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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节

    重生之琉璃匠 作者:李小雾

    第8节

    两人身后敞开的火塘里能看见浅红的火焰上淡淡的泛白发青,宋清颐远远站着都已经感受到那扑腾而来滚滚热浪,不同于往日那种灼热,这样的热浪已经可以从肉眼感受到周遭因为它而扭曲的视野。

    宋清颐心中自然是激动的,他从重来那天起就一直记挂着这件事情,其他别个事情多少是他借着重生的便利来做的,唯有这件事是他一力促成,是他静心学习家业后的第一个异想天开,没想到不仅有岳父赞同还受到父亲的支持,现在终于出现了一个满意的结果,如何能够不激动。

    不过和这边的激动不同的是,站在一边的老郑头看着火苗,先是笑得惊喜,随后是若有所思,最后叹口气:“少爷,这炉子怕是经不起这么大的火候。”

    宋清颐闻言一愣,看看炉子,果然比原先的显得白了许多,那是垒起炉子的土质吃不消这个程度的火候了。

    蹙眉,宋清颐没想到会碰上这样的问题。苦笑一下,“看来找到了纯青炉火的法子,却还要想办法解决炉子的问题。

    老郑头点点头,“不过这个问题到不大,可以用烧瓷的法子把炉壁内部烧好,唯一的问题就是现在这个炉子是不能用了,要重新起个炉子来专门应对这种火候。这起炉子动静可不小。”

    老郑头一句话就点出最要紧的事情,眼下正是他们拼命掩盖窑厂内动静的时候,无论什么样的大变化都会引来外头盯紧宋家的那些人的注意力。

    现在纳贡的消息已经被确认,该知道的世家都已经知道,据说京里已经正式在选要派来挑选的人员了。各个琉璃世家此刻要么摩拳擦掌,要么盯紧别家,总之此时任何异动都会引起震动。

    不过……

    宋清颐想着最近苏家同样和自己一般安静地没有任何消息,他心中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事情,我倒有个主意,我们可以一明一暗起两个炉子,既然都关注咱们宋家琉璃,那我就放个明面上的靶子给他们。”宋清颐心中的主意转了转,越发觉得可行。

    “两个炉子?”老郑头重复了一下,心中嚼吧着回过味儿来:“确实,只要明明白白打着起炉子的名号,他们能探到又怎么样,理由嘛,就用专烧納贡的琉璃件?”这种事情也是常有的,上进之物特炉特烧,并不奇怪。至于具体起了几只炉子那就是他们里面的事情了。

    宋清颐也点头,不错,理由,方法都齐了。

    第56章 波澜

    这件事情自然是不需要宋清颐亲自去督办的,老郑头拍了拍胸口说交给他了。

    而宋清颐的注意力则放到了惠城送上来的材料上。有乞儿沿途给他传信,宋清颐对于那些矿料的进程很是清楚。

    矿料从惠州出发,惠州地处西南,矿产丰富,但是于琉璃原料来说它并不是一个富裕的矿地,虽然有产量,不过产量和矿石的质量都只能算中等,偶尔能开采出一些优质的矿石,奈何数量不多。也因此惠州当初报上矿料特异时,宋家这边并没有怀疑。

    出了惠州,就会进入宜宾地界,惠州往锦州,这是必经的水路,大约一日路程才会上岸——因为行船的关系,乞儿并没有传来这一日的相关信息,下一条就已经是他们出了宜宾,进入珲阳的消息。

    珲阳之后是怀集,然后冒腾,泽州之后就能进入锦州地界,不过本朝疆域辽阔,连带的州府范围也大,等他们真正到达锦城城门估计还得花好些时候。而此刻吸引住宋清颐目光的是冒腾这个地方。

    冒腾这个地方对于宋清颐来说是一个非常熟悉名字,因为在上一世,这个地方在不久之后出了一件大事。

    上一世,冒腾出了一群路盗,盗了官路上好大一批商货与官资。太平盛世这样的事情自然引起了轩然大波,官府大为重视不过这事让宋清颐记得是因为宋家的矿料是也是被抢的其中之一,而且最后被大部分追回了,当时宋家的人只觉得庆幸,也更加觉得这份矿料自有一份运势在。

    现在宋清颐看着乞儿们传来的信息心中不禁想着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一定的联系。

    宋清颐返回宋家时已经过了晚膳,听华玨说齐母与齐润云的二弟已经到了。当下吩咐晚膳摆在院子里,既听风赏月,也防止房里各种饭菜味道混合让齐润云不适。自己则先去和父亲回禀了窑厂的事情,以及惠州矿料的怀疑之意――周德宝一插手最起码让他有了借口可以跟父亲说明这次的矿料有问题。

    等宋清颐回到水榭,琉光、灵宝他们已经把晚膳布置妥当,就摆在了房门前面朝活水湖的一个亭子里。晚风拂柳,蛙叫蝉鸣,再熏上一炉驱虫的香,倒比屋里用餐文雅舒适许多。

    齐润云已经许多日子不出门了,偶尔会起来也只是在屋内走走,烈日炎炎,再加上孕吐,让他的体力大大下降,宋清颐也怕他中暑,就只劝他在日头没那么毒的午后敞着窗户走动一下。

    今日因为母亲和二弟的关系,齐润云也坐到了凉亭中。凉亭通风,食物的味道几乎没机会囤积,驱虫的香也是大夫特地配的没有什么味道无害的草药,这些都使得齐润云的脸色比平时看着好了许多。

    “母亲,这几个菜都是这边厨子的拿手,您试试看。”齐润云夹了一筷子跟前清爽的香油笋丝和麻酱淋鸡丝,嘴角清浅地对齐母说完,转而对着自家二弟也一般。“二弟也试试。”

    宋清颐坐在一边,看着自家正君忙碌,也不出声只是安静地把小馄饨和其他一些齐润云能入口的食物夹好放在他跟前的小碟子上。一开始齐润云只是习惯地吃起来,后来发现自家母亲和二弟都用一种欣慰又难言的目光看着自己,顿时明白过来,耳朵一热,手上下意识地在桌子底下戳了一下宋清颐。

    “你吃。”声音虽然小,但离得近,宋清颐也听得很清楚,知晓他这是不好意思在亲人跟前表现亲密。

    哪想齐母的关注点根本就不在这上面。

    “就吃这么些吗?”虽然对于宋清颐这么细致照顾自己儿子,齐母很是欣慰,但是看着来去宋清颐只夹那么几样菜,就知道之前说得孕吐厉害,食不知味并不夸张了。“端瑾,这院子有小厨房吗?明儿母亲亲自做几个临雨小时候喜欢的菜试试。”上次归宁之后齐家人也开始叫宋清颐的字。

    宋清颐请齐母来的目的,不过是这个,听了这个话自然很是欣喜:“母亲,本不应让您劳累,不过临雨现在这个情况,只得麻烦母亲了。”

    齐母摆摆手:“一家人,就不用说这些了,临雨愿意为你吃这份苦,母亲自然只能帮着他。”长子嫁人孕子,齐母其实心中有些不知道什么滋味,不过见自家孩子过得幸福,再多的话也不能说出口。

    就这样第一日齐润云陪着自家母亲和弟弟尝了尝宋家厨子的手艺,第二日宋清颐就吩咐收拾出了小厨房给齐母使用。那日一早齐母亲自掌勺,煮了一碗简单的面食,分量不多,端到齐润云跟前。

    那会儿宋清颐也还在家没出门,闻见一丝蒜香混着酸涩的味道,当下觉得口中生津。“这是什么?”

