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把谁当真 作者:水千丞
第4节
仔细地上好了药,黎朔重重松了一口气,他从托盘上拿起热毛巾,包住了赵锦辛的手:“擦上药再热敷,能促进血液循环,淤血会散得快一些。”
赵锦辛抿了抿唇,小声说:“我的手好了,你就不会对我这么体贴了吧?”
黎朔想了想,慎重地说:“我会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公平的对待你。”
“那还不如不好。”赵锦辛想抽回手。
黎朔捏住了他的手腕,轻声呵斥道:“别闹。”
“那就慢点好。”赵锦辛深深地看着黎朔的眼睛,眼神有点可怜。
黎朔微微一笑,“别说傻话了,很快就会好的。”
赵锦辛还是看着他,不说话。
黎朔道:“你回房间吧,敷上十分钟就拿掉就好了。”
赵锦辛难得的没有耍赖皮,沉默了一会儿,就起身往门口走去,他顿在了门前,微侧着脑袋看着黎朔:“你真的对我没有一点动心吗?”
黎朔的心脏无法克制地颤了颤,他觉得赵锦辛的眼睛在黯淡的光线里显得特别的亮,好像能照进人心里每一寸隐蔽的角落,他顿时感到有些口干舌燥,拳头不自觉地收紧了,他平静地说:“没有。”
赵锦辛扭过了头去,肩膀用力起伏了一下,开门走了。
黎朔仰倒在床上,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心绪很是烦乱。
第10章
第二天早上,两家人乘船游湖、钓鱼。
千岛湖的自然风光秀丽壮美,黎朔却没有心情欣赏,他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鱼漂发呆。
事情发生好几天了,律师那边都没有任何实质的进展,他真的怕自己被困死在这里,而他又不愿意找他爸帮忙。
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正是他爸:“爸,钓到鱼了吗?”
“我刚刚钓了一条四斤重的大鱼,叫你你都不过来,想什么呢?”
黎朔笑笑:“等着我的大鱼。”
黎先生坐在了他旁边的凳子上:“小朔,你这几天状态不太对,总是魂不守舍的,一天到晚抱着个电话,是不是事务所出什么问题了?”
“哦,有个案子出了点状况,没什么大事,我电话指挥他们处理就行了。”
“我看不是‘一点’状况吧?你不是碰到一点事就会紧张的性格。你妈早就发现你不太对了,想带你出来玩玩儿散散心,结果看你还是不太好,就让我来跟你聊聊。”黎先生无奈地说:“其实我本来是不想来的,你跟我太像了,从来不愿意把任何烦恼带回家庭,我也相信我儿子的能力,但是拗不过你妈嘛。”
黎朔感到心脏暖烘烘的,他觉得自己是最幸运的人,有这样一个完美的家庭,他父母性格都好,彼此尊重爱护,这就是他向往的婚姻,所以即便身为同性恋,他也觉得自己应该找一个像他母亲那样温柔、和善、与世无争的人,例如李程秀。
他含笑看着自己的父亲:“爸,谢谢你,你们放心吧,这件事我能解决,工作不就是这样吗,出现问题,解决问题,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就好。”黎先生拍了拍儿子的背,“其实我真的不担心你,你就算在哪儿栽倒了,也一定能爬起来,爬不起来又怎么样,咱们家留给你的,还不够你体面一辈子的?”
