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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节

    方寸存天地 作者:玄玄于书

    第13节

    被点名的少年却没动,双腿打着颤,似乎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的身体了。

    两名寻教弟子走过去将他从人群里拖出来,带到了郁子珩面前,不甚用力地在他肩上一推,那少年便软软地跪了下去,头简直都要戳到地里去了。

    郁子珩回头看向阙祤。

    阙祤正在看那跪在地上的少年。

    郁子珩便知自己没有找错了,问那少年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颤动了一下,话音没传上来,牙齿撞击的声音却清晰地进了此处几大高手的耳中。

    “教主在问你话,”祝文杰和颜悦色提醒道,“你乖乖回话,不要紧的。”

    “属下……属下……”少年的声音有如蚊鸣,“庞……庞志浩。”

    郁子珩便道:“最后一个留在寻教总坛的,是庞志浩。”

    少年身体震了一下,低低道:“谢教主。”

    选出来的弟子都该做什么,要送往各分坛的弟子都该怎么安排,这些事通通交给了下头的人去办,郁子珩叫上阙祤,着人带着庞志浩去了流云厅。

    往流云厅去的路上,郁子珩已经看明白了,庞志浩那一副被吓破了胆的样子,不是因为自己这教主身上的威压,他怕的是自己身旁的阙祤。他于是拉住阙祤,使了个轻功步法,两三步将后头的人甩开,才问阙祤道:“你认识他?”

    阙祤转头看了眼少年干瘦的身体,想起他那双总是藏着些许怯懦的大眼睛,道:“有过一面之缘。”

    “在哪里?”

    阙祤皱了皱眉,实在不愿提起当时的境况,可若郁子珩回头问了那少年,这事瞒也瞒不住,便道:“我才来到煦湖岛上时,是在长宁宫的一艘大船上醒来的,就在那里见过他一面。”

    郁子珩嗯了一声,随即猛地转过身来看着他,狭长的双目都快被生生瞪圆了。

    阙祤被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怎么了?”

    郁子珩咬了咬牙,指了指他,又回手指了指庞志浩,半天没说出话来,哼了一声大步往前走去。

    阙祤也没当回事,不紧不慢地跟着。

    郁子珩没走出多远,又折了回来,道:“我听说,长宁宫人手实在不够用的话会出去抓人,抓到的人都会……会……”

    阙祤登时明白了他要说的是什么,双颊竟漫上一丝绯红,偏过脸去不再看他。

    郁子珩探着身子看他的脸,越看越觉得好看,也越看越觉得不甘心,撇嘴道:“连我都没有看过你光着身子的样子,后头那个瘦猴子居然看过了,还有……郑耀扬看过了没有?孟尧呢?”

    阙祤忍无可忍,低吼道:“闭嘴!”

    “我从前只当你是孟尧有意找来送到我身边的,没想到……”郁子珩叹了口气,又觉心疼,“你受苦了。”

    阙祤被他弄得正烦,没理他。

    二人进了流云厅后,不多时,两名弟子便将庞志浩带了进来。

    “出去守着吧,”郁子珩对那两名弟子道,“没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进来。”

    等到那两人领命出去了,郁子珩才认认真真打量起面前正瑟瑟发抖的少年。打量够了,他走到居中的宽椅上坐下,正要说话,想了想,先指了下自己左下首的位置对阙祤道:“坐。”

    阙祤依言坐了。

    这下一来,那把脑袋埋得极低的少年也能瞧见他的脸了,心里一阵紧张,差点又跪了下来。

    “庞志浩是么?”郁子珩翘起一腿条,“还不给执令使请安。”

    庞志浩紧张得都快哭出来了,不知所措地抬头看了郁子珩一眼,又担心被阙祤识破身份似地再次把头低下去。

    “教主,别吓他了。”阙祤无奈道。

    郁子珩扬了扬下颌,对着庞志浩歪了下头,意思很明显:你来。

    阙祤便也没推让,对庞志浩道:“小兄弟,你还记得我么?”

    少年终于承受不住这样的惊吓,噗通跪了下来,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认识,我……属下……从未见过……未见过执令使。”

    阙祤还想好言安抚几句,却听一旁的郁子珩又插嘴道:“可执令使却认识你,他说你们在长宁宫的一艘大船上见过面,是真是假?”

    庞志浩那张本就不甚红润的脸因他这句话褪净了血色,好像随时都要晕过去一样,人也像被点了穴,傻跪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了。

    “放心,即便是知道你是被孟尧送进来的,我也暂时不会对你怎么样。”郁子珩摸着下颌认真思考,“但孟尧那个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呢?他这步棋走得可一点也不高明啊。”

    “兴许是想试探我吧,试试我会不会还和上次一样把人供出来,”阙祤道,“他们还真是不把人命当作一回事。”

    庞志浩忽然开始对着他们磕起头来,“求教主饶命,求执令使饶命!”

    郁子珩不耐道:“我不是说了暂不会对你如何么,至于往后,那还要看你表现。”

    “我猜他求的不是这事,大概是想让我们帮他隐瞒他已经漏了底的事吧。”阙祤心里觉得他可怜,放柔了声音道,“你别怕,你把这中间的经过说与教主知晓,不要有任何隐瞒,教主会帮你的。”

    听着他温柔的声音,又想到眼前这个烦人的东西还看过自己梦寐以求之人不着寸缕的模样,郁子珩就不高兴了,小心眼地想:我帮你个头!