    “这是我老家的面食,小时候临雨很喜欢,我今天做了一点给他试试。”齐母跟着端面的下人一起进来,听见宋清颐的疑惑顺嘴就答了。

    宋清颐听说了,回头去看自家正君果然发现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欣喜怀念还有跃跃欲试。笑起来,亲自接过下人手中的碗端给齐润云:“那就试试吧,我感觉都看到你馋嘴的样子了。”

    本来看着面的齐润云闻言抬起头看了一眼宋清颐,竟然难得表现出一丝嗔意。

    最后那小碗用蒜末香醋小葱拌起来的面被齐润云吃完了,一点没觉得反胃和不适,甚至吃完了竟然还有些意犹未尽,宋清颐大喜。

    “多谢母亲。”激动之余看见边上松了口气的齐母,宋清颐当下一鞠躬,对齐母道谢,让齐母好笑又感动。

    齐润云的饮食问题终于因为齐母的到来大有改善,虽然还是接受不了太多的食物,但起码鸡鸭鱼肉各种食物都有些均衡的摄入了,不至于像之前一日也就吃那么一两口。

    自家正君的孕吐问题得到了改善,而齐父也终于安排好工坊的事务,来到了宋家,匆匆个齐润云碰了一面。彼时因为齐母,齐润云的情况已经有所改善,放心之下就和宋清颐一起上了窑厂。

    纯青炉火,灌蜡之法,新的“麒麟驾云”准备在即。不过因为新的窑炉还是在垒,所以齐父到了窑厂先和原本宋家那位会灌蜡法的匠人师傅研究了一下之前那尊“麒麟驾云”,看是用什么样的造型与手法能更加凸显其气势与尊贵。

    “麒麟驾云”是取自前朝典故,有麒麟驾云自东而来,秉佑明主,圣福天下之说,当初这个典故印证的正是本朝开国太祖揭竿一事,因此这个前朝典故到了本朝就成了祥瑞之照。这个典故在民间的传说一般都是麒麟威武迈步,脚踏祥云的造型。不过宋家这尊“麒麟驾云”却是一个趴卧之姿,怒目威严,身下是堆叠的祥云,身后狮尾贴在腿边,尾端蓬松的毛发根根分明。但是因为阴刻的模子没法做到那么细致,使得尾巴这里的精致度有些薄弱,这也是为什么宋清颐想到用灌蜡之法的原因。

    这边有条不紊地为着接下来的事情忙碌,另一边被更改了轨迹的人因为这些改变而变得焦躁起来。

    锦城郊外一处民宅,苏家三少独身一人慢慢地踱了过去。宅子不新,地方很大,守门的是一个苍老的瘸子。那瘸子一看见苏泞就开了门,让苏泞走进去。

    走进三进的内院,一个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从堂屋里走了出来,如果宋清颐在,就会发现这女子竟然就是应该已经出嫁的罗杏涓。

    罗杏涓原本有张明艳可爱的脸,五官不多精致,却也是让人赏心悦目的。只是此时看她,却不复那些让她出彩的特质,明明年纪不大,却被脸上愁苦的表情坏了唯一的那点秀丽。

    “你来了!”罗杏涓的声音有点哑,似乎好一段时间没有说话的样子。

    “你说的都是真的?”她没有等苏泞的回答,而是接着问道。

    “你可以自己去打听,宋清颐他现在正君有孕,每日里都亲自去市集上给他带吃的,但凡有人问,他都得意非凡,可见他对这个正君和即将到来的嫡子有多喜爱。”苏泞并不在意罗杏涓现在这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只是摊摊手很平和地说道。

    果然见罗杏涓愁苦的脸上闪过一丝怨恨。

    “其实,如果你愿意相信的话,我还可以告诉你,你家把你这么快嫁掉,这其中不乏宋清颐的手脚在内。我可是知道你回家不久后,宋家先后去了两批人往你老家。”苏泞其实并没有证据,他只是知道这么件事,却不能保证派出去的人和罗杏涓被逼嫁一事有关,不过不可否认,他心底是这么认定的,毕竟罗杏涓这一嫁,他在宋清颐身边埋下的最能牵制他的一颗棋子就废了。

    罗杏涓一听,双手一阵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可见其心中的愤怒。

    “你说的是真的?”重新问了一遍,但是罗杏涓已经不是在疑问了,她只是有些不可置信,明明……明明半年之前她的师兄还对她爱逾深重,结果不过是一个他从来不重视的正君,竟然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而苏泞也没有继续说什么。

    半晌之后,罗杏涓咬着牙从齿缝中憋出一句话:“你说的事情,我答应了!”

    负心之人必要付出代价!

    这么想的罗杏涓完全忘记了她自己做过的事情。

    第57章 纳贡

    天气愈加炎热,齐润云的肚子越发的大起来,随着时间过去,纳贡的时日也将近。

    朝廷委派的官员已经到了锦州,这里是整个大锦王朝琉璃最鼎盛的地方,太后与先皇一贯喜爱琉璃,选贡的官员自然第一站就到了这里。

    锦州原本叫做绵州,不过因为出产的琉璃深得圣祖喜爱,因此特地赐了“锦”字做州府之名。

    来的官员姓沈,出自少府监,专管民间百工。这次是奉旨为太后寿辰采纳民间各种瑰丽摆件,锦州的琉璃自然册上榜首。

    而确认的消息一经放出,不用说早已风闻消息的各个世家争相邀请这位沈大人,想要打听一下这次上面的喜好;就是那些小工坊甚至是匠人本身都开始摩拳擦掌。

    而宋家则只是保持了普通的热情,因为宋清颐清楚知道这次上头来人确实是为太后求摆件,太后最喜精致祥瑞之物,“麒麟驾云”就是宋清颐特地为此定下的。不过这些他都不好说出口,倒是没想到宋老爷也没如其他人那么凑上去。

    宋清颐好奇一问,宋老爷看他一眼:“匠席刚过,宋家既为魁首,就是我们自己上不去,也会有别人助我们上去,宋家不急于一时。”

    宋清颐听了父亲的话,略略一琢磨就明白了。琉璃匠席是锦城大事,相对于这里的琉璃世家,这更像是这座琉璃城池的招牌,每届都收到许多关注。为了这块招牌也不能让宋家琉璃在纳贡一事上太过难看。这也难怪苏泞上辈子和这辈子都定要在这匠席之争上动手脚。

    而这一世无论他再打什么主意,宋清颐都要让他翻不出大浪来。

    等到回到院子,就看见逐渐入秋却还在秋老虎肆虐的炎热天气下,一身薄衫躺在院子中躺椅上的齐润云,薄衫轻薄,掩不住隆起的肚子,错眼看去修长的身体像是要被那个肚子压成两节。

    每次看到这样的景象,都让宋清颐心惊胆战。“要不要起来走动走动?”宋清颐走过去,就发现躺着不动的人睁眼看了看他,赶紧伸手扶着他的后背起来。

    自从过了五个半月,齐润云孕吐的情况就大为减轻,饮食正常之后肚子就跟吹了气一样迅速膨胀开来,原本光洁紧致的小腹也因为这个出现了层层断裂的花纹。一开始宋清颐和齐润云都不明白,心下还有些担心,反而是齐母表示不用担心。

    后来大夫看了果然也这样说。说是短时间内肚子突然胀大,皮肤吃不消扩张的力度,撕裂了,不碍,就是不好看。

    好不好看,两个人都是男子到不怎么担心,主要肚子里的小东西健康就行。

    而齐母在宋府小住了一个月之后也放心地回了齐家,因为齐家老二陪着齐父留在窑厂,齐母打算独自上路,宋清颐自然奉送了车夫和护卫。

    眼下齐润云已经快八个月身孕,肚子今非昔比,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站起来看不见腿,坐下去直不起腰。而在宋清颐看来那肚子简直就不像是齐润云身体的一部分,突兀得像要掉下来——本来摄取营养母体长肉的时间齐润云孕吐,什么都吃不下,到了正常能进食的阶段,小东西又拼命抢营养,这使得齐润云的身形还是瘦削的,但是肚子就跟突然长出来一般硕大突兀。