黎朔笑道:“爸,你要是小时候也这么跟我说,我肯定要长成个纨绔子弟了。”
“你不会的。”黎先生骄傲地说,“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事,不是白手起家,而是娶了个好老婆、生了个好儿子。”
“爸,谢谢你。”黎朔在心里默默叹息。无论是出于孝顺、还是出于自尊心,他都不愿意父母为他操心。
记得大学刚毕业的时候,他一腔热血,放弃了lse的硕士,要去非洲援教一年,他父母都很反对,主要是担心他的安全。他向来心气儿高,年轻的时候太过理想主义,身为一个标准的富家子弟,东方家庭文化的舐犊情深和西方家庭文化的自食其力让他非常矛盾,他不忍心违抗父母过度的保护,又觉得父母的荫泽让他在同龄人里无地自容,他想做一些“真正有意义的事”,于是他想到了不需要花父母钱的慈善。
他说服父母,跟着志愿者团队去了埃塞俄比亚。
到那里的第一天他就后悔了。他这辈子没有经历过那样恶劣、贫穷的环境,没有体会过那样绝望的落后,尤其是当地孩子的苦难,让他的心极度压抑。第一顿饭吃得他上吐下泻,发烧了三天。他觉得自己像个白痴,放弃优渥的生活和顶尖学府来到这个鬼地方,这就是不听父母话的后果。
可每一次跟父母通电话,他都不敢说一句苦,开始是觉得丢脸,后来则是不忍心让父母牵肠挂肚。
他最终在那个地方呆了15个月。从最初的后悔、消极,到认命、适应,再到尽心尽力地想为当地的孩子做些什么,这些心理的转变伴随着他快速的成长,比过去二十年他学到的、领悟到的还要多得多。感谢那15个月的经历,治好了他一切的矫情和叛逆,让他透彻地明白了很多道理,也让他变得异常地坚韧、勇敢。
所以他从不找父母帮忙、从不让他们操心,不单单是因为孝顺、因为自尊,更因为他觉得所有的事情,是他自己去亲历的,才有意义。
黎先生陪他聊了一会儿,就去钓自己的鱼去了,黎朔看着平静的湖面,心里也想开了很多,要是真的不能回国,就努力地把李程秀接到自己身边,他就不相信邵群能困他一辈子。
黎先生前脚刚走,赵锦辛就凑了过来,悄声道:“宝贝,你在等什么大鱼呢?”
黎朔轻笑:“反正不是等你。”
“怎么一点情趣都没有。”赵锦辛撅了撅嘴,把声音压得更低,神秘兮兮地说:“我有一个朋友,是专门开发情趣用品的,他发明了一个美人鱼套装,你想不想看我穿?”
黎朔斜睨了他一眼:“语言上的挑逗能让你得到什么呢?”
赵锦辛魅笑道:“得到调戏你的快感。”
黎朔无奈地摇了摇头:“别说话,会吓到我的鱼。”
“算了吧,你的心思根本不在鱼上。你为什么这么倔强呢,又不让我帮忙,又不让自己亲爹帮忙,你这不是尊严的问题了,是愚蠢。”
黎朔淡定地说:“我已经34岁了,一个而立之年的男人,碰到麻烦还要去为难自己有心脏问题的父亲,这不仅仅是愚蠢了。”
“那我呢?接受我的帮助也那么难吗?”
黎朔沉默地看着湖面,就像他说的,他不想欠赵锦辛人情,现在赵锦辛就百般缠着他,真要接受了帮助,不是更难拒绝了。
赵锦辛失望地叹了口气,看着湖面发了会儿呆,突然用手托着半边脸颊,偏头看着黎朔,撒娇道:“不过黎叔叔这样也好帅哦,我更喜欢你了。”
黎朔哭笑不得。
“我们今晚去喝酒吧。”赵锦辛满眼期待地说。
“今晚没有空,等我的律师醒了,我们还有很长一个会要开。”
“那明天呢?”
“明天再说吧。”
“你这答案太敷衍了,我们一共在这儿也就呆四五天,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话算话吧?”
黎朔没办法:“那就明晚吧。”
赵锦辛满意地笑了。
他们把钓上来的鱼在船上料理了,除了盐什么都不放,烤鱼、鱼汤、生鱼片,无论怎么吃都鲜嫩得很,有着食材最纯粹的美味。
两家人都吃得非常开心,说说笑笑,好不惬意。
下午他们回到岸上,都有些疲倦了,纷纷去休息了。
黎朔一头扎进房间,往国内打电话找关系,这几天他几乎把能求到的朋友都找了一遍,初步判断出了邵群的目的,邵群多半是不打算真的把他弄进去,那样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邵群想要达到的效果,就是让自己不能回国,这目的暂时实现了,但他也不是吃素的,他一定会让邵群后悔。
晚饭前,赵锦辛来找黎朔上药,黎朔不想和他独处,就把药箱搬到了客厅,当着长辈和管家的面儿给他擦药、热敷,赵锦辛只能老老实实的,只是眼神有些不能得逞的哀怨。
赵荣天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满意地说:“我看你们兄弟俩挺聊得来,回了国你们好好干,把北部贸易做起来,把我们这一辈的友谊也延续下去,中国人嘛,最看重传承。”
黎朔笑道:“您说得对,我会用心辅助锦辛的。”
赵锦辛特别正直地说:“爸你放心,我一定会和大哥好好干的。”
赵锦辛故意一本正经地强调了某个字,气得黎朔想踹他,这小子在长辈面前怎么都这么厚脸皮,简直欠抽。
赵荣天满意地走了。赵锦辛朝黎朔挤眉弄眼:“你看,亲爹吧,真了解我。”
黎朔眯起眼睛,拿捏着力道掐了一把赵锦辛的手指。
“啊!”赵锦辛痛叫一声。
“抱歉抱歉,我再轻点。”黎朔背对着长辈们,一脸的“你活该”。
赵锦辛委屈地小声说:“黎叔叔一点都不心疼我。”
黎朔白了他一眼。
赵锦辛突然露出一个坏笑。
黎朔还没反应过来,双腿就毫无防备地被赵锦辛的腿给缠住了,他瞪着赵锦辛,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沙发上聊天的长辈们。
俩人此时面对面坐在一张原木桌旁,桌子下面是镂空的,只要有人往这边一看,就能看到桌下的“苟且”。
黎朔想抽回腿,却又不敢有大的动作,结果当然是无济于事,他低声喝道:“快放开!”
