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存天地 作者:玄玄于书
第11节
郁子珩悬着的心忽然就落了地,他想,即使阙祤什么都不说,那也没关系了。
极具压迫力的视线和气息从面前消失,阙祤冷静了片刻,总算是找回了自己险些丢了的魂。这个姿势并不是很舒服,还有点尬尴,但阙祤却莫名地舍不得推开。下颌卡在郁子珩肩头,要一直仰着脖子,阙祤觉得累,索性微偏了下头,枕在郁子珩肩上。他想起郁子珩的那个问题,暗忖这会儿似乎不是该实话实说的时候,便道:“没想那么多。”
“什么?”郁子珩抱得正满足,自己倒把问了问题的事给忘了。
“反正我没几年好活,早死晚死都是死,多救一条命也不算亏了。”这却又是实话了,阙祤并不愿在旁人面前提起自己的伤和所剩不多的寿命,但也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一刻在郁子珩面前,已经没什么好避讳的了。
郁子珩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那么“没想那么多”岂不是在说舍命救自己是他下意识的行为?心里仿佛被人灌进了满满一罐子的蜜,郁子珩放开他,向后退开了些,认真道:“阙祤,我说了一定能找到办法治好你的内伤,你相信我一次。”
阙祤坐正了些,支起一条腿,手撑在膝盖上托着头,“能做到自然是好,可也不必太过强求。”
“我自己有几斤几两,心里还是有数的。”郁子珩自信地笑笑,而后又凝视着他盛满星光似的双眸许久,把千万句想要对他倾诉的话语在脑中飞快过了个遍,最后选了一句最简单也最直白的。
他伸出手去拨开阙祤额前滑下的碎发,轻声道:“阙祤,我很喜欢你。”
☆、自作多情
这句话并没有让阙祤有丝毫的惊讶,好像他早就知道郁子珩会说什么一样。不惊讶,也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让人摸不清他是什么意思。
反观郁子珩,对于他的不惊讶也全然不惊讶,似乎并没有期盼过他的回应,只是自己想把这句话说出来,仅仅这样就可以了。
两个人又无言地对坐了小半个时辰,而后郁子珩起身离开,阙祤躺下睡觉。
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次日帮着顾文晖打通了阻滞的经脉后,郁子珩便向他辞了行,离开前不忘去把那朵兰花给拓了下来。
顾文晖面色已恢复如常,身体上也没有什么不适了,便和苏桥一起将二人送下了山。
苏桥喜欢热闹,舍不得他们走,拉着郁子珩和阙祤又说了半个多时辰,这才委委屈屈地和他们挥手作别。
临行前,郁子珩向他二人发出邀请,希望他们得空了便到寻教总坛去住上几日,喝上几杯水酒,再切磋切磋武艺。
苏桥一口应下,那迫不及待的样子都让顾文晖怀疑,若不是自己的伤尚未痊愈,他当下就要跟着人家一起跑了。
郁子珩心里装了事,回去时便比来时快了许多。阙祤曾问他为什么这么着急,他含笑回答说:“我只有半年的时间,不抓紧可不行。”
回到寻教,免不了又被林当好一顿唠叨。郁子珩这一路攒了许多对兰花里藏着的内功心法的想法,急急地躲进自己的练功房,不许任何人打扰,很不厚道地留下阙祤一个人去面对林当制造的狂风暴雨。
“快说,你跟着教主去了哪里?”
“你们都做了什么?”
“见了哪些人?”
……
阙祤歪头看了眼自己最初站的地方,数了一下,觉得自己退了十步不止。
“我在跟你说话,你听到了么!”林当暴跳如雷。
阙祤皱了下脸,抬起衣袖在下颌上蹭了蹭,暗道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洗一把脸——退得还是不够远,被口水溅到了。
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
阙祤抬头看去,见房梁上坐着个人,正幸灾乐祸地瞧热闹。
“执令使,好久不见。”冯宇威向他招了下手,从上头跃下来,“我回来喝酒的,可教主和你都不在,我喝得不尽兴,就赖到这会儿还没走。”
阙祤对他微微一笑,“正好,我也馋酒了,追风使若不嫌弃,不如到我听雨阁里喝上两杯?”
