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琉璃匠 作者:李小雾
第6节
第43章 纠结
一炉的方牌出炉,等晾干的时候,齐润云手上的阴刻模子也已经全部完成,交给两个学徒去烧琉璃汁。齐润云捏了捏有些僵硬的手指抬起头,却发现宋清颐坐在一边沉默地看着自己。
“端谨?”其实齐润云心底是有些讶异的,平素这样要么宋清颐会站起来跟着观察琉璃汁的变化,要么就是赶紧过来,一边会责怪自己又劳累不顾惜身体一边伸手替他捏手——他已经感觉到自家这位对于他这双粗糙的手似乎有些异常的喜爱,有机会就捏着把玩,从来也不会顾忌周遭的情况。
这会儿却突然只看着,刚刚互相倾吐了心意,齐润云倒没有多想,只是想着大概突然之间有些不能适应。
齐润云的声音让宋清颐顿了一下,然后像是才发现他的动作,蹙眉坐近了一些,接过他的手握着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地揉过来——匠人尤其是刻纹的匠人,他们的手其实是非常容易伤到筋骨的,因为总是长时间僵硬着一个动作——叹了口气,宋清颐语气有些软:“说了让你别劳累,以后久了手指该有伤痛了。”
齐润云摇摇头,“不碍的,这样的程度休息一下就可以。”
宋清颐没有说话了,又捏了一会儿才起身道:“我去看看。”
“一起吧,我也想看看我想的对不对。”齐润云一起站起来,感觉自己的腰不怎么酸疼,才说道。
宋清颐顿了一下步子才点点头。
齐润云若有所感地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那个背影。
这会儿烧窑的火焰泛着浅红,午月的天气里滚着热浪扑面而来,刚刚远远坐着的两人一下子被扑了一脸。宋清颐下意识地侧跨了一步,挡在齐润云跟前:“太热了,你别久站,看一下就回去草芦里坐着吧。”
两人过来的时候虽然穿着轻薄的棉衫,但毕竟炉火跟前不同于山下,一下子就热出了细汗。齐润云也不逞强,听了宋清颐的话点点头。
烧炉里齐润云刻好阴纹的模子并没有封闭,敞开着的模子一眼就能看见里面开始融成一团的鹅黄琉璃次品,想了想戳了一下宋清颐:“不能完全融城琉璃汁,这样和方牌不好贴合。”
因为没有意料到齐润云会戳他,宋清颐当下又惊得往前了两步,心下因为那点心事也不敢去怪自家正君,只得远两步站着:“那个可以不等全凉透,如果这时候没全融成琉璃汁,怕会和纹刻之间有空隙,填不满花纹。”
想着宋清颐的话也有一定道理,齐润云只好继续看。只是心中有些担心晾凉时的时机不知道控制到什么程度好。
“要不,提前取一个模子出来看吧,好过一会儿扣不好时机白费一番心血。”老郑头在一边听到就开口道。
两人一听倒也是,本来就是试验之用,自然各个情况都试一下最好。
老郑头叫人取来火钳,然后又拿了一把宋清颐没见过的工具过来。
那工具看似石制的勺子,手柄细长,圆底深窄,宋清颐之前在窑厂没见人用过,倒是齐润云看着觉得眼熟,似乎小时候在齐家时见过父亲用过。
这东西没什么正式的名字,不过是工匠们自己做的一个趁手的工具,父亲那时候好似是用来填蜡的。琉璃烧制的模子除了自己手上这种雕纹刻画的模子,还有一种填蜡的方式,不过自己年幼离家,并没来得及向父亲学习。
年代久远,齐润云也就记得这工具的大概印象,倒没想到会在老郑头手上再次见到。
老郑头取出一个模子之后,拿着那个工具正打算和两人解释这个,倒发现齐润云目光中微闪的怀念。略一想齐润云的捏模手艺也就知道少爷这位正君必然是家学渊源,想来认得这个也就不奇怪。
“看来少君识得此物。”
宋清颐闻言回头,自然也看见了那抹没有收敛起来的怀念,心中一顿,想起之前自己想到的,顿觉口中发苦。
“似是小时候见过父亲用,填蜡的?”齐润云回神点点头,目光不离那个工具。
老郑头憨实一笑:“看起来少君家里也是手艺人家,这玩意没什么大名,一般都是制模的工匠用来填物的,尤其是琉璃模子里有一种灌蜡的手艺。咱这边厂子里就一个匠人会,这就是他的,他管这个叫按把。用来按下去的把手。按把的头是用一种比较耐火的石头雕的,用在热蜡或者琉璃上不会有影响。”
齐润云点点头,转而发现宋清颐有些出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老郑头倒没发现宋清颐的心不在焉,他说完就用按把把已经发软却没化成汁的琉璃件在模子里压了压,用的巧劲,毕竟模子只是普通的黏土模子又经过火烧,质地已经变得干脆,力道用不好了模子可就废了。
废了模子不要紧,里面的琉璃就白烧这么长时间了。
“这样应该能保证没什么空隙。不过……”老郑头蹙眉看着模子。
回神的宋清颐和齐润云转眼一看,原来按把是窄圆的底子,现在这么一压,花纹上可能填满了,底座却凹进去了,这样如果要和方牌合到一起,估计还得填一些琉璃汁。
宋清颐想了想,“累丝金器要用焊药把累丝和钗子合到一起。咱们的琉璃件呢?”