赵锦辛笑嘻嘻地说:“你夹我的手,我夹你的腿,礼尚往来,是不是很公平。”
“放屁。”黎朔急得扭了扭,他相当紧张,万一被两家家长看到,他怎么解释?他这么大人了,脸往哪儿搁。
赵锦辛小声道:“别乱动,小心从椅子上掉下去,你别动嘛,我腿劲儿很大的。”
黎朔威胁道:“再不放开,我就不跟你去喝酒了。”
赵锦辛眨巴着眼睛,明明是自己先撩骚,还一副被欺负了的蔫儿样,松开了腿。
黎朔真想为自己的脾气和修养鼓鼓掌,换做别人接二连三地被一个比自己小了快一旬的男孩儿调戏,早掀桌子了。
一天下来,黎朔脑子累、身体也累,早早就上床睡觉了。
半夜时分,他隐约听到了滴滴的声音,但他睡得迷迷糊糊,只当是做梦,翻个身就又睡实了。
第二天早上,他起床洗漱一番,拿出手机想看看有没有新邮件,却发现手机没电了,他把手机充上电,下楼吃饭去了。
吃完饭,赵锦辛又缠着他去一起遛狗。
黎朔一直都挺喜欢狗,但他是个有着过剩的责任心的人,频繁出差的生活会让他无法好好照顾宠物,他平衡不了。
ann和bee都是精力极其充沛的雪橇犬,力气相当大,俩人一手拽着一只狗,大部分时间是在被拖着走,绕着度假区走了一圈儿,黎朔感觉比自己跑五公里还累。
反观赵锦辛,跟着两只狗上蹿下跳,也不见疲态,黎朔顿时有些羡慕他的年轻。
赵锦辛牵着ann跑出去百米,回身朝黎朔跳着招手,“快点啊。”那充满活力的样子仿佛是汇聚了这个美好晨间的所有朝气。
黎朔突然想到,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遛狗,是他对安稳生活的幻想之一,而赵锦辛是第一个具化这个幻想的人。
他马上阻止了自己的思维去跟进这个幻想。
赵锦辛还在喊:“走啊宝贝儿,太慢了。”
这时,管家老先生正好骑着个自行车从拐角处杀了出来,他一脚撑住地面,发懵地看看赵锦辛,又看看黎朔。
黎朔暗骂赵锦辛口无遮拦。
赵锦辛嘿嘿一笑:“我叫bee呢。”
管家一副才反应过来的样子:“我去超市买点东西。”然后骑着小自行车走了。
他一走,赵锦辛就哈哈大笑。
黎朔跑了过去:“乱叫什么啊你。”
“我都说了我叫的是bee。”赵锦辛眨了眨眼睛,“你以为我叫你啊,羞不羞啊。”
黎朔弯腰抱起了白熊一样的bee,扔到了赵锦辛身上:“咬他!”