冯宇威颔首,“荣幸之至。”
“请。”
“请。”
两人就搭了一两句话,竟然一前一后地走了。
林当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两个扯完了就走,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还没能从阙祤嘴里套出半句话,急忙也追了上去,“阙祤,你给我站住!”
为躲林当,阙祤很明智地没有回听雨阁,而是半路拐了冯宇威到祝文杰那里。
他和郁子珩回来的时候,尹梵和祝文杰本来也出来迎接了,然后又跟着郁子珩走了。阙祤当然知道那两个人没有尾随郁子珩到练功房,大概半路就被大教主打发,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祝文杰正在自己的住处前侍弄花草,见两人步履匆匆地过来还有些意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这么急找我,有事?”
阙祤点头,“先叫人弄盆水给我洗洗脸。”
祝文杰:“……”
三个人没声张,也不敢放心地在祝文杰这里喝酒,最后转了一圈,抱着几坛子酒躲进了西角的柴房里。
冯宇威利用他举世无双的轻功到厨房里偷了几碟小菜和两只烧鸡出来,得到了另外两位的极力夸赞。
“想想也是好笑,”祝文杰抱着一坛子酒,“我们也没做什么亏心事,为什么在自己家里喝点酒还要选这么个地方?”
阙祤道:“图个安生。”
“不找教主么?”冯宇威问。
阙祤伸出去的筷子顿了顿,“他不会来吧。”
说起这个,祝文杰倒真有些在意,“教主为什么一回来就直接去了练功房?”
“他……看到了些东西,受了点启发。”阙祤含糊其辞,没再多说。这也是郁子珩的意思,这事说了只怕寻教上下没有一个人会同意,没人敢指责他的不是,却要害阙祤受人诟病,这是郁子珩不想看到的。
瞧着祝文杰还有要细问的意思,阙祤忙将话题扯了开去,将林当苦苦追问的那些事都告诉了他们,只隐去了潜夜使的部分没提。
三人边说笑边吃喝得正起劲,祝文杰忽然“嘘”了一声道:“有人来了。”
脚步极轻,听得出功夫不俗,绝不是到这里来取柴火的人。那这么偏僻的地方,还有谁会来?三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疑惑。
冯宇威挺直了背脊,双眼放光,这种就要有大事发生的预感,简直让人激动。
祝文杰则侧过耳朵,想要把声音听得更清楚些,因为他觉得这脚步声有点耳熟。
阙祤则是在猜测,会不会是长宁宫的探子们在这里碰头,那么巧被自己三人给撞见了。
不多时,又有一个脚步声传来,比先前的更轻。
祝文杰眉头跳了下,这个脚步声他就再熟悉不过了,是尹梵。他想了想,眼里的疑惑被了然所取代,无声地笑了。
另外两人询问地看向他。
祝文杰用口型道:“非礼勿听。”
“叫我来早些,你自己怎么晚了?”好听的女声从外头传进来。
阙祤一怔,这是云清的声音。但云大管家说话向来不是彬彬有礼也是亲近有度,还真没听到过她和谁讲话是这般放松到没有半分顾忌甚至还有点撒娇意味的。
“抱歉。”尹梵低咳了一声。
冯宇威差点叫出来,这事太新鲜,也太复杂,超出了他能接受的范围。
阙祤内心的反应其实也没和他相差多少,只不过表面上依旧淡定。
云清又道:“什么事?”
尹梵沉默了一阵,正当柴房里躲着的三个开始以为对方是不是发现了自己时,他又开口道:“清儿,我想清楚了,不如我去跟教主坦白吧?”
“坦白什么?”云清明知故问。
“说我们互相喜欢,请教主成全。”
云清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你了?你少自作多情。”
“清儿……”
“你没说喜欢,他就不能自作多情么?”又一个声音突兀地□□来,语气偏生极为认真。
阙祤:“……”你想说什么?
祝文杰:“……”教主真是太不解风情了。
冯宇威:“……”听得正来劲,怎么就打断了呢?
云清扫了眼不知何时起站在不远处的郁子珩,俊俏的小脸霎时飞上了两片云霞,低下头去结结巴巴地道:“教……教主,您……您怎么会……”
郁子珩长她七八岁,说是一起长大也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也不为过,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慌张的样子,笑道:“我的管家再怎么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也终究是个会害羞的女儿家。”
尹梵万分无语,迈过两步将云清挡在身后,“教主,是属下喊清儿过来的,教主若要责罚,请责罚属下一人。”
“我责罚你做什么,我又不是来这里找你们的。”郁子珩没从云清那里得到答案,又执着地问了一遍,“清儿,你不说喜欢,他真不能自作多情么?”
