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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节

    浮生瞬华 作者:禅狐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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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生瞬华》作者:禅狐【完结】

    内容简介

    ?换攻,古代。he。

    popo封面跟实体书不同。

    ?作者情报:网站x噗浪

    (全文试阅详见网站,个志已完售,谢谢支持。)

    ※在此故事人物、团体组织、情节设定皆为架空。

    第1章 壹

    火树银花接连盛放的夜空下,兄弟俩小手拉小手在热闹街头穿梭,让爹娘追着跑,爹爹一手逮一个崽子臭骂,他们哭闹要买糖吃,一家四口就买了画糖跟人挤在桥上赏烟火。

    「唔,嗯。」原来是梦。外头放着烟火,但这儿却不是他曾经看烟火的南方,而是遥远的北方。

    秋灿吁出一口气,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曾经的美好确实只能在梦中相遇,梦彷佛能留存各种人们不舍与追求的美好,教人无法抗拒。

    现实若无执着,又何必在梦里苦寻。

    正因为如此,在那茫茫渺渺的虚境里,多少藏了人们真实的心思和念头。

    收拾心中杂绪,秋灿抬头看到一个长眸歛光、眉若远山的男人在涮火锅,那张脸的五官生得不差,但绝不令人惊艳。

    与其说生得清秀,不如说生得清淡如水,就算多看几眼也记不清楚,但是仔细看会发现这人左眉里有个淡痣,就是人家说草里藏珠的眉相。

    大年夜,北方龙霜城几无外地客,这唯二的客栈也就他们两个客人,老板伙计全回家过年,留下他们自己招呼自己。

    秋灿让伙计备了这些酒菜,一人独享,不久跑来一个身形高挑却稍嫌文弱的男子,说是来这儿义诊,没想到有事耽搁,这晚才进城,连住的地方都没能找好。

    简单讲,他们就是两个陌生人,一个是弹琵琶的艺人,一个是背药箱四处跑的大夫。

    裴清和挟起肉片涮熟,吹开肉片上的热气送进嘴里,再抬眼觑着方桌对面趴着的秋灿。

    这火锅还没吃完,秋灿就一手拄颊打盹儿,适才模糊哼了哼声转醒,裴清和客气笑道:「公子你吃到一半就睡着,我帮你涮了些肉和菜料,你接着吃吧。」

    「谢谢。」打瞌睡的男子有一头乌亮的长发,用深蓝的丝縧随意梳抓几绺系在脑後,但大部分垂在肩背,修剪不齐的浏海散落,还掩去近半的容颜。

    尽管如此,仍能看见他有双好看的眼睛,右眼尾的小黑痣藏在长睫阴影下,他不笑的时候并不起眼,但只要微微勾起嘴角,神韵刹时灿烂,容颜生光。

    「还有别喊我公子啦。我不都说我叫秋灿了?一介走唱艺人而已。」

    裴清和想了下,问他:「那我喊你秋兄弟?」

    「随你高兴。要不我也叫你裴兄弟。」

    「我虚长你两岁,你若不嫌我占便宜,我叫你小秋。」

    「好啊。我敬裴兄一杯。」秋灿拿起碗,反过来笑说:「这碗空啦。没关系,我自己倒。」

    「刚才聊到哪儿?」裴清和咬着箸尖思忖。

    「好像是讲到家乡,裴兄是南方来的,听我口音也猜我是南方人。」

    「哦,对对对。我啊,我是南方古都的丰姜人。」

    秋灿表情微变,抬头望着他说:「丰姜?」

    「是啊。」裴清和得意的告诉他:「这种大节会施放烟火的地方,除了皇城之外,就是南方的丰姜,还有这个远在北方的龙霜城。你是哪儿的人?赶来这儿是想观赏烟火麽?」

    秋灿浅笑答道:「我小时候就是在丰姜看过烟火,想来这儿看看这里有什麽不一样。不过我不是丰姜人,而是生在邻近一个小村镇。我很早就离家,家乡的事情都快忘光了。」

    裴清和吃进一片肉,细嚼慢咽,盯着秋灿的脸点头应声,接着瞄到他斜後方的琵琶,秋灿与之相视而笑,取来琵琶说:「它是我的家当。」

    「紫檀直甲?」这话指的是以整块紫檀板制成的琴背,直甲即是上品,木头拼接成的则属次品。

    秋灿笑答:「怎麽可能,只是花梨木。虽然不是拼凑起来的,可是费了我不少工夫。」

    「自己做的?」

    「当然不是了。啊哈哈,裴兄太看得起我啦。」秋灿自一个长方形小匣子取出指片,指片和别人所用的样式不同,是金属制成指套,不用沾黏的方式,而是戴在指头上弹挽琴弦。

    「这个才是花费我心血的东西。」秋灿笑着眨了单眼,抱琵琶望向窗口坐,烟火早已施放结束,黑黢黢的夜幕余留尚未散尽的白烟,他拂了两三个泛音,悠悠唱弹。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蜉蝣之翼,采采衣服。蜉蝣掘阅,麻衣如雪。朝生暮亡,於我归处。」

    裴清和抿了口酒,说:「听起来真感伤。」

    「大过年唱错了曲。」秋灿拍拍额头,说了句「大吉大利」後改而奏起轻快的曲子,嘈嘈切切,微微摇头晃脑,转头对人露出有点轻浮而滑稽的笑,把裴清和逗得笑了出来。

    「幸亏今晚遇到你。」裴清和愉快的说。

    「遇到我、让我请客是吧。」

    穷酸大夫讪笑,秋灿接着讲:「团圆夜无伴,委实凄凉,两个男人一块儿乾瞪眼,更是苦闷,所幸有酒有肉,甚是欣慰。」

    「小秋也是今天刚进城的?」

    「来个把月了。」秋灿把残酒喝乾,将最後一滴倒进嘴里,舔过唇回答:「我在杂院里租屋住,还有间空房没什麽整理,我可以便宜租你,摊些租金,我看房东大娘人很好,跟她讲一声应该不成问题。」