赵锦辛下意识地接住了bee。
ann以为他们在玩儿游戏,也蹦着高往赵锦辛身上扑,扑不上去就扒着赵锦辛,怎么都要争宠,差点把他的运动裤拽掉了。
黎朔在一旁捧腹大笑。
赵锦辛也跟着笑了,他把bee放到地上,伸手捏了一把黎朔的脸:“好几天没看到你这样笑了。”
黎朔怔了怔,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自从出事之后,他哪有一次真心笑得出来,可就在刚刚那一刻,他确实忘了这些天就缠着他的烦恼,痛痛快快地笑了一场。
这对现在的他来说,就像苦里的一丝甜,别有味道。
黎朔搓了搓头发,“嘿”了一声,“看来我还得谢谢你。”
赵锦辛的眼里尽是温柔:“我要谢谢你,让我看到你的笑容。”
黎朔呼吸一滞,心脏好像被捶了一拳,不痛,酥麻,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以至于当赵锦辛的脸越靠越近的时候,他都没能及时做出反应,反而被那双深邃的、漂亮的眼睛缚住了。
柔软的、温暖的唇瓣轻轻贴住了黎朔的唇,那么那么浅的一个吻,却仿佛瞬间产生了巨大的电流。
黎朔瞪大了眼睛,一把推开了赵锦辛。
赵锦辛后退了好几步,险些跌倒,他站稳身体,没有恼怒、没有失望、也没有惯常的玩世不恭,只是深深地看着黎朔,用指腹摸了摸还带着些许余温的嘴唇,然后把手指放进了嘴里,眼神带着野蛮的侵略性,却也撩人到了极致。
黎朔微微眨了眨眼睛,尽管心里翻江倒海,表情却滴水不漏,他牵起bee的绳子:“回去吧。”
“黎朔。”赵锦辛在背后叫道,“放弃李程秀吧。”
黎朔没有停顿,没有回头,径直走了。
回到别墅,黎朔把自己关回了房间,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不如就把赵锦辛当做一个考验吧,看看自己在这件事上,能做情绪的主人,还是奴隶。
他冷静了一会儿,想起了手机,手机已经充满电了,他拿起来一看,竟然有一条李程秀的短信。他的心顿时狂跳了几下,不知是害怕看到拒绝,还是……心虚。
他开了短信:
“黎大哥,对不起,我不能跟你去美国了。我眼看就三十了,在一个陌生的国度重新开始,我没有那么大的勇气。谢谢你这么长时间的照顾,我无以为报,只能说谢谢。你对我的好,我每一样都记得,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希望你能原谅我。我打算离开深圳了,我走了之后,邵群既不会为难你,也为难不到我,这样对谁都好。我辜负了你的好意,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请你不要担心我,我有个亲戚在外地做生意,我会去投奔他。黎大哥,对不起,不能跟你当面告别了,希望你一切安好,希望你能原谅我。”
第11章
黎朔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那短短的几行字被他看得几乎虚化了。他用力按下回拨键,电话却是不出意料地关机了。他愤怒地狠狠踹了一脚桌子,拨通了自己助理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黎朔早就忘了现在国内是半夜,一接通就低吼道:“李程秀呢!”
助理懵了,不是因为没睡醒,而是跟了黎朔三年多,从来没见老板这么凶过,嗫喏着说:“啊……李……李程秀?”
“李程秀人呢?!”
“他……他在……”助理清醒了几分,“他不是在家吗?我明天去接他,帮他搬到酒店。”
黎朔用力抹了把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小郭,你辛苦一下,现在就去李程秀家,他可能走了。”
“走了?我白天还和他通过电话,定好搬家时间呢。”
“现在就去,确认之后给我回复。”
“是是是,我现在就去。”助理手忙脚乱地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挂了电话,黎朔在房间里焦躁地踱了几个来回,把那条短信又看了几遍。尽管这文字如此平淡,可黎朔依旧嗅出了一股绝望的味道。
十有八九是邵群去找了李程秀,拿自己的事威胁……
他这两天一直担心出事,结果还是出事了。他不是没想过邵群会去找麻烦,但他想着,也许见过邵群,李程秀会更加心灰意冷,更愿意来到他身边。
结果他竟然就这样走了?!
他会去哪里?他会去投奔谁?他还会和自己联系吗?
黎朔感觉情绪沸了锅,担心、困惑、焦虑,一股脑地往外涌,若不是离得太远鞭长莫及,他也不会如此紧张。
在房间里坐立不安地等了半个小时,助理回电话了。
黎朔还抱着一丝期待:“怎么样?”
“家里真的没人。”助理的声音像是要急哭了,“问了保安,说人白天就走了,带着行李。黎总,怎么办?”
黎朔闭上眼睛,深深地换了一口气:“给我定机票,我回去。”
“可是项总说您绝对不能回来……”
“你别管了,给我订……”黎朔计算了一下他最快能回到纽约收拾好东西赶到机场的时间,“七个之后的飞机。”
“……好、好吧。”
“马上去查所有能查到的交通信息,务必把李程秀找到。”
“是!”
黎朔用力揉了两下太阳穴,把手机扔到一边,开始收拾行李。
现在考虑不了那么多了,即便李程秀要和他分手、宁愿离开也不想来美国,他从这条短信里读出的痛苦和绝望,也足够让他明白,李程秀现在需要帮助。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安然在这里度假!