云清:“……”
尹梵直接无视了他后边那句,问道:“那教主为何来此?”
郁子珩看了眼柴房,“我是来找人的。”
尹梵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了看,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三两步跨到门前,一脚几乎将门板踹脱。
阙祤面无表情低下头。
祝文杰微笑得十分得体。
冯宇威朝他们挥了挥手,举起酒坛子,“要一起么?”
尹梵:“……”
云清羞得脸都快要烧出了血,咬着嘴唇踏了几步,对郁子珩道:“教主,属下先告退了。”
“清儿!”尹梵回头看着云清匆匆跑远,很想和这一群人都大干一架。
祝文杰放下酒坛子站起来,理了理衣衫,顶着尹梵能杀人的目光走出来,“不知教主是来找谁的?”
郁子珩看向阙祤。
阙祤想起他那个问题,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心说他可别在这时候犯浑说不该说的话。
“宇威,等下到我那里去一趟。”郁子珩道。
阙祤暗暗松了口气。
“寻教这么大,难道连你们喝酒的地方都没有么?”郁子珩无奈道,“我叫人四处找你们都找不到,要不是路过厨房时听说丢了烧鸡,我可能要以为你们约好了一起偷跑了。”
冯宇威道:“为什么要偷跑?”
郁子珩又看阙祤。
阙祤:“……”
“阿梵,放心,这事只要清儿点头,我自然能帮你们操办。”郁子珩道,“先不提了,我还有事要和宇威说。”
尹梵道了声谢,推了祝文杰一把,“你给我过来。”
冯宇威也被郁子珩打发去和风轩等着了,顷刻便只剩下两个人。
“教主,赶路那么久我有点累了,就……”
郁子珩没给阙祤逃跑的机会,手搭在他肩头,问道:“我是不是自作多情?”
阙祤:“……”
☆、孜孜不辍
离开琼华门前一晚的那句“喜欢你”仿佛飘散在了那个寂静的夜里,阙祤本以为这事就那么没了下文,今日才知道郁子珩当时没说下去,却原来并不是一点也不在意的。
郁子珩想的是不能把阙祤逼得急了,不然他对自己心生厌烦怎么办?和他相处的时间不算久,经历的事也不算多,却足够让郁子珩一步一步陷下去的了。而郁子珩相信,这不是自己单方面的,阙祤对自己,并非全然无情。这是他愿意等的原因,可在听到云清那句话后,又突然没了把握。
所以说情之一字,真是毫无道理可言,平日里再多明睿果决的人,碰上关乎心上人的事,那也是理智全失。
阙祤被他弄得没了办法,躲开他的手,道:“追风使还在等着,教主快些去吧。”
郁子珩直勾勾地看着他。
阙祤眉头一点一点拧了起来。他自己清楚,郁子珩那句喜欢不是没在他心里激起涟漪,但前边的路要么走,以两个人现在的关系究竟会发展成什么样,他实在都没法乐观去面对。且莫说他们还不能完全相信彼此,就算抛去这些都不谈,阙祤也没打算把剩下的时间和生命都耗在这里。迟早还是要离开的,他不想多造牵绊,到头来害得两个人都为难。
郁子珩的心沉了沉,以为阙祤是不想把话说得直白了让自己面上过不去,不免有些暴躁。可他又不敢发作,怕阙祤更抗拒自己,叹口气道:“我不问了,你别恼。歇着去吧,我去和宇威说点事。”
那日从殷海黎那里听到梅阳城的迎君客栈一事,还是让郁子珩挂了心,便交代了冯宇威到那边去守着,有什么风吹草动及时送信回来。为了不暴露殷海黎,郁子珩郑重地叮嘱他,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轻举妄动,不可让人察觉他的存在。
可怜冯宇威好不容易将他们盼了回来,一顿酒没喝痛快,就又被郁子珩给支走了。
那之后,郁子珩也不有事没事地去烦阙祤了,不再向他确认心意,把他的不回应都归结为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的原因。每日议事过后,他便躲到练功房里钻研内功心法,时常在里头一待就是一整天,有时连婢子送到门口的饭菜都会忘了动。