    裴清和拱手道谢,事情就这麽讲定,秋灿只是觉得没必要故意和人疏远,他带裴清和到城里偏东的一条巷弄内,直通到底临江水的最後一户就是他租住的地方,里面荒草杂生,枯黄的枝叶和满地落叶,看不出半点过年迎春的气氛,显然秋灿平常没在整理。

    秋灿脸上微哂,哼笑道:「我来的时候就差不多这样,裴兄你将就着吧。」

    裴清和汗颜,尴尬笑应,蓦地怀里被塞了琵琶,刚好和他背上沉甸甸的药箱做平衡,他不解的看向秋灿,秋灿说:「当大夫也很辛苦,你不是得去义塾给人看诊,早点歇着。我吃太饱,想出去散步,琵琶你找个地方随意搁着好了。」

    「呃,我不是明天才去义诊,明天大家都还在过年吧,小秋、小……」

    秋灿自顾自的往外晃,巷里无光,稍早两人只提了小灯笼,他出门时把灯笼留给裴大夫,身影很快就被夜色吞没。

    龙霜城是个特别的地方,朝廷向来不容江湖势力坐大,唯独对龙霜城能睁只眼、闭只眼,原因就在龙霜城一向孤高低调,不轻易过问朝野事务,也甚少和江湖帮派有所结交往来。

    北方山岳连绵不断,纵有河谷平原也暗藏天候诡变的危险,而龙霜城恰好接近国境边防的枢纽位置,城中有养马人家能提供军队马匹粮草,撇开龙霜城的存在,其他百姓就只是寻常人家,没有任何威胁。

    除了没有必要的理由与龙霜城为敌,也没有几人能真正与龙霜城为敌,因为该城的城主拥有天底下最高深莫测的武功,底下的人同样有一身本事,若不是被迎进城的客人,也没几个人潜入後能安稳走着出来。

    秋灿并没有那样厉害的功夫,他唯一厉害的并不是弹琵琶的功夫,而是当梁上君子的身法了得,一般人难以攀爬的高墙,他像猫一样三两下就徒手摸上去,速度极快,连壁虎的动静恐怕都大过他。

    墙上站岗的人刚换人轮值,守城门的人还没走上来,秋灿已经跃下另一面墙潜进城里,他的动作反射性的藏匿在自然的动静里,晚风、微光、露水,没有泄露出属於他的气息。

    秋灿小心翼翼来到一间筑在池畔的小木舍,屋舍里还有灯光,那里住的应是龙霜城的二当家,严桦。

    严桦一向深居简出,比起钻研武功,更爱阅览书卷,知识渊博,据说连龙霜城里配的烟火也是照他的设计制作,还喜欢改制乐器,出门最常去的地方就是义塾,不仅读书写字,也会给孩子们讲各种趣事。

    简单说来就是个不识武的好人,听说严家对严桦的事也不怎麽放心上,对城主地位既无威胁,名声自然也不高,就只有当地的人知道严桦。

    秋灿千山万水来到北方,为的并不是瞻望龙霜城这个平凡的二当家,也不是想找城里的人讨教武功,而是因为严桦在很久以前有个名字,叫秋桦。

    他和秋桦是双生兄弟,十多年前家乡流行一种怪病,得病的孩子多半因而疯癫失智,唯独他和秋桦没事,但他们的父母却离奇死在家中,後来出现一个瞎了单眼的假和尚,和尚把他们兄弟卖给牙人,两人从此失散。

    「找了你好久,秋桦。」秋灿躲在墙上树影间,这一个月以来他天天潜到这儿等秋桦出现,有时见不着面,远远看到屋里灯亮、灯灭,觉得弟弟还活着就心满意足。

    秋灿被卖了之後过得并不好,为了生存,他逼迫自己学会许多事,但没有一样能光明正大摊开讲,只有弹琵琶勉强还能当件正经事。

    後来辗转打听到秋桦被卖到北方,他花了不少钱和心力追寻,终於挖掘到一丝可能性,弟弟可能被龙霜城的严氏收作养子,改名严桦。

    於是秋灿冒了性命危险潜进来,他发现潜进城里没有想像的那麽困难,也许城里真的没人发现,又或者发现了却不在乎他这麽一只老鼠,加上他也没真的偷什麽东西,就等着放长线钓大鱼?

    殊不知他这麽做只是为了见亲弟弟,如今见到却没能相认,因为秋灿心里有太多顾忌,他甚至开始犹豫迷惘。

    他还记得当年在贼船上,秋桦紧紧握住他的手,告诉他有朝一日他们能再相见。

    这并不是空口白话,秋桦确实有异能,如果秋桦说等会儿要打雷,天空就一定会出现闪电和雷光,秋桦说後天村里会下雨,就一定会有雨水。

    秋灿不清楚秋桦能预见到多少事,又能预知多久以後的事,秋桦也说自己无法预料将会看到什麽,爹娘怕招惹是非,便教他们俩不得张扬这些。

    但是当时秋桦确实讲过,有天他们会再相见,秋灿却不清楚那是弟弟安慰他,还是希望有天他能去救自己。

    而今,秋桦已经不需要他这个哥哥出现了吧。

    「秋桦,你真好。」秋灿有点羡慕,对於秋桦能过这麽光明的日子,他由衷欣慰,他们俩起码有一个能走在阳光下,他不想让弟弟知道自己的哥哥是偷儿,专作见不得光的事,也不希望弟弟的人生毁在自己手上。

    或许从此断绝关系最好,不是麽?

