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昏君 作者:涩涩儿
第4节
魏阳侯夫人听得阮公公的话,目光微闪。借口更衣,很快出了椒房殿。
第14章 高烧
魏阳侯是太子亲舅,魏阳侯夫人就是太子的亲舅母,如此身份,从前也是在宫中常常行走的。因此一些宫人看到了魏阳侯夫人往沈妃宫中去,倒也不曾怀疑。
——毕竟,魏阳侯夫人还是沈妃的亲嫂嫂呢。皇上虽然下旨禁足沈妃和八皇子,但是却并没有禁止其他人去看她们母子。因此魏阳侯夫人的举动,并不怎么引人怀疑。
尤其是魏阳侯夫人惯会做戏,一路端庄大方的走来,竟是无人有不好的联想。
而清荷宫里,沈妃正阴郁的站在窗前,不知在想着甚么。
八皇子的病已经好了,只是病好了,精神还没有完全恢复,正蔫蔫的坐在榻上,听着宫女念诗给他听,顺便让他学着背。
魏阳侯夫人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母子同样没甚么精神的模样。
“娘娘。”魏阳侯夫人屈膝要拜。
沈妃从前得意时,也只是偶尔才让魏阳侯夫人拜她,现下她不得意了,自然就不能让魏阳侯夫人拜她了。
“嫂嫂这是作甚?都说长嫂如母,从前本宫在闺中时,受了嫂嫂那般多的照拂,如今岂能再受嫂嫂的礼?快起快起,嫂嫂切莫折煞妹妹了。”沈妃只穿了一身青色衣裳,忙忙扶起了魏阳侯夫人。
魏阳侯夫人脸上笑容终于带了几分真切,叹道:“也就是娘娘,还能记得咱们从前的情意和亲情。”
沈妃立刻就知道,魏阳侯夫人这话明着是在说她,讽刺的却是皇后了。要知道,皇后从前最重规矩,莫说是魏阳侯夫人了,就是她这个嫡亲的妹妹见了她,每每也必须要把礼数行全了,方才能说旁的。
沈妃只笑,笑容里颇有些哀伤:“从前的情意,哪里能说忘就忘呢?只是嫂嫂不忘,我不忘,但是太子……当年他刚刚出生,长姐身子病弱,带不得他,是我像那些宫人一般,日夜不睡的守着他,护着他,才让他这般好生长大。原也没想着当年的那些能让他记挂,可是,我竟也没想到,长姐刚刚仙逝,他就能翻脸不认人,再也不见我这嫡亲的姨母了。”
沈妃说罢,就嘤嘤哭泣起来。
可惜她面前的人不是男子,她虽哭的梨花带雨,好看的紧,魏阳侯夫人却是没有闲暇等着她哭完。
魏阳侯夫人心中有些焦急。她是从椒房殿上匆忙赶来的,若只是缺席一会,那些人也只是会酸上几句话,讽刺几句而已。可是,如果她离开太久,怕是会为魏阳侯府招祸。
“好妹妹,切莫哭了。你这般好看的眼睛,若是哭的不如从前了,可不是嫂嫂的罪过”魏阳侯夫人叹道,“且,太子现下,怕是想来看妹妹,竟也是不能了。”
沈妃听到最后一句,方才止了哭泣,擦了擦眼角,脸上的伤心已然丝毫寻不到了,道:“嫂嫂这是何意?莫非外头出了甚么事情?嫂嫂也知道,妹妹在这清荷宫里关着,既要照顾八皇子,又要担忧太子是否真的不在乎我这个嫡亲的姨母了,竟是半点也不知外头的事情。嫂嫂若是知道有甚么和太子或是妹妹母子有关的,定要告诉妹妹才是。”
“瞧妹妹说的。”魏阳侯夫人嗔道,“嫂嫂这次偷空来看你,为的不就是把事情告诉你么?若非如此,嫂嫂又何苦冒险跑这一趟?要知道,那李贵妃可是早早就在椒房殿里虎视眈眈的等着我犯错,就是太后那里,纵然是她本人一直不曾亲至,却也一直打发了人在椒房殿里守着。若非为了妹妹,我又岂会冒着被李贵妃和太后苛责的风险来此?”
姑嫂二人又互相敷衍奉承几句,魏阳侯夫人才终于开口说了来意:“太子病了。”她一字一顿,极其认真的看向沈妃,道,“妹妹之前说要等待的时机,可就是此时?”
沈妃瞳孔蓦地一缩。
魏阳侯夫人摸了摸沈妃的手,只道:“外头的事情,你哥哥自会帮你打理,民心也好,名声也好,这些你幽居深宫,不好作甚,你哥哥护着你,自是会将这些打理的好好地。只是这宫里头的事情……”魏阳侯夫人幽幽道,“怕是只能劳烦娘娘亲自动手了。”
沈妃沉默片刻,随即就笑:“嫂嫂却是误会了。这等时候,本宫既是被幽居深宫,又如何能按着之前的计划施行?只是这等事情,虽是为着太子的将来着想,好让他将来能因身子越发的孱弱,而不被那些皇孙和王爷忌惮,但是,这法子总归是有些阴损,又如何好让哥哥嫂嫂动手?嫂嫂只要按着本宫的计划行事,此事定是查不到嫂嫂身上的。”
魏阳侯夫人正疑惑着,就见沈妃在她手心写了个字。
魏阳侯夫人一怔,道:“这……”
“废太子嫡长子被封元王,封地还是离着洛阳城最近的梁地,怕是这两日,他也就能顺利到洛阳了。”
沈妃道,“嫂嫂,成与不成,就在此举。须知,圣上如今只有太子一个长成的能继承皇位的儿子,那些朝中老臣又惦念圣上知遇之恩,若是咱们此刻不动手,让太子身子继续坏下去,那么,等太子将来坐了那个位置,身子病弱之下不能处理国事,只能由着奸臣掌控,太子做了傀儡——如此,那魏阳侯府又能有甚么将来?我与坛儿,又能有何前程?就是为了太子将来少做几年傀儡皇帝,为了坛儿将来能有另一番前程,哥哥能亲自辅佐坛儿,为官为宰,嫂嫂的小女儿能做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这些事情,你我也不能不做。”
魏阳侯夫人咬牙不语。
沈妃又道:“嫂嫂安心,此事过后,但凡本宫能出去这清荷宫了,定会为小侄女和坛儿请旨,让二人有了这指婚的旨意,将来也能和和美美,长长久久的一辈子。”
魏阳侯夫人这才肃然道:“是,妾定如娘娘所愿。”
清荷宫如何暂且不提,朝堂之上,一上午的时间,竟仿佛是吵翻了天,几个臣子险些既要撸袖子打起来了。
承光帝跪坐在主位,拧眉不语。他做了三十年的皇帝,显然知道,今日之事,是不可避免的。饶是他是皇帝,然而大兴和前朝一样,以孝治天下,既是以孝治天下,那么,皇室在享受孝道和君权统治带来的好处之外,自然也必须要接受这些好处之外的坏处。
譬如现下众人批判太子因遵守皇后懿旨守孝,而不服从古礼留下的守孝规矩,承光帝虽心疼太子,但也不好明着说是甚么——毕竟,孝道和规矩,本就是皇室一点一点强加给百姓的东西,若是皇室都明着不遵守,那么百姓也不肯遵守,从而年轻人不肯奉养父母,不肯为了将来做长辈时的风光,而隐忍数年的话,那么国家岂非又要大乱?