林当等人问过他在忙什么,都被他三言两语地糊弄过去了,那拓下来的兰花也被他藏得极好,至今还没被任何人发现。
他偶尔会在议事结束,趁着大家都往外走没人留意时贪婪地多看阙祤两眼,而后那两眼就能成为他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继续努力的动力。
阙祤自然不是全无所觉,可却有些不知道该怎样对待这样的郁子珩了。等他开始为这事烦恼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和郁子珩好好说上几句话了。
这日议事开始的时间已过了好半天,也不见郁子珩出现,议事厅内渐渐有人私语起来,讨论他最近的反常。
林当倒没参与进去,可看上去也很不满,叫了个弟子让他去郁子珩那里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弟子跑出去没一会儿便又折回来,说郁子珩已经过来了。
不多时候,郁子珩果然从后门进了来,坐在了居中的大椅上,没什么精神地道:“谁那里有事便简短些说吧,没事的话就散了。”
打从被郁子珩叫到这里听他们议事后,阙祤还没碰到过他对议事这么不耐烦的时候,忍不住抬头朝他看了一眼,却见他面色奇差,半闭着眼睛靠在椅子里,似乎很不舒服的样子。
其他人也留意到了,祝文杰道:“教主是否抱恙在身?可叫陈叔瞧过了么?”
“不是什么大事,休息休息便好了。”郁子珩又问了一遍,“都有事要说么?”
他这副样子,旁人就算有事也都咽回肚子里去了,议事厅上下无人答话。
寻教那点事郁子珩心中有数,也知道最近没什么了不得的麻烦,便摆手道:“那便这样,散了吧。明日后日若有事先报给二位护法,容我歇两天。”
众人领命,行了礼之后鱼贯而出。
阙祤却少见地没有走。
郁子珩依旧靠坐在椅子上,没动,也没去看他。
“教主……”林当向他走去。
郁子珩颈间青筋不甚明显地跳了下。
“林长老,”祝文杰过去挡在郁子珩面前,扶住了林当的手臂,“各分坛开始筹备明年初收新弟子的事宜,呈交上来的大致情况我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怕漏了什么细节,您帮我看看吧?”说着也不等林当点头还是摇头,强行扶着人就往外走,还朝尹梵使了个眼色。
尹梵回头看了眼郁子珩和阙祤,没多说什么,跟着祝文杰走了。
厅中静了下来。
阙祤不知自己为什么留下,等人都走了才有那么点后悔,可现在再走,似乎也不是那么回事。
郁子珩还是没看他,“有事么?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阙祤最终败在了他显得有些虚弱的声音里,道:“我先把你送回去吧。”
“我又不是姑娘,还要你送?”郁子珩站起身,却不防眼前忽然黑了下来,他摇晃着往前迈了两步,忘了脚下还有台阶,一脚踏空向前扑去,手下意识地探出,想要抓住些什么。
然后他抓住了一只手。
阙祤握住他伸过来的那只手,抱住他压向自己的身体,跟着向后退了两步才站稳了,蹙眉道:“你怎么了?”
郁子珩就着这个姿势缓了一阵,眼前才慢慢恢复清明。他不舍地离开阙祤的怀抱,放开掌心里微凉的手,“早上没吃东西,饿的。”
阙祤:“……”
郁子珩还是没有看他,转身奔后门方向走去,“你不回我就先回了。”
阙祤觉得奇怪,看了眼他虚浮的脚步,追了过去,在他背上推了一下。
郁子珩胸口正闷得难受,勉强能撑着走路就已经很不错了,哪禁得住他这力道不轻的一推,当下踉跄了两步,差点又要摔了。
阙祤却又伸手将他扶住了,“你说这是饿的?”
郁子珩觉得阵阵恶心,微微弯下腰,“阙祤……”
“在呢。”阙祤抬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没觉温度有何异常,想起他从进了议事厅开始便一直躲着自己的视线,心头一动,道,“是不是和那害人的内功心法有关?”