    秋灿如此思忖,心中百般不舍。只要知道唯一的亲人活在世上,将来能过上不错的日子就足够了不是?

    这些时日他反覆思量,秋灿决定今晚是最後一次来见秋桦,了结自己一桩心愿。

    深宵时分,严桦尚未熄灯就寝,反而提了灯笼走到外面,灯光照亮水池,这种寒冷的天气,池里却满是莲叶,水面开着一朵几乎和脸一样大的白莲花,花姿壮丽绝艳,彷佛透出月色般的薄光。

    不久来了另一男人,来者背光,秋灿几乎没察觉对方来时的脚步、气息,想必是个武艺高强的人,连忙收歛自己的气息,小心躲藏在阴影里,只听到他们交谈的声音。

    虽然没看清严桦的模样,秋灿却听出他语调有明显起伏,彷佛很高兴见到这人,接着就听到严桦喊那人一声:「哥哥。」

    秋灿有点黯然,那声哥哥本来是专属於他的,如今听见只觉得不是滋味。

    严桦唤的自然是这座城的主人,严泓之。

    「这麽晚还没休息,不累?」

    「等下你不是就要亲自将这朵龙霜送去京城?我想在这之前再看它一眼,好歹是我苦心栽培十年的成果。」

    「这麽舍不得,要不我去极北的天池摘野生的回来赔你。」

    严桦苦笑道:「说不定只剩我们城里这朵了。」

    严泓之拍了拍严桦的肩,安慰道:「也许再十年它又开花也不一定。但小皇帝等不及十年,他的命靠宫里的药吊着,就等这朵龙霜救命。」

    「用这朵莲花换取朝廷对龙霜城的戒心,免去无谓的纷争,确实很划算。」严桦垂眸道:「所以我怎麽会不肯割爱呢。不给,朝廷会说我们要反,百姓无端遭殃,你们这些懂得刀剑又武功高强的人还不打紧,就苦了那些老实人。」

    严泓之面无表情觑他,轻哼道:「是,就你是好人。」

    「哥哥你生气啦?」

    「我若这麽简单就生气,你这小命留得到今日麽?」严泓之伸手轻捏严桦耳朵,严桦缩肩躲开,摀住半边脸藏起羞赧的表情。

    在他身後,严泓之注视的神情转而深沉,他问:「你只是出来看莲花,不是等我麽?」

    这话让影子里的秋灿一头雾水,严桦乱了的呼吸心跳却告诉他这句话里的暧昧。严桦转身走向严泓之,倚偎到他胸前低声问:「哥哥,要是我和小皇帝生了一样的病……」

    严泓之轻摸他的头,淡笑道:「怎麽可能。那怪病是十多年前外域传入的虫草,本是想治皇子的疯癫之症,岂料对幼童有所毒害,当年全数烧毁。谁晓得有心者偷偷留下虫草,沉潜多年用来杀害皇帝。我们这儿离京师遥远,又没有绝对的利害关系,再说就算要针对龙霜城也该是冲着我来,哪轮得到你。」

    「假如,我是说假如。」

    严泓之望着严桦认真的表情,慢慢凝起笑容,严肃对他说:「再怎样都要顾全大局,你知道我会怎麽选。」

    严桦释然笑道:「那就好。这才是好城主。」

    「你试探我。」严泓之半开玩笑的掐他脸颊,忽地把人抱住。

    秋灿听不到交谈,只剩那两人微乱又趋於平稳的呼吸心跳。虽然他和亲弟相隔多年不见,别人说双生子有某种感应,他向来觉得玄之又玄,不怎麽相信,可是冥冥中又相信弟弟还活着,相信他们有天会相见。

    这一刻,虽说没人告诉秋灿那是怎麽回事,但他就是明白严桦和严泓之的关系,不仅是暧昧。

    「这哪是兄弟。分明……」秋灿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却不打算再深究,反正只要弟弟平安快乐就好,别的事他不想再涉入。

    然而严泓之还没离开,秋灿不敢贸然妄动,就算手脚开始有些麻,也只能提气运功,纾缓身上不舒服的感觉,但心里更不舒服。亲弟弟怎麽跟男人搞一块儿,对方貌若天仙不成?

    「哥哥。」严桦在严泓之怀里瞄向池子,提醒道:「它已经盛开,能离水了。趁午时凋零前让御医制药送入宫里,这事就结束了。」

    「一会儿我会去办,总管他们会处理,你早点歇下。」

    严泓之把人哄进屋里,接着往虚空一挽,指上拈了一片水气凝成的薄冰,冰片飞射削断莲茎,他大掌朝莲花收拢,莲花落水前就换了方向飞到人手中。

    这采收的光景恰好让秋灿看见,好像霜白的莲花自己飞到那人手中,秋灿不得不暗自称奇,还没见过天底下有人功力如此深厚,不用涉水也不必拿剪子,直接摘花走人。

    秋灿探头看了眼木屋,叹道:「阿桦,你不是真的看中了龙霜城的城主吧?」

    他并不看好那种暧昧不明的关系,更何况对象同是男子,到哪儿都会惹人非议,可是自己又有什麽办法介入?