    上了八个月,大夫也经常叫齐润云走动走动,不过因为肚子越发大,齐润云的行动都有些不便,走没几步经常就要吃不消,再加上晚上被肚子顶得喘不过气,腿上还抽筋根本不能好好休息,使得白天精神都不怎么好,走动散步就更加无力。只得每日在院子里放上躺椅,让他走走躺躺。

    被搀起来的齐润云扶着腰靠着宋清颐慢慢地走动。

    “父亲也回去了?”因为忙于“麒麟驾云”的制模和修改,齐母走的时候,齐父和齐家老二还不能离开,不过早几日倒是和他提了事情忙完打算回家的话,算算正是今日。

    “还没的,晚上请父亲过来吃个饭,你也和父亲叙会儿话,明早让车夫送父亲回去。”感觉到自家夫人压过来的大部分体重,宋清颐伸手揽住稍微有些肉的腰,慢慢和他一起走。

    “灌腊之法父亲应当都教授给二弟了,这段时间让他多留些时日吧。”后腰被宋清颐撑住了,齐润云索性两手捧着肚子,下腹坠着总有些尿意,不过这些个月已经习惯了,倒没开始那么尴尬。

    宋清颐怎么会听不出话语中那点遗憾,“等孩子出世,如果你想学灌腊之法,我陪你回齐家住些时日?”孩子还有两个月出世,那时候纳贡一事完结,家中还有父亲坐镇,他离开倒没什么影响。

    闻言,齐润云却摇摇头,“那是齐家祖传的手艺。”他已经不算齐家人,传下这个手艺不合规矩。

    宋清颐怎么会不明白齐润云的言下之意,当下心中一阵难受。

    “如果你不学齐家的,那就去窑厂给季老的徒弟。”季老就是宋家唯一一个会灌腊之法的,虽然不是专精,但是相对于齐润云自己摸索自然也是很好的。

    大概没想到宋清颐会这么说,齐润云有些呆。毕竟是手艺,在齐润云心里那都是传家之技,不可外传的。

    哪想宋清颐像是从他的呆愣中看出顾虑,反而笑起来:“别这么纠结,宋家的匠师虽然有部分是带着家传的手艺进来的,但也有些是宋家传艺养起来的,这些人的手艺是不传家的,要反馈给宋家后来的匠师。季老就是在宋家学的手艺,不过是灌腊一法学成的人少,所以传承比较难。如果夫人能学,对我宋家也是一大助益。”宋清颐说的是真的,否则偌大的宋家几代累计,宋家人虽然还学习着琉璃制技,但多数只负责重要的琉璃件,不可能再事事亲为了。因此家养匠人也是很多世家的习惯和传统。

    这种说法对于出身齐家这种技艺传家的齐润云来说有点新奇和难以想象,不过听了宋清颐的解释倒是明白过来。看来世家最大的底蕴就是传承之技,数代累计的驳杂手艺,分门别类梳理好交给自家养着的匠人,不像家传的手艺,很多都是传长传嫡,概不外传,使得有时候对会失了传承,再无后来人。未尝不是一种遗憾。

    这样一来,他也能安心接受了。

    不过这事也只能是暂时说说,心中的一个念想而已,毕竟一个是齐润云还没生产,大腹便便什么都不能做;另一个就是纳贡一事迫在眉睫。

    纳贡一事按照沈大人公布出来的流程,首先要送琉璃件的造型图,给沈大人过目,选出适合此次纳贡要求的摆件,随后就要上进这件琉璃的成品若有不行,就要重烧,这中间会有一个月的停留时间,也就是说沈大人会在锦城停留一个月再去下一处,这个时间既是准备亦是补漏。自然最后随着沈大人一起走的就是此次纳贡的最终之选。

    而这些日子宋家也递上了“麒麟驾云”的图纸,头一轮锦城上交之数就不下三百,毕竟是琉璃大城,除去世家之外还有那些小作坊和工匠个人,虽然后者的出产不一定有世家的精致与底蕴,但是也总会出一些出彩之物,想当初宋家先祖也是这么起家的,至今这都是匠人行当里非常励志的一个实例。

    宋家的“麒麟驾云”是宋清颐一力坚持的结果,宋父原本担心麒麟一物太过阳刚,不适合太后的寿辰。不过考虑儿子初次独当一面,就想着麒麟虽然不合适,但也不会出错,纳贡一事最多不上选,出不了大错也就随了他的意。

    可宋父哪里知道宋清颐本身重新来过,心中对于此事最是有把握。因为他知道上一世有个匠人就是烧的麒麟摆件,虽然不够精致却也屏雀中选,就是因为当朝太后最喜麒麟。这事本不应落魄的宋清颐知晓,奈何他后来流落南巷胡同时,听到乞丐们戏言偷听到纳贡官员的随行之间互相的话,笑话锦州这么大的琉璃琉璃最后却都随大流上供诸如寿桃,松柏之类的摆件,哪里想到那些官员肚子里心知肚明更加想要麒麟,这才最后被一个匠人拔了头筹。

    所以重来一次的宋清颐一开始筹谋的就是麒麟。

    纳贡的图纸一交就表示各家的琉璃件都已经不可更改,若要清楚各家之物,唯有沈大人手上那些图纸。奈何沈大人亲自收于自己的书房内,外有官兵把手任谁都打听不到。

    偏偏宋清颐没有这样的顾虑。看着手中周德宝秘密联系他师傅给自己传回来的纸条,表情有些微妙。

    而与此同时,宋家下人房一个普通的洗衣下人一家突然出行,只剩下洗衣妇一个人还留在宋家。

    第58章 香气

    那洗衣妇人是负责大洗衣房的,那里是专门给伺候主子的大丫鬟还有随身小厮们洗衣的地方,主子的衣服则另外有专门的小洗衣房。

    送走了自己家人后,回到这个大洗衣房里,洗衣妇人一边如往常和身边的其他洗衣服说话,一边随手把一些衣服捡到手边泡水。这些动作她做的很自然,以至于别人都没注意到她捡过来的都是一水蓝绿的衣衫。

    宋家虽然是世家但底蕴不如那些传家数百年的大世家,毕竟只是匠人出身,但宋家立世也在逐渐学着世家的规矩,这下人的着装也一样。越是等级高的丫鬟仆妇小厮,所穿的衣服颜色越发鲜亮。尤其是主子身边最得用的那些,几乎都能穿上粉,黄,蓝,绿这样的颜色,只是着装规格上不可逾越。

    从这个洗衣妇收拢的衣服颜色,就可以看出她的有心之处。一如往常搓洗摔打,只是清洗时总要小心地摸索了一下,似乎在确定每件衣服的情况,这样的动作洗衣妇常做,是为了确定衣物中有无遗漏的硬物,省得洗坏衣服,而这次的原因就只有她自己心中清楚了。

    等到衣服洗完,洗衣妇和边上的人说了一声,抱上衣服就去了专门的院子晾晒。宋家洗衣房的规矩是谁洗谁收,以防忘记,所以那个洗衣妇先是把自己晾着的上一批衣服收下,在左右注意了一下无人的周围,随后她迅速地把其中一套衣服内侧别着的一个香包取下塞进了自己胸口。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把刚洗好的衣服晾起。

    晾衣服的间隙,又一个新的,如同之前那个一般的香包被裹在一件衣服内侧晾了上去。晾完衣服的洗衣妇继续回了大洗衣房,那里又有新的脏衣服送过来要洗了……

    齐润云临近九月,他和宋清颐院子里伺候的人更加小心了。每日轮班,务必要让院中随时有人。而纳贡一事缠身,灌腊成膜之后,“麒麟驾云”已经正式重新烧制,宋父此次亲自上窑厂带着宋清颐一起烧制。宋清颐只能尽量每日早些返家,就怕错过自家夫人的生产。

    每日午后齐润云就会在窗下的小塌上午睡一下——秋老虎走的剩个尾巴,天气总算开始有点凉爽的兆头——此刻他们已经搬回秋林苑,伺候的下人们在这时无事的就会在廊下小小歇息一下。

    “我说红袖你们最近换香粉啦,香味好淡雅。”一边闲聊一边吹吹微风,风中带来一缕清淡的香气,灵宝笑着问。这问题有些越了大防,放别个人身上大概会有遭人讨厌,不过因为灵宝本身是宋家家生子,和红袖小时候也算是一同长大,现在更是一个院子伺候,很有些兄妹情分,倒也没惹了红袖不喜。只是这问话的地方就在院子里,身边还有其他小丫鬟,地点和时机都不是很好。

    果然,就见红袖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呢,主子有孕之后我们几个谁都没再弄这些了,你小子不知道乱说什么呢!”一开始齐润云孕吐的时候,一点异味都受不了,下人丫鬟身上的体味和脂粉味都会让他难受,幸而彼时他并不不惧宋清颐的味道,否则还真是麻烦。也因此让这些近身伺候的下人都习惯了不上脂粉香料的日子。这也是灵宝眼下这么惊奇那丝香气的原因。主子就要临盆了,还有心思弄脂粉?