因此承光帝只得一言不发,打算等到众人争吵之后,无论结果如何,都以皇后最后的遗言作为理由,将事情强行压下去。
只是承光帝显然没有料到的是,今日肯出面支持太子的人,竟是比他想象中要多。甚至一向在朝堂上不肯多言的堂弟昭王,竟也直接开口,光明正大的开始支持太子。
承光帝对着这个堂弟的态度本就复杂,愧疚中夹杂着欣赏——然而无论他心中如何愧疚和欣赏,大兴朝的封地就那么多,他却是不能再让昭王去封地上去,而昭王封地的税收,也只能交归国库。
只是,昭王从前从不参与这些事情,怎的今日竟突然开始支持无尘了?
承光帝心中还未猜测出萧君烨今日这番行为的目的,就有洛阳城的府尹急急来报——
“禀圣上,今日一早,府衙外就有十数名老者鸣冤击鼓,后这些老者之后,又陆陆续续有将近百名老者,辛苦从家中赶来,共同为一人鸣冤,祈求圣上和众位大人能放过那人。”
承光帝心头一挑,看了一眼昭王萧君烨,忽而明白了甚么,笑道:“哦?那些百姓,究竟是为何人鸣冤?”
府尹再拜:“这些百姓,竟都是为太子鸣冤。言道皇后慈母之心,因太子身子病弱,而为太子的健康长远打算,着实是世间慈母。太子至孝,宁可违背君子守孝之道,也要遵守母亲留下的遗言,不是至孝,又是如何?敢问这天下君子,有那一个敢为了父母遗言,愿意违背自古留下来的守孝之道?”
府尹说罢,就见有人讽刺道:“正是如此。说来,诸位刚刚讽刺太子之人,敢问若是诸位的父母离世前,要求诸位不以寻常守孝之礼守孝,诸位究竟能不能为了至孝二字,违背寻常守礼之道,而遵从父母遗命?若是不能,何人敢说自己至孝,遵从父母一切所求?”
不少人脸色登时难看起来,却也不曾多说些什么。
府尹说罢,又叹道:“那些百姓年纪都很大了,臣问他们如何这般关心国事,那些人只痛哭不语。臣再三追问,才有识得那些老者的百姓道,那些老者看着平和安详,其实都是苦命人,他们的儿女孙辈之中,就有和太子一样,身子孱弱之人。
那些老者亦言道,他们会为太子求情,也只是因着感慨皇后娘娘的一片爱子心肠,感同身受,如此才会千里迢迢,赶来击鼓鸣冤,同时还一起跪在了府衙外,道是圣上一日不承认太子是因至孝才会不守寻常守孝之礼,他们就一日不肯起来。而洛阳城百姓素来心善,见那些老者如此,不少百姓亦和那些老者一同跪在府衙外,恳请圣上原谅太子。
臣与他们周旋半日,苦劝不得,最后见跪着的人越来越多,那些老者年岁大了,本就不好不吃不喝的在烈日下久跪,如此才只得来求问陛下,此事当如何处置。”
承光帝听罢,脸上的笑容登时露了出来。
他不管这件事是谁的手段,不过,只要结果对太子好了,他身为太子的父皇,自然是只有高兴的。
“如此,此事……”承光帝正要开口,就见贴身内侍出去一趟,尔后急匆匆赶了回来。
“陛下,太子高烧不退,怕是已经烧了半宿加一个上午了!”
“甚么?”承光帝身子微微摇晃,立时跪坐的姿势都保持不住,扶着内侍起身,立刻就赶往东宫。
萧君烨跪坐一旁发了会呆,随即起身,跟在圣上身后,亦往东宫奔去。
第15章 无尘
太子重病,高烧不退的消息,很快在宫里宫外不胫而走。
东宫早早就忙成一团,乱到算不上乱,毕竟有阮公公坐镇东宫,众人虽然忙碌,但也颇有秩序。
只是单单有秩序又有何用?阮公公看着床上一直高烧不退的萧无尘,只恨为何不想着让人值夜时,就跪坐在床榻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太子呢?
阿药、阿哑等人更是把萧无尘的贴身活计都揽了过来,绝不肯给旁人可趁之机。
而太医院今日留守的太医早就被阿壮全都请了来,就是宫外的太医,他也吩咐了人特特去请。
只是这些太医来了是来了,诊断也是当真诊断了,但是,他们能做得,也仅限于此。
“阮公公也是知道的,太子身子向来不如常人。若是寻常人病了,我等尚且敢冒险开些凶性大些的药物,让病人早早退烧。可是太子身子是打娘胎里来就不如旁人的,我等又如何敢那些虎狼之药?做不过是用些温和的药物,等着太子的高热渐渐退下……”
那太医正说着,承光帝就从外头大步走进来。
众人跪地请安不提。
承光帝直接往内室走去,见得萧无尘俊颜通红,眉心皱起,口中还不时说着甚么的模样,就忍不住心疼起来。
“张太医,”承光帝声音明明不高,但是语气里的怒气却是怎么压都压不住,“朕只问你,太子究竟是得了甚么病?要吃何种药才能清醒?何时才能清醒?”
张太医带着一众太医再次跪下,额头上冒着冷汗,道:“回禀陛下,若是论病症,太子只是风邪入体,毕竟,皇后刚刚去世,椒房殿里的灵堂里虽有炭火,但到底是阴凉之气更胜,再加上昨日太子走了雪地,吹了风,心中思虑过多之下,劳神劳身之下,才会突然病倒……”
承光帝只阴沉着脸,道:“然后呢?”
