海天一色 作者:禅狐
第12节
「不要伤害他。」桂元洛摇头,用嘴形告诉吕蘖一些话,吕蘖面色不悦的瞪着他,语气闷闷的回应道:「你这见色忘友的家伙。我走了。」
桂元洛暗自松了口气,回头扑向白道尘,东摸西摸紧张道:「他有没有伤了你?」
「没有。」白道尘若有所思盯着他,问:「你何时醒的?」
「啊。」桂元洛赧颜,眼神飘了下回答:「他想出手打你那时,我刚好醒来瞧见,所以赶紧出来劝他回去。」
「他老远赶来看你,不像会这麽乾脆就离开。」
「因为吕蘖都听我的,否则我生气,他是打不赢我的。」
白道尘不忍戳破桂元洛的谎言,每次这孩子撒谎他都知道,何况现在桂元洛不再吸食人血,哪有力气跟虎精拼命。
「下回别这样,太危险。进屋吧。」白道尘暗自忖道:「看来得多留意你,免得虎精又来诱拐你。」
桂元洛牵着白道尘的手走回草屋里,灯才刚熄,太阳就露脸,白道尘开始收拾几样东西,主动提道:「你休息一下,进县城的事再缓一、两天,我收拾好再叫醒你。」
「真的带我去?」桂元洛拈起自己满头白发讪笑。
「嗯。你的长发我自会想办法。」
白道尘的办法让桂元洛有些害羞,这两天忙了些桂元洛看不明白的事,他让桂元洛对镜子坐,因为要亲自梳理那头雪白长发,接着拿出一罐黑色黏稠的膏状物。
「这是用黑豆和醋浆制的,拿这染黑,够维持我们进城的时间。」白道尘将黑豆浸泡醋浆,熬煮後滤掉豆渣,做成这染发用的东西。
桂元洛好奇的瞅着白道尘每个动作,忍不住笑说:「我们这样,像不像寻常夫妇?」
「寻常?怎样叫寻常,每户人家都不同。」
「唔,感情好的那种。」
「算是吧。好到能为彼此梳发。」
「道尘,我是真的……真心爱你。我知道自己自私,又贪心,可……」
「那是人之常情。」白道尘一手搭在他肩上揉了揉,说:「既是人之常情,只要我能接受,你又有什麽好自责。」
桂元洛垂眸抿笑。「嗯。」
「你头发好多。」白道尘仔细梳染,神情不自觉泛着一抹柔和笑意。「真能梳到我老。」
「假使你有来世,一定要避我避得远远的。我也会自己跑远,不再纠缠你。因为我没有下辈子能还你,起码不再缠着你。」桂元洛迳自说着:「你能对我做到这地步,我真的很感动。对不起。」
「元洛。」白道尘不晓得这孩子怎麽忽然讲这些,气氛似乎有点怪异,他念了句:「乖乖坐好,我要把你这头发染好。」
染好的长发虽不如以前乌黑,只要不醒目就好。桂元洛背着白道尘给他做的竹书篓,里头装的是一堆画卷,两人相偕上路。
旅途中,桂元洛不时观察白道尘,以白道尘的个性不管到哪里都能淡然处之,可他离开人群太久,要到人多的地方难免有点紧张兴奋。过了城门口,来到摊贩多的市集,桂元洛神情发亮,忽地手里被塞了一小袋东西,沉甸甸的,是白道尘递过来的钱囊。
「想要什麽就花这些钱去买。来,竹篓给我,我去跟老板谈价。」
桂元洛愣了半晌才应:「嗯,噢。劳、劳烦你了。」
白道尘浅笑摸他缠了布巾的头,说:「一向如此,又没什麽。别走远,我一会儿就出来。」
桂元洛抓着钱囊站在原地目送人走进店铺,心想:「原来之前你都是这样为生活奔波呀。」如白道尘所言,这的确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但那人是白道尘,搁在桂元洛心尖上的人,哪怕这男人只是在呼吸也都变得十分不得了。
打从他被带回悬恒派,就是看着白道尘在过日子,学他怎麽吐呐,学他走路姿态,学他顾盼举止。不管他是不是和师兄玩得一身污泥,还被师兄笑成是黑枣,一有人说他像白道尘,他就能高兴大半天,不理会师兄捉弄。
他是彻底依附白道尘茁壮成长的,直到现在他仍在痴缠白道尘,就在吕蘖千山万水跑来找他时,他好像想通了一些事。对吕蘖来讲,这段路途还算不上非常遥远,日行千里的妖魔多的是。可白道尘却因他滞留北方迟迟不归,更因此与他离群索居。
难道只是为了牵制他这个殭屍而已?只要白道尘不主动,他也没胆造次,拉着白道尘苟合呀。做到这地步,或许是有点暧昧的情感存在是不?