郁子珩没回答,半蹲下来,单手按着胸口,大口地倒着气。
阙祤愣了愣,跟着他矮下身,“你没事吧?你这……”
郁子珩眼前金星乱冒,好不容易才压下了上涌的血腥气,有气无力地道:“叫你乱推。”
阙祤忙将他拉起来,犹豫了一下,手还是从他后腰绕过去,以环抱的姿势扶住了他慢慢向前走去。
郁子珩也不和他客气,大半个身体的重量全都交了过去。
送了郁子珩到和风轩里躺好了,阙祤还是不放心,想要去找陈叔过来,却被郁子珩喊住了。
阙祤靠站在他床边道:“不让我去也可以,你先告诉我,你这样子到底和你义父留下的那套内功心法有没有关系?”
郁子珩眸光闪了闪,终于肯看他。
阙祤脸上严肃,眼里有火。
郁子珩便又看不下去了,侧过身体,把脸半埋进被子里,小声道:“我把他空下的八个地方都填上了,但是不知道成不成,就……”
阙祤一惊,没想到他居然用了这么短的时间便把那套内功心法补全了。可惊过之后便是大怒,因为他猜到了郁子珩没说出口的后半句是什么。
“你明知道那是可能要了人命的东西,还那么大胆地去练,”阙祤气道,“你是嫌自己命长么?”
看他动了真怒,郁子珩反倒有些高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道:“它是能要命的东西,却也是能救命的东西。我不试怎么办,难道让你去试?我还嫌你命不够短么?”
阙祤:“……”
可能是话说得急了,郁子珩开始低声地咳嗽。
阙祤倒了杯水喂他喝下,自己也喝了一杯压了压火,才道:“别再这么胡来了,我的内伤是我自找,死了就死了,别为了我多赔一条命进来。”
郁子珩最听不得他说这样的话,这会儿也没力气和他争论,便只道:“试过之后我又多了不少心得,回头再改一改,让真气行经你两脉时……”
“停!”阙祤打断他,“别想了,你都害自己受了内伤,这时候再想那东西……”
“阙祤,你的内伤一定会好的,我不会让你死,”郁子珩抢过话来,郑而重之地说,“我发誓。”
阙祤觉得心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直接撞进了心底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让他觉得疼,却又疼得温暖。
随后酸酸甜甜的滋味浪涛般打过来,盖过了那股疼痛,阙祤露出个无可奈何的笑容,轻声道:“我知道了,睡吧。”
☆、备尝辛苦
出过一回岔子,郁子珩也小心了不少,接下去三个多月的时间里,倒也没闹出什么事来。
直到一次议事,郁子珩又没有出现。
这一次他倒是派人来替他传了话,只有五个字:今日不议事。
旁人不了解他这半年来在忙什么,便也没人当回事,各自散了。阙祤却知道他做的事有多危险,担心他又弄伤了自己,出了议事厅没回听雨阁,直奔和风轩去了。
和风轩附近有人守着,见他过来便上前询问,听说他是来找教主的,告诉了他教主人在练功房,有命令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
“他这么早就去了练功房?”阙祤问那人。
那弟子道:“换班的兄弟说教主昨日议事回来便进去了,一直没出来。”
阙祤心头跳了两下,“没人进去看过?”
那弟子被他紧张的神情给吓住了,“没……教主不准。但一早有人过去请示教主议事的事,‘今日不议事’是教主亲口说的,应该……”
阙祤又问道:“给他送饭没有?他吃没吃?”
那弟子朝左右的同伴看去,几个人一起摇了摇头,有的说不知,有的说没吃。
阙祤来回走了两步,道:“让我进去瞧瞧,他要怪责下来,都算在我头上。”
“这……不妥吧……”那弟子嘴上这般说着,看阙祤的神色,却也怕真出什么事,便没继续拦着,只跟在他后头一声连着一声地道,“执令使,执令使……”
阙祤进了练功房,一眼便瞧见了一脸憔悴靠墙坐着的郁子珩,心想果然给自己猜中了。
郁子珩听见响动,有些迟钝地抬起头来,看到是他,微微笑了笑,又像不堪重负似地垂下了脑袋。
阙祤止住那跟进来的弟子,道:“叫人都下去吧,弄点清粥和补身体的汤,送到楼上去。”
那弟子等了片刻,没听到郁子珩说话,这才确认了这也是教主的意思,且教主并不打算追究有人进来打扰的事,忙领命去了。
阙祤缓步走到郁子珩面前,蹲下来问道:“还好么?”