    秋灿挪动身躯,想等身手恢复灵敏就立刻离开,小屋这时有动静,是严桦推开门走出来,没有提灯,站在屋前架高的木廊上轻唤:「哥哥。」

    秋灿不悦的撇嘴翻白眼,心道:「哥什麽哥,够了没有?你这傻小子。亏你们还兄弟相称!」

    「秋灿哥哥。」

    秋灿神情凝滞,看到严桦又低唤道:「走了麽?秋灿……」

    「在这儿。」秋灿出了声,他不清楚这儿有没有人暗中保护龙霜城的二当家,但他知道严桦不会害自己。虽说如此,他还是习惯藏匿身影,并不露面。

    「秋灿哥哥!」

    「嗯。」秋灿应了声,打趣的说:「真让你料中,有朝一日我们会相逢。我还以为你忘记了。可是你怎麽晓得我此时此刻会在?」

    严桦微笑未答,只说:「我就是知道。哥哥一定会来找我,你过得好不好?」

    「很好。」秋灿想也不想撒谎,这对他来讲是家常便饭,难得相逢,又何必聊那些过去的事情。

    严桦往前踱了步,视线好像还在找寻秋灿,他问:「哥哥,我好想你。你怎麽不肯露面,让我看一看你。」

    「看什麽呀,你跟我不都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样貌?」

    「不一样。」严桦皱眉道:「你有的,我没有。」

    秋灿拗不过他,悄然从暗处现身,严桦的目光一捕捉到秋灿就开心的跑过去,两个人抱在一起感动了老半天,还是秋灿先觉得不好意思,稍微挣动了下。

    从小他这个弟弟就爱撒娇,既贴心又懂事,不像他调皮捣蛋,净是捉弄人。

    「哥。」严桦喊着秋灿,指尖微颤,碰了下秋灿右眼尾那颗小痣,虽然是双生子,但严桦脸上可没有这个,他告诉秋灿说:「哥你知道不?我每次想你的时候,都会在这儿,在同一个位置点痣,望着镜子好久。」

    「是麽。」

    秋灿心疼的笑着,他知道弟弟一定对着镜子哭过,他就没这麽傻,若非必要就不照镜子,也不低头看水洼,他知道看到自己的脸就会想念弟弟。

    「哥,我一直等你,就知道你会找我的。」

    秋灿心疼的摸他头,又拍拍严桦脸颊关心道:「你过得好不好?城主他待你……」

    「都很好。」严桦握住秋灿的手,报以微笑,忽地又收起笑容说:「你听见、看见了?」

    「嗯。不过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恐怕我讲再多也没用。你脾气看起来柔软,性子却倔得很。」

    「哥哥还不是一样。」

    「不一样,我脾气差,性子更恶劣,哼呵。」秋灿收起笑颜问:「我这麽张扬不打紧?」

    「城里的人都在忙,又是大过年,这附近不会有什麽人。」

    他们俩互望,宛如照镜,蓦地一同笑了。

    「我好想你,秋桦。」

    「我也想你呀,秋灿。」

    「你一点儿都没变,真好。」

    「是呀,和哥哥一样。哥哥你听我说,你到南方去吧。到我们一起看烟火的地方。」

    秋灿蹙眉,纳闷的笑问:「就我一个人?你不一起?」

    严桦只是浅浅微笑,握着秋灿的手说:「你替我去吧。我已经在这儿落地生根了。」

    「为什麽?」秋灿听得莫名心惊,他开始不太清楚严桦在讲什麽,他握住弟弟的肩一脸担心的问:「你不要我了?是城主不放人?还是──」

    「因为我爱他。」严桦神情坚决的说:「我只想待在有他的地方,所以不能跟你走。哪怕是死,我也想变成雪,落在他将要经过的地方。」

    秋灿被严桦的样子震慑,这好像在讲遗言似的,他开始後悔自己现身,要是他们不相见的话,他还可以怀抱希望,有天能和弟弟一起回南方去,而不是像这样握着严桦冷冰冰的双手。

    「你的手好冷。」秋灿话音忍不住颤抖。

    「因为这是梦呀。我们的梦,哥哥你不是一向都能帮人做梦的?记得小时候全村的孩子都得了疯病,唯独我没事。那时就是你在保护我,还有爹娘在,所以我一点儿都不怕。你晓得我一向能预见这些,就像我说等会儿起风,要下雨,风就一定起,雨也一定下。」

    「是梦……我为什麽做梦?我为什麽要做梦?你明明活生生站在我面前啊!」

    秋灿忽地叫喊着,他抓住严桦的肩摇晃,严桦只是笑望他,然後又笑得更大声,他终於受不了那样疯狂的笑声,拿出前臂细长的飞刀朝自己掌心猛刺。

    ***

    「吓呃!」秋灿从硬床板上弹坐起来,长发凌乱披散,虽然天已经亮了,空气还很冰冷,每喘一口气都呼出白雾。

    他转头扫视环境,这是他租住的地方,目光落在角落的药箱,旁边房间传出动静,走出一个穿宽松文士袍、发髻一丝不苟梳在头上的男子。

    「你醒啦。」裴清和笑笑的捧了一碗热腾腾的药汤搁在桌上,将落在地上的棉被捡起来放到椅子上,接着讲:「喝点醒酒汤吧。我特别调过味道,不差的。」

    秋灿挠着後脑狐疑看着裴清和,问他:「我怎麽在这儿?」

    「就说酒慢慢喝才不伤身,不容易醉,你瞧,什麽都忘了不?昨晚你说去散步,大半夜都还没回来,天快亮的时候我醒来解手,就发现你躺在外面矮榻,被子还是我帮你盖的。」

    「谢谢,有劳。」秋灿双手抹脸,将长发撩到耳後,长长吁了口气,胸口忽地涌出一股想哭的冲动。

    裴清和摇头叹道:「这年都过了。我不知道你遇到什麽事情,可是天天喝得烂醉实在伤身啊。」

    「现在、今天是几日?」

    「瞧你。连日子都过糊涂,今天已经二月初二,连元宵都过很久啦。这几天我要准备回南方,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走,路上好有个照应?」