「是啊。为什麽呢。」桂元洛苦思起来,其实前几夜吕蘖讲的那些话他都有听见,就算吕蘖不来搅乱,他也心知肚明。只要白道尘肯接受他,哪怕温柔是假的、柔情是假的、温存是假的,他都算了。
只要一点点也好,他曾经感受过白道尘不经意流露的一丝情意。
「小偷!」桂元洛身旁一个人大喊,他觉得手里的东西被扯走,原来是有人抢他的钱,他拔腿追了上去,把偷儿逼进巷里再施展异逮住。
「呃赫,大侠饶命、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饶命啊!」小偷被桂元洛一脚往墙上踩,他手上和脸颊有逃逸时碰出的擦伤。
桂元洛看见渗出皮肤的血,不觉抿唇舔了舔,随即收束心神,暗自警告:「不行,我戒了的。」
「这种家伙就是欠教训!」从巷子叉路闪出凌厉妖气将偷儿削得四分五裂,如此残暴行径无疑是吕蘖的作风,他现身在桂元洛面前,舔净指上鲜血,愉快道:「小缘。」
「你怎麽杀了他!」
「你说过几天就近的县城见,我等不及就来找你,可你怎麽凶我,我明明帮你杀死小偷。」
桂元洛蹙紧眉心,跟这妖魔解释再多也无用,眼下只怕被发现,他咋舌道:「随我来。」
白道尘给的钱囊被留在偷儿手里,桂元洛一心把危险的妖魔往远处带,没多久就在无人留意的屋顶上移动来到城外。
「那道士诓你的,你要被他诓一辈子麽。」吕蘖没好气的说他。
桂元洛绷着脸,要是白道尘愿意,被诓一辈子他都幸福。只是他到底是舍不得那人活在虚假里,明明想狠下心来,哪怕折腾白道尘一辈子都想过,可是他心软了。
「走吧。」
吕蘖诧异的瞅着桂元洛背影问:「走去哪儿?」
「回白塔呀。」桂元洛回头冷冷睨他。「你不是很想我回去麽。」
「是啊,我想死你了。」吕蘖像是终於劝回主人的猫儿,蹦蹦跳跳扑到桂元洛背上挂着,开心道:「唉呀我开心死了。你居然愿意跟我走,那你要不要当我伴侣呀?」
「嗯。」
「骗人,你是真的愿意?」
「我再想想。」
「别想啦。当我伴侣好不?」
「……我再想想。」
白道尘赶到死了人的巷子口,官府的人已经把亡者抬到担架扛出巷外,准备送去仵作那儿,亡者一手垂落,碰巧他眼熟的钱囊掉在地上。
里头的钱虽然买不了太多东西,但都是靠桂元洛的画和白道尘卖药材,一点一滴攒下来的。如今白道尘眼睁睁看着它坠落,被旁边围绕的百姓争夺、抢走,他只觉得好像有什麽更重要的东西从心里被硬生生掏出来。
彷佛心或肝被取出的痛苦,令人无法喘息,白道尘忽然觉得桂元洛再也不会回到身边,无论是以他徒弟的身份也好,或是和他相依维命的殭屍也好,他就是有这样的直觉。
「桂元洛。」白道尘将这名字含在嘴里,神情沉痛。至今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想和桂元洛走到老死,到底是基於责任还是日久生情,他以为没必要去理清,因为一定是责任。如果只是责任,为什麽有种钢刀在心上不停剜剐的感觉……
第23章 贰贰
清晨下了场雨,地面土壤湿润,月湛清坐在屋前喝着明棋煮的菜汤,仰望四周绝壁生长出的树木花草,附近由於土壤肥沃的缘故,白栀花盛开,香气袭人。
明棋在屋前的土地给作物抓虫,旁边还自己编竹笼关了几只模样花俏的小山鸡,月湛清低头看陶碗里的蛋花八成是牠们生的,看着竹笼的眼神报以感激。
啊,幸好这深渊底下不是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鬼地方。月湛清庆幸的想着,但内心仍充满许多疑惑。比如他手里这个碗。明棋说附近找到能烧制碗的土,所以找来石头堆了一个简陋的窑,还带他去附近看,地上果然有很多失败作。
至於穿的、盖的东西,是明棋去弄来树皮,把树皮捣烂熬煮渣汁,想办法做成的,冬天深谷中没下雪,靠这些勉强度冬,不然就抱着他取暖睡觉。
不管月湛清问什麽,明棋都有个讲法,自然得就像排演过好几回一样。最近时冷时热,他和明棋睡同一处,明棋可以说是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就连半夜爬起来尿尿,明棋也会立刻醒来拿出像在汲水用的竹筒蹲在前面伺候道:「来,你尿吧。」
月湛清还记得他苏醒後第一次尿尿的情形,当下只想诅咒孔雀大师每一世都没毛,居然害他和明棋摔惨,落魄至此。他感激明棋所做的一切,但对「夜壶」颇有微词,忍不住握着那话儿对准筒口发了句牢骚:「明棋,下回得把这竹筒变化一下,要是误当成是装茶水的就糟糕了。还有,口太小好难对准……」
「所以我才拿好让你对呀。」
闻言,月湛清再度庆幸自己在必要时刻可以毫无羞耻心。反正明棋是和尚,有大爱的精神。还好跟他一同落难的是和尚,换作是别人老早吓跑了。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月湛清看明棋累得满身汗,出声喊他。