    ☆、盘根问底

    少年庞志浩跪坐在地上天人交战了良久,才呆滞地抬头看向阙祤,“大哥哥,我……”

    “叫他执令使。”郁子珩不悦地纠正道。

    庞志浩轻轻颤抖了一下,吸了吸鼻子,重新开口道:“教主,执令使,属下的确是曾……曾被抓进过长宁宫,但后来……”

    郁子珩嗤笑一声,“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后来孟尧又大发善心把你给放了吧?如果这种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不可能发生的事真地发生了,你就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了。”

    阙祤疑惑地看向他。

    郁子珩解释道:“每年想要加入寻教的人比起真正入教的数目实有三五倍不止,寻教自然不会全留下,总要查查这些人的背景,收下的都是和其他门派没有牵连,资质又不错的。他能混到这里来,就说明有人将他在长宁宫的那段经历刻意抹去了,你说若是孟尧只是想积点阴德放了他,会不会这么大费周章?”

    庞志浩的冷汗下来了。

    “他居然还想当着我的面说瞎话,呵。”郁子珩眼里冷了下来,“阙祤,我知道你心地好,有心帮这和你有那么一点渊源的小东西,可人家不领情,我再要杀他,也怪不得我了吧?”

    “教主不要!”庞志浩失声喊叫,又觉得这是冒犯,忙又磕起头来,“求教主饶命,饶命!”

    这次却是郁子珩说错了,阙祤倒真没那么好心,也没那么多耐心,他只是想知道,孟尧将这孩子送进来,到底和自己有多大的关系。他沉默地看着那少年一边磕头一边喊饶命,半晌才道:“教主,依长宁宫的行事风格,只怕这中间另有隐情。”

    “是是是!执令使明察!”本以为死定了,陡然又有一线生机被丢到自己面前,庞志浩想也不想便紧紧抓牢了,“教主,郑堂主虽放了属下回去,可他将属下那整个村子的老乡都给控制住了,让他们对寻教派去调查的人说谎,说属下未曾离开过村子,不然就要杀人。教主,执令使,属下真地不是存心隐瞒,只是……只是……”

    阙祤给了郁子珩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人没杀成,郁子珩看上去竟有几分遗憾,“行了,我知道了。”他语气不善地自语道,“究竟是哪个不中用的家伙把你收进来的,看上了你什么?”

    他这话声音不大,庞志浩也不知他是希望自己回答还是不回答,但为了保住自己小命,还是不敢怠慢地道:“属下……属下有点力气,能干活……”

    这么大个寻教,自然不会缺个干活的人,郁子珩却没说破,扫了他那干瘦的小身板一眼,道:“你的胳膊腿简直比我的执令使还要细了,能指望你干什么?”

    阙祤:“……”

    郁子珩又对他笑笑,“无意针对。”

    信你才有鬼!阙祤懒得理他,又问庞志浩道:“你会功夫么?”

    庞志浩嘴唇颤了下,心知瞒不住,顿了顿,道:“郑堂主曾教过一些,没什么招式,只让属下看上去比别人有力气。”

    “难怪他们会让你进寻教了。”郁子珩放下架起的那条腿,站起来围着他走了两圈,“你知道孟尧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么?”

    随着他的靠近,庞志浩更加紧张了,双手撑在地上,头半点也不敢抬起。两边的肩胛骨比阙祤初见时还要尖削,仿佛化作了利刃,随时都要刺穿少年单薄的背脊一般。

    庞志浩吞了吞口水,道:“宫主说……”

    郁子珩轻飘飘地嗯了一声。

    庞志浩立刻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

    阙祤心说这样下去到底什么时候能把事情说完,于是好心提醒道:“往后提到孟尧郑耀扬那些人,直呼姓名便是。”

    庞志浩又是一哆嗦,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像是听到了多么大逆不道的一句话一样。然后他看到教主已经站起来满厅转悠,执令使却依然稳如泰山地坐在位置上,立刻露出了更为惊悚的表情。

    阙祤被他看得一怔,“怎么了?”

    “没……没……”庞志浩被口水呛到了,咳了两声才继续道,“孟……孟尧叫我努力混进总坛,说执令使是长宁宫的人,但却摸不透执令使的想法,想要属下前来一探究竟。他却不肯告知属下该怎么做,说只要进来,自会有结果。”

    阙祤想,这和自己所料的也没什么大出入,又问道:“他怎知我一定会记得只见过一面的你?”

    不等庞志浩想到答案,郁子珩便道:“怎么会不知道,你一看就是个通透的人。”

    阙祤:“……”

    庞志浩又偷偷瞧了他一眼,小声道:“他说,执令使若记得,属下多半就会没命;不记得的话,会另有任务给属下,等着有人找属下便好。”

    郁子珩若有所思,“我还从来没想过,寻教是这么容易进的,这些年孟尧得这样往寻教里头送了多少人?”

    庞志浩害怕他又迁怒自己,颤巍巍地道:“教主,属下并非有心欺瞒,求教主开恩!求教主……求教主救救属下爹娘,和村里的老乡!”

    “教主心存仁厚,不似孟尧能做出这般狠绝的事来,想不到也很正常。”阙祤难得地当着他的面夸起他来。

    郁子珩挑了挑眉,“他的手段我不是不清楚,但仅仅送这么一枚无关紧要的小棋子进来便要弄出这么大的手笔,还真是有钱没处花。”他话锋一转,看着阙祤道,“你这么说的意思,就是让我帮他了?”