    秋灿神情恍惚的消化对方的话,一时没能搭上腔。

    是了,他日夜买醉,为的就是想麻痹丧弟之恸。严桦已经死了这麽久,头七都过了。他连最後一面也不得相见,就在元宵过後的隔天,龙霜城就挂起白灯笼,说是二当家猝逝。

    据说严桦被人发现时,屍体漂在莲池里,衣衫整齐,表情安祥,好像在落水前就失去意识似的,也可能是在那前一刻掉到池里,城里的人说是病殁,无人怀疑。只因为严桦没有什麽能被杀的理由和价值,又一向体弱,说严桦是病得失足落水也没人会多想。

    可是秋灿无法接受,就算心里觉得确实有这可能,但又总想找出一丝可疑之处。

    裴清和收拾药箱後向秋灿喊道:「我要出门了。近午的时候会回来,顺便给你买吃的。有没有不吃什麽?」

    「都好。」秋灿喝了醒酒汤,这汤并不苦,喝起来没滋没味,就是有点药香。裴清和已经背起那个沉重的药箱出门,秋灿望着空碗有点恍惚,觉得那个人真不可思议,竟让自己无端卸下防心。

    秋灿好歹亦是道上的人,从不轻易接受他人饮食,裴清和是不是同在江湖他也不在意,因为他习惯对任何人留心提防,偏偏大年夜就吃了裴清和涮的肉,後来又喝裴清和的醒酒汤。

    裴大夫若有心想下什麽药,那秋灿可就是万劫不复,但秋灿现在为了弟弟的事伤心,几天几夜都醉得不醒人事,就算仇家来补他一刀,他恐怕也懒得躲。

    秋灿双手抹脸,将长发往後梳拢,吐了口气忖道:「想也是白想。」

    这些日里,秋灿没拿过一次琵琶,倒是裴清和天天去帮这儿的人看病,听说是丰姜有个玄草堂,裴清和在那儿学医,就是由那儿遣来的大夫,虽是私人经营的药堂,但承接官牒及官款便会遣人到各处施药医病。