张太医咬牙道:“然后,便是诊治之事。方才微臣已经以银针点刺十宣穴放血,试图降低太子的高热神昏。只是微臣救治太子十数年,此法也用了多次,从前倒也管用,当真可以降低太子体温,只是这一次虽然同样有用,但只是稍稍降低了一会,太子高热就重新恢复……至于用药,太子如今,竟是有呕吐之症,所吞服药物,俱都又呕了出来。”
张太医也是照顾了萧无尘十几年的人了,对萧无尘自是有感情的,深深跪拜道:“陛下放心,微臣身家性命,俱都系在太子身上。微臣但凡有一丝法子能救太子,就绝不推脱!只是太子身子着实虚弱,那等虎狼之药,除非不得已,微臣并不敢乱用。还请陛下给微臣时间,也给殿下时间,让微臣有救治殿下的机会。”
承光帝深深看了张太医一眼,见张太医头发花白,脸上皱纹极多,双目虽有些浑浊,但胜在清正。他沉默片刻,才道:“你且记得自己说过的话。”然后便坐在床榻边,接过阿哑手里的药碗,亲自去喂还在昏迷中的萧无尘。
众太医再拜之后起身,就接着往外间去,开始研究太子的病情。
阿药眨了眨眼,跟在众太医身后,一齐往外间走去。
而萧君烨则是站在内室,看着病床上萧无尘,面上铁青。
他早就知道萧无尘的身子不好,可是怎么也没有料到,萧无尘的身子会差成这个样子,只是跟他一起在雪地里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回头就能病成这个样子。
如果不是他奢求和萧无尘并肩同行,那么昨日萧无尘就该是正常的坐着挡风的肩舆回来,如此,又如何会突然高烧不止?
萧君烨双拳紧紧攥着,不肯离开。
还是阮公公看到了萧君烨自责的模样,缓步走到萧君烨身边,道:“昭王可是误会甚么了?太子殿下的病,的确和昨日的吹风有些关联,然而说到底,还是太子身子底子太差的关系。太子都不曾责怪您,您又何苦迁怒自己?”
萧君烨一怔:“他醒过来过?”不是说萧无尘一直都是高烧昏迷么?
阮公公叹道:“殿下自是没有清醒过,只是奴才方才靠着殿下近,听着殿下就是病到糊涂了,还是口中低声唤着皇叔二字。”他一顿,又道,“王爷知道的,殿下素来不肯这般亲密的唤其他王爷,只会这样称呼王爷您,所以,奴才想来,殿下定是没有责怪王爷的意思。也请王爷不要自责才好。”
阮公公的一番话,其实一来是他心中所想,二来么,太子病都病了,便不该病的太过廉价。他人老成精,早早就看出来太子要拉拢昭王的意思,既是如此,那他就该好好的帮太子一把,好让昭王能继续好生的帮扶太子才好。
况且,他所说的话,句句属实,太子在病中,的的确确是唤了“皇叔”二字。他又有何好心虚的?
萧君烨完全没有料到阮公公此举的真正含义,他在听到阮公公说,萧无尘在病中仍旧呼唤他的时候,就已然开始浑身发热起来——仿佛他自己也病了一般。
无尘,无尘。
萧君烨在心中一遍遍的唤着萧无尘的名字,心头一阵火、热。
然而火、热过后,他的理智归来。
他在踏进东宫正殿第一步的时候就知道,即便是萧无尘病的如此厉害,他也不能在众人面前,对萧无尘有任何的亲密动作。原本他开始支持萧无尘的事情就引得圣上怀疑了,他不能再做更多的事情引得他那位皇兄怀疑了。
且,他并非太医,怕是再过一会,圣上记起了他,就要开始赶他离开。
与其让圣上赶他走,倒是不如他自己走。最好是等到无尘醒了,关乎他的孝道之争,已经顺利结束了。
萧君烨心中如此想着,又看了萧无尘一会,知道自己是飞诶走不可,这才上前道:“陛下,洛阳城的府衙外头,还跪着那些为太子鸣冤的百姓……”
承光帝一愣,随即才记起那些人以及那些人的重要性来。
承光帝微微眯眼,看了一眼床上的萧无尘,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是,无尘这次生病却是生得很是时机。
原本那些年老的百姓替萧无尘求情,并引得其余百姓追随,如此情形之下,承光帝因着自己对萧无尘的私心,强行将计就计,将萧无尘从“不孝”的怀疑拉到“至孝”这边,未尝不行。只是如此一来,却难免有些倚仗皇权逼人的意味。
可是现在萧无尘一病,让众人知道,皇后懿旨完全是为了萧无尘的身体考虑——瞧,现下萧无尘按照皇后懿旨,珍重身体守孝,都能病成这个样子,若是当真按照孝道规矩守孝,那么为皇后守孝完毕,萧无尘可还有命没有?即便是还活着,那身体底子也定然是被淘了个七八分了,哪里来的康健可言?
且萧无尘不是普通皇子,而是储君。那些打着遵守祖宗规矩让身子虚弱的储君按照规矩守孝的人,当真没有谋害储君的意图么?
如此一来,萧无尘的名声不但能保全,还能更上一层楼。
而现下,能全心全意为萧无尘的名声打算的人……承光帝打量了萧君烨一眼,叹道:“告诉那些人,朕从未怪过太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这原就是孝道。太子身子孱弱,若是像常人那般守孝,身子只会更加虚弱。若太子违背皇后懿旨,冒着身子会更艰难的危险守孝,才会让朕恼怒。现下太子努力保全自己的身子,努力坚持孝道,朕心甚慰。”
萧君烨很快明白了承光帝的言外之意,道:“太子本就至孝,是一些人误解了太子而已。好在圣上英明,百姓又有百姓的睿智,如此才能让太子平冤昭雪。”尔后又后退一步,道,“如此,臣弟便先行一步,去替圣上和太子,安抚那些担忧太子的百姓。”
萧君烨说罢,又等了一会,就要倒退着告辞。
承光帝忽道:“烨弟。”
萧君烨顿住脚步,等着承光帝把话说完。
结果承光帝看了他一会,叹息一声,摆手道:“去罢。”
萧君烨不明所以,低头离开。
等走得远了,出了宫。萧君烨回头再看这四四方方的宫墙和四四方方的洛阳城,才忽然明白承光帝方才要说的话——他是被承光帝故意留在洛阳城里没有真正得到封地的昭王,而他现下却愿意帮承光帝守护太子。承光帝是在谢他。
萧君烨微微扬唇,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其实,何必要谢他呢?