草草收拾好行李,他拎起箱子就要下楼。
刚打开门,赵锦辛正巧要敲门,举在半空中的手都还没来得及放下,他的目光往下,落到了黎朔的手提箱:“你去哪儿?”
“我要回国。”黎朔越过他就要走。
赵锦辛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怎么回事?急急忙忙的。”
“我不想解释了,总之有急事,我要马上回去。”黎朔伸手就想推开他。
赵锦辛一把抓住黎朔的胳膊,往身前一带,然后用右手臂夹住了他的脖子,几乎把他抱了个满怀,再一个旋身把人拖进了屋里。
那一系列动作太快、太利落,黎朔还没回过神,赵锦辛已经一脚踢上了门。黎朔虽然不懂武术,但总感觉那像是某种温和改良版的擒拿,脖子被这样勒住,并不会窒息,但也挣脱不开。
赵锦辛很快就放开了手,只是堵在门前,微笑看着黎朔。
黎朔扔下箱子,怒道:“你干什么?!我真的有急事!”
“你说好今晚陪我喝酒的。”赵锦辛无辜地说。
“你有点轻重好不好。”
赵锦辛耸耸肩,正色道:“我是不知道你国内出了什么事,但是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回国是在冒险?”
“我知道,但是我必须回去。”
“为什么?”
“这件事与你无关。”
赵锦辛张开双臂,笑道:“你不说,我就不让你走,宝贝儿,你真的打不过我的。”
黎朔握紧了拳头,他现在实在没有心思验证赵锦辛说得是真是假,他重重喘了口气:“李程秀可能失踪了。”
赵锦辛一愣:“什么?”
黎朔烦躁道:“我跟你解释不通,总之我现在要回国,让开。”
赵锦辛寸步不移地挡着门:“失踪?为什么?”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黎朔拔高了音量,“他发了条短信人就走了,事情可能很严重,你能不能懂事点!”
赵锦辛脸色微变:“走?他主动走的?”
“对!”
赵锦辛沉吟了两秒:“他走了,你回去有什么用?”
“你……”
“你回不回去,该找到还是能找到,找不到就是找不到。”赵锦辛打断他,“反而你要是回去,出了事,你还能分出多少精力去找他?你回去简直就是添乱。”
黎朔一时哑口无言。
赵锦辛走过来,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你先冷静一下。从你回房间到现在,才过了一个多小时,也就是说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到消息以及作出决定的,你不觉得太冲动、太莽撞了吗?”那声音温和平缓,听之有股令人安心的力量。
黎朔呆滞地看着地毯,僵硬的脊柱慢慢放松了下去,同时伴随着一声叹息。
赵锦辛蹲在了他面前,握住他的手,微笑着说:“其实你多想一想就能想明白的,别急,别冲动,你这样都不像平时的黎叔叔了。”
黎朔勉强笑了笑。话说到这里,他当然不会不明白。他确实不能回去,就找人这件事来说,他能做的是花钱和找关系,这两样他通过电话沟通就可以,万一他回去真的被扣下了,岂不是头尾受敌、难以兼顾。
可他现在很是混乱,连凳子都坐不住了。
赵锦辛捏了捏他的手心:“你这么着急,要是为了我就好了。”
黎朔一时有些无法直视赵锦辛热切的目光,躲开视线,站了起来。
赵锦辛与俩人初相遇时很不一样。第一次见面,这个男人轻浮、放浪,像只艳丽的毒蛇,步步逼近,所以只适合远观,后来,又发现他爱撒娇、爱耍赖、爱撩人,但总是控制在一个分寸内,让人厌恶不起来,甚至时常觉得有几分率性可爱,而随着接触的深入,黎朔逐渐对他表现出来的爱慕感到困惑和茫然,也窥见了他玩世不恭背后的温柔。
他对赵锦辛的印象,是从谷底一路飙升的,如今更因为无法回应赵锦辛的热情而感到有一丝愧疚。
赵锦辛也跟着站了起来:“我在国内有不少朋友,我一定会帮你找的,这个时候就别跟我见外了,找到人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黎朔张了张嘴,最后缓缓点了点头:“锦辛,谢谢你。”
“不客气。”赵锦辛用食指轻轻勾了勾黎朔的下巴,“所以,你们分手了是吗?”