明棋把抓到的虫扔进布袋说:「好,虫也抓得差不多,这些虫可以炸来吃,今天又能加菜了。」
「哦,不错啊。炸之前还可以把地瓜什麽的塞到虫肚里,炸起来会很香。」不只羞耻心,对於虫料理的适应度也极高,月湛清觉得自己真是个天生的野人。
明棋边笑边走向月湛清,天空有群大鸟长唳飞过,他动作顿住,表情僵凝。月湛清立刻从木椅上跳起来,把明棋往树後浓荫里拽,两人躲在树下等鸟群飞过。
「那是比翼鸟。别看牠们好像飞得很高,忽然俯冲下来抓人都有可能。」
「比翼鸟……」
「是啊。南方管这种鸟叫比翼鸟,北方的人也听得懂。你没见过?」
明棋迟疑了会儿,点头说:「第一次见。」
「以後记得躲。那种鸟讨厌死了。」月湛清嘴上抱怨,却有点好奇明棋的反应。一般南方人该和他初见比翼鸟的反应一样,好奇兴奋才是,但明棋的样子就像被吓到,忽然变得寡言。
月湛清拿起空碗走到外头洗,某处山壁有小瀑布流下,水流在地面刻画出一道小溪,然後在他们屋前汇成池塘。明棋曾说他找过水流的其他去向,但尽头都隐没在石缝里,人无法进出,没有离开深渊的办法。
明棋把采到的食材放进厨房,走出来看见月湛清跪在池塘边,像是用水面在看自己的模样。月湛清当初伤得不轻,头脸和身体都是伤,瘫了好几个月,全赖明棋给他舒展筋骨,现在他正面对劫後余生的自己,心情必然难受。
饱满光亮的额有道刮伤的疤,延伸到眉骨、脸颊,原先是半边的脸被撞,肿得像颗猪头,连耳朵也不知被什麽给削伤,脖子倒还好,月湛清开始脱去衣衫,胸口布满大大小小的疤,背後大概也差不多情形。
脱了裤子的两腿也有深浅不一的伤痕,有的肉疤浮起,新生的皮肉颜色苍白。看着自己的模样,月湛清再看得开也不由得一阵鼻酸,一手摀着脸怕自己发出哭声。
「湛清。」
「天气好,我想洗澡。」他努力不让明棋听出他语带哽咽,然後走进清澄池水里,水底长满丰美水草,看来碧翠温润,实际上仍稍嫌冰冷。泡着月湛清激动的心,恰恰好冷静。
明棋站在门口摇了摇头,转身回屋里做午饭。由於谷底只有他们两人,除了想办法做点让生活便利的东西之外,就没什麽好打发时间,月湛清能花上整天打拳练身体,或是帮忙明棋耕作、搬石头压制腌渍物、修缮房屋。
夜里两个大男人挤一张勉强看得出是床的木板架子,明棋睡相很端正,月湛清睡相极差劲,不时把脚跨到明棋肚子上,若是换作趴睡的姿势还会流口水。一次月湛清口水泛滥,淹到明棋颊边,害他做了个水漫深谷的恶梦。
这天他们干完农活,两个人跑去附近老龙眼树摘了一盘龙眼坐在屋前闲聊,月湛清吃着明棋剥好的龙眼肉,问:「我瞧你在这儿自得其乐,都不会特别想离开麽?」
明棋苦笑答道:「有什麽办法。一年多来我都没法子联络外头,还怎麽办。既来之,则安之。」
「唔。」
「对不起,光顾着讲我,你一定很想离开这儿吧。」
月湛清不知道明棋是故作坚强,还是怕影响他才这麽镇定,他当然不想破坏明棋的好意,想了下说:「能离开是好,可在这里也不坏。这里没别人,洗澡完光着身子吹风,多舒畅啊。」
明棋笑容复杂,不啻是月湛清那身伤痕看起来很痛,而是他种菜、捞鱼、补墙角时,都会冷不防看到一个赤条条的男人在外晃荡,连个像样的兜裆布都不系,再怎麽放荡不羁,也不该把「鸡」溜来溜去呀。
「你那样不穿衣服,容易着凉啊。」
月湛清无所谓的耸肩说:「现在天气不会着凉啦。我天天活动,比刚醒的时候健壮不少。你摸摸我这儿,很硬很结实吧。」他讲完卷起袖子,掐着手臂肌肉给明棋看。
「得了。我知道就好。」明棋盯着他手臂吞了下口水,长长吁气。
月湛清开玩笑说:「敢情你是看腻啦。以前我这麽近跟你讲话,你会脸红的,跟我师弟一样,哈哈哈。」
「你还想念你师弟?」
「嗯。毕竟拿他当亲弟弟看待,不只想,还担心。不晓得他过得好不好,娶老婆没有,他帮我存的那些钱我用不到,希望他找出来花掉。」月湛清两手摸了摸脸上凹凸不平的皮肤,挤出笑容说道:「我这模样吓人,还是不见他的好。他们可能也认不出是我了。」
「认得出的。」明棋拨开他的手握住,说:「你的眼神还是一样潇洒英气,他们这麽熟悉你,就算你样子变了,只要看到你的表情和反应,马上就知道是你。」
「这是……安慰?」
「不知道。我只是讲出自己的想法。」明棋松手,问:「对了。你背上的皮肤完好无缺。」
月湛清定定看着明棋,认真问:「真的麽?」他开始试图摸索背部,果然没能摸到什麽伤疤,但还是难以置信。
「出家人不打诳语,再说我骗你做什麽。你背上那片刺青是怎麽来的?」
月湛清松了口气,像是从中获得安慰,回忆道:「是我喜欢的人留给我的。」
「哦?」
一向豪放爽朗的男人,一下子露出腼腆含蓄的表情,笑得神秘说道:「是啊。不过他是个男的。不过你不用怕我对你怎样,虽然我意中人是个男的,可我眼光很高,完全不会看上你就是。」
「湛清,要是今日我不是和尚而是流氓,你最好别补後面那句,以免惹来麻烦。」