东宫。
太子寝殿忙忙碌碌,谁人都靠近不得,而偏殿里头,浣儿正在抱着八公主说话。
八公主想要挣脱浣儿,可是偏偏挣脱不得。
“好公主,您已经去看过太子一次了。这会子太子高烧不退,圣上正心烦,您要去了,可不是要扰了圣上心烦,让圣上不喜欢你?”浣儿苦劝道,“您且好好在房间里玩,等到殿下好了,或是圣上离开了,奴婢再带您去看殿下,可好?”
八公主这才垂了脑袋,道了声好。
浣儿松了口气,见八公主着实有些可怜,只得又蹲下身子道:“公主可是饿了?奴婢去厨房给您要些小点心可好?”
浣儿因此吩咐了其余宫女好好陪着八公主玩,自己则是往厨房去,想着厨房若是忙的话,她就自己做些点心给八公主好了。
浣儿这样想着,就往东宫的厨房走去。
东宫的厨房是单独一个院落的,浣儿正低头想事,一时没注意,过月亮门的时候,竟是和一人迎头撞上。
浣儿刚要骂,就见那人是个小太监,低着头冲她打了个千,转身就跑了。
第16章 承诺
浣儿被那小太监吓了一跳,心中生恼,想要骂人,却又想着自己如今被太子给了八公主,那么就是东宫的客的奴婢。
既是客的奴婢,哪里有骂主人家的奴才的道理?
浣儿心里叹了口气,只得打了打衣裳上的灰,继续往厨房里走去。
虽然不是饭点,但因为太子重病昏迷,圣上留在东宫,因此无论圣上是否有食欲,御膳房是否会送食物来,东宫的厨房都不能不开火。
浣儿到的时候,几乎每个炤上都坐着锅。她既觉得自己是客,这些人又是在为圣上备膳,便只得在一旁等着,想着待到有地方空出来了,她在亲自去给八公主做些小点心。
浣儿这样想着,就站在一旁乖乖等着。她原以为自己要等很久,结果只等了两盏茶的时间,就有一个做点心的婆子走了过来,笑道:“姑娘这是要给八公主讨点心么?这可是不巧了,这会子正是备膳的时候,原先只太子在,咱们只给太子备膳,也用不了这么些人。可是现下圣上和太子都在,虽然圣上没说要咱们备膳,太子也还没有清醒,但规矩就是规矩,咱们还是要照规矩给二位主子备膳,就是八公主那,也只能是勉强按照规矩做出东西来。姑娘想另外给主子做点心,怕是不成了……”
浣儿这才记起,是了,就算太子还没清醒,但这厨房里既没有得到上面命令说不必做太子的膳食了,那么太子的膳食,他们还得照样做。如此一来,倒也难怪厨房里忙成这样了。
“既然这样,那就算了。”浣儿倒也不勉强,道,“只是不知道,嬷嬷能不能给咱们端盘果子来,也好让我拿去哄公主开心。”
那婆子闻言就笑了:“八公主可是东宫的贵客,哪里能这般糊弄?我过来,就是问问姑娘,我是为太子做点心的,今日正巧要做水晶冬瓜饺、马蹄糕、糖蒸酥酪,姑娘可需要我多做一点,好让姑娘带去给八公主?”
浣儿登时大喜,因着身上没带荷包,就摘了手上的一只玉镯子塞给婆子:“如此,就多谢嬷嬷费心了。”
东宫这边,虽然太子依旧昏迷不醒,可是热闹却是格外热闹,几乎寻不到一个闲人。
夕阳落下时,四公主这才红着眼眶,从椒房殿里出来。
她慢悠悠的往宫外去,路上原不应路过东宫,可是四公主听得身边的宫女耳语之后,先是大喜,随即道:“那就从东宫那边走,也好让本宫瞧一瞧那个病秧子弟弟。”
宫女自是答应不提,跟在四公主身后走着。
只是她到底年纪小,又是头一次做这种事情,免不了心中惴惴道:“公主,这等事情,您何必亲自沾手呢?明明元王就要回来了,元王回来,为着自己的前程,自会将这件事情做到最好,公主既是大兴公主,还是元后留下的唯一嫡女,又何苦沾上这等事情?没得事情败露了,元王还要将此事推脱个彻底,全都怪到公主身上。”
四公主身边原也是有可以信任、能做事的老人儿的,可惜当年废太子逼宫一事之后,承光帝虽然没有找到证据处置她,但也随意寻了个理由,把她身边的亲信全都处置了去,还故意把她低嫁,嫁给了当年那一科的寒门状元,让她受累十几年,才得了今日的权势。
而身边的小宫女是她昔日乳母的小孙女,四公主因记挂乳母之恩义,对着这小宫女倒也和蔼可亲。
“你却是错了。”四公主望着高高的城墙,叹道,“你说,要是让你选,是做这皇帝的嫡亲妹妹好,还是做皇帝常年不曾见过的也不曾亲近的姑姑好?”
小宫女有些迷糊,怔了好一会,才“呀”了一声,道:“公主,您、您的意思是……”
四公主只笑,双目微沉:“父皇狡诈,能把一个关起来数年,而另一个则是在封地上做着风风光光的元王,让父子二人心生间隙,即便是有朝一日哪一个人坐了皇位,也势必信不过另一人。父皇如此,元王或许想不通,本宫又如何能不懂?不过,本宫到底是向着本宫哥哥的,无论如何,本宫最后要帮的人,都是本宫的哥哥,而不是现在的元王。”
小宫女听罢,又道:“可是,既然这样,那公主既是要帮、帮前太子,那么就任由太后的人把药给了太子不就好了?太子本就重病,现下再吃了那药,病上加病,身体更加孱弱,如此前太子才有机会不是?可是公主在把那药让人兜兜转转送到太后那里之后,为何又把那掺了药的点心,给了八公主,而不是给了太子了呢?”