齐润云倒是想过这个问题:“琉璃应当用不了焊药,毕竟比金器要重的多,如果是粘合的想来会用不久。最好的法子还是烧到一起。”
老郑头点点头,“少君说的没错,所以还是得从烧料的时机上去把握。”
宋清颐见两人都这么说就从没烧掉的那些此品种挑了一个小的,用方牌模子装了拿去再烧:“那就继续吧,这中间的空隙还是要填满。”
这一继续就用了大半日,宋清颐怕齐润云热不住,就不让他在一边干等,草芦这会儿过了午也热得不行,只得送人回去院子休息。
一路上,因为心中那点说不上是内疚还是什么的心绪,宋清颐并不如往常那般爱去逗弄齐润云,只是一路陪着走到院子。
交代了留守在院子里的灵宝他们给齐润云准备个沐浴降降温用些膳食,下午好休息,自己则返身回去烧炉。
转身就走的宋清颐没注意到,齐润云并没有立马回屋,而是蹙眉望着他远走的背影站了好一会儿,才在灵宝催促下回了房间。
而回了烧窑这边的宋清颐一边等着烧汁的结果,一边坐在美人榻上用膳。因为没有带着自己的小厮,宋清颐也就没特地让人准备自己的吃食,简单地随着老郑头用了窑厂的饭。
感觉到老郑头在一边欲言又止地视线,宋清颐把饭咽下去,“老郑头你看我能饱呢?”
老郑头被宋清颐的话噎了一下,才回说:“看少爷自然是不会饱,就是怕少爷吃不惯。”宋家琉璃厂的膳食还算可以,但比之少爷少君他们用的那些精细菜肴自然是不行的,见宋清颐也不嫌弃地一口接一口,老郑头觉得自己坚强的内心晃悠悠的。
宋清颐笑了一声:“有什么不习惯的,不都是一口饭吗,当年我……我游学的时候什么没吃过。”游学的时候自然吃过许多东西,不过那都是各地的特产,不说美味,至少也是很有风味十足。他真正想说的是自己上辈子落魄街头的时候,什么样的东西没吃过,同野狗抢食的事情都做过,更何况眼下不过是一口滋味普通的饭食,比之曾经的经历,这已经是上好的了。
用完饭,天色已经到了一日中最热的时候,因为烧窑一直没停,这片偏僻的小角落也开始热腾腾的,宋清颐穿着轻薄的棉袍都觉得有些受不了。边上的老郑头和两个学徒已经习惯地挽起袖子,撩起裤腿干活了。
宋清颐想了想,也学着把袖子扎到手肘上,裤腿绑在膝盖,果然舒适了很多。
看到少东家的新形象,老郑头和那两个学徒都闷笑两声没说什么。
等到二次入炉的模子出炉,宋清颐还特地看了一下炉火,他听阿义说今日用的辅助烧料是皮料,合着牲畜一起烧。可惜他看了一会儿发现青焰不仅没有稳定,反而近乎没有。两个学徒把取出的模子放在石台上晾凉,随后仔细的记录了今日的结果。
到这里今日的事情几乎已经差不多了,宋清颐挥手让人休息,这么热的天烧一天的火简直是受刑,本就不是短时间能出结果的事情,他也不急这么一刻。
“这时节,天热,晾凉的话估计要一宿,晚上我来看看,少东家就带着少君先回去吧,如果成,我让人送去府里给您。”
宋清颐抹一把汗,知道老郑头说的没错,当下也就点点头,打算回小院洗漱一把再和齐润云返回宋府。
宋清颐用冷水冲了冲身体,好好洗漱了一番才换了干净衣服去房间。
灵宝守在外室,宋清颐进去的时候还被他嘘了一声。
“主子睡着不久,之前大概是热的,脖颈边都红了一圈,翻来覆去的。”凑近了灵宝才小声跟他说。
宋清颐蹙眉,果然还是热着了。转进内室就见房里后侧的窗子开了一半,床帐也敞开着,齐润云没有如往常一样手压被子,反而微敞着领口,一条腿压在被子上,睡得不如往常“规矩”。