    阙祤不语。

    庞志浩忐忑不安地等着他的宣判。

    郁子珩又踱了两圈步,笑了下,“行,你起来吧,我不杀你。至于你的亲人,我若现在派人过去营救,只怕反而要给他们惹麻烦,只要你这边别出差错,孟尧也不会有所动作。我早晚会收拾掉那混账,到时危险自然也就没有了。”

    “可是……可是……”庞志浩支支吾吾。

    阙祤明白他在怕什么,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他面前,道:“教主不下令杀你,自会有长宁宫的人来问你。你今日被单独带进了流云厅,要是回答没被认出,对方定然不会相信,你便只说我没拆穿你身份,对教主说你是我最初流落岛上时偶然见过一面的陌生人。”

    “甚好,”郁子珩道,“这样就也解释得通,我为什么要将这个一无是处的家伙留在总坛了。”此举可能还会减轻些孟尧对阙祤的怀疑,先前自己费心断了他后路,也不知会不会前功尽弃。郁子珩对此倒不是很满意,可近来与阙祤的关系稳步发展,他不想惹他不愉,便勉强接受了。

    庞志浩又羞又愧,“多谢教主!多谢执令使!”

    “你多大了?”郁子珩突然问了这么一嘴。

    庞志浩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到瞥见郁子珩不耐烦的神色,才道:“属下……属下十五了。”

    “十五啊……有点大了,根骨也不是很好,练武是成不了大器了。”郁子珩评判了一番后,道,“你的命是执令使给的,你说你会干活,往后就到听雨阁去伺候他吧。”

    庞志浩大喜,“是,是!”

    “但有一点,”郁子珩十分严肃,“他的卧房……三层,听雨阁的三层,你不许上去。”

    阙祤:“……”

    庞志浩不懂这是为何,也不多嘴问,连声答应着。

    阙祤伸手将他拉起来,“以后长宁宫的人有什么事要你做,你就找机会告诉我,知道么?”

    “是。”庞志浩抹了把脸,又对他二人道起谢来。

    郁子珩听得烦,叫来外头的弟子将他带走安排住处去了。

    “你怎么看?”等人走了,阙祤问郁子珩。

    郁子珩道:“听听便了,不必相信,反正说的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阙祤低头沉思。

    “看来孟尧还是不想放弃你。”郁子珩这么说着,一下子想起了孟尧那方面的嗜好,脸色大变地抓住阙祤小臂,“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阙祤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什么?”

    郁子珩焦急道:“我是说孟尧,他不是就喜欢你这样长得漂亮的……”

    阙祤皱眉,眼里竟滑过一抹寒凉。

    郁子珩只觉心像被他那眼神刺了一下,有些痛,又有些酸楚,手指一根一根地松开来,放开了他。

    阙祤看了看被他握过的地方,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目光已又和往常无异了。他揉了揉太阳穴,举步向外走去,道:“长宁宫送再多的人进来,能和你一起练功的也只有我一个,他当然舍不得放弃。除此之外,我和他再无其他瓜葛,你别想多了。”

    郁子珩失神了片刻后,心都要喜得飞了起来。他转身追上去,知道阙祤不喜欢自己那样说他的外貌,便将此事翻过去不提,道:“午后是不是又要行针了?”

    阙祤:“……”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拒之门外

    眼见着行针只剩下最后几次,阙祤却有些熬不住了,想起最近两次的那种痛法,他几乎要打退堂鼓。

    郁子珩坐在一边,看到他一见陈叔和后头提着药箱进来的罗小川,还没怎么样脸色就先白了白,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过去拍拍他的肩,道:“再忍忍,很快就好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阙祤没说什么,陈叔在一旁打开药箱,道,“通经脉的那种痛,纵是教主不曾经历,同为习武之人也该理解才是。”

    郁子珩就说不出什么来了。

    罗小川抓抓头,问道:“是哪种痛啊?”

    陈叔道:“是到了极处恨不能自我了断求个痛快的那种痛。”

    罗小川瑟缩了一下,嘟着小嘴看着阙祤,倒像是他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

    “放心,我又不会真地自我了断。”阙祤失笑,想了想又道,“不过上次迷迷糊糊的时候,还真有过一瞬要自绝经脉的念头。”

    郁子珩心头猛震,吼道:“你想都不要想!”

    阙祤捂了下耳朵,“是是是,不想了。再难熬的日子都熬过来了,我要是这么死了,岂非不值?”

    “我会陪着你,不会有事。”郁子珩又放柔了声音,在他背上轻抚了两下。

    阙祤点点头,褪去外衫躺在了床上。

    陈叔收针时,阙祤靠着郁子珩内力的帮助,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却是连半个字也说不出了。

    郁子珩知他心意,抹去他下唇上被咬破的地方流出的血,替他道:“陈叔和小川,多谢你们,辛苦了。”

    见了阙祤一次比一次还没精神的模样,本想笑着回上一句不苦的罗小川也笑不出了,唉声叹气地道:“阙大哥,不痛不痛哦。师父说了,情况好的话说不定下次再一回你的伤就能彻底好了,情况不好顶多再有两回也足够,你要乖乖撑住啊。”

    阙祤牵了牵嘴角。

    郁子珩低头瞧着他淡淡的笑容,也跟着笑了笑。

    “学什么大人说话!”陈叔捏了捏罗小川的鼻子,下颌指了下活像从水里捞出来的阙祤,“他这样肯定难受,教主带他去洗洗吧,我们先走了。”

    郁子珩几乎想给陈叔一个热情的拥抱,不过还是克制住了。他将陈叔送走了,吩咐人去烧水,又上楼来,倒了杯温水拿到床边,见阙祤闭着眼睛歇息,轻声问道:“睡了么?”