    “真的那,你和添香姐姐身上都有,说起来咱院子里的姐姐们多少都有点吧。”皱了皱眉鼻子,灵宝说道:“不过幸好咱主子近来不惧怕香味了。”

    “咦?真的吗?”红袖嗅了嗅自己身上,淡淡的味道还真不太容易闻出来。其他的丫鬟们也做了一样的动作,倒有些人闻出来了。

    “好像是皂角的味道,不过和之前有点不一样,洗衣房换了皂角?”一个小丫鬟开玩笑道。

    皂角基本是是青涩的味道,远没有这样的清雅的香气,宋家的大丫鬟待遇好,可也没好到这种程度,连下人的衣服还给熏香不成。大部分人都当是洗衣房出了错,当成一个便宜笑话说笑起来。

    一群聚在一起的下人中,唯有不太多话的斯年皱了下眉头。

    晚上宋清颐回到家中,沐浴完陪着齐润云散步,聊了一些今日琉璃的进度以及齐润云一日在家中的事情,这已经成了他们每日必做的事情。

    齐润云的肚子比之前更大了,身上的肉却只厚了小小一层,除了摸着不会咯手再多就没有了。而眼下宋清颐扶着他做回椅子上,看着他颤巍巍地肚子,心下一动,蹲了下来。

    宋清颐本来就每日喜欢抚着齐润云的肚子入睡,这肚子大起来之后更加喜欢了,尤其是现在这个里面的小东西还会给他回应。

    大大的两个手掌贴上绷紧的肚皮,还没动作就感觉到里面的动静,一个小小的鼓包准确地顶他手心,动作可以算得上快、狠、准。

    “唔!”每次这里外两父子互动的时候,小东西似乎都很欢快,动作之间更加是活泼非常,齐润云扶着自己的肚子无奈。

    “嘿嘿,这小子每次都这么有劲!”动了几下之后宋清颐就不再去贴肚子了,怕臭小子玩兴起,苦得就是齐润云了——第一次感觉到胎动后他就喜欢这个小东西打招呼,有次兴奋过度,小东西动作不停,齐润云脸色都发白了,吓得宋清颐好几日不敢放肆。

    “养成他的习惯了,每日都准点。”齐润云淡淡地道,一开始他还会兴奋于肚子里的小家伙这么活泼有劲,但每天都来这么一下,他也就心态平静了。最重要的是一开始他还有心给自己点惊喜,不让大夫诊脉断子女,结果宋清颐就坚持是儿子,等到肚子里动静越来越大,连齐润云都已经相信这绝对只能是男孩儿了,如果是女孩,还不知道要野成什么样,生出来也得头疼。

    “嘿嘿。”虽然知道自家夫人没什么挤兑的意思,不过宋清颐还是有点心虚。

    本来宋清颐还要继续跟齐润云扯些闲话,无意抬头时却收到斯年的眼神示意。斯年是宋清颐从自己身边调到齐润云身边的,本来是他书房的小厮,后来觉得给齐润云一个跳脱的灵宝太不可靠,就把自己身边细致安静的斯年也派了过去。多年主仆,两人之间还是有些默契的小动作的,当年因为这些宋清颐逃过不少责罚。

    许久没有收到过这些小动作的暗示,初一看到宋清颐还有些懵,反应过来之后才对自家正君说道:“我想起来书房那边还有些信件没有看,你先沐浴一下,我一会儿就回来。”

    这几日宋清颐确实是忙,齐润云闻言不疑有他,让他自去忙碌。

    而宋清颐进了书房,随后斯年就借口跟了出来。

    “什么事?”把斯年放在齐润云身边,并不是什么监视的意思,所以从没有想过让斯年传齐润云的消息,因此对于斯年主动的传递信息过来很是好奇。

    却没想到斯年带来的消息是关于下人们的闲谈的。

    “香气?”事出反常必有妖,斯年办事向来细致,宋清颐相信他的判断,“去查!再去把大夫找来,给所有人把个脉,尤其是少君。”

    宋清颐蹙眉,纳贡一事,图纸已交,之后就要各凭本事。但是他可不相信苏泞会这么老实,所以他一直在等他的动作,结果没想到……宋清颐眯着眼,这人的动作除了后院之事没有其他的了吗?心中既气又恨,最可恨的事,他清理了一遍宋府的下人,竟然还是有遗漏。

    斯年请大夫的动作很安静,只是进了秋林苑,这么多下人要被把脉,这动静确实无论如何也难以压制住了。没多久,宋母身边的丫鬟就过来问了。

    宋清颐站在院门口看着大夫给每个丫鬟诊脉,脸色很是难看。刚刚大夫首先给齐润云把了脉,却没有说话,只是说要给其他人也诊过脉才能确认。

    来的是落斐,她和红袖一向交好,这会儿进了院子看见连红袖都在被诊脉的队伍里,而大少爷黑着一张脸站在屋外廊下。

    “大少爷,老夫人差我来问问,您这会儿有没有空过去一趟?”这话的意思,自然是要大少爷自己走一趟去见他母亲。本来宋母的意思是让落斐问问事儿,不过落斐看眼下的情景,显然不是小事情。她们这样的大丫鬟能走到现在的地位,各个都是聪明的。这里显然是发生了不能过问的大事,所以落斐当下换了个说法。

    宋清颐点点头,“我晚点会去跟母亲说一声。”随后进了屋。

    落斐见大少爷给了话,当下也不计较其他,赶紧从秋林苑退了出去,临走前看了一眼红袖,但见她眼中只有莫名没有惶急,心中已经放心了一半。出了院子,她想了想招人过来给秋林苑守了外院,别的就什么都不过问,回去复命了。

    而宋清颐回到院子后,齐润云已经从床上起来了。

    “发生什么事?”齐润云目光平淡地看着宋清颐,只有扶着肚子的手上浮现着青筋,告诉宋清颐此刻自家夫人的紧张。毕竟本来还好好的,宋清颐去了书房不久,大夫就过来说是大少爷让他来诊脉。

    “没什么大事,斯年发现一点异样的地方,我让大夫看一下,放心一点。”一进门,宋清颐就收拾了表情,笑着回答。

    齐润云并不是那么好搪塞的人,只是多数时间他不做疑问而已。此时他也只是蹙了一下眉,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看着宋清颐坐到自己边上,似乎在等什么。

    不一会儿诊完脉的大夫走了进来。这位大夫已经年过花甲,据说祖上御医出身,医术很是了得,宋清颐在重生之后就开始去寻他,一直到齐润云有孕将近五个月时才顺利把人请到宋府。特地辟了个有独立外出大门的小院子给这位大夫居住,只为了他印象中身体很不好的齐润云。

    大夫进来的时候表情有些凝重,宋清颐的心中咯噔一声。

    “老夫要点一炷香,无论发生什么,宋少爷莫急。”大夫也不等宋清颐回答,自顾从随身药箱中取了一些墨绿的粉末和了些水捻成细长状,点了起来。

    宋清颐有些烦躁地看着大夫的动作,他最讨厌这样脱出控制的情况,难道这辈子回来他还是不能保护好自己的家人!