黎朔微怔:“现在哪有心思想这个。”
“你别逃避了,李程秀的态度还不够明显吗。”
黎朔别过了脸去:“他现在肯定很难,分不分手,我都希望他好,都会帮他。”
“你真是个好人。”赵锦辛慢腾腾地说。
不知为什么,黎朔听着这句话有几分讽刺的意味,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想多了,又或者,赵锦辛吃醋了吧。
黎朔甩了甩脑袋:“锦辛,你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吧。”
“好。”赵锦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把目前掌握的信息发我手机上,我去找朋友帮忙,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他的。”
黎朔感激地点了点头。
由于国内还没天亮,黎朔焦急地等着那头的消息。他反复回忆着和李程秀相识之后的点点滴滴,越想心里越是堵得慌。
他有点不甘心,他自问是一个正直、善良、严于律己的人,做人做事从没有大的偏差,还一直颇受欢迎,为什么他的感情经历却总是不顺?
十来岁时那些幼稚的感情不提,他曾经最喜欢、最志同道合的大学时的男朋友,因为临时反悔、不肯和他一起去非洲而分道扬镳,这些年不管他跟谁交往,都是真心相待、尊重有加,可最后都无一例外地走向分手。
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倒是有一个人,坦诚地告诉过他,他太过理智,感受不到多少爱。
想起那个人,是他曾经颇喜欢的一个古灵精怪的小男生,还正好是他和李程秀共同的朋友,他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极度不耐烦的声音:“谁?”
“小辉,是我,黎朔。”
“嗯……”那声音清醒了几分,“哎?黎大哥,你这么晚……这么早,打电话,干嘛呀?早起俩小时,瞌睡一上午啊。”话音未落,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小辉,程秀又去找过你吗?”
“最近没有啊,今天就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要去找个亲戚。”
“哪个亲戚,在哪儿?”
温小辉显然意识到事情不对,急道:“没说啊,怎么了”
“他走了,给我发了条短信,然后就关机了,现在也找不到人。”
“什么!”温小辉嚎了一嗓子,又道,“说、说不定他真是去探亲呢,今天打电话他状态挺正常的,也许关机是手机没电了?”
“恐怕没那么简单。”黎朔沉声道,“如果李程秀再联系你,一定要马上告诉我,或者你想到什么他可能去的地方,也告诉我。”
“我我我我现在就想。”
黎朔就这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焦头烂额地通过各种渠道找人,一下午转眼就过去了,国内也完全苏醒了,而李程秀还杳无音信。
突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把黎朔的情绪从阴暗中拉回些许,他道:“请进。”
门开了,赵锦辛走了进来,笑着说:“该跟我去喝酒了。”
黎朔无奈道:“我现在有什么心情……”他说到一半,却改变了主意,有的时候,酒还真是好东西,比如现在,他真想痛快地醉一场。
赵锦辛一眼看透了他的想法,眨了眨眼睛:“跟我走吧。”
第12章
赵锦辛把黎朔带到了度假区的一个音乐酒吧。
度假区人本就少,这个季节餐厅、酒吧的生意更是有些惨淡,俩人进去的时候,一个客人都没有。
酒吧的老板兼厨师是个德国人,长得非常魁梧,调酒师则是他窈窕的妻子,俩人看上去竟奇异地非常般配。
俩人在最隐蔽的角落坐下了,此时正是晚饭时间,赵锦辛点了他们店里的招牌——烤鹅腿,外加两打啤酒。他问黎朔:“酒量怎么样?”
“不常喝,还可以。”黎朔多少留了个心眼儿,上次他不过是吃药睡了几个小时,赵锦辛就钻他被窝了,今天要是被灌醉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幸好只是喝啤酒,他还从来没因为喝啤酒醉过。
“这家有二十几种啤酒,我点的是他自己发酵的,味道非常醇厚,度数也相对高一些,不过啤酒嘛,高也高不到哪儿去。”赵锦辛似笑非笑,“放心吧,我不会把你灌醉的,除非你有醉的理由。”
黎朔有种心思被看透的尴尬,他平淡地说:“我不会醉的。”
烤鹅腿很快就上来了,黎朔一看那硕大的体积,顿时就有些没胃口了,也不知道这只鹅是怎么长的。
赵锦辛切下一块鹅腿肉,送到黎朔嘴边:“尝尝嘛,很好吃的。”
黎朔犹豫了一下,张嘴吃了进去,香料的味道颇重,但肉质又酥又嫩,确实很美味。
“来。”赵锦辛又用叉子叉起来一块。
黎朔按下他的手:“我自己来就行了。”
“之前我受伤的时候,你喂我吃饭,现在我的手好得差不多了,也该礼尚往来一下嘛。”赵锦辛晃了晃自己已经消肿了大半的手指。
黎朔笑笑:“但我的手没有问题。”他自己动手吃了起来。
赵锦辛舔了舔嘴唇:“如果你是我的人就好了,真想给你一个完美的约会。”
“这是不是约会我们不讨论,但什么样算是完美的约会?我有点好奇。”
赵锦辛反问道:“你平时怎么和人约会?”