郁子珩稍微用了点力,身体前倾,头抵在阙祤肩上,道:“不算太糟。”
阙祤忽然觉得心疼,不由自主抬起手来扶上他的肩膀,叹道:“你这究竟是何苦……”
“你知道我不喜欢听你这么说……”郁子珩低声抱怨。
“好,不说。”阙祤静静听了一阵他不太稳定的呼吸,道,“子珩,我扶你上去吧。”
这是郁子珩第二次听到阙祤喊他的名字,不同于前一次他被自己逼迫的不情不愿,这一回他是自己喊出口的,是他真正承认了两人之间再不是简单的教主与下属的关系。长到三十岁,郁子珩头一回觉着自己的名字这么好听,只要被那人轻轻那么念上一遍,便能让自己心里迸出狂喜来。
他伸手胡乱摸了一阵,摸了半晌才摸到阙祤看不下去递过来的手,得了便宜还卖乖地道:“上次让你叫过我名字后,这么长时间以来你都一直唤我教主,今日怎么改了?”
阙祤无所谓道:“那我再改回去。”
“不许!咳……咳……”郁子珩猛地坐直,一句话喊得太急,把自己给喊岔了气。
阙祤在他背上轻拍了两下,半拖半抱地将人给拉了起来,扶着往楼上走,“今日起,你不许再想那邪门的功夫了,尤其不许拿你自己试手,听到了么?”
郁子珩赖在他身上,“我听话,有什么奖励没有?”
“你想要什么奖励?”这么大个人时不时就要犯一次“变回小孩子”的病,阙祤感觉跟这位真是操起心来没完。
郁子珩闭着眼睛任他架着自己走,“亲一下吧。”
阙祤:“……”
可能是这个奖励的内容太过惊悚,害得阙祤一不留神在台阶上绊了一下,两个人险些一起趴下。
郁子珩不紧不慢地道:“你这个反应,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啊?”
阙祤瞪了他一眼,“闭上嘴省省力气吧。”
“阙祤,这次我说真的,我不会再练了。”被扶到床上坐下,郁子珩喘了两口气,又道。
听他的语调,分明有几分雀跃,阙祤狐疑地看向他,“你该不是……”
郁子珩懒懒地靠在床头,“总算赶在半年之约到来之前完成任务了。”
阙祤仔细地感受了一下,发现自己并没有那种应该有的惊喜,竟认为这一切都是那么地理所当然。他才知道,虽然自己一直对自己说不抱希望,虽然也常叫郁子珩不要坚持不要冒险,但自己心里,其实始终是相信他一定能做到的。
“就这样啊?”见他什么话也不说,郁子珩不满道。
阙祤帮着他脱下鞋子,解开长衫,想扶他躺下,奈何对方不肯,便只打开被子盖在他腿上,道:“当我好骗?要是真成了,你怎么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郁子珩尴尬地蹭了两下鼻子,道:“我想补全这套心法就是为了给你治内伤,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把运功的方式按照逆脉的方向修改了。起初我还留心着,昨夜里弄完了,我一时开心就把这事给忘了,结果……”
阙祤:“……”
郁子珩心虚地对他笑笑。
阙祤瞪了他一阵,自己也微微弯起嘴笑,在他床边坐了下来,“多谢。”
郁子珩想说,单一个谢字就完了?也想用这套内功心法去换他一句永不离开的话,却怕这会让他觉得自己仍不相信他;还想退一步也好,让他答应和自己在一起,可心里多少知道,依着阙祤的性子,多半是不会应的。且于他而言,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侮辱?最终还是作罢,郁子珩简短地道:“不用谢。”
这边郁子珩才补全了内功心法没两日,一直没动静的陈叔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说是创出了一套新的针法,通脉活络导气归元有奇效,可以医治阙祤的内伤。
心法辅以针法,阙祤的内伤果然很快有了起色。不过他的伤到底拖得太久了,没那么容易好不说,每次行针都要受一番苦楚,往往是过后两三天都爬不起来。好在这针半个月才需要挨上一次,不然没因为内伤怎么样,可能就要先丧命在陈叔的银针之下了。
每次陈叔为阙祤行针,郁子珩都会在一旁陪着,看着他因为下针后强忍丹田和心口的疼痛而皱紧的眉和满头的冷汗,都恨不能替他受这份苦。
罗小川就跪在阙祤床边上,一边给陈叔递针,一边趴在阙祤耳边小声说着分散他注意的话,好像他才是个大人,在哄着个摔了跤的孩子。
阙祤却根本听不进他在说什么,最近几次行针竟是一次痛过一次,他觉得自己可能要撑不下去了。
“别乱动!”陈叔正要再下一针,却见他抬起了手臂,朝胸口伸过去。
阙祤意识模糊,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罗小川被陈叔的吼声吓了一跳,跪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等他反应过来想去按住阙祤的手时,人已被丢到了一边。
郁子珩单膝跪在床沿,扣着阙祤两只手,“阙祤,阙祤!陈叔在行针,你乖,别乱动。”
阙祤额上的汗顺着脸颊淌下来,鬓发都已湿透,听不到他说话,只是下意识地挣扎,想要侧过身来蜷起身体。
郁子珩只得伏低身子将他双腿也压制住,“陈叔,怎么办?”