「哈哈哈哈。」月湛清开怀笑着,又道:「而且他是妖。」
「妖啊……」
月湛清咋舌道:「嗯,他就是,天生妖孽啊。想不到我会和妖孽有关系吧?」
「你们道士捉妖,多多少少会有所牵扯。」明棋仰望清明的天空,聊道:「当和尚有和尚的业报。当道士有道士的业报。卖猪肉的就和猪有关系,卖鱼自然和鱼虾、海河有关系,每件人事物都是这样直接或透过什麽联系着。好比传说中的龙本是水畜,有善有恶,善者飞升为神,恶者堕落继续做毒龙,听起来好像与人间无关,可祂们的每回斗法都关乎人间气象,也不能说毫无关联。」
「那倒是。」
「你还喜欢那妖孽麽?」
被明棋一问,月湛清沉默下来。
「不重要。反正此生我走我的路,他有他的道。本就不是一路人。」
还以为明棋应当就此打住话题,没想到他接着试探:「听起来你似乎对他有怨?」
「怨也只怨自己不够本事而已。」月湛清摇头一笑,说:「世间真不公平。他神通广大,能上天入地,想什麽时候见我就什麽时候见。可我没他这麽本事,想见他时只能闭上眼思念。他离开的时候我深受打击,再相见更是惊吓旁徨。」
「这麽讲,你难道不想再见他?」
「当然想,可是……若是凡间生离死别,我俩轮回,总有聚首的可能。可是後来相逢,却打破了我自以为是。你想,他一心修炼,怎可能与我在俗世红尘打滚。我还好歹有点自觉,这事断不能奢望,还不如死心得好。」
「你……不会舍不得?」
月湛清抿了抿唇,淡薄一笑。「我一介凡夫俗子,不值得他记挂,就算迷惘多回,有天他会醒,但我可能醒不了。与其变成那样,还不如快刀斩乱麻你说是不?」
明棋为难苦笑,念了句佛号不表示意见。
「再说吧。他又好看又有本事,挑不出什麽短处,这样的家伙别说是被谁喜欢上,就算他不将任何人放心上都是正常的。哪怕他忘了我,我也毫不意外……」
明棋定定看着月湛清,直言:「说穿了你是怕他不要你,所以你自己先不要他,是不?」
「迟早要分别。」月湛清瞪他一眼摆手说:「还不都一样。爱过也够本,别的不再想了。我知道他喜欢过我,这就好。」
明棋低头默默剥龙眼,剥好的龙眼还没吃到,又被月湛清拿走,吐出来的都是龙眼仁。
做这调皮举动的月湛清挂着坏坏的笑,明棋抬头瞟他,懒得计较,却听到月湛清用命令口气说:「明棋,你张嘴。」
「啊?」明棋一张嘴就被塞了龙眼肉,是月湛清喂的,他将那些甘甜果肉含在嘴里咀嚼,眉眼盈满暖意。
「你那件宝贝袈裟呢?」月湛清偶然想起这事,随口问他。
明棋脸色微变,答道:「我坠下来时,袈裟勾破不见了。」
「可惜啊。那可是件宝贝呀。我还想你怎麽都不穿它,印象那宝贝除了洗澡之外是不离你身的才是。」
对此疑问,明棋仅是无奈微笑,没再多谈。
「对了!」正和明棋互望的月湛清又忽然大叫并站起来。
「什麽?」
「比翼鸟啊!」月湛清把嘴里余下的东西快速嚼烂吞咽,重新解释:「我们可以把比翼鸟诱骗下来,然後骑牠们逃离这里,你说这主意怎样?」
明棋先是茫然,而後睁大眼瞅着对方,消化这想法後恍然大悟点头附和:「好主意。」
「不知道比翼鸟爱吃什麽。」月湛清兴奋的把食指、中指缠在一块儿拼命戳额头,来回踱步。明棋沉吟了会儿,提议道:「乾脆把附近能找到的所有果子全集中,熟成的气味里一定有几样是牠们爱的。」
「好。」
明棋指向不远的峭壁说:「那方向有一片木棉树,相思树。木棉花和木兰一样大,我看很多鸟在上头盘旋,想吃它们。你去那方向,然後我到反方向。」
「那天黑前回来。」
说定之後两人分头进行,入夜後两人回到屋里,睡前月湛清忽然疑问道:「嗳,我说啊,比翼鸟应该是吃果子的对不对?」
明棋已经闭目养神多时,还保留些许意识回应道:「大概。」
「可是他会不会实际是吃肉的?你看牠那──麽大只,腿那──麽粗壮,万一牠是吃肉的……谷里好像没有什麽大一点的兽类能宰。」
「说得是。你又想到什麽主意?」
月湛清邪邪笑道:「难不倒我。万一牠不果子,我就把你脱光绑到木桩上作饵。」
「……你怎麽不自个儿上场。」
「我丑嘛。鸟都吓跑,比起来你更可口呀。连毛都不必拔,光溜溜的吃起来多方便。」
「这是一个道士该讲的话麽。」明棋下意识的往墙边挪了挪身子,远离月湛清。「别恩将图报。」
「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本着大爱的精神,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所以──」月湛清不知怎的这晚精神特别好,许是在报复明棋让他想起沈笑的事,他一张嘴叽叽喳喳不停的讲,吵得明棋没能睡好。
隔天他们合力搭了一个棚架,棚盖铺的是大片树皮、树叶,里头堆放果实,明棋拉月湛清到树荫底下观望,後者不时发出吱声怪笑,搭着那张刮烂的脸,说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别这样笑。」