小宫女模样憨憨,一副想不通的模样。
四公主闻言只笑:“傻丫头,你只记得是本宫千方百计将药送到了太后那里,为何不想想又是谁把那蜀地才有的药,千方百计送到了本宫这里?”她看着东宫就在眼前了,便也不再多解释,只淡淡道,“太子身子本就孱弱,今日算计或是明日算计,又有何区别?即便是等着他将来登基,身边无人看顾时再算计,又有何难?何苦在圣上明明守着他,东宫被严密把守的时候下手?且本宫现在想要揪出的,是那个将药想方设法送到本宫这里的人。只是……这次就对不住八妹妹就是了……”
小宫女听得懵懵懂懂,不过,她很快就不再想那些了——单单是要进东宫去见圣上,就足够她害怕胆怯的了。
萧无尘大约烧了两天两夜,这才终于清醒过来。
等他醒来的时候,承光帝已经没有守在他的身边了——承光帝再疼爱他,终究也有诸多国家大事需要去决断,于是在守了萧无尘一天后,只得离开。
而在他身边守护着的人,变成了萧君烨。
萧无尘眨了眨眼,才看到坐在他床边,拉着他手的人,果然是萧君烨。
“皇叔……”萧无尘试图去唤萧君烨,可是张开嘴,才发现自己有些发不出声音来,想要咳嗽,竟也难受的咳不出来。
萧君烨却很快发现萧无尘睁开眼睛了。
他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比那夜空中的星辰,还要让人移不开双目。
萧无尘怔了怔,就见萧君烨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尔后温声笑道:“好了。烧退了。”
接着就亲自去端了一杯蜂蜜水来,先将蜂蜜水放在一旁,又把萧无尘温柔的扶了起来,后腰上垫了软软的东西,这才又端起蜂蜜水,一勺一勺的喂萧无尘:“嗓子疼么?太医说了,你两日没有正常饮食饮水,嗓子干涩也是正常的。喝了水,歇息一下,就能正常说话了。”
萧无尘有些呆,看了萧君烨许久,才垂下双目,张着嘴,任由萧君烨喂他。
他在想,他有多久没有见到过皇叔的温柔了呢?为何当初他会那样糊涂,竟会觉得沈氏和萧无坛是对的,皇叔只是在麻痹他、蛊惑他呢?
他当初,当真是大错特错。
萧君烨却不知萧无尘所想,只轻声把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说给了萧无尘听,末了还道:“洛阳城不少百姓为你跪地祈求,圣上深受触动,言道若有一日他驾崩时,亦会留下这样一道圣旨,让身子本就虚弱的儿孙,不必像寻常守孝那样苛刻。圣上此话一出,又有众多百姓为你求情,无尘现下,再不是被人苛求的不孝,而是至孝了。”
萧君烨说罢,就对着萧无尘笑。
萧无尘眨了眨眼,半晌才开口:“是皇叔,你帮了我?”
萧君烨低笑:“是。是皇叔帮了你。从此以后,皇叔就是太子的人了。”他声音微微沙哑起来,“所以,无尘,你定要记得,对皇叔负责。”
明明这话只是投靠之语,萧无尘从前也听过不少臣子投靠他时说的话,和这番话略有相似。
他从前听那些臣子说这些话时,只觉理所应当。
但是今日,听到萧君烨这样说话,萧无尘忽而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烧起来了!
“好。”萧无尘努力定了定神,道,“有孤一日,便有皇叔一日。孤定会护着皇叔,让皇叔想做甚么,就做甚么的。”他忽然伸手,抓住了萧君烨的手,“若是来日,皇叔想要这天下之权,只要这天下仍旧姓萧,是明君统治,孤,亦会放手。”
这是他欠了萧君烨的。
萧君烨不太明白萧无尘的话中之意。不过,那有甚么要紧呢?重要的是,他和萧无尘,现下正手抓着手!
——虽然之前萧无尘昏迷的时候,他借着为萧无尘洗脸洗手的机会,摸了好多遍萧无尘的手,可是现在……是萧无尘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萧君烨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要飞舞起来了!
然而二人之间只安静了一会,阿药就带着浣儿从外头跑了进来。
“殿下,八公主、八公主她,中毒了!”
第17章 天花
“殿下,八公主、八公主她,中毒了!”
萧无尘一惊,抬手就要掀开被子下床。
萧君烨对外人素来冷淡,虽然从“血亲”关系上看,八公主是他的侄女,可是这并不能让他对八公主重视起来。
“莫急。”萧君烨拦住萧无尘的动作,转而淡然的看向宫女浣儿,问道:“你是八公主的宫女?将八公主中毒的情形一一说出来,八公主金枝玉叶,应当已经有太医诊治过了,既有太医诊治过了,那么,太医是如何说的?是否开了方子?何故在太子重病的时候,还来这般打扰太子?还是说,太子刚刚清醒,尔等就已经从别处得到了消息,是以才跑来劳动太子为八公主病情未愈之时,到处奔波么?”
浣儿被问的冷汗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登时伏跪在地,道:“回昭王殿下,奴婢正是八公主的侍女。八公主素来喜欢太子,因这两日太子病了,八公主也到了搬离东宫的时候,因此一直精神恹恹,偶有腹泻。奴婢虽以为只是八公主太过惦念太子的缘故,但也请了太医来,太医初初诊治是八公主年幼体弱,喝了凉风所致,吃些药,这几日吃些好克化的东西,过两日便也就好了。
可是,谁料到今早卯时,八公主突然从梦中惊醒,尔后就开始上吐下泻,多汗流涎,浑身抽搐,奴婢再不敢耽搁,求了阮公公,就慌忙去请了张太医来,这才诊治出八公主是服用了蜀地的一种特有的毒蘑菇所致。张太医并非不能开方子,但是八公主年纪幼小,本就有诸多不能吃的药材,如今八公主因上吐下泻肠胃又空了大半,张太医只道怕是喂了药,八公主的肠胃吸收不了药性,也是无奈……”
浣儿忍不住流泪道:“这种毒蘑菇的毒对身体健壮的成人来说,或许病上些时候,在才床上躺上些日子,就能重新恢复健康,最多也就是会留下些轻微的心疾,只要少做重活、少动怒便也就罢了。可是八公主才三四岁大,她那样小小的人儿,如何能受得住这般苦楚?没得药还没有喝进去,人就已经……”
浣儿泪流不止。
萧无尘蓦地瞳孔一缩。
毒蘑菇么?