    那柱香被点燃,宋清颐许久才闻到一点腥甜的味道,那味道不重,像是带着点血腥味的果香,很是奇怪。想着齐润云之前对香味敏感,他正想回头问他是不是还好。

    哪想一回头就听见齐润云一声闷哼。目光所见,齐润云的鼻子底下滑下一缕血丝。

    “临雨!!”

    第59章 虫毒

    宋清颐惊得一下子站起,窜去齐润云跟前。

    “你怎么样?”

    那手足无措的样子连齐润云都不得不安抚他:“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无缘无故留鼻血!”他明明听见了刚刚那声闷哼。“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扶你到床上躺着!大夫,你快来给他看看。”急了半天终于想起来身后还站着大夫,宋清颐转回头。

    “宋少爷莫急,少君暂时无碍的。”大夫虽然面色沉凝,但是话语中还是镇定自若,“宋少君,是否胸口闷痛?可还有其他不适?”

    闻言,齐润云还没回答,宋清颐的目光就已经紧紧落在他身上,齐润云只得捏着宋清颐的手安抚他。

    “是,刚刚闷痛突然而来,这会儿还有一点隐隐作痛,其他不适就没有了。”感觉自己捏着宋清颐的手被反握,虽然此时知道自己身体出了问题,奇异的齐润云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担忧。

    齐润云的话说完,宋清颐的目光都舍不得离开他身上,直到大夫出声。

    “老夫刚刚点的是‘诱香’,专诱虫毒,一般中毒越深,闻到此香后胸口越疼,耳鼻出血。观少君的情状碰上虫毒应该已有数日。”老大夫摸了摸胡子慢慢地说道。

    听到“毒”宋清颐已经感觉手脚冰凉,即使按老大夫的话齐润云还并不是最严重的情况,但这样的情况难免让他想起上一世,他那时候只知道自家正君临盆在即却无人接生,没想到重来一次,千防万防最后还是害得他身怀有孕中虫毒。

    反而是齐润云这个当事人镇定地看着老大夫,“大夫,这毒对胎儿有影响?”

    老大夫沉吟了一下,“若再多几日,老夫可以保证有影响,但目前的情况有七成的可能是没关系,但是剩下的那三成老夫并不能打保证。”这虫豸之毒最是千奇百怪,如果不是正好碰上他曾因为这中毒的脉象有异,研究过一阵时间,再加上身上有诱香。普通大夫即使察觉有异也不可能知道这是虫毒,更遑论解毒。

    这下即使是齐润云手脚也有些冰凉了。

    感觉到手中的僵硬,回过神的宋清颐正好听见这句话,心中一沉。但是看着自家正君一手扶着肚子,一手牵着自己,脸色苍白的样子他反而不敢慌乱了。

    “大夫,先和我说临雨怎么样?”

    “少君的毒中的并不深,老夫有把握解开,不过是少君身上有身孕,忌讳许多药草,解得会比较慢。”老大夫这次给了很明确的答案,“不过,眼下要注意的是这毒不可再接触,加深的话会有什么变化,老夫都不能肯定。”

    宋清颐心中一凛。随后挥手让斯年送一件下人的衣服上来。

    “大夫,您可以确定虫毒的来源吗?这衣服是我这院子里伺候的下人的,据说近日来多了一些浅淡的香气,您检查看看。”

    老大夫接过手,凑在鼻子点下闻了闻,随后把做诱香的那种墨绿色粉末撒在了衣服上,又问斯年取来一只蜡烛,靠近烘烤了一下。

    房里的几人眼睛都盯着老大夫的动作,眼见那蜡烛烘烤了一会儿,本来浅绿的衣裳被撒到墨绿粉末的地方开始晕出艳红的色泽,一股淡淡的甜香飘在空气中,甜中带着淡淡的腥味。

    老大夫挥手把衣服扔出院外,气味离了烛火很快就消散了。

    “确实此衣服上,有虫毒!”

    房间里蓦地静了一下,宋清颐虽然心中有所猜测,但是真确定了,却又是一番自责。

    “大夫,临雨的毒就麻烦你了。”

    让灵宝送大夫去配药,斯年已经知机地去安排人手查衣服的事情了——随便用脑子想想也知道,这种无差别的用毒绝不会是院中的下人,估计这次解毒整个秋林苑的人都跑不了,毕竟这香味已经让大家闻了好几天了。

    宋清颐坐在齐润云的床边,看他蹙眉摸着肚子。伸手覆上,肚子上的温热透过齐润云微凉的手传到掌心,宋清颐抿了抿唇,出口的声音有些嘶哑:“别担心,我们家的小东西吉人自有天相,必定没有事情的。”他们彼此都知道老大夫那句不肯定的回答此刻已经成了心头上悬着的尖刀,不过是还有一个多月就能见到的小东西,现在却招到这样的飞来横祸。

    宋清颐按捺着心中的怒火,陪着齐润云,却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

    “是谁做的?”一如往常没什么表情的齐润云,竟然明显地透露出一种坚定仇恨的神情。

    宋清颐虽然心中有些怀疑,但是目前却没什么确认的证据。“斯年去查了,在下人的衣服上动手脚,还是这么大范围,不外乎洗衣房那边。至于背后的人,无论问不问得出,我心中都怀疑是苏泞。”宋清颐也没有隐瞒自己心中的怀疑。

    不过齐润云听过之后,却直视宋清颐:“苏泞这个人心术不正,不喜阳谋爱弄阴谋,虽然他总往你后院伸手,但从所知的情况看,他真正能插手你后院的机会不多,以前是因为罗杏涓,现在呢?”

    的确,曾经苏泞想要扰乱宋家的安宁,用的是罗杏涓以及万分宠爱罗杏涓的自己。这一次呢?在他清理过一遍下人的情况下,苏泞的能量真有这么大?宋清颐想到苏泞去见了罗杏涓,以及不久前传来罗杏涓从夫家离开的消息,眯了眯眼。

    但是盯着宋清颐表情的齐润云却没有放松:“唯有罗杏涓,她进过宋家接触过这里的下人。”虽然不长,但从罗杏涓直入院子到他跟前叫板的事情看这个女人对于宋家下人的笼络从不省却心思。不知道那一个多月的停留能让她捏住多少下人。

    从齐润云认真的目光里,宋清颐读懂了他深一层的意思。自家夫人是担心他对罗杏涓余情未了,下不了手去置之死地。

    “如果真是她,我绝不会放过!”宋清颐目光灼灼地回视。在现在的他心中,罗杏涓远没有妻儿重要,不管是他爱上临雨之前或者之后。

    齐润云的目光软了一些,“如果真是她,我来处理!”