「想到有机会走,我开心嘛。吱、嗤吱吱吱哈哈哈。」就这样,月湛清守株待兔两日,耐心全失的问明棋:「我看牠们是吃肉的,我得去找根木桩了。」
「有点耐心。」
「我再有耐心,果子等不了啊,会烂的!」
「嘘。」明棋摀月湛清的嘴指着天空说:「瞧,来了。」
他们手脚麻利抄起事先揉搓好的绳索,待比翼鸟一接近地面就冲刺上前,拿绳子套牢牠们长颈,两人激动叫喊:「套上啦!快、拽好,就这、这样子,哈!」
和尚和道士顾不得手脚粗暴硬是爬到鸟背上骑乘,一人搂着一边的鸟颈惊喘不已,他们互瞅半晌,各自笑开来。
「啊哈哈哈,成功了,我们成功啦!」
「哈哈哈哈哈……」
「哼,怎样,笨鸟,这下不是你抓我,是我抓你们。哈哈哈哈。」
明棋慢慢镇定下来看向乐不可支的道士,问:「我现在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啊。什麽事?」那张伤毁的丑脸此刻眉开眼笑,倒也不那麽吓人,反而有些可爱。
「就是……」
「快讲啦。」
「骑是骑上来,我们怎麽落地?」
「……」
月湛清笑容冻结,抱着鸟颈望向前方云雾缥缈,无言抚额。
「摄神术。」明棋两手比画,用指尖戳了下比翼鸟的後脑并顺着颈背刷下,比翼鸟双双鸣叫,眼睛放光像是受咒术控制,开始往下飞行。
月湛清听明棋大喊摄神术当下,迷惘望着明棋,想起以前有个人也用过这术法把一只鹰变成车夫,驾马车载他进京。
「嗯?」
月湛清眯起眼抱紧鸟脖子,说:「好冷。」
「因为飞得高。」明棋沉着以对,安抚道:「一会儿就不冷,我让牠们往下飞。」
月湛清用眼尾不时偷瞅明棋,直到他们落地,比翼鸟飞远,明棋捕捉到他视线问:「我脸上有什麽?」
「没。我只是在想,那摄神术是不是很容易学。」
「你想学?」明棋笑着指向前方一个村镇说:「走吧。」
「摄神术不是道术秘法麽,和尚也研究道术?」
「殊途同归,偶然就学会了。」明棋忽然旋身两手朝月湛清脸上晃过,噙笑说:「我施了秘术,别人看不清、记不起你的样貌。这法术能维持一阵子,走啦。」
月湛清看着他背影深吸口气,再徐徐吐出,试图将翻涌的记忆压回心底,跟上另一个人的脚步,迈向将来。
他们俩身无分文走在大街,明棋看到庙前有人卖艺,於是走到石狮旁和月湛清对看,两人默契点头,月湛清开始吆喝:「来唷、来唷,异域大师力大无穷,能举石狮。表演得精彩赏点旅费,不精彩也请赏几个掌声,多谢、多谢。来唷来唷──」
他们两个轮翻表演起来,加入了各自擅长的咒术,人潮慢慢围过来,月湛清向人借了一碗茶水,倒下同时叱令:「水神借法!」众人忽然间被潮水淹没,不约而同深吸口气,可他们听月湛清继续讲话并摘下一片绿叶,发现大家衣服都没湿,而且能够呼吸,便放松心情欣赏。
「看倌们,乘船啦。」叶子抛出化成轻舟,惊人的戏法连番上演,所有人看得目不转睛。
不到半时辰,月湛清和明棋将攒到的旅费收好,前者喜孜孜的往一个方向跑,被明棋快手揪住後领扯回来问:「你跑去哪儿啊?」
「我们去吃点什麽,走。」
「好。」明棋拉长尾音被月湛清拉着跑,跑进一间酒楼,他正襟危坐、面色冷凝,问:「你晓得这是酒楼麽?」
月湛清叫了几样酒菜,回头答道:「知道。」
「那你知道我是和尚,你是道士麽?」
「知道啊。我又没伤了脑子。我们是来吃饭的嘛。菜来啦,来,吃吃吃。」月湛清开心招呼着,一双眼睛紧跟着那些打扮花俏招惹目光的男女,嘴角上扬。
明棋面无表情看着这样的月湛清,随便扒了几口饭菜就将碗嗑到桌面,说:「我吃饱了。你呢?」
「还没呢。」
「你真花心,不久前还说自己那个心上人如何如何,现在就用那轻浮的眼神追着别人跑。」
月湛清收回目光看向明棋,无辜道:「我本来就花心的呀。而且都已经决定分道扬镳,我干什麽苦着脸过日子?那人说不定过得比我还快活。」
「要是他真心喜欢你,还在找你呢?」
「哦。」月湛清把一脚翘到椅子上,端起酒杯饮乾,回答:「那就来找我。」
明棋看着对面那张破相的脸,浮现自在潇洒的笑容,好像这个人骨子里不曾改变。
「如果他对我有心,就来找我。只要他找到我,我就会等他。」月湛清讲完低头吐了口气,再抬起头来又是那张略显轻浮的笑,补了句:「但是不可能吧。就算找到我,我也是这副鬼样子。」
「说不定他不介意。」
「也可能他介意。」
「万一他不介意呢?」
「要是他介意,你怎麽安慰我?」
两人在酒楼吵了起来,而且还是最幼稚的吵法,突然之间,月湛清静下来望着明棋发愣,明棋察觉他异样歪头问:「干嘛?懂得羞耻啦?」
月湛清不讲话,站起来丢了句「我解手」就离席绕去後头。他快步走远,靠在一面墙深呼吸,眼眶里盈满水光。刚才吵架一瞬间,他想起了沈笑,好像不久以前他还在和沈笑斗嘴,那画面鲜明得眩目。