“送些真气给他。”陈叔举着针,等着阙祤安分下来好随时动手。
郁子珩两只手腕旋了半个圈,严丝合缝地与阙祤掌心相抵,依照吩咐将真气送进他体内,“他最近怎么痛得越来越厉害了?”
“这是快要好了,”看着阙祤慢慢停止了挣动,陈叔将最后一支针刺进去,“他体内的真气开始冲击他阻塞的穴脉,等都冲开了,他的内伤也就痊愈了。”
郁子珩舍不得看他受苦,“那还需要多久?”
“也许下一次就可以了。”
他正要高兴,却听陈叔又轻飘飘地加了一句,“又也许下次我也是这么说。”
郁子珩:“……”
等陈叔收了针时,阙祤已经彻底昏迷了过去。
郁子珩拧了毛巾给他擦脸,心中猜测着要是自己帮他沐浴更衣,他会不会生气。
罗小川抱着药箱,踮着脚越过郁子珩肩头去看沉睡的阙祤。
“走了。”陈叔照着他的后脑拍了一巴掌。
“多谢陈叔了。”郁子珩回过头来,也对罗小川道,“还有你,也辛苦了。”
罗小川嘿嘿笑着摆手,“不苦不苦。”
陈叔也不多说,走了两步又站住,道:“教主若是认真了,可要好好待他。”语毕也不等郁子珩说什么,径自走了。
郁子珩怔了片刻,笑着摇摇头,俯身在阙祤额角烙下一吻,“你看,已经有人瞧出来了,你究竟怎么说呢?”
☆、辞旧迎新
那日偷了香后,郁子珩连着好几天都神采飞扬的,议事上就算下头弟子提出再不好解决的问题来,他也能拿出耐心从头到尾都带着笑地和众人讨论。就连一名分坛主闯入总坛来跟他抱怨今年分坛得到的过年资费太少了,他也十分好说话地另叫云清给拨了钱。
虽然内伤尚未完全痊愈,可也不会每次运功都复发了,情况如何,阙祤提一提真气便能知晓。没了这个顾虑,他又可以和郁子珩练博元修脉了,因此最近每日结束议事,他便跟着郁子珩到和风轩去,两人一起练功到午时。
这日收了功,郁子珩活动了两下,问他道:“今日想吃点什么?”
“什么都好,而且他们大概已经准备好了。”阙祤站起身,走到案台边上倒了杯水喝下去,抿了抿嘴唇,道,“这几次练功,我感觉到你的内力精进了不少。”
郁子珩盯着他被水滋润过的两片薄唇看,突然就后悔上次偷亲的不是嘴了,“还行,快冲上第三层了。”
阙祤看了看他,又低头看看自己,在脸上摸了一下,“你在看什么,我脸上沾了东西?”
“……没有。”郁子珩干咳一声,“说起来,长宁宫的人好像很久都没找上你了。”
阙祤对着他露出个冷笑,“那都是因为谁?”
郁子珩:“……”
上次长宁宫的探子找上他,他本想单独向自己说明,事情却被自己捅大了。郁子珩或多或少对阙祤存了那么点抱歉的意思,可现在看来,倒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见阙祤向外走去,他紧走了两步跟上,道:“这样不是很好?我还希望孟尧和郑耀扬他们永远都不要再来找你。”
阙祤脚步顿了一下。
“怎么了?”