    宋清颐愣了一下,无论上一辈子的淡淡相处,还是这辈子的相亲相爱,齐润云给他的感觉都是淡然处事,心不惹尘的样子,却没想到他会主动跟自己要求处理罗杏涓的事情。

    虽然愣怔,不过宋清颐还是很快就点头了,他并不想以为迟疑而产生什么误会。

    其实重来一次越发了解齐润云之后,宋清颐总有一种只要齐润云愿意,收拾罗杏涓不过举手之劳的感觉。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情人眼里出西施呢。

    事后宋清颐去了一趟宋母的院子,这位这些年安静地偏居一隅的宋家当家老夫人听闻自己的嫡孙出事,当下做了什么动作去处理宋清颐就不再去管了。他清楚自家母亲,当年如果不是自己太混账,早早地气死父亲,母亲没多久也撒手人寰,宋家的结局决不至于到那样的地步。

    这事查起来并不难,洗衣房的洗衣妇都是有记录的,老夫人手段雷霆,很快就抓到了人。

    而宋清颐已经去了窑厂,是齐润云劝去的。

    “无论手段如何,他们的目的不过是要乱了宋家的心,这件事我和母亲能处理,你去吧,纳贡一事必对苏家一步不让!”齐润云站在门口,身上穿着家中的简服,刚从床上起来,身上还披着一件轻薄的外衫,一手为了防止外衫掉下压着衣领,一手扶着肚子,目光凛凛,口气不容置疑。想来他虽然认定经手的事情罗杏涓脱不了关系,但是宋清颐的苏泞在背后指示的猜测也并不否认。

    这是宋清颐记忆中最凌厉的齐润云,却莫名然让他心跳不已。

    “好!”这一声答应很是意气风发,这是一种身后有人支持心中有了坚定方向的时候,无论做什么都让人得志意满的底气。

    “麒麟驾云”宋清颐特地请来了自己的岳父和自家窑厂的季老共同灌蜡制作了模具。这种流传甚少的制作方式是用特定的蜂蜡雕出摆件的模型后外面刷上湿润的黏土,完全填满花纹后在抹上一层黏土封合,随后用特定的黏土坛装了入炉去烧,封住的黏土会留好管孔,待到温度上来,蜂蜡融化从管孔流入坛子空隙处,这样黏土会被烧制成中空的模子。一旦烧成,这样的模子就会有非常细腻精致的阴刻花纹。

    这样的模子决定了琉璃件线条的丰富和精细,加上“炉火纯青”能使得琉璃石和琉璃母的融合有更多的可能性。这几日宋清颐跟着父亲一直守在窑厂,不仅是帮忙烧制,同时也是想要看看最后出炉的摆件会有多么的光彩夺目。

    时间距离纳贡交成品的日子越发的近了,宋家的“麒麟驾云”再一日就可以出炉晾凉了。

    而这多事的一日过去,第二日待到宋清颐从窑厂返家,这件事情就已经查得差不多了。秋林苑里一院子下人都要重新换人,因为老大夫说她们或多或少都有中毒迹象,不过发现的早,下人们多半年轻恢复力也快,估计三五天就能重新回来。而这段中间的空白时间,宋老夫人索性借了一批她自己院子里的人过来,这些人是她惯用了许多年的忠心之人。

    那个洗衣妇的家人已经找不到了,而洗衣妇一口咬死了自己不知情,家人只是回老家了,其他的再不肯多说,无论老夫人用了多少手段。

    最后打破僵局的没想到却是大着肚子的齐润云。

    第60章 芸娘

    宋老夫人近些年来虽然吃斋茹素看似平和可亲其实年轻的时候她对于宋老爷后院的把持手段可谓高超,不过她很懂得把握住分寸,从来不会让宋老爷觉得她擅权逾越,处事手腕也高明,让宋老爷不仅不厌弃正妻,反而对她很是敬重。

    因此当齐润云挺着大肚子进了宋老夫人审问那个洗衣妇的地方,看见那个妇人除了面色青白,目光有些呆滞之外,一身清爽的样子并不奇怪。他虽然不了解宋老夫人的往日的威风,但是单单一个世家的正妻身份就足以说明很多事情,更何况宋老爷后院并不简单,宋老夫人能坐稳怎么可能只有几手流于表面的手段。齐润云以前并不在意,是因为觉得自己于宋清颐不过是一场交易婚姻而已,他来宋家,宋家不再逼迫齐家。更不希望自己一介男儿整日浮沉于后院的汲汲营营。而现在,他和宋清颐有心经营,腹中又有了孩子,他的心态就有些不一样了。所以在孩子受到伤害的那一刻,他不再把自己排除于后院身份以外,亲自来了。

    齐润云并没有一个人独自进来,身边跟着灵宝和斯年,还有老夫人身边的落斐,刚一进来灵宝就很见机的把墙边放着的梨花椅子搬过来。

    齐润云抚着肚子缓慢地在位置上坐下,斯年把这两日大夫配好的药茶端上来,齐润云一边轻磕茶碗一边慢条斯理地打量着地上坐着的洗衣妇。心中却在思量着怎么突破这个人的防线。

    斯年已经查到这个妇人家中上有二老,下有独子,丈夫早逝。二老身体并不好,家中收入主要就是靠这个妇人在宋家的洗衣工作,独子十三岁,在私塾念书,据说念得不错。眼下这一家子人都失去了踪影,很显然是早就安排好的,而妇人则是被放弃的卒子,或者说是还来不及走的棋子——毕竟他中的毒还不够深。所有的情况和威胁前一晚的审问中肯定都已经摆过一次。昨晚妇人能坚持,想来不过是因为觉得自己家人无恙。背主的奴才在主人家告发后要视程度判刑,以洗衣妇这个程度已经可以判处斩了,那么什么样的利益可以让一个一力背负家中经济的女人连命都不要?

    孩子!

    要么是这个孩子的命,要么是这个孩子的前途!

    眯着眼,齐润云把杯盏一抬,斯年托盘递上来,“咔哒”一声,是杯盏磕碰到托盘放稳的声音。

    “芸娘?”对,这个洗衣妇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芸娘。这种话本中常见的名字。“听说你亡夫早逝,独自一人抚养儿子,孝顺公婆,儿子杨文今年已经十三岁了。”

    齐润云说话的语调很平缓,并不激动,也不会气急败坏,更加没有恶劣威胁,他只是像陈诉一件实事一般,平铺直叙。

    芸娘的身体因为儿子被提到微微颤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回应,想来昨夜已经有人拿着她儿子作为突破口试过了。不过她觉得儿子眼下谁都找不到,宋家人能做的也就是口头威胁,所以她并不怕。

    哪想,齐润云并不拿杨文的安危去威胁芸娘,他只是继续用那种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说道:“听说,杨文自小被送进私塾,念书非常认真。”

    芸娘跪着的姿势动了一下。

    齐润云像是没注意到一般自顾自地说着他的分析:“一个穷人家出身的孩子,靠着母亲替人洗衣艰难的念着书,想来他的目的也绝不是认识一些字替人代笔写信,读读家书这样的成就。”

    大概是没明白齐润云说这些的意义,芸娘呆滞的眼神转了一下,对上了齐润云比她还没有起伏的目光。

    “想来芸娘对自己儿子爱深责切,也是一番望子成龙的心思。自古念书习武,除了一些特别高风亮节的名人雅士,多数总是些‘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意思。你说杨文去考科举的话需要些什么呢?”

    大概是齐润云话题的走向让芸娘不安,跪着的身形耐不住动了动,对着齐润云目光的视线也转开了。

    考科举,无外乎学识,盘缠,官碟,缺一不可。

    学识是基础,盘缠是保障,官碟是敲门砖。前两者不去管,后一项如果失去了,那么这个考生就失去了考生的身份,甚至是行走天下的身份,最终只能寸步难行,即使才华盖世那么也宛然。

    “科举考试,学识,进京的盘缠,还有他考生的官碟。你说如果一个考生带着官碟进京考试,最后发现他原籍被消,查无此人会有什么后果?”齐润云的话轻轻巧巧,动作也很轻缓地抚着自己的肚子。

    话说到这里,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芸娘也听懂了,她克制不住地哆嗦了起来,看着齐润云的目光又是恐惧又有着一丝祈求。

    但是她还是没有开口。

    齐润云眯了眯眼,如果有人注意到,会发现此时他的表情就跟宋清颐某些时候非常的相似。

    “或者,我直接疏通官府,你一个下仆谋害主家,判一个处斩,后代世代为奴如何?”世代为奴,这样的判决,锦朝律法里是没有的,不过芸娘这样的事情夺了杨文考生资格还是有可能的,毕竟朝廷考官们谁家中没个奴仆丫婢,最是讨厌这种背主之奴,只要一宣扬杨文的前途也就完了。面前的女人不过是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平民民妇,齐润云不介意把情况说得严重些。

    世代为奴,四个字显然狠狠砸中了芸娘,就见她面上表情突然一裂,呆滞的表情灵活过来,顿时跪趴下去:“少君,您绕过奴婢这次,您无论要对奴婢罚什么都行,不要牵扯到文儿,求求少君,您发发慈悲!”