「就算你不来找我,我还是会等你。」月湛清用力抹掉眼里湿气,几次深深吐呐後才走出那面墙,正面对上明棋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着实被吓一跳。「哇!」
「你去厨房解手?茅厕在另一个方向呀。」
「哼,我忽然不想尿啦。想喝水行不?」
明棋挑眉,点头附和:「行,行。」
「啊啊啊啊!」走道上传来尖叫,明棋低呼:「不好,术法没了。」
「什、唉。」月湛清摀着脸,被明棋按到袖怀里,两个人迅速经过柜台付了钱走小巷,由明棋去买有罩纱的帽子让他戴上,再找住宿的地方。
明棋跑去向客栈问有没有澡堂,月湛清独自待在房间,一个人的时候容易胡思乱想,他想明棋这会儿就能回到孔雀大师的身边,然後他又得自己想办法流浪。若是再和没毛孔雀见面,怕会被那只孔雀念个半死,他最讨厌被罗嗦,还是拿着旅费自行流浪去。
明棋洗完澡回来叫他也去洗,他顾忌自己的样貌,讪笑表示要等夜深人静再去,就这样耗到深宵时分,月湛清终於自在洗完澡,回房的途中看到楼下包厢竟还有灯光,是谁那麽晚不睡在喝酒?
不过是探头多打量一眼,就被月湛清发现是白道尘在喝酒。他先是惊讶,而後高兴,许是大劫过後心境有所转变,坠落深渊前他断然会自行走避,可现在他觉得应当上前和白道尘一叙。
「师父!」月湛清从楼梯上匆匆跑下来,踩着木阶上包厢唤道:「不认得我了?我是湛清呀。」
白道尘带了些许酒气,转动眼珠瞄向来人,疑道:「湛清?」映在眸里是张再丑不过的脸,伤疤像蜈蚣之类的毒物一样爬满半张脸,但剩下的部分仔细打量,确有几分他大弟子的神韵。
「真不认得我啦?」
「湛清。」白道尘低低唤了声,看向对面空位说:「坐吧。为师请你吃酒。」
「嗯。」月湛清扯开嘴角满满笑意,问:「我师弟桂圆呢?」
「他……」
月湛清被白道尘沉痛难受的样子吓着,忙问:「桂、桂圆怎麽了?」
「他成了旱魃。是我害他误入歧途,是我糟蹋他一片真心,都是我,所以他哀莫大於心死,宁可远去。」
「怎麽会是这样……」
「湛清,我没有当人师父的资格了。」白道尘的语气很低沉,略微沙哑,好像哭过一场似的。
月湛清从没见过这男人表露过内心,更没见过白道尘这麽脆弱沧桑的模样,就连赤琏消殒时都能无动於衷的男人,此刻为了小徒弟而悲伤旁徨得像个丧妻的男人,而且喝了不少平生不沾半滴的酒。
因为是头一回见到白道尘喝酒,月湛清不清楚这人到底醉了没有,若是醉,又醉了几分?无言以对。两人在包厢里一杯接着一杯喝,喝到酒瓮都空了,白道尘只是安静坐着,月湛清才想问他要不要休息,白道尘启唇说:「元洛离开,我好像……什麽都不想做,连活着也……」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什麽事?」
「我抱了他。像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心生欲望那样。」白道尘目光黯然,说:「你是不是觉得荒唐?」
月湛清确实吓傻,愣了会儿才回神忖道:「这事嘛,不好说。可是要我说嘛。」
他分神留意白道尘,好像没啥反应,就接着讲道:「其实呢,喜欢、讨厌、爱或恨,只不过是人与人之间产生亲近或疏离的念头,找出来的理由跟解释,给彼此安心罢了。」
「解释……只是这样麽。」白道尘茫然若失的盯着空酒杯,久久无语。
月湛清叹气,又道:「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很玄妙,有时一些事发生了,却连自己也没察觉,或是内心不想面对而已。」
「这话是在讲你还是我?」
月湛清想起和沈笑相识那时的事,自嘲笑答:「我罗。」
「唔。」
「也可能是任何人,或者是你。」
白道尘神情阴郁,低道:「过去我时常训斥你,如今,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
「那又怎样,你只管先弄清楚自己怎麽想的。」
「我?」
「你爱桂圆,不是麽?」
「胡说!」白道尘忽然大声起来。「我,我怎能对他……」
「我没说你对他是师徒之爱还是那方面的情感,这麽激动做什麽。」月湛清使出惹恼人的本事,但又不敢做得过火,紧接着反问他:「好,那你说,你自己是根本不爱他,还是单纯觉得不该那样?」
白道尘脸色变了又变,犯困的月湛清实在没耐性再跟他耗,要不是打不赢白道尘,还真想直接赏这男人几顿饱拳。
「我们换个问法,我问你,你有什麽理由不能爱桂圆?既然他爱你,你想回应他,有何不可?难道你爱上他就会天崩地裂?你爱上他就会害所有人死光?你爱他是碍着谁了,你自己说吧。」
被曾经的大弟子反过来训斥,白道尘完全呆滞,这个性爽朗却自恋,又容易得意忘形的家伙,他其实很胆小,以前他冷冷讲一句放肆,月湛清就会乖乖缩到後面去站,哪有胆子像现在大声跟他说话?