    阙祤有些吃力地睁开眼睛。

    郁子珩坐下来,单手探到他颈后,将人托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胸前,又把杯子凑到他唇边,“喝点水,流了这么多汗,不补充回来可不行。”

    这会儿的阙祤十分听话,就着他的手喝起水来。

    “慢点。”即使明知他急不起来,郁子珩还是叮嘱了这么一句。

    也不知是哪口喝得不对了,阙祤轻轻咳了起来。

    郁子珩将杯子放到床头矮几上,手掌在他胸口处由上至下地反复帮他顺着气。等到阙祤不咳了,郁子珩才停下来,用衣袖擦了擦他额角的汗,问道:“我带你去洗一洗?”

    阙祤抬眸看他。

    郁子珩知道他这会儿虽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但若想拒绝自己,他却有的是办法,而追根究底,都不过是自己不忍心迫他做他不喜欢的事罢了。

    阙祤和他对视片刻,没从他眼里寻到半分邪念,倒是被里头的关切与心疼弄得有些尴尬,在心里叹了口气,重新闭上了眼睛。

    郁子珩便知他这是同意了,为他拢了拢身上微微有些潮湿的外衫,抱起他往楼下走去。

    在沐浴间等了没多久,便有人送热水进来,郁子珩抬头一看,竟是庞志浩。

    庞志浩没寻思里头有人,看到他们后先是吓了一跳,再看到阙祤一脸苍白全身汗湿地半靠在郁子珩怀里的模样,吓得他差点把两桶热水都泼了出去。

    “发什么呆?”郁子珩冷冷地道。

    庞志浩这才回了神,手忙脚乱地将热水倒进浴桶里。进出了两遍,把浴桶里的水添得差不多了,还多留了半桶出来放在旁边,他却站在一旁,迟迟不走。

    郁子珩正要帮阙祤脱下外衫,见他还不肯走,不悦道:“你想看到什么时候?”

    庞志浩还当他是不满自己不勤快,立刻上前道:“教主,属下……”

    “出去!”眼见他的手就要碰到阙祤,郁子珩怒了。

    庞志浩被他吓得缩了缩脖子,“教主……”

    “没听到我说的话么?”郁子珩的声音里已有了几分危险。

    歇了这么半天,阙祤才攒出那么丁点力气,睁眼就见郁子珩正无缘无故吓唬这新来的孩子,无奈地挪了挪手腕,碰了下郁子珩放在自己衣襟上的手,道:“行了,别吵。”

    郁子珩周身的怒意霎时去了个一干二净,又换上了一脸温柔,低头看着阙祤,正要说话,目光落在他手腕上一圈不寻常的红色上,立刻又皱起眉。他伸出拇指在阙祤腕上轻轻摩挲了两下,懊恼道:“适才我为了不让你乱动居然用了这么大力道么?”

    阙祤也瞧了一眼,道:“不妨事。”

    “下次我会小心些。”

    庞志浩目瞪口呆地听了这么几句,缩着肩膀不敢做声地退出去了。

    郁子珩万分遗憾地再次尊重了阙祤不脱里衣沐浴的决定,坐在一边帮他洗头发,洗了一阵,问道:“那你洗完了不换衣服么?”

    “你出去了,我自然会换。”阙祤闭目养神,温热的水气让他本就疲惫的身体变得更加慵懒,好像随时都可能睡着。

    郁子珩舀起一瓢水顺着他丝滑的长发淋下来,“你又没力气,不如我帮你?”

    阙祤斜着眼睛看了看他,“歇息够了,没有打架的力气,换身衣服的力气还是有的。”

    郁子珩可惜地摇了摇头,爱不释手地握着一缕他湿淋淋的黑发,双目却盯着他右肩猛瞧。

    半天没听到郁子珩的动静,阙祤强打起精神撑起眼皮看过去,又随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眼自己肩膀,见被水浸湿了的里衣贴在身上,里头的刺青又显露了出来。好像看到这刺青的每个人都对它产生了强烈的好奇,阙祤将右侧肩膀往水下沉了沉,道:“我这边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吧。”

    郁子珩却挪着小板凳凑得更近了些,在他右手边,缓缓倾身过去,将他拥住了。

    阙祤睫毛颤了颤,垂了下来,发现从前不喜欢和人有身体接触的自己,对这个人的靠近,竟然连半分的抵触都没有了。等了一阵,见郁子珩没有要放开的意思,阙祤道:“当心你衣衫都被弄湿了。”

    “那就和你一起洗。”郁子珩贴着他的耳朵道。

    阙祤只觉一股热气扑到了耳根上,刺激得他全身都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于是敏感地躲开,“别闹。”

    “没闹。”郁子珩头向下滑了一点,双唇一寸一寸挪到了他的刺青上,隔着薄薄的里衣近乎虔诚地亲吻着那团刺青。

    阙祤身体僵了一阵,又慢慢放松下来,感受着他在自己肩上留下的温度。那温度竟似能灼人一般,透过他的皮肉,直烙在了心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郁子珩才直起身体,目光却依然缠绕在那刺青之上,抽离不去。他抬起手来,指尖沿着阙祤的耳廓划过,停在他颊侧,哑声问道:“阙祤,今夜我留在你这里,如何?”