呵,好一个毒蘑菇!他前世就是被这样的东西弄得身子越来越差,重生回来,他先是任由沈妃被禁足,随即就生了病,虽说心中想要做些甚么,却也因他突然生病昏迷而甚么都不能做。
他在昏迷时,心中亦想过那些人是否会趁着他昏迷时动手,可是隐约听到父皇和皇叔接替在他身边守着,外头人端上来的食物和药,都要经过太医的检验和三重试药,因此倒也不再担心。
再加上萧无尘清楚的记得前世他会出事,其实除了那些人的阴险狡诈之外,就是那时候皇后突然去世,他骤然失母,又面临着“不孝”的罪名,而父皇那时没有归来,几重原因之下,他才爱会不幸中招。
而现在,他虽然病了,但身边有父皇和皇叔在,自是无人敢轻易动手。
萧无尘心中顿时恼怒起来,既然是不能对他动手,所以就对住在他宫里的八公主动起手来了么?妄他因父皇之故,想要暂时留给父皇的其他血脉面子,因此不曾动手。可是现在,等着他的又是甚么?他暂时忍让了,那些人却完全没有忍让的想法!
萧无尘蓦地坐直了身体,张嘴就要发火。
孰料萧君烨在他之前提前发了火,道:“身体健壮的成人么?那毒蘑菇,可是通过厨房的菜品进入八公主口中的?而那些菜品,是从太子份例中出去的么?那些人要害得,当真是八公主,而不是太子么?谋害储君,其心可诛!”接着他就转头看向了萧无尘,“殿下,东宫厨房的人,一个都留不得了!”
浣儿和阿药同时怔住。既是为着昭王的突然发怒,亦是因昭王此语,已然是欺君犯上——太子尚且没有发火恼怒,可是昭王却提前反怒,并且为太子做了决断——除掉东宫才厨房的所有人。
萧无尘亦是怔了片刻,随即才微微笑道:“是了,这件事情,并非是因八皇妹而起,而是因孤而起。那些人既是要谋害储君,此事必须彻查!”然后就握住了萧君烨的手,极其信任的道,“孤现下、身子不适,不宜理事,不若皇叔替孤找出凶手来?无论皇叔找出来的人是谁,孤都会完全相信皇叔。”
浣儿和阿药在地上已经听得傻住。如果是太子需要借着此事是因他而起,因此来找出凶手的话,太子无论让谁来查找凶手,都不奇怪。可是太子偏偏选了昭王——那可是昭王啊,大兴太、祖皇帝嫡亲幼弟的唯一遗子,明明太、祖皇帝在失去幼弟消息后,就已经在遗旨中道,若是能寻到幼弟或是幼弟遗孤,就册封其为昭王,封地就在江南鱼米之乡。
先帝花费数十年,不曾找到,再次在遗旨中要求承光帝继续寻找。
而承光帝好巧不巧,当真找到了先祖幼弟遗留下来的子孙昭王。只是承光帝的确是封了其做昭王,也将江南之地的封地给了他,但是,昭王如今年已十九,却始终不曾成婚,承光帝也才从未提及过要将昭王送到江南封地,而江南之地的税赋,承光帝亦不曾交到萧君烨手中。
而其他分封的诸王,比如承光帝的兄弟和孙子,俱都在成婚后去了封地做土皇帝,只有萧君烨被困在洛阳城里。
昭王遭受承光帝如此苛待,平日里又素来为人冷淡,与臣子和皇室中人俱都不肯交好,太子又如何能这般信任他呢?
若是昭王因承光帝之故,故意为难太子呢?
只可惜阿药和浣儿心中所想,在萧君烨心中完全不重要。他根本不在乎这二人的任何想法。他只是在听到萧无尘这样信任的话语时,忍不住心跳又加快了几分。
他是这样的喜爱着这个少年。
哪怕这个少年对这件事全然不知。
萧君烨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想法,一面点着头,一面不得不在露出更多的马脚前,起身告辞:“既然这样,那么,皇叔去帮你解决这件事,无……小尘,你乖乖在这里好好养病。”
萧无尘一双桃花眼认真的盯着萧君烨,点头道:“好,皇叔去帮我把那些背主的奴才找出来,再让人盯着八皇妹那里,定要看着太医把人给救回来才好。还有,阿药,去唤阮公公来,皇叔在东宫行事,身边还是让阮公公陪着,这样才更方便一些。”
萧君烨看着那双似是有情又似是无情的桃花目,喉结微动,随即道:“臣,领命。”
寝殿里很快只剩下了萧无尘和阿哑、阿药。
阿哑不会说话,人也想的简单。见萧无尘找到一个很会为自己做事的人,一面替萧无尘高兴,一面对着萧无尘开始比划:“殿下,厨房里的人都被抓起来了,不如我去给你做饭?对了,还有八公主,我把她的饭也一起做了吧?”
萧无尘原本心情还有些不好,见到阿哑如此活泼明朗的模样,他心下才舒服了一些——前世的时候,阿哑是唯一陪着他走到最后的人。或许因为阿哑天生不会说话,才会没有被人故意杀害。而阿药、阿壮和阿丑三个,则是要么为了保护他而死,要么则是被人故意害死。
而阿哑虽然陪他到最后,但却是不得善终。那对母子虽然不敢对他施刑,可是对着阿哑他们却是格外的不客气。
萧无尘想到那时阿哑被当着他的面用刑,痛苦的连喊叫的能力都没有的时候,心下一抽。
“殿下?”阿药轻唤,“您先歇息一下,奴才在这里守着您,阿哑会先去找人请张太医来,然后就会给您简单做些吃的来。”
萧无尘看着阿药,失神了片刻,才微微笑道:“好,都听阿药的。”
阿药脸顿时一红,咳嗽了一声,才转头吩咐阿哑做事。
萧无尘重新躺回床上,目光却渐渐阴沉起来。
说来,前世他欠了皇叔、八公主还有身边几个亲近人的,他总有机会归还,现下也在努力归来;可是,前世欠了他的那些人,他却还未曾做些甚么。
萧无尘缓缓想着,或许到了他该做些甚么的时候了。毕竟,皇叔虽然素来厉害,处理这种事情也是个中高手,但是,沈氏向来处事谨慎,前世就连要害他,都转了至少三道手,才最终成功动手。
而这一次,父皇恰好在皇城,无论沈氏是原本打算害他,还是说这次的动手对象真的是八公主,打算借着处置八公主“警告”他,沈氏都不会自己动手。
这样的话,皇叔就算再厉害,大约也只能查到动手的人和其背后的人,再往深里,就算皇叔想查、能查,终究是事涉宫闱之事,皇叔也不能继续查下去了。
可是,皇叔不能查,不意味着萧无尘不知道那人是谁,不意味着萧无尘没有法子对付最开始要对付他的人。
如果他没有记错,再过几日,魏阳侯的小女儿就会被发现得了天花。
萧无尘想,他那位姨母被禁足的时间大约足够了,该放出来了。
当然,或许只有那个小表妹还是不够的,他还要找另外的东西,保证让那位他曾经多般疼爱并册封其为皇太弟的八皇弟,真的得了天花。
第18章 良臣
萧君烨对着萧无尘的时候,自是温柔体贴,恨不得把所有的好的东西,都送到萧无尘面前。
可是,他在对着外人的时候,却是当真冷漠无比,让人闻得昭王之名,就心生胆战。
尤其是对着那些有可能算计萧无尘的人,萧君烨自然就更笑不出来了。
他只冷冷地看着那些有可能是害了萧无尘的一众宫人,头一日,甚么话也不说,就将一众人分男女关了起来。
一关就是两天两夜,等到了第三天,萧君烨才又让人把他们一个一个,分别关了起来,让他们自首和互相检举——当然,自首和检举的内容,不仅仅是这一次八公主出事的事情,还包括其余种种。
萧君烨当先放了话:“若是被人检举出来并且查证属实的话,或者是虽然没有查证属实,但是检举他的人数量足够多,但那人却没有自首说出这件事情……呵,太子仁慈,然而本王却容不得伺候这大兴储君的人,竟是如此不堪之人!纵使是冒着被太子和圣上怪罪的风险,本王也定要那人和那人的家人为此付出代价!”