「看什麽,我告诉你,你逐我出师门,我可不是你徒儿了。再看小心我揍你哦。」
白道尘飘开目光,又回眸觑着月湛清,即便如此失魂落魄,这一眼仍充满威严压迫。
「你说,我若去寻他,对他是好还是坏?」
月湛清本能缩肩想了下,慎重回应:「这得由他自己决定。不过前提是你得去见他,当面把事情讲明了。」
白道尘当机立断,起身道:「好。我去找他。」
「现在?呃,师父,你、你这样子在北方异域走闯,会招来危险。还是先睡一觉,紮紮实实睡饱之後再动身,你也不想让桂圆看你狼狈的模样是不?」
「我狼狈?」白道尘回头睇他,月湛清登时噤声,他喃喃自语道:「对,我不该这麽冒失。好,明早就动身。」
月湛清松了口气,扬手深懒腰,用力打呵欠边说:「好,我也呵啊啊啊──该回房睡。」
「你一个人麽?」
月湛清看白道尘心想:「你不是想跟我挤一间?那样我睡不着啊。」
「我、我和孔雀大师的弟子,明棋睡一间。」
白道尘闻言,眉心慢慢聚拢,眸子深处闪烁精光,说:「留意那人。」
「这是何故?」
「我入此镇之前,辗转得知孔雀回到南方,正是因为唐虹珞为了祭天建立佛寺,让明棋作为监工,孔雀此行便是去亲自主持大典。」
「噫。」
「与你同行那人,绝对不是孔雀的弟子。」白道尘歛眸思忖,又迟疑道:「可我感觉不到丝毫妖氛鬼气,不知是什麽东西。罢了,有事便大声喊,今晚我睡这儿。」
听了白道尘一席话,月湛清开始回想这些日里明棋的怪异之举和表现,难免心生疑窦。回到房里,明棋已经睡下,他无奈苦笑,身心都感到疲倦,还是先睡饱再讲。反正是这个明棋救了他,总不可能今晚就害他。
第24章 贰参
花海间一抹红影挥舞拳脚,成群白蝶在大风里闯荡,倾尽全力想乘风寻觅去处,花草皆低头,牠们努力的样子脆弱得令人怜爱。
桂元洛打完一套拳法站定身形,红袖翩翩飞扬,一只白蝶扑到他面上,就这麽停在他鼻梁上不动。原本凛然的神色发懵,两个眼珠慢慢往鼻尖瞅,雪白翅膀的根部泛着雏黄,轻灵翳合,风再度刮起,眨眼只见牠如细小棉屑消失在空中。
蓦地回首,吕蘖站在另一头面带微笑的望着他,喊道:「与其跑来这里练拳脚,不如多吃些补品。听榆姬说你不吃人肉也不喝人血,真的麽?」
桂元洛看吕蘖边聊边走近,忽然有种奇怪的感受,他想起那个满腔悲恨跑到东北来的自己,竟能无谓的以人的血肉为粮食,不仅觉得不可思议,更心生害怕。
因为他成了殭屍,所以血入喉时才觉得满足,但仔细回想,血在口腔流动的情况令人作恶,实际上还有着非常腥浓的气味,谈不上喜恶,而是如同上瘾,发作就想喝。
那时的他丧失人性,迷失自我,直到发现白道尘落入吕蘖之手,他才知道自己心里还是有爱,他舍不得那人受半点委屈。
「嗯。我不吃他们。」
「傻瓜,兽血是喝不饱的。」
桂元洛盯着吕蘖忖道:「那得看是低等兽,还是有道行的。跟人一样,没修为的裹腹,有道行的滋补。」
「哦,我的血应该就很补了。」吕蘖勾起嘴角迎视,不以为忤。现在的桂元洛变得虚弱,如果两者相斗,他不见得会输。
桂元洛跟着笑了声,说:「我才不喝你的血。如果要尝妖兽血,我就去宰一只龙。」
「哦。」吕蘖睁大眼,失笑摇头:「不是我泼你冷水,你这样连我都不一定打得过,屠龙……是去送死。」
「说说而已,你当真麽。」桂元洛走在花海间,忽然被吕蘖从後头拉到怀里,吕蘖的身形比常人高大壮硕,他抬头时只能见到吕蘖的下巴。
吕蘖低头告诉他:「我和榆姬去取龙血给你喝。你做我的伴,将来我什麽都会弄给你,只要你开口。」
「可是取血榆姬也有份,我要不要连她也娶来?」
「……她只是把自己的死对头卖了我。」吕蘖抱着比自己相对而言还纤细的身子,想起那次情事不由得春心大动将人压到花海里,动手想解开桂元洛衣衫,突然两边脸颊发出清脆声响,他错愕看向桂元洛双瞳迸发异色,妖冶似火,原来被赏了两巴掌。
「畜牲,不要发春了。」桂元洛冷着脸骂吕蘖,皮笑肉不笑倾着上身警告他:「此刻你不见得打输我,但我也不一定就输你。」
吕蘖注视那双妖美的眸子,和冷冽如冰的神情,瞬间颤栗,基於追求美人的兴奋和对此代价的恐惧,让他无法冷静,但在此刻又动弹不得。