    他一次次明里暗里地对自己表达着他那份情意,都被自己或是明白或是糊涂地躲过去了,今日他到底又忍不得,再一次挑明了说出来。阙祤觉得心里有点乱,他承认面对郁子珩,他没法坚决自己的坚决,从最初的毫不在意到如今的刻意回避,已不能说是不曾动摇了。

    可动摇归动摇,却不足以改变他想要离开的念头,他的心,不是这煦湖岛的方寸之地便可囚禁得住的,他始终有他所属的地方。

    阙祤偏了头,身体向旁移动少许,垂眸道:“水凉了。”

    不能说“好”,也说不出“不”,便只有这淡淡的三个字。阙祤心想,若自己是郁子珩,一定会对着这份不痛快的态度嗤之以鼻,然后换个人去喜欢,省得日日跟自己心烦。

    郁子珩的手还维持着抚摸的姿势停在那里,片刻之后,才略显僵硬的收回来。他抿紧了唇盯着阙祤看,忽而又笑起来,“果然还是不行么?阙祤,不如你告诉我该怎么做吧,该怎么做你才愿意喜欢我,嗯?”

    “不如你先告诉我,我做了什么让你喜欢我?”阙祤抬起还有些沉的手臂,捧起水抹了把脸。

    郁子珩敛去笑容,“你什么意思?”

    “两个大男人在这里喜欢来喜欢去的,教主不觉得太没意思了么?”说这话时,不知为何,阙祤没敢去看郁子珩的眼睛。

    郁子珩眯着眼看了他一阵,站起来负手向外走去,“我倒是不知,原来自己一直在惹你厌恶。”

    脚步声很快远得听不到了,阙祤再次闭上眼睛,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妒火中烧

    那天,一直守在听雨阁外头的庞志浩就那样呆呆地看着郁子珩从沐浴间里疾步走出来,走着走着,竟运起了轻功,几个起落到了水镜湖的湖心亭上,坐在亭子顶上,一动不动地朝这边望过来。

    他没有郁子珩那样的目力,隔着这么段距离望过去,只能瞧见那里有个人,却是看不清他是有何种表情的。可庞志浩就是觉得,那个如雕像般坐在亭子上头的大教主,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抹不去的深沉的寂寥意。

    阙祤在听雨阁歇了两日没去参加议事,身上只觉得困乏,四肢酸软无力,便一睡就是一整天。往次都有郁子珩在一旁守着,这次被阙祤拐着弯地拒绝了后,他也不来讨人嫌,两天了面都没过来露一个。旁人又被禁止到阙祤卧房处打扰,他在房里,连换茶水的都不进来,每日三餐都只备在二层。除了必要的生理需求,阙祤几乎是不起身,往往是被饿醒了也不愿动,躲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再继续沉沉睡过去。

    直到第三日上,空了两天的胃疼得受不了了,他才手软脚软地从床上爬起来,想着到楼下去找点东西吃。

    早膳都已经放冷了,婢子们正在往下收。

    阙祤见了忙叫了声等,让她们把东西放回去,自己洗漱回来便要吃,连她们说重新做热的给送过来也等不及了。

    他这边正要喝凉下来的粥,庞志浩小心地从外边探了个头进来,咳了两声,等阙祤看过来,才道:“执令使……那个……粥凉了喝着可能会不舒服,我这有刚烧好的水,要不您就着热水喝吧?”

    阙祤点了点头,“多谢。”

    庞志浩这才走过来,手上果然提了个水壶,“不……不用谢,教主让属下照顾执令使,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阙祤见他拿杯子要倒水,将他手上的水壶接过来,直接将开水倒进了自己那碗放得发干的粥上,而后用勺子搅了搅,搅开些后忙端起碗来扒了两口。等到小半碗粥下了肚,胃里暖了起来,不再绞着疼了,阙祤才放下粥碗,道:“和我说话不必这般拘谨,我听着也累。”

    庞志浩没敢应,老老实实地垂首站在一旁。

    把剩下的粥喝完了,阙祤擦了擦嘴,转头看了眼庞志浩,道:“这几日有长宁宫的探子找你么?”

    庞志浩摇摇头,双眼左右扫来扫去,像是在确定这里有没有人在听他们说话。

    “放心,附近没人。”阙祤看出了他的不安。

    庞志浩吁了口气,又担心起来,“执令使,他们会不会对属下的家人……”

    阙祤道:“现在还不好说,走一步算一步,教主会尽力而为。”

    少年的眼眶红了红,声音极低地喃喃道:“我想回家……”

    正要再给自己倒杯热水的阙祤伸到半路的手顿了一下,在水壶前悬了片刻,又缩了回去,低笑了一声,叹道:“谁不想回家呢?”

    庞志浩听到他这句话,才有些晃过神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把自己给吓到了,双膝一曲跪了下来,“属下失言,执令使恕罪!”