    何其可悲,芸娘为了自己儿子无论受什么罚都不怕,拼着没命也要去伤别人家的孩子,目的可能就是为了自家孩子一副上京的盘缠?

    齐润云心中并无波动,对他来说无论芸娘说什么,都掩盖不了她伤人的动作,他此来也不是为了听这个:“那是谁给你的这个药粉,谁让你做的这件事情?”

    听着齐润云的问话,芸娘嘴唇哆嗦了一下,最终还是重复着之前的那些乞求。

    “你的文儿对我来说半点都没有我孩子重要,你可以为了你的文儿害人,我就敢为了我的孩儿拉你全家陪葬!”齐润云即使口吐最恶毒的威胁,语气还是平淡没有波动,但听到的人都不会怀疑他说到做到的决心。

    因此芸娘抬头看着齐润云那气势凛凛的目光,以及高高隆起的肚腹,终于软下了身形:“我说……只求少君能护一下我家文儿……”

    即使到了最后,为人母者也不忘为了自己的孩子挣扎一下。

    此时的齐润云自然不会为了这点挣扎摇头。

    芸娘松了一口气,慢慢地讲起近日来发生的事情。

    所以待得宋清颐从窑厂回来,这边的结果就已经出来了。虽然没有具体的名字,但是芸娘描述的人里其他人感觉不出,宋清颐这个最熟悉罗杏涓的人还是能猜出来的,而齐润云的目光就落在了宋清颐身上。他心中对那个女人有怀疑,听了芸娘的描述自然也就有几分猜测。

    宋清颐点了点头确认。他心中滋味纷杂,当然不是对罗杏涓余情未了,矫情的怀念,只不过是心有感叹,自己以前竟然这么眼瞎。曾经他觉得自己这个师妹天真烂漫,有点小脾气,却还是善良可人的,哪里想到上辈子一个大大的巴掌打脸,这辈子他都已经从根源上阻断了这个女人攀上自己的可能,她竟然还能为了一点仇恨就使用这么卑劣的手段来害自己的家人。

    不错,罗杏涓的毒并不是只针对齐润云的,虫毒不易解,但也难下,这种虫毒的香粉是无差别攻击的,用的越久毒性累计的越大。芸娘按照罗杏涓的吩咐把毒粉乘着晾衣服的时候混进下人的衣服中,下人穿着衣服是不会固定一个地方的,而芸娘挑的又都是得力的丫鬟,这样的丫鬟经常要替主子办事,穿行各个院子的。如果这次不是斯年细心,那么这样的香粉在宋家后院晃上一个月,宋家后院就一个都逃不掉,连宋清颐和宋老爷也很难幸免。

    可见罗杏涓手段的狠辣。

    至于罗杏涓怎么找上芸娘的,只能说是广撒网,因为之前在宋家住了一个多月,罗杏涓有心,多方打听了仆人之间的情况,明面上还赞她平易近人,哪想到她竟然从那些家长里短中找出了某些下人的把柄,比如芸娘的儿子!然后利用这些为她以后入主宋家提供方便。

    宋清颐为自家正君孕期的安全,驱逐了罗杏涓,让她打算成空,没想到最后她竟然孤注一掷,那时候收集的下人信息就成了她行动的倚仗,芸娘的家人确实走了,不过罗杏涓说她给她的家人都下了毒,让她一人把事情揽下。

    宋清颐听完所有事情,轻轻吁了口气,摇摇头。“我不插手这件事,交给你,有需要帮忙的就说,莫要累到自己。”齐润云说过,罗杏涓交给他,宋清颐答应过,自然不反悔,只是有些担心自家正君这么大的肚子。

    宋清颐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初重来还执着于报仇,结果引狼入室,让罗杏涓有机会渗透进自家的下人里。

    第61章 不安

    齐润云自知分寸,他虽然生气罗杏涓把主意打到自家孩子身上,但临盆在即,他也不想为了这样的女人让自己出什么事情。

    不过即使不出面,他也有太多的方法可以让罗杏涓吃苦受难。

    宋清颐这段时间处事和行事都大有进步,宋老爷越发地把一些事情和人手交给他,手上人手充裕,自家夫人要办事,他得支持的。因此齐润云从宋清颐手上接了一批人,这些人近来都被他派了出去,按照他的要求办事情去了。

    而他自己,因为虫毒的关系每天都要喝一堆药茶——因为大夫说他有身孕,药效太重的解药不能用在他身上,这也是大夫不敢保证小东西完全没事的原因,因为虫毒驱散得慢,有可能会有一部分留在小东西身上。

    是的,他们一直小东西小东西的叫,是因为宋清颐给他肚子里的孩子起了个小名,就是“小东西”。俗话说贱命好养活,但是他们俩都做不到真起名叫狗蛋之类的名字。最后宋清颐拍板,说既然咱们都习惯叫他小东西了,这称呼平常又实用听着也是普通到极致之物也算是贱名,就这么叫吧。所以他肚子里的孩子就真的小名“小东西”了。

    宋清颐进来的时候,齐润云正散完步坐在椅子上发呆,一手无意识地在肚子上打着圈,偶尔还能从肚皮上看见小东西动起来的轨迹。

    虽然齐润云的表情不明显,但是生活的愈发亲密,宋清颐对齐润云细微的表情读得也越发懂,心下知道他在担心肚子里的小东西。

    坐到齐润云身边,宋清颐把手放在那个活泼的肚子上。身前的齐润云并没有动弹也没有回头,只是一直呆呆地看着前方,似乎还没回神。

    宋清颐轻轻拥着人,心头晦涩,“别担心,我们的小东西活泼又坚强,肯定会吉人天相的。”安慰的话,总是空泛,但这是美好的许愿和希望,宋清颐想着老天给他那么大的一个重来机会,总不会又要在这生活之中蒙上阴影吧。

    齐润云懂宋清颐的言下之意,轻抚的手动了动握住了另外那只在肚子上的手。

    午后有清风浮动,安静的两人在这几日里难得的温情,一扫之前的日子里因为中毒的事情笼罩在秋林苑里沉闷压抑的阴云。

    片刻后,还是齐润云先出了声。

    “一个后院女人,一生所求最大的也不过是丈夫出息,后院得宠。这些她都能从曾经的你身上得到。可是她没有在意,那么我猜测她对苏泞有一番不一样的感情?虽然上次惠香楼所见苏泞也并不是什么良配。这我就不管了,我只管罗杏涓的心头所求,她求什么我坏什么。“齐润云的声音有些飘忽,虽然如往常一般没有起伏,却多了一丝狠绝的冷冽。

    宋清颐没有去打断他,只是在听到他说罗杏涓可以从自己身上得到时有些微的尴尬。不过上辈子罗杏涓开始时一直都和自己在一起,苏泞估计就是她心头的朱砂痣,有他拦在他们之间,她对苏泞的感情就不会降温。至于他败之后,他们两个人的感情,那时候他就不清楚了,不过反正他上辈子至死,罗杏涓也还只是个妾。所以这辈子没了自己他们两个为什么还这么执着,也只能说野心太大了。

    “她既然已经外嫁还想着帮苏泞,那么就是有把握苏泞会娶她,无论为妻为妾,以她为苏泞所做的事情总能在苏家后院占一席之地,既然如此那我就让她求仁不得仁。我让人传了她的谣言,不,也不算谣言,我不过是把她周旋于你和苏泞之间的事情改了改名字传了出去,坏了她的名声,现在她的夫家估计已经在来的路上。”一个女人,坏了名声,就算苏泞还愿意收她,她入了苏家门之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更何况罗杏涓此时还未与丈夫合离,她的丈夫还有资格来处理她!所以齐润云派出去的人里专门有一路是给罗杏涓丈夫挑话头的。