一众奴仆开头还有些不愿意听从,但是在发现他们一旦检举的事情属实后,竟还会得到一定的赏钱,并且赏钱是任由他们自己选是直接给他们或是寄送回他们的家人,而一旦被检举出来过错,昭王果真是严惩不贷,甚至牵连了那人的家人后,而太子和圣上根本不曾觉得昭王处置宫人一事有何不对,太子还日日都送了点心给昭王,以示恩宠。
如此一来,那些宫人哪里还会再藏着掖着?但凡是能开口的,俱都开了口。
而真正做了这件事情的人,原是不想开口。但是,在发现萧君烨将他们这些宫人的籍贯家人和家人亲戚的生计、财产等等俱都罗列出来,一一念给他们听了之后,那人就面如死灰——他背后之人自是危险至极,能动辄就危险他的家人的性命安危,可是现在,这位心狠手辣的昭王,竟然也同样的能威胁到他的家人的生命。如此,他该如何选呢?
那人只稍稍踌躇了半日,等到他闻得有人已经举报了他之后,心中立时绝望了起来。罢罢罢,他只是这世上一个小人物而已,却因运道不好,被人攥住了家人性命,而不得不做错事情,落得如此境地。
罢罢罢,既是他为了家人性命而罔顾了那等金枝玉叶的性命,那么,此刻他将事情说出来,却也是应有之意了。
只盼这位昭王,当真能说话呢算数,即便是牵连家人,也莫要让他的家人都丢了性命才好。
于是萧君烨很快就知道了事情究竟,不但知道了这件事的究竟,还知道了深宫不少秘事——深宫之中,哪怕只剩下了萧无尘和萧无坛两个有可能继位的皇子,哪怕萧无尘已经得到了太子之位,可是,从前五王夺嫡,废太子逼宫一事,五王虽是,废太子虽被幽禁,可是,这诸王和废太子却留下了诸多子嗣,而这些子嗣和诸王、废太子身后原本的支持者,现下也开始在尽力支持那些年纪比太子年纪还要大的皇孙……
如此一来,深宫妃嫔不免牵涉其中,安插人手在东宫之中,不求对太子下手,却也要时常知晓太子的动向。
萧君烨原本就猜到东宫里或许不干净,却没想到东宫会如此不干净,而他的萧无尘,竟是日日都生活在这样的危险之中。
萧君烨登时恼恨起来,将那些人俱都狠狠折磨了一番后,这才将这诸多供词,一式三份,两份自己留着,一份送到圣上那里去。
承光帝亦是大怒。
他先前并不太愿意昭王插手东宫事务过多,然而现下看来,若非昭王插手东宫,那么,他的太子,是否能健健康康活到继承帝位都说不定。
“混账!”承光帝大怒,“朕的太子,风光霁月,手握智珠,仁爱宽厚,乃是梓童嫡出,是真真正正适合做储君之人,这些人,竟因一己私利而让太子日日处于危险之中,何其荒唐!”
“来人,传旨,朕昨夜偶梦太、祖,太、祖言道,如今天下虽定,然而大兴周遭仍有诸小国兴风作浪,令大兴边境百姓苦不堪言。当令诸妃与太后,去佛堂为百姓祈福七七四十九日,日日跪诵佛经百遍,令太、祖心安才可。”
承光帝身边内侍听罢,道:“敢为陛下,那皇后丧事诸多后事当如何?”
承光帝道:“皇后的日子,自然是让妃嫔依旧依照礼数行事,其余时候,则都去佛堂待着!谁都不许出来!”
承光帝令下,内侍自是立刻去后宫通传此事。
萧君烨依旧跪坐在地,
承光帝神色复杂的看了他半晌,这才上前亲自扶起了他。
“烨弟快起。若非烨弟,朕竟不知,朕的皇儿,竟是周遭都被人算计了起来。”承光帝叹道,“朕教皇儿,教他的是治国之道,于管理奴才之处,朕也只教他,这是妇人之道,让他将这些事情交给皇后就好。可惜皇后这些年身子也不算好,这些琐事,就都交给了沈妃……”
承光帝微微眯了眯眼,“却不想沈妃虽是太子姨母,却也是八皇子的生母。八皇子年纪幼小,沈妃顾不得东宫,倒也不甚奇怪。只恨朕糊涂,竟是不知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忘了教太子,这东宫一宫之事,也该是他的责任,不该托付其余妃嫔才是。”
萧君烨低头道:“陛下和太子,心忧国家社稷,若是当真将这些心思全然放在内宅之上,才是社稷之危。太子东宫之危,盖因太子身子孱弱,东宫又无能支撑的起一宫之人,为太子打理东宫诸事,若是有人为太子打理这些琐事,让太子能将心思全都放在与陛下学习政事上,想来如此,太子不但能将政事学好,还能因思虑的事情减少,身体越发见好。”
萧君烨的话说罢,就只站在一旁静静等着了。
他知道他的这番话说完,承光帝是必然要细细思索一番的。
毕竟,他做这些事情以及说这些话的意味,早已分明——他要站在太子那一边,不但是现在,还有将来。
承光帝思索良久,才终于开口,缓缓道:“秦孝公有商鞅,秦始皇有李斯,却不知太子,可有幸得一如斯良臣?”