    阙祤被他闹得莫名其妙,身上仍有些犯懒,便没去拉他,只道:“怎么动不动就跪?你也没做错什么,我也没怪你,起来说话。”

    庞志浩一点一点抬起头来,确认了阙祤不是跟他闹着玩,这才稍放了心站起来,小声道:“先前在长宁宫,有个比属下小些的,在宫……在孟尧面前说了个‘我’字,被他杀了……”

    阙祤意外地挑了下眉,没想到孟尧的心胸竟这样狭窄,那他对那时处处无理的自己,不可不谓是宽宏大量了。也难怪这孩子说话时总是显得格外小心谨慎,原来是怕自己哪句话哪个字说得不对便丢了性命。阙祤又看了看他,觉得这孩子也颇为可怜,语气不由放软了些,“在我面前没那些个避讳,想说便说。”

    庞志浩被长宁宫的人威胁着送进这里,孤立无援,本是十分害怕的,还以为被阙祤认出后就死定了,没想到竟还能有这样的转机。寻教里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只有眼前这个,是从前匆匆见过又匆匆分离的“熟人”。他不是个有主意的人,胆子又小,只要有个人能让他觉得可以依赖,他便会毫不犹豫地靠过去。就像是这一刻的阙祤,他淡淡的一两句话,就让这如履薄冰的少年忽然有了踏实的感觉,恨不能将眼下所有的烦恼事都交到对方手里,让他去替自己操心。

    在这少年眼里,阙祤恐怕已经不是人了,而是上天派下来救自己于水火的神仙。庞志浩傻愣愣地看着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有道理,只觉阙祤不仅长了一张神仙才会有的脸,连身上都要散出仙气来了。

    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蹭了小半步,委委屈屈地红着双眼问道:“那……大哥……”他含糊地唤着,偷眼去看阙祤的表情,见对方没有任何不悦,才又微有些欢喜地继续说下去,“您说我还能活着回去,见到我爹娘么?”

    “往后的事我不知道,”阙祤却也不给他希望,“既然还活着,那就且带着那点盼头,活一日算一日吧。”

    庞志浩似乎没听懂他的话,却也没追问,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又问道:“我听教主那日的意思,可是要对付孟尧?等他杀了孟尧,如果我想离开寻教,他会不会同意?”

    “教主怎么想,就不是我们可以随便猜测的了。”阙祤揉了揉仍是不大舒坦的胃,刚站起来,身体就晃了两晃。

    庞志浩忙伸手扶住了他,“大哥,你不要紧吧?”

    阙祤下意识地拂开他的手,不知怎地就想到了郁子珩——如果换作那个人,自己大抵不会是这样的反应。他轻轻皱了下眉,道:“没事,这两日睡得多手脚不听使唤了,走走就好了。”

    这个时候,议事差不多该结束了,按说歇了两日,自己也该去和风轩同郁子珩一起练功了,但……

    那日郁子珩离去时应该是动了气的,这两天没出现,显然是气还没消,那自己还是少去惹他心烦为妙。

    庞志浩被他躲开了,便识趣地没有再扶上去,跟在他身后往楼下走。阙祤这两日身体不舒服的事在听雨阁伺候的人都知道,庞志浩便又担心他走得不稳会从楼梯上摔下去,双手便一直张开来护在他两侧,以便出事的话可以及时拉住他。

    阙祤自是察觉了,浅浅笑了笑,没有拒绝他的好心。

    可才下了楼,他的笑便僵在了脸上。

    “哎呦!”阙祤脚步停得太急,后头的庞志浩差点一个收不住撞在他背上,退时绊上了台阶,一屁股坐了下去,“大哥,怎么不走……”他肩膀一抖,话音卡在了嗓子眼里,慌里慌张地爬起来,又恢复了先前怯懦的模样,“教……教主……”

    郁子珩站在听雨阁门前不远处,视线在他二人身上来回转了几转,才缓步走过来,“大哥?阙祤,你到我寻教后没别的收获,兄弟倒是认了好几个。”想起庞志浩护着他走路的样子,郁子珩心中更气,有一种自己的位子被人强行抢走的不快在心里迅速蔓延开来,就觉得那看着胆小老实的少年实际满肚子都是坏水。

    庞志浩不敢看他,双手紧贴着双腿,手指攥着裤子,颤声道:“教主,属下……”

    郁子珩突然觉得自己十分看不惯他这副模样,他一个说话时候连头都抬不起,肩背都挺不直的没出息玩意儿,自己哪里不如他?他可以得阙祤那样温和的笑容,可以站在他身后默默护着他,自己为什么便要被阙祤一次次推拒得老远?钻了牛角尖的大教主又犯了小孩子脾气,跟个足足比他小了一半的少年置起气来,伸手便想将他的背脊给拍直,“你给我挺起……”

    谁知他的手还没碰到庞志浩,阙祤的手也递了过来,在下方格挡了一下,将他的手撞了开去。

    他才行了针没几天,内力尚未恢复,提不起劲,这一下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自然不会伤到郁子珩,却与在那位大教主心里烧着的那团火上加了把柴无异。

    郁子珩脸色阴沉了下来,压抑着火气道:“你竟为了这个才认识没两天的家伙和我动手?”

    阙祤心道我认识他的时间其实比你长,不过也知道这会儿这话说不得,道:“教主,是我让他那么叫的,不是他不懂规矩,就别为难个小孩子了吧?”