    这回裴清和就是接了这样的差事,当地的官员料想也有收到通知。这儿的官员品级小、面子薄,表面是地方父母官,却也不敢对龙霜城插手任何事。

    相较於裴清和这些日的充实生活,秋灿则是糜烂得让人叹气,脸色也差了,眼下泛了黑影,摸了摸下巴满是胡渣,怪不得裴清和看他时的表情充满怜悯。

    中午,裴清和带了一条红烧鱼回来配小米吃,为了秋灿的肠胃,他特地将小米和一些杂粮煮成粥。

    秋灿坐在久违的木桌旁,举起筷子挑开鱼皮,问道:「裴大夫,裴兄,你几时要走啊?」

    「怎麽?怕寂寞呀?」裴清和打趣的回应。

    「没有。记得把租金缴清再走。」

    裴清和差点被鱼刺哽到,摸出一小袋钱开始算,桌上叠了好几枚钱币,他喝了口水说:「你数数有没有算错。」

    「唔。」秋灿还真的当人家的面数钱,一点儿都不客气,数完收进自己钱袋,又重覆问:「那你几时走?」

    「你这麽问法,好像巴不得我快走似的。」

    「也不是。」

    「要一块儿上路麽?」

    「不了。」秋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婉拒。

    「小秋啊。」裴清和挠颊道:「我是不清楚你遇了什麽麻烦事儿,可是打从元宵之後你就这麽失意落魄的样子,讲真的挺吓人。」

    「对不起。」秋灿喝了口粥,低头假装反省。

    「胡子起码修一下。」裴清和小声嘟哝:「真可惜那张脸啊。」

    「裴大夫,你真是个好人。」秋灿抬头微笑,告诉他:「我会记得你的。我长这麽大,活了近二十年,很少遇到你这麽没什麽心机的好人。」

    「别这麽讲。」裴清和拿筷子指鱼说:「快吃吧,要凉了。年都过了,这儿还是冷得要命。」

    秋灿常常想,为什麽自己不是像裴清和这样的人,单纯耿直,温文谦逊,虽然无权无势,更没有多余的银子,但是起码能活在阳光底下。

    「我後天就要回南方啦。」裴清和语气轻松的交代这事。「这地方好像也没什麽名产能带的,不过带来的药都交给接应的官员,我这箱子轻了许多啊,呵呵呵。」

    秋灿看裴大夫笑得开心,彷佛沾染了一点轻松的心情,但很快的又换回哀愁的神色。

    也许是因为眼前的裴大夫不是江湖人,秋灿就懒得再挂上假面,他垂眸说道:「我其实有个弟弟。」

    「哦?」

    「他跟我生得一模一样,可是从小不住一块儿。他让人收养,我这趟是来找他的。」

    「那找到了麽?」

    秋灿点头,低着头面无表情说道:「找是找到了,可是他再也不会跟我一块儿回南方。」

    「唔……他不认你?」

    「裴兄。要是将来我去南方,到玄草堂就能找到你对不?」

    「是啊,报我的名字就行。我说啊,既然人家不跟你走的话,你也把这份罫碍搁下不就好了,世间什麽都有尽头,最难得的是细水长流。生来就是兄弟一场,还是好聚好散吧。」

    秋灿浅浅一笑,附和道:「裴兄说得是呢。」

    秋灿心里悲苦不已,他怎舍得下弟弟,那一晚他确实见到严桦。严桦要他回南方,他却不想独自远走,严桦说自己已经在这儿落地生根,好像还讲了什麽,可他偏偏记不得了。

    「心里一直惦记的人讲过的话,怎麽偏偏记不得了。」

    秋灿喃喃自语,引起裴清和注目,後者随口答道:「若是重要的事情,该想起来的时候便会想起来。」

    秋灿朝裴清和淡笑,说道:「你有过这种经验?」

    「啊,当然。你晓得我学什麽,要记得东西可多着。」

    「人命关天,该记起时就记起了。」

    「是呀。」

    第2章 贰

    春汛,亦称桃花汛。

    龙霜城当地人越发忙碌,为了应对可能有的水道泛滥,官员派人巡视状况,这儿务农灌溉靠的就是这时贮存的水量,虽然很少酿灾,但也不是没有过灾情。

    秋灿听邻近的人说附近有座南津波山,山上的瀑布冬天结冰形成冰穴,到冰雪融化时,水量大增,景象状观,该地的人常常结伙上山观景。

    「冷死了。」秋灿拉拢大氅衣领,嘴里抱怨,他想南方桃花早就盛开,但这儿的梅花还在争相显露风采,桃花枝头的花苞怯怯在冷风里颤动。

    以前爹娘说雪融的时候特别冷,秋灿第一次跑这麽北方来,那时景象萧索乏味,他也没心思欣赏风景,这时又冷得他喉咙拉痒,更觉得北方讨厌。

    他带琵琶进龙霜城,脸上罩两重白纱,穿一身淡紫宽袖的对襟长衫,素白长裤和藏青色布靴,头发高高束在脑後,挽发的细绳一端垂下漂亮金穗。

    龙霜城每年都会宴请地方官以示友好,秋灿认为就不就和拜灶神一样,让那些芝麻小官安份点,而官员们也不想多管那些江湖事,双方井水不犯河水。至於边防驻守的将军和校尉不得擅离职守,龙霜城亦会送酒食过去慰劳一番。

    是故,城里的白总管请来常驻於酒楼的歌舞艺人,秋灿虽是外地来客,但有些零散艺人在旅行时会依附在当地艺馆、酒楼,靠人仲介,现在他就是混进这票艺人里表演。

    宴席中抱琵琶的多是女子,四名少女围着他一个男子演奏竟也不觉突兀,城主没有露面,白梧习白总管向官老爷、师爷、补头等人敬酒,客套表示:「城主年初遭逢丧弟之痛,如今尚未走出阴霾,望诸位见谅。」

    上一刻白梧习还一脸悲切的向宾客致歉,下一刻就让人接着表演歌舞,脸上已经掬起待客的笑颜,似乎他对二当家并无特别上心,秋灿见了不由得感慨,究竟有几人将已故的二当家放在心上过。

    白梧习那张脸满面红光,一点皱纹也没有,但鬓发微白,用力笑时眼尾的纹路仍透露着他正步入中年,可举手投足稳健俐落,气息绵长,话音宏亮,隐隐有那麽点武林高手的风范。

    若不是白梧习自己讲了他是总管,秋灿都要以为这人就是城主。

    「真可惜,见不到传说中的龙霜城城主。」秋灿心中不快,觉得浪费这机缘,想一探那人真面目就更不容易了。

    之前能潜入城见弟弟,是因为弟弟住的地方在城内角落,能捕捉的空隙多,而且弟弟不懂武功,根本不会察觉有谁接近。

    若是想去找城主麻烦,只怕城主身边的人没这麽简单应付。秋灿抱着琵琶聆听其他人演奏瑶琴,白梧习亲自上场舞剑,客座连声叫好。

    在场的宾客几乎都是武功白丁,连捕头恐怕也只是挂名而已,真要出什麽事,他们还得仰赖龙霜城的帮助,所以看不出白梧习使的每一招,出的每一剑,都暗藏试探。尤其手腕运转、提气变招时的剑劲更是凌厉,锋芒几次都像要凌空削下谁的侧耳或画破眉棱,识武的人早就抵不住本能出手接招。

    秋灿视线像是落在前头少女的肩上,实际上却把场面看在眼里,额上泌出细微汗珠,深怕让白总管察觉这里藏了一个懂武功的外来者,招来难解的麻烦。

    旁边一名吹曲笛的男子小声疑道:「好像有股味儿。铃儿,你换了胭脂?」

    抱琵琶的少女笑着歪头否认,回话说:「没有呀。这不是我的胭脂,可闻不出是什麽花香。小灿你闻得出麽?」

    「不知道。」秋灿虽是这麽答的,却想起江湖上有个传闻,据说有种香叫杀人香,当这种香味出现的时候就是有人要死,没人知道杀人香是指一个杀手,还是一个组织。

    秋灿还在想这事,白梧习已经把剑舞完,一脚踏虚,并指向天,收剑姿势相当漂亮。同时刻,弹奏瑶琴的乐师突然掀翻琴身,琴下飞出双剑,名叫梁生的琴师手持双剑射向官爷,其他人惊呼尖叫,立刻逃窜到幕後。