    齐润云做的事情,宋清颐其实都清楚,当然不止他口中说的部分。自家夫人对于罗杏涓,可谓釜底抽薪,断了她所有的后路,以后只能在苏泞这条船上一往无前了。但是偏偏苏泞这个人又是宋清颐预定好的复仇名单,这人最终的结局绝对不会好,所以两个人的结局可以说是已经注定了的。

    宋清颐虽然清楚,心中却并没有起伏,他并不觉得齐润云的做法有什么问题,或许有人会觉得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这么计较太过小家子气,但是宋清颐并不会这么想。他上辈子吃这个女人的亏太多了,这辈子他就是来和这个女人狠狠计较的,所以他只是点点头:“不用告诉我,我说了都交给你,你只管放手去做就是了。我不想关心她的事情,我现在除了‘麒麟驾云’就只担心你。”

    放开人,宋清颐转到齐润云的正面,对上那双平静的眼睛,即使波动并不大,他还是从中看到了担忧与自责:“大夫说你临盆就在这几日了,但是心头郁结。这样不好,对你自己不好,对小东西也不好。我不会说别担心这样的话,因为我心中也有忐忑,但是我知道无论小东西出生后会如何,你和他总是我最重要的人。只要你们都还在,担心都好过伤心。我们可以换个想法,如果他健健康康,那么我们就当上天给我们一个大大的奖励。如果他有哪里不好,那就是老天爷给我们一个共同的奋斗目标,如何让他过的更开心就是我们以后要努力的方向,你这个阿爹是他的引导者,我这个父亲是他的后盾。”宋清颐没有去安慰齐润云,他只是诉说了自己的害怕还有最坏的情况里他们能做的事情。或许这种“安慰”才是此刻的齐润云需要的,就见他冷淡的表情慢慢的松软下来,僵直的背终于愿意缓下来,额头搭在宋清颐的肩头,虽然仍旧一声不吭,但足以让宋清颐松了一口气。

    其实情况并没有到最坏,老大夫给齐润云开的药茶虽然慢但是还是能把毒性拔出干净的。只是多少还是对小东西有一些影响的,大概要提前见到小东西了。不过唯一幸运的是齐润云中毒时孕期已经比较后面,这样孩子即使早产,也早的并不多,孩子的影响也少。

    就在齐润云即将临盆的紧张日子里,纳贡一事终于快要进入最后的议程,所有的琉璃件都已经交付到沈大人手中。经过图纸的第一轮筛选,需要上进成品实物的也有百来户。到这个时候各家各户的琉璃件样式已经瞒不住了,毕竟上进的琉璃大多是摆件,每个摆件最小也是手掌大,大的都有人高,这样的琉璃百十件摆下来如何能完全避开人烟?

    而这位沈大人也乖觉,他索性向锦城的一个富户借了一套院子,布置好护卫,就直接把所有上进待选的琉璃摆了出来,然后邀请了被选中的这些人家一起品评所有的琉璃,当然最后的决定权自然还是在沈大人手中。

    不过不可否认,这样一来私下去找沈大人的人确实少了许多,最起码他躲清净的想法达到了。

    到了当日,宋清颐自然是要陪着宋老爷一起去到现场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早起来宋清颐就觉得自己心头直跳。

    宋清颐摸了摸心口,总觉得有些要发生什么事情的不安。

    而他身边的齐润云也已经起了,因为肚子越发大,他的休息无法像之前一般,经常会半夜醒来,连带的宋清颐也睡得不安心。

    齐润云看见了他的动作,想了想让灵宝把自己放在小书房的一个盒子拿过来。

    两人就在一个屋子里,齐润云吩咐灵宝的声音宋清颐自然听见了,他压下心中的那股难受劲,把注意力转到齐润云那边。

    一个小小的檀木盒子被灵宝取了过来。看见那个有点眼熟的盒子,宋清颐蓦然想到当初齐润云送自己的那枚至今被自己宝贝收藏的印章。

    齐润云把盒子递过来,宋清颐接过挑眉表示疑问。今天是什么日子,要给他送礼物?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把两面镂空的竹扇,深紫色的竹片缝着精致的绢绣。扇骨上镂空的花纹是五福临门,显然这是用来祈求福运的。宋清颐很是讶异,他可不知道自家夫人还有这样的手艺,好奇又惊讶。竹片雕刻不奇怪,本来齐润云雕刻工夫就很好,只是绢绣……

    没等宋清颐开口问,扫见他眼中的惊讶,齐润云就红着耳廓戳了他一下,以示抗议,“我雕了扇骨,扇面是红袖做的,我只是把它们缝到一起。”虽然习礼苑中有刺绣缝纫的课程,不过这对于齐润云来说都是混时间的课程,从来也没有认真学过,只是练了几幅主要的绣纹应付授课的女先生。而这幅扇面显然不适合他发挥。

    “我说过,纳贡一事对苏家绝对一步不让!”言下之意是琉璃上的功夫宋清颐他们下,现在他只能在祈福求运一事上进些心力。

    “自然,我会让苏泞偷鸡不著蚀把米!你自己在家中要小心,我把大夫请到秋林苑的厢房候着,有事就让灵宝去请。”摩挲着那副精致的扇子,宋清颐心中有些忐忑的叮嘱。

    齐润云乖乖地点点头,明白宋清颐一早起来的焦躁肯定是担心自己。本来怀孕开始宋清颐就有些过度紧张,哪想临盆在即又出了虫毒事件,如果不是前几日齐润云太过担心小东西神思不属,老早就会发现宋清颐的不安,几乎能空出来的时间对用来盯着他了。

    只是今日纳贡一事事关重大,由不得宋清颐不去,最终只能在碎碎念中被宋老爷派来催人的下人领出去了。

    第62章 终选

    沈大人借的宅子是锦城周家的。周家米粮起家,是锦城有名的仁商,虽然和琉璃这个行当没什么关系,但是因为周家的名声好,为人处世也很有一套,因此和锦城这些琉璃世家关系都不错。

    周家出借的宅子就位于比较僻静的城北,离宋家不远。宋清颐跟着父亲上门时一起递了拜帖——这是沈大人为了此次琉璃品鉴给所有有琉璃件展出的人家发的帖子。

    周家的这个宅子并不很大,前后五进院子,被好好收拾了一番,摆上各家各户的琉璃件。大世家基本都有窑厂,窑炉也足够大,因此这样的世家多数烧制的都是大件,被摆在了靠里的内院。一般小户人家的琉璃件受限于条件,琉璃件都不大则放在靠外的房间。

    宋清颐一路跟着父亲走进去,看到了不少的琉璃摆件,虽然不大,没有那么精细,但是确实有些比较特别,能被沈大人挑选出来多少都有它的特别之处。比如刚进门就看见的,一件尺高的摆件。梅萼红,秋黄,落日黄和剔透的白,是一个看着就赏心悦目的老寿星。老寿星通透圆润,晶莹溢彩,很是美丽。

    宋清颐绕着摆件走了一圈,现在的他早不上一世那个对琉璃技艺没有任何认识,只识得一点形的宋家书生。眼前这个琉璃件四色融合自然,晕染绚丽,虽然细节线条上有些不足但是整体已经不失一件精品。宋清颐看了一下名牌,是一个叫做季和的名字。只有名字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匠人自己参加的。

    上一世他对于纳贡一事中单身匠人的唯一印象就是最终一起被选入的那个麒麟琉璃的制作者,姓李的一个匠人。这个季和,他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想来最后是落选了。

    宋老爷站在宋清颐的身后,对于嫡子的动作没有阻拦,看着他停留在原地打量那件琉璃,就等着自己这个越发有模样的嫡子看完来发表意见。

    “可惜了,这个人应该是自己一个人操持了所有的烧制工作,但是精力兼顾不过来,他做模子的手艺一般,烧色倒是很有灵韵。”走回父亲身边,宋清颐轻声地说了自己的心得。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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