    听他这么说,郁子珩明白了他是误会自己想要伤害庞志浩,却也不解释,稍稍压低了声音,危险意味十足地道:“阙祤,你知不知道,你越是维护谁,我就越想杀了谁。”

    ☆、阴差阳错

    庞志浩对“杀”字很敏感,身体哆嗦了一下,想退开,双腿却像被定住了一般动不了。

    阙祤心中无奈,正想说什么,却听郁子珩又道:“跟我来。”撂下话转身便走,笃定了阙祤一定会跟上来一样。

    然而阙祤却没跟上去。

    走出了七八步也没听到阙祤脚步声的郁子珩:“……”

    庞志浩胆战心惊地看着阙祤,想让他快点跟上去,这样自己就可以暂时摆脱被杀的命运了。然而他焦急的眼神没能成功传达出自己的意思,阙祤便也没能领会,非但没有即刻跟着郁子珩离开,还不急不慌地对庞志浩道:“去忙你的吧。”

    郁子珩将速度放得慢了又慢,最后几乎是原地踩着玩儿了,他拼命克制着自己想要回头的冲动,最后……没克制住。

    本来如蒙大赦想要跑开的庞志浩被他一记眼刀扫到,险些一头抢在了地上。

    阙祤这才朝郁子珩这边看过来。

    郁子珩迅速转回身,当做什么也没发生那样继续往前走。

    阙祤举步缓缓跟上。

    郁子珩听着身后那人显得比平日沉重些的脚步声,心里那足以燎原的怒火竟慢慢收敛了爪牙,最后只剩下了零星因为不满而坚持不肯彻底熄灭的小火苗。

    阙祤不肯点头确定二人那样的关系,郁子珩还是会反省自己哪里做得不足不好,可时间长了,他又迷茫了起来,觉得无论自己做得多好,那些可能都不是阙祤真正想要的;而阙祤真正想要什么,郁子珩心里很清楚,同时也清楚短期内自己给不了。

    可是那么真的一颗心已经都捧到他面前了,他怎么还能视而不见呢?所以郁子珩到底也是心存怨念的,想着冷落阙祤几日,等他受不了了来找自己,说不定这事便能成。哪知等了两天,阙祤就那样稀里糊涂地睡过去了,倒是他自己按捺不住,先跑来了。

    对于要不要继续喜欢阙祤这事,郁子珩也着实纠结了一通。气也气过了,郁闷也郁闷过了,到底还是醒时想见他,睡着了梦到他。都这样扎到了脑里心里,又哪是说不去喜欢就能不喜欢的呢?所以郁子珩认了输来找阙祤,来之前还特别安慰了自己一番,说阙祤那个人容易心软,对祝文杰对罗小川对苏桥都会心软,那迟早对自己也会一样。

    结果来了就看到,他在对庞志浩心软。

    于是准备了一早上的好话就都说不出来了,出口的尽是些冷言冷语。郁子珩边走边想,自己这副死德性,他能喜欢才怪。

    停下脚步,郁子珩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却发现阙祤根本没跟在身后。想得太入神了,那人的脚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消失的竟都没察觉,才平复下来的情绪又开始躁动,郁子珩觉得自己迟早要被阙祤给折磨疯。

    让他再去找一次,他也拉不下那张脸来,心头火无处发泄,郁子珩唤了个弟子过来,叫他把两位护法和众位舵主都叫到比武场去,决定打个痛快。

    阙祤倒也不是有意违抗教主的命令,实是在床上躺了整整两日,还没有从手脚酸软的境况中恢复过来,跟不上郁子珩那越来越快到最后活像要赶着去投胎的速度。他猜想郁子珩大概是过来叫他去练功的,那也不用着急追他,往和风轩去就是了。

    可到了和风轩,却发现练功房里并没有人,楼上楼下走了一圈,也没找到郁子珩。

    阙祤:“……”那到底是跟他去哪里?

    每日这个时辰都是二人练功的时间,午时之前附近都不会有人打扰,阙祤走了一路有些累,便也没再出去找人询问。他坐在练功房里歇了一阵,喝了杯水,等到又开始犯困了也没见郁子珩回来,便又会听雨阁睡觉去了。

    全然不知练武场上此刻是一番怎样混乱的景象。

    偏巧不巧,也不知林当是不是嗅出了什么味道,次日议事上,竟再次提出了要郁子珩成家的事来。

    阙祤半低着头心不在焉地听着,有些后悔今日跟着一起来议事了。

    郁子珩浅皱着眉,目光淡淡从他侧脸扫过,在他鬓间的一缕黑发上流连片刻,这才收了回来,道:“我自己的终身大事,我自有打算,此事莫要再提。”

    “教主既为一教之主,那终身大事便不能说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林当语气有些强硬,“这是关乎我寻教延续的第一等大事,拖不得!”

    阙祤撇撇嘴,觉得在林当这群人眼里,郁子珩简直就是皇帝。他抬头朝林当看了一眼,眼里的鄙视和嫌恶几乎要藏不住,就差明着告诉对方活着就是多余了。

    林当对上的他是目光,怔愣了一下,随后好像气得人都要抖起来。然而到底还是有所顾忌,什么也没说,只是恶狠狠地又瞪了回去。

    他不知道除夕那晚的事阙祤有没有告诉郁子珩,他倒不怕明着把话说出来,因为那样一定没人会相信阙祤,必然都要站在自己这边,彼时阙祤是死是活是去是留,也是全凭自己一念。可他心里又没底,认为应该防着阙祤耍暗招,此时他便是担心阙祤只将那件事偷偷说给了郁子珩知晓,而郁子珩却始终不动声色,让自己看不出丝毫端倪来。

    不,郁子珩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就算他对阙祤再怎么非比寻常,也不会到公私不分的那一步。他的为人自己是清楚的,断不会只凭阙祤的三言两语便会失去对自己的信任。

    想到这里,林当又觉阙祤丝毫不足为惧,他想和自己斗,何止早了十年?重新放下心来,林当对着阙祤挑衅似地扬了扬眉。

    阙祤哪知道只这么一会儿他便已经转过了这么复杂的心思,只是觉得这人实在是病得不轻。寻教也真是的,都已经老糊涂的家伙了,为什么还要让人家出来劳心卖命?