    剑刺进粗壮的木柱里,夹在官爷脸侧,官爷吓得脸色惨白不敢妄动,连捕头都拉着师爷逃命,白梧习骂了声「放肆」即提剑应敌,梁生便与白梧习打了起来。

    「师爷!师师、师爷!」听到抖得厉害带了哭腔的叫喊,师爷和捕头才回头拉上司一起开溜,还以为梁生要杀的就是他们,可是梁生却持双剑朝白梧习出招,每招都要命。

    剑气屡屡扫向白梧习的大穴和要害,剑路刁钻古怪,但白梧习不是初入江湖的杂鱼,仍勉强避开,然而衣袖冠发仍被敌人画损,发髻凌乱有失颜面,为了保命也顾不得这麽多,白梧习咬牙大吼,重张气势提剑反击。

    艺人们被城里护卫包围,哪儿都去不得,他们躲在幕後瑟缩发抖,秋灿亦在其中,他从帘幕缝隙窥见打斗的景象。

    白梧习几个讲求快狠的速攻被轻松挡下,心里肯定有些惊疑,想着此人莫非是想为取自己性命而来,气息渐乱,而梁生依然平稳出招,只等白梧习露出致命破绽再一招结果。

    秋灿低头假装害怕,却眯起眼注视厅里的情况,他对这帮艺人的事并不太熟悉,却也相处过一阵子,这里没一个懂武功,就算能打,也是跟地痞流氓打架的程度,吐息运气什麽的一概不懂。

    梁生照理说是不识武,如此想来手持双剑的男子就不是梁生,秋灿脸上不安,心里却觉得有趣,没想到有好戏看,他才不关心陌生人的死活,只是想进来调查有无严桦之死的可疑线索罢了。

    「啊。」秋灿想通了什麽,心道:「梁生是杀人香扮的吧。那易容真厉害,竟没人看出梁生与平日有什麽不同。」

    秋灿分神思忖,听见白梧习发出一声惊愕的抽气声,厅里逃得就剩那二人。

    寒芒掠过时,假梁生哼出疑惑的鼻音,接着整个人被无形的气打飞到空中翻了两圈摔落,双剑跟着落下,假梁生喷了一口血後即弃剑而逃。

    再看白梧习的颈子横了一道血痕,额头也有平行的伤,似乎仅差一瞬就身首分离了。

    「发生什麽事了?」被护住的官爷发出疑问,自大厅後方走道有一名身穿水蓝锦衣的男人徐徐踱出,开口就和宾客致歉,白总管赶紧上前拱手拜谢:「谢城主救命。」

    城主不冷不淡的吩咐总管和其他人说:「先送客人回去,招待不周,日後再备上薄礼登门道歉。」

    严泓之是怎样出手的,没有人看清楚,秋灿认为就算是白梧习恐怕都没看到,那名杀手定是判断出自己不可能得手,当机立断逃命去了。

    待官爷们离开後,白梧习请示道:「城主,那刺客──」

    「不知道对方目的为何,但威胁不到我们,我会再让人去查,你先办好眼前事。」严泓之目光扫向艺人们,又交代道:「让他们也走吧。派一队护卫去帮忙找出梁生,问梁生发生何事,兴许有什麽线索。」

    「是,城主。」

    秋灿不觉望着阶上的男人,一双眼挪不开,不觉失神的想着:「这人就是严泓之啊。」

    严泓之的样貌出乎秋灿料想,更年轻,丰神俊秀,英气挺拔,却不失沉稳冷峻的威仪,仅是负手而立,已然有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白梧习拿手帕贴额,又擦了擦颈,扬手比出一个手势让部下有所动作,秋灿则歛起注视随同行的人们沿幕後走道鱼贯步出,忽地听到严泓之说:「慢着。」

    这二字让秋灿的心掐了下,但这种情况,他又蒙了脸,没理由让严泓之瞧出端倪,除非严泓之是鬼神,在场二、三十几人没道理会往他身上挑毛病才是。

    然而秋灿低估严泓之的能耐,严泓之盯着秋灿的背影说:「抱琵琶的那名男子留下。」

    「咦?」

    铃儿他们不敢抬头,深怕被卷进什麽麻烦,秋灿站在原地不动,其余人与之错身而过,谁都没多停留一会儿,只想快点脱身。

    严泓之来到帘幕後,问秋灿:「为什麽把脸遮了?」

    「敝人自幼体弱,皮肤照了光容易发痒,所以外出都是这打扮。」秋灿应答平顺客气,他想这番话是听不出有何蹊跷,只怕严城主是个疑心重的人。

    「这儿没什麽日照,你取下面纱吧。」

    「唔,不太方便。」秋灿暗叫不好。他原是宵小之徒,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时没被瞧过真面目,加上龙霜城的人几乎对严桦的长相没啥印象。

    秋灿甚至去过几次严桦也去的义塾,似乎谁都不认得他,所以平常他敢露脸,这回没有易容再来,委实失算。

    就不晓得严泓之看到秋灿的脸之後,会不会以为他也是易容成二当家跑来作乱的贼人。

    「不方便?」严泓之颇有耐心的问:「怎样不方便?」

    「我……不习惯在人前露脸。我生得不好。」

    「无妨,若你皮肤不舒服,我让白总管带你去看大夫,就当是赔偿。」严泓之一手已经搭在秋灿肩上,秋灿吓了跳,本能扭肩闪过,这一动便引起严泓之出手擒拿。

    秋灿自然不想和这麽莫测高深的人过招,他连方才的杀手都打不赢,自是逃跑为优先考量。眼下顾不得琵琶,大不了改日再回来偷,秋灿手朝木柱一摸攀往高处,像壁虎似的三两下窜到檐上,一手套着的金属指甲此刻成了他飞檐走壁的工具。