“没什么。”阙祤见有婢子端着饭菜朝这边过来,向旁让了让,“上次派过来的探子被你杀了,他们可能也是不想再害自己的人白白送死,所以才一直没再找我吧。不过再找上我应该也是迟早的事,到时大概会想杀了我。”
郁子珩满不在意地道:“不管来的是孟尧还是郑耀扬,谁敢找你麻烦,我就杀了谁。”
阙祤没再继续说下去,默算着距离那阎王笑毒发的时间还有多久。
日子过得飞快,似乎不过转眼,阙祤就迎来了他在煦湖岛上度过的第一个除夕。
寻教上下都热闹非凡,从一大早开始炮竹声就没有断过,听说晚些时候唱戏的还要来。正月十五前的议事都被郁子珩给取消掉了,让大家只管高高兴兴地过年,其他的事暂且都抛到一边,喝酒吃肉则摆到前头来。
阙祤趴在听雨阁三层的围栏上,看着远处几个平日里瞧着挺稳重,这会儿疯起来简直没个边儿的年轻弟子,露出个浅浅的微笑来。
“阙大哥!”
有人在下头喊他,他低头看过去,见罗小川站在楼下,双手各抓了一串炮仗,对着他晃得正欢。
罗小川大声道:“阙大哥,我特别给你留着的,你下来点了吧!”
阙祤直起身体,从上头走下来,“你点吧,我听个响就行。”
“那不成,”罗小川一本正经道,“这是你住的地方,要你点了,才能把那些不干不净的小鬼都驱走,保你明年一整年都无病无灾的!”
阙祤好笑道:“还有这讲究?”
“是有这么一说,”郁子珩缓步走过来,从罗小川手里拿过一串炮仗,“不过那都是老人为了哄孩子乐呵,传来玩儿的。”
罗小川:“……”
看着那孩子一脸认真的表情,阙祤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便要伸手接过另一串炮仗,“行,入乡随俗,我来点。”
郁子珩眼珠转了转,先他一步把炮仗抢过来,道:“我帮你点吧?”
阙祤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你……随意。”
罗小川想说不行,刚张了嘴就被郁子珩瞪了一眼,立刻咬住嘴唇不敢出声了。
郁子珩将两串炮仗放在地上,从怀里摸出个火折子吹亮了,“都躲开些啊,当心伤到了。”
阙祤拉着罗小川退远了些。
郁子珩清了清嗓子,用不大不小阙祤刚好听得到的声音道:“炮仗是我点的,我是住这屋子里没有错,如果不是,也快让我是!”
阙祤:“……”
罗小川没有内力听不到他嘀嘀咕咕地在念什么,回头问阙祤:“阙大哥,教主说什么呢?”
阙祤面无表情地捂住罗小川的耳朵,“我也没听清。”
炮仗噼里啪啦地响完了,郁子珩摸摸罗小川的脑袋,道:“今儿云清叫人出去买糖了,可以到她那里去领,去晚了可就领完了,别说我没提醒你啊。”
“糖!”罗小川欢呼一声跑了,别看两条腿又粗又短,跑得可一点也不慢。
阙祤看着他跑远的背影,笑了笑。
“怎么,”郁子珩道,“你也想要糖?”
阙祤摇头,“我不……”
“想要也不用去清儿那里要,我给你。”他说着,甩了下手臂,便有一小包糖从他袖底滑出,被他接住后硬塞给了阙祤。
阙祤哭笑不得。
“每天吃点,甜甜嘴,”郁子珩正色道,“明年让我多听你说点好听的话。”
阙祤掂着手上的糖,挑了挑眉,“怎么你觉得我以前说的话都不好听?”
“我什么时候那样说了?”郁子珩瞄了他一眼,又极快地移开视线,“只是……有点遗憾到年底也没有从你那里听到我最想听的那一句话罢了。”
阙祤装作没听懂,“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郁子珩默默叹了口气,道:“晚上请了戏班子,还摆了宴,我来叫你的。”
阙祤不太喜欢凑热闹,下意识便要拒绝,转头撞见郁子珩眼里的期待,话就含在嘴里说不出来了。
“怎么?”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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