「据说你北方部族还有个公主等你去迎娶,你却跑来跟我谈这事,虎精都像你一样花心?」
吕蘖解释:「那是联姻,不及我对你一片真心啊。」
「你这样让我想起了我师兄。」桂元洛坐在花丛里望天微笑。「他是个花心的人,但他其实很善良,作风乍看大胆,实际上却是胆小。大概是他怕的事物,和我怕的事物不同吧。」桂元洛以前会羡慕师兄,後来才明白师兄怕染上情爱,不像他,一旦爱上便是这样死去活来。但那样的月湛清一旦想通了,大概也比谁都还豁达吧。
吕蘖心生不满的想道:「你又这样,目光又飘走,难道我生得不好看?宁可看着天空就不看看我。还谈什麽师兄,那些低等凡人只配作我的点心,怎麽能将我和凡人相提并论。」
「小缘。」吕蘖强势的抱住桂元洛,死缠烂打央求:「你要是跟了我,我就不去娶公主,你跟我吧,我会待你很好很好的。」
「那你可知,爱是什麽?」
「爱啊……呃,就是质子之首,以纸胁姥。」
桂元洛茫然呆望吕蘖,听吕蘖挠颊乱解释道:「就是如果你不跟我,我就写一纸书信用你项上人头威胁你家姥姥。」
「什麽啊?」
「啊你们凡人不是最常讲这种文诌诌的东西。」吕蘖恼羞成怒抓断身边的花草抱怨:「反正我会对你一心一意,不会花心。」
桂元洛哭笑不得看着吕蘖发脾气,不禁想着妖精的个性是这样单纯,虽然也有精明的时候,可对这类的事情,相较於凡人来得直率不少。要是他和白道尘也如同这般,或许……
「哪天我想不开再说这事吧。不过我劝你,还是娶公主好了。我毕竟是异类,你也未必是真正想要我。在我走的这期间,你跟多少对象交合过?」
吕蘖不懂这问题有何意义,竟认真扳起手指,桂元洛看他竖起手指的数挑眉吁气,起身说:「如果你心里有我,自然不会想和别人在一起。感情这回事儿,妥协不过是权宜之计,只是彼此勉强而非真心。」
他要的不是妥协,是接受。更不是讨价还价的凑和着,而是自然而然的步调和谐。任何人心里都有一亩田地,七情六欲是再单纯不过的种苗,可心只要一贪,让它茁壮,一切自然复杂。就算只求结果,终难避免它们殒落,和真正的草木不同的是人心一旦变了,它就是变了。
桂元洛走回白塔途中一直在想自己究竟变成什麽样,既然选择果决离开,他对白道尘的情是变淡了麽?
不,正因为那份爱变得深挚不渝,所以他愿意放手了。就算要面对的是永恒的思慕,他也不後悔。白道尘若对他无心,那就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造就悲剧。两个人悲哀倒不如一个人自在。
「你还跟着?」桂元洛回头,吕蘖早就不见,站在他身後的人是白道尘。他惊讶得发不出声音,白道尘眼神闪动,察觉附近有妖物走动,便拉住桂元洛的手往附近半闲置的仓库里躲藏。
暗处两道身影红白相叠,距离近到桂元洛能清楚听到白道尘略显急促的呼吸,他们周围是一綑綑堆卷成形的乾草和薪柴,不远的角落是这聚落偶尔庆典时用到的东西和大家随便乱扔的杂物。平常没有谁会接近或进到这仓库,蜘蛛虽然是某些妖魔的眼线,可是牠们也不会在这种地方结网。
「你怎麽……」
白道尘还抱着桂元洛,压低嗓音说:「我是来带你走的。」
听到这话,桂元洛想起不久前的事,心里稍微起伏,样子并没特别高兴。他挣开白道尘的怀抱,两手垂在身侧低头说:「其实我早知道你对我不是那样的感情,只是为了芸芸众生才牺牲自己和我在一起。我本来也想就这样一辈子,虽然我不会死,你会比我早走,但起码你到死都还是我的。直到那天你冒险带我进县城,我开始问自己为的是什麽,我那麽爱你……又为什麽要折磨你。」
「这都是人之常情。」白道尘垂眸忆道:「当年赤琏也是如此。一切因我而起,理应由我承担。」白道尘捞住桂元洛的手再度趋近。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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