    一手构住檐角飞到外头树冠上,另一手五指张开生出一丝丝银光,本是他用来换弦的钢丝,现在就是阻绝追兵的道具。须臾间,秋灿跑过的路线缠了许多藏在日光里的细丝线,再以他所知的方向逃遁。

    後头没有什麽骚动,秋灿心忖严泓之没追上,心里正松了口气就滑了一跤,人摔在草地滚了几圈,裹了泥泞後摔入冰冷水池中。

    根本没有思考的空隙,秋灿不可能踩滑,那瞬间只觉得腰腿好像被点了穴,两脚突然使不上力,下一刻他就落水了。

    秋灿虽然自幼练武,比常人还受得住北方酷寒,但池水超乎他所想的冰冷,手脚在水里划动,觉得池畔近在眼前却怎麽样也到不了,很快的四肢麻痹,这不是他头一回碰到生死关头,但意识跟身躯都漂浮着,宁静的世界里只听到水流声,呛进的水令人难受到无法再思考,仅有的一点意识不禁联想到严桦身上。

    弟弟落水时,水也是这般冰冷的麽?那时的池水刚融吧?

    一定很冷。

    要是那晚他也潜进城里找严桦,严桦就不会落水,说不定严桦不是病死,是被害死的。

    ***

    眼尾一道湿凉的痕迹,这样的冷天,水珠一风乾就让人觉得冷凉,有人拿布压了压秋灿的眼尾,秋灿才察觉自己还没死,而且身上很暖和。

    「桦!」秋灿猛地坐起,转头即见严泓之坐在床边,还面无表情盯着他,手里拿着方才帮他擦泪的手帕。

    「发恶梦了?」严泓之没什麽表情起伏,但问话声却意外的温和,就像在跟亲近的人说话那般。

    秋灿愣住,呆看着对方好一会儿,发现喉咙涩涩痒痒的,瞅着人轻咳。严泓之听他咳嗽就转身在床头架里的矮柜拿了药汤,递了过来并告诉他:「已经不烫口,这温度刚好,喝了吧。你落水,恐怕是感染了风寒,一会儿再把不舒服的症状告诉我,我写下让人去抓药。」

    秋灿顺势捧着药碗,盯着汤里自己扭曲的模样,他微抽了口气又觑向严泓之,严泓之挑眉问他:「怎麽不喝?」

    「你……」

    「原来是想让我喂,长这麽大还爱撒娇呀。严桦,有外人在场时可不能耍孩子脾气了。」严泓之淡笑,接回那碗药亲自舀了一汤匙要喂秋灿。

    听见严泓之叫自己严桦,秋灿只有一种感觉──这是梦。

    对的,是梦里才可能如此,严城主又不是白痴,怎可能认错人,掌管这地方实权的城主更不可能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失心疯。

    秋灿不开口喝药,捏着被缘给自己盖上,躺下想道:「反正是梦,我再睡一会儿,睡醒就没事了。」

    严泓之见状失笑,把那匙药送进自己嘴里喝掉,又搅了搅药汤说:「怕苦不肯喝是不。」

    秋灿越来越紧张,难道这不是梦,严泓之想拿他怎样?戏弄他?拿他当消遣?还是有什麽阴谋不成?

    「要不,我让人拿水糖来。你喝完药就吃。」

    听见水糖秋灿就忍不住动摇,他痛恨自己的口腹之欲,尤其对甜的东西更缺乏抵抗力,这点严桦和他一样,从小就爱吃糖,两个人还常为此争吵。

    但秋灿毕竟已经不是孩子,他睁开眼坐起来,开门见山的问:「严城主,你究竟想如何?」

    「严桦,谁教你这麽跟我说话的。」严泓之板起脸纠正道:「你得喊我哥哥。」

    秋灿冷笑,转头指着眼尾的小痣说:「你看清楚,这可不是易容点上去的,真正的严桦没有,我不是严桦。」

    严泓之淡淡扫了眼秋灿所指的地方,反问他:「严桦,为了不吃药,你连自个儿身份都不认了,也不认哥哥我?」

    「哥什麽哥。」秋灿皱眉抿嘴,一脸别扭反感的样子,微恼道:「都跟你说我不是、咳,咳嗯。」

    「喝药吧。」严泓之神情缓和下来,那眼神略显悦色的舀了药汤过去,一副非要秋灿喝药的气势。

    秋灿瞟了眼瓷白汤匙,心想自己确实病了,要是这人想害他哪用得着下药这麽阴险,於是大着胆子启唇让人喂了口药。

    「咕呃,好苦!」秋灿整张脸都皱起来,凶恶的瞪着严泓之,彷佛药这麽苦都是此人所致,严泓之眼中的笑意却越发明显,俊眸朗朗的盯着秋灿喝药。

    一口、一口,秋灿真想逃开,心知良药苦口,但他就是讨厌吃苦,若不是为了这免费的药,再者又不想给严泓之笑话,他硬着头皮喝,才被喂第三口他就觉得严泓之在看好戏,心一横把碗整个捧过来猛灌。

    咕嘟咕嘟把药全喝完,秋灿抹嘴狠狠看向严泓之,那眼神颇有「老子是吃苦长大的,不怕!」的意味。

    严泓之起身把碗交给房门口的仆人,房里传出秋灿的呼唤:「说好的水糖呢?」

    严泓之吩咐人拿水糖来,漂亮的琉璃盘装了几颗晶莹剔透的野梅,外面裹的是水糖,他挟了一颗作势要喂秋灿,秋灿往後退开。

    「我自己会吃。」

    「哦,撒娇完就害臊了?」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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