“要看对方喜欢什么。”
“如果是我呢,你会带我去哪里?”
黎朔微眯起眼睛:“你问这个干嘛?”
“伯母说你从小到大都很受欢迎,交过不少男朋友,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经验丰富。”赵锦辛嘴角轻扬,笑得有几分邪魅,“还是空有外貌,毫无情趣。”
黎朔明知道赵锦辛在激他,可男人就是喜欢在这种没有意义上的事情上争个高低。他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笑道:“好,我问你三个问题,你诚实回答,然后我给你一个‘完美的’约会。”
“你说。”
“喜欢什么菜色?喜欢哪类艺术?喜欢安静还是热闹?”
“喜欢口味偏重、热量高的食物,喜欢书法、古典乐、摇滚、冷兵器,也喜欢跟金属有关的现代艺术,喜欢热闹。”
黎朔轻咳一声:“上午你睡个好觉,我会在10点左右去接你,带你去皇后区看一场艺术展,中午带你去一家墨西哥餐厅吃饭,尝尝他们的利口酒。吃完饭你需要休息一下,我会带你去古典乐俱乐部,要一个独立的房间,你可以伴着古典乐睡个午觉,醒来之后,他们提供正宗的英式下午茶。晚饭如果你吃不下东西了,我们可以去纽约最大的独立设计师家装中心逛一逛,那里有不少有趣又实用的金属艺术的家具,或者带你去地下摇滚乐酒吧,全看你的体力。最后,送你回家。”他一口气说完,然后自信满满地看着赵锦辛。
赵锦辛没有评价,而是挑了挑眉:“到我了。同样回答我三个问题,喜欢什么体位?喜欢什么场景?有什么特别的性癖?”
黎朔呆了呆,顿时有点来气,他居然还认认真真地构思着怎样算是完美的约会,结果这小子根本三句话就会暴露本性!他用鼻子呼出气,懒得理赵锦辛了。
“哎,说话呀。”赵锦辛很无辜地说,“我也是认真的,你的约会里就不把做爱计算进去?那算什么约会啊。你不敢说,是怕被我比下去?”
黎朔耐着性子说:“这些都属于隐私,我不想回答。”
“你不回答,我就猜了。”
“赵锦辛……”黎朔抓起啤酒给他倒进杯子里,“你还是多喝酒,少说话吧你。”
赵锦辛拿起杯子,碰了碰黎朔的酒吧,然后一饮而尽,杯底一落地,他跟着开口道:“我猜,你最喜欢后背位,喜欢办公室之类的被公共环境包围的私密环境,而你的性癖我虽然猜不出来,但我知道你一定是大部分都不敢说出、更加不敢实践。”
黎朔直勾勾地瞪着赵锦辛,一时说不上话来。
赵锦辛居然全说中了!