    两个人无声无息地斗过了两个回合,郁子珩兀自一个人坐在上头心烦。他自不会去关心林当怎么想,全部的关注都给了阙祤,努力想从那人微小的动作和表情里读出些什么来。可惜实在是太微小了,阙祤似乎仅仅是动了动睫毛,便又垂下眼睑遮去眼中藏着的所有感情,静静地站在那里,漠不关心地听着旁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郁子珩的婚事。

    就好像他只是个局外人。

    “教主?教主!”见他走神,林当不满地唤了两声。

    “嗯?”郁子珩漫不经心地应着。

    林当道:“教主,过年的时候闲来无事,我和老王老刘也都提过此事,他们也觉着教主是到了该成家的时候了。我瞧着啊,云清那丫头就不错,在咱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知根知底,模样又标致,也到了适婚的年纪,比谁都要合适,教主觉得如何?”

    他这边话还没说完,听到“云清”两个字的尹梵脸已经黑了下来。

    阙祤瞥了尹梵一眼,心说那可真是一点也不如何。也不知怎地,他忽然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还把自己闹了个莫名其妙,好笑地摇了下头。

    郁子珩也看了看尹梵,而后视线又转回到阙祤身上,这次倒是见他脸上有了些表情,似乎……在笑?自己被人逼着成婚,他居然笑得出来?是不是这才是他所期望的?那样他就可以不必再为自己的纠缠不休而心烦了?

    闭上眼咬着牙将堵在胸中的那口气咽下去,郁子珩也笑了,调整了一下坐姿,道:“林长老,这话对我这种皮糙肉厚不知羞的说也就说了,可别坏了人家清儿的清誉。”见林当还要说话,他又道,“您可别再乱点鸳鸯谱了,清儿名花有主,我是没这福分了。”

    这话可是叫林当意外了,“教主说云清丫头她……”

    尹梵也忘了生气了,转头看向郁子珩。

    “回头我再问问清儿的意思,”郁子珩也看着他道,“若她没意见,咱们哪天就一起商量商量,将好日子给定下来吧。我一直当清儿是我的亲妹妹,这事马虎不得,一定要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尹梵像吃了定心丸,那平日里刻薄惯了的眉眼,这会儿也柔和了下来。

    明明谈的是教主的婚事,却被教主本人三言两语地挡了出去,倒把圣女的婚事给推到了前头来。不过对于除了林当的其余教众来说,谁的喜事都是一样的,只要有喜事就值得高高兴兴庆祝一番。

    那日之后,好像整个寻教都喜庆起来了,而郁子珩和阙祤,却更加无话了。

    连着十多日,功照样练,郁子珩却从头到尾半个字都不会对阙祤说。阙祤猜想是不是因为那日自己没跟上他,让他误会什么了,可若要解释,却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他正想着这样或许对他们二人来说更好些,思绪便被人打断了。

    陈叔走进来,看了一圈问道:“教主还没过来么?”

    ☆、无妄之灾

    阙祤怔了怔,才想起又到了行针的日子。听他问及郁子珩,苦笑道:“陈叔是给我行针,为什么问教主来不来?”

    “他不在这里,你痛得狠了乱动怎么办?”陈叔接过罗小川背着的药箱放到一边,挥了下手,“小川,去请教主过来。”

    罗小川便又要出去,被阙祤给叫住了,“别去了,教主这几日忙,别为了这么点小事打扰他。小川,等会儿你在我旁边,我要是乱动了,你就压住我。”

    陈叔毫不客气地道:“你看他那一身肥肉,我怕你没因为内伤死了,倒是被他给压死了。”

    阙祤:“……”

    罗小川:“……”

    陈叔看着阙祤褪去外衫躺在床上,动作缓慢地从药箱中取出针来,“闹矛盾了?”

    “……陈叔,您就别逗我了,我和教主能闹什么矛盾?”阙祤拽了下床里侧的被子,很想把自己卷起来。

    陈叔不理他说什么,自顾自地道:“他到底是一教之主,是在整个寻教,乃至这煦湖岛上都可以为所欲为的男人,脾气难免大些。但心是好的,你若肯多给些包涵,他这辈子定然都不会有负于你。”

    阙祤哭笑不得,“陈叔……”

    陈叔白了他一眼,“行了,年轻人自己的事自己解决,我不说了。真不用去请教住么?你要不愿见他,我叫小川去叫阿梵或文杰来也可以。”

    “我没有不愿见他……”阙祤觉得这事算是解释不清了,便不再说,“不必劳烦旁人,这本是我自己的事,我应付得来,只是辛苦陈叔了。”

    陈叔啧啧摇头,“不把命当回事,也活该你受罪。行,今儿个你再最后吃点苦,我估摸着这次挺过去了,过了这三五日,你的内伤就彻底好了。”

    阙祤暗暗松了口气,道一声谢。

    “教主也是个没心没肺的,活该他这么大岁数了找不着媳妇。”陈叔一边状似随意地说着,一边对准了阙祤的鸠尾穴一针戳了下去。

    阙祤:“……”一辈子没娶媳妇的好意思说谁?

    随着针越下越多,那种几乎要没顶的疼痛又袭上来,无人可依,阙祤便一直咬牙提醒着自己,总以为下一刻疼痛便会散去,可下一刻却痛得更狠。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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