萧君烨心中微微愕然,虽明了,承光帝心底并不十分想要用他,若当真要用,那么,就是要他必然拿出些甚么保证来才好。
萧君烨沉思片刻,随即跪倒在地:“为大兴之安定,为百姓之安稳,为萧家传承万万年,臣弟,愿做太子的商鞅,纵使是与诸臣为敌,也定要让太子政令通行,让大兴朝权力统一于帝王一人,令诸王手中权力,再不能与帝王相抗衡,令帝王身后军权,能对抗周遭任何虎视眈眈的蛮夷小国!”
萧君烨一字一句,俱都说到了承光帝的心坎上。
承光帝顿时心神大震,他并不将萧君烨扶起,而是道:“烨弟可是当真打算好了?须知一旦诸王之中,亦有昭王。而李斯晚年糊涂,自是不提,商君英明,却仍旧没有得到一个好结局。烨弟若当真要做商君,可知来日,太子之后的新帝,当真能容得下你么?”
萧君烨此刻却不再低头,而是蓦地抬起头来,与承光帝对视,沉声道:“若为天下故,臣弟来日,甘愿不娶妻生子,甘愿为太子殉葬!与太子同年同月同日死!惟愿来日,青史留名!”
承光帝终于大笑:“好,好,好!”
尔后亲自扶起萧君烨,重重拍了拍萧君烨的肩膀,笑道:“朕的太子,从此,就交托给烨弟了!”
萧君烨终于露出一个真实的笑容,微微躬身,道:“臣此生,定不负太子!”
……
承光帝与萧君烨的一番话,萧无尘自是不知。
他的病好了,就去看了八公主。
八公主在生死边缘徘徊了两日,才终于醒了过来。
张太医只道,八公主福大命大,将来虽说身子会比常人虚弱一些,但若是肯好好保养,年长一些就学习弓马箭术或是简单的养生拳脚,至少比起太子,还是会好很多的。
萧无尘虽庆幸如此,却也不曾忘了自己开始的打算。
他在他清醒的那一日,就特特为沈妃和八皇子求了情,让二人不必再禁足。
承光帝素来喜爱看到萧无尘爱惜兄弟姐妹和那些比萧无尘还年长的皇孙,见状犹豫片刻,便也答应了下来。
于是沈妃既解了禁足,就正大光明的召见了魏阳侯夫人及其幼女。旁的人在东宫里有眼线,东宫自然也在其余宫里有少许眼线,萧无尘很快得到消息,说是八皇子和魏阳侯嫡出姑娘一起玩耍了许久。
萧无尘闻言只笑,随即就让人想法子换了八皇子乳母随身带着的荷包。
又过两日,昭王将东宫之案解决,将事情告诉了承光帝,承光帝大怒,将诸多妃嫔关到了佛堂里。年幼的皇子皇女,俱都带着嬷嬷和宫女住进了皇子院和公主院。
同日,魏阳侯府千金得了天花的消息传进宫来,八皇子被隔离。
六日后,八皇子高烧不止,再逾两日,身上红疹遍布。
确认得了天花。
沈妃在佛堂几次痛哭过去,依旧没有得到圣上让她离开佛堂,照顾八皇子的消息。
第19章 干净
“为何不许本宫离开?本宫的八皇子得了天花,本宫欲要去照顾他,有何不妥?”
宫中的佛堂里,沈妃脸色煞白,对着看守她们的侍卫怒道:“母子连心,唯有生母,才能将孩子照顾的一丝不苟。若是本宫去照顾八皇子,说不得八皇子就能熬过这一次天花呢?”
沈妃越说,心中越发悲恸,忍不住泪流满面。
——无论她在算计其他人时,心思多么清明,感情多么冷漠,可是在知道了有人算计了她的亲生子时,她还是忍不住的痛苦万分。
“定是有人,定是有人故意要害本宫的八皇子!”沈妃喃喃道,“且这天花一事,宫中严禁,八皇子又岂会无缘无故得了这种病?定是有人要故意算计我儿,算计皇嗣,这等大事,本宫定要亲自禀报圣上才好!”
沈妃说的格外义正言辞,可是那侍卫中的一人却只懒洋洋的道:“沈妃娘娘所言甚是,八皇子的病症,果真是有人传染的。”
原本还对此十笃定的沈妃闻言竟是一怔,而那些原本在看沈妃笑话顺便偷懒的妃嫔闻言,亦奇怪的看了过去,还有人问道:“当真有人算计?难道那人还被抓住了不成?圣上是如何处置的?可是将人千刀万剐了去?”
沈妃亦紧紧盯着那名侍卫。
那侍卫却是嗤笑一声,随即道:“千刀万剐?难道沈妃娘娘,也想要把自己的母族全都千刀万剐了去么?”
沈妃正要反怒,心中忽而一动,脸色竟是比之前还要苍白了几分。
看守小佛堂的另一个侍卫见状,无奈瞪了先前开口那人一眼,恭敬道:“诸位娘娘因在佛堂潜心祈福,或许不知。魏阳侯府的千金,是在八皇子之前确认得了天花的。而太医言道,一旦被感染了天花,在最初几日,是不会表现出来的。只是太医推断,侯府千金在被感染了天花但是还没发病的时候,是和八皇子一道玩耍过的,八皇子大约就是因此才感染了天花,因此才会在侯府千金并发后几日,才高烧不止,尔后身上……”
那侍卫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倒不是他不想继续说,而是其中一位他并不识得的妃嫔直接打断了他,讽刺道:“呵,可真真是好笑。方才沈妃还信誓旦旦说是定是有人算计了八皇子,可是现在呢?侯府千金发病的时候和八皇子发病的时候都是有数的,显见就当真是侯府千金不慎传染了八皇子。只是啊,就是不知道,这侯府,是不是当真是沈妃所说的算计?该禀报圣上,尔后将其千刀万剐?”
沈妃不可置信的后退几步,竟是不知,其中原因,竟是如此。
不是有人故意害她的儿子,而是她的娘家侄女,她为了拉拢娘家,而打算娶回来的侄女不慎得了天花,因此传染给她的儿子的……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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