赵锦辛哈哈大笑起来:“我猜对了是吧,男子汉大丈夫,你可不要耍赖哦。”
黎朔有些恼羞成怒:“你猜这些干什么。”
“你应该问问我怎么猜到的吧。”赵锦辛笑得肩膀直抖,“第一个是概率问题,我瞎猜的,大部分gay都喜欢这个体位,没什么难度又舒服。”赵锦辛摊了摊手,“最适合新手了。”
黎朔握了握拳头,有点想揍他。
“第二、第三个可以一起解释,你内心有很多野性的想法,但是受到传统、文化、身份等诸多因素的束缚,一直刻意压抑着,再加上你一向喜欢李程秀那型的,稍微特别点的性癖你都羞于启齿,所以办公室是一个很好的场所,能让你体会到在公共场所释放的快感,同时又足够安全,可以给你的谨慎胆小上个安全阀。”
黎朔脸色沉了下来,被人一句句戳中心脏的感觉真的相当不好,尤其还是一个小了他快一旬的男生,他感觉到了羞耻,虽然他什么都没做:“不要再说了,否则我现在就走。”
赵锦辛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别生气嘛,我们不是在讨论约会吗。”
“我在讨论约会,你在讨论性。”
“性是约会的一部分。实际上,什么吃饭、听音乐、逛展,男人的最终目的不就是上床吗。”赵锦辛含笑眯着一双风流的桃花眼,头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说,“给你一次终身难忘的性,比十次完美的约会更能征服你。”
黎朔反而给气乐了:“算了,你就是这样的人,跟你说不通。”
“我们不是很合适吗。白天按照你的计划,好好约会,晚上按照我的安排,好好做爱。”赵锦辛轻轻舔了舔嘴角,“和我在一起,你的每一天都会是全新的。”
黎朔没有说话。他竟对赵锦辛的提议有些心动。
他知道赵锦辛说得没错,和一个大胆、懂情趣、会玩儿的在一起,会充满激情,可他并不喜欢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何况他已经有……
他暗自苦笑,他今天才被“分手”了……
他确实谈过不少恋爱,也都能很理智、冷静地面对结束。
认真算起来,最让他难过的其实是大学时候的男朋友,毕竟他们曾经约定一起去非洲,设想过很多有意义的事,可对方最终选择了华尔街的offer。对于当时那个为未来迷茫又困惑的他来说,那不只是违反感情上的承诺,更是一种对信仰的背叛。当然,他现在成熟了,已经完全理解了对方当时的选择,并且更多的意识到自己的自私和天真,只可惜过去就过去了,岁月无可回头。
李程秀选择分手,他反而有种意料之中的宿命感,毕竟他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根基浅薄的、风雨飘摇的,他可以接受他最终没能打动那个人,也能自我调节好这种挫败感,但他没想到李程秀会不告而别,人是在他家、他手上弄丢的,他要负起责任。
他轻叹了一声:“锦辛,你说的这些,我一点都不怀疑,但我现在没有谈论这个的心情。”
“我明白,我知道你想和我谈什么,谈感情上的失利?”
黎朔喝了口酒,眼神变得暗淡,好像蒙上了一层薄雾:“我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我的感情总是失败。”
赵锦辛站了起来,坐到了黎朔旁边,他舒服地倚在沙发上,笑着说:“当然是因为你选错了对象。”
“你这句话简直是废话。”黎朔苦笑着说。
“我的意思是,你选错了一类的对象,李程秀那样的,完全不适合你,你想要的也不是李程秀,你只是想要稳定的生活,而你以为只有李程秀那种居家型的男人,才能给你。”
黎朔沉默了,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你这种想法从一开始就错了。”赵锦辛微微向他倾斜,“如果你不足够爱一个人,是没有东西支撑稳定的生活的,更何况你们连性都不会和谐,分手只是早晚的。”
黎朔嗤笑:“那你说,我适合什么样的人。”
“那让你释放自我的人。”赵锦辛凑到黎朔耳边轻声道,“比如我。”
黎朔微微偏开头:“恕我直言啊锦辛,你这样的,只适合上床。”
“那我们就从上床开始吧,总不是什么坏事吧。”
黎朔放下了酒杯,连灌了几杯下肚,他已经感觉血液有些发热了:“你一直把我往你那边拐,我不想跟你聊了,天黑了,我们回去吧。”说着就要站起来。
赵锦辛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将他强压回座位:“黎朔,你在逃避什么,你这么怕我吗?”
“我?我为什么要怕你?”
“你明明对我有感觉,还要假装没有,以前你拒绝我的理由是你有男朋友,现在你们分手了,你再找什么借口?”
黎朔看着赵锦辛,讶异不已。他从来没觉得赵锦辛这么咄咄逼人过,以前即便是纠缠耍赖,也多是撒娇性质的,现在却有一种非逼着他正视的霸道,令他有点发慌。
他推开赵锦辛,有些后悔来喝酒了。或许他太高估自己的年龄赋予的定力,而低估了赵锦辛,总之,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人很危险。
赵锦辛的手突然探下桌下,一把包住了……
黎朔大惊,怒目相视,低喝道:“赵锦辛!”他一把握住赵锦辛的手腕,陡然攥紧。
尽管有些疼,赵锦辛也没有松手,反而魅笑道:“好好感受一下,反正是免费的。”
黎朔紧张地看向吧台,老板和他的妻子正在聊天,没有注意到他们,酒吧里此时多了两桌客人,但离他们都不近,可他还是心跳如雷,却又不敢有大的动作,唯恐被发现。
赵锦辛的技巧简直难以形容。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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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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