见到这样难得的景象,宋清颐先是一笑,然后凑近了果然看见灵宝说的那些红痕,应当是晒的。
宋清颐想起刚刚在烧窑边,一直等到齐润云离开了,老郑头他们才挽起衣服的事情。因着男妻的身份,即使同为男子,边上的人也都是要避嫌。所以即使酷暑,齐润云也必得长袍加身,不像自己只要愿意,就可挽袖敞衣。
宋清颐叹口气,终究是误了这人……
第44章 背向
因着下午宋清颐不想吵了齐润云的午觉,加上怕路上太热,等到两人启程返回锦城时已经将近傍晚。
回去的这一路上,宋清颐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经完全不同于来时。大概是互吐了心意,齐润云较之前对他亲近了许多,但他却知道自己心中多了一道坎。或许是他自私,但在察觉自己爱上齐润云之前,对于前世的错待,他始终只是抱着愧疚弥补的心思,想着今后和他相伴一生,护他在自己身边能活得开心快乐,不复前生那种压抑无望的日子。但真正爱上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只是对自己内心那种愧疚的一种救赎,如果这一世重来的更早一些,放这人自由或者才是他最想要的?那样他就可以过真正想过的生活,或许是习好祖传的手艺继承家业,然后成为一个和他只有公事上交集,生意上的合作者?或者像自己之前的心愿那般,念书考科举,功成名就,然后娇妻美眷?想到那样这人就和自己再没了关系,宋清颐心中一痛。
可是重来的更早,能多早呢?宋家对齐润云的影响始于自己和他的八字相合之说,始于十五年前,或者自襁褓中重来,才有可能让齐润云远远地脱开自己的影响吧。
捏了捏拳头,宋清颐心中沉沉。
边上靠在马车侧壁上的齐润云看着宋清颐面色沉郁地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中既奇怪又有些沉甸甸的,似乎自从两人互表了心意之后,他才变成这样的……
一路无言回到宋府,宋清颐虽然心中思绪翻腾,但还是记得吩咐人弄些爽口的吃食做晚饭——他记得灵宝说齐润云下午胃口实在不佳。
待得两人沐浴洗浴一路尘土,用过膳食宋清颐才去见了父亲——这一日的行程他预先知会过父母,也得了免去请安的回话,不过想着去之前父亲眼中闪过的亮光,还是决定再去一趟。
正院里宋老爷今晚没有去妻妾的房中,反而简单的披着外袍坐在书房休憩用的小塌上,随意地握着一本书,头发披散,看着像是准备休息了又被自己打扰到的样子。
而楠叔则在下首给他调茶捻香,一室宁静,让刚进来的宋清颐怔愣了一下。
“父亲。”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宋清颐觉得房内的气氛竟然因为自己进来有种被打搅的感觉。
从来父亲在宋清颐的印象中都是高大威严,这是第一次看见父亲这么放松的样子,即使前世经历复杂觉得自己足够处变不惊的宋清颐也有些不习惯了。
而宋老爷显然没察觉到自家儿子那些许的不自在,抿了口楠叔送上的清茶:“不是说了回来晚就不用来请安了。”
“回父亲,今日窑厂一趟颇有些收获,儿子想着应该也让父亲高兴一下。”虽然最后的成品未成,但有经验老道的老郑头在,他在自己离开前也说了齐少君的法子确实是可行的,只是成品美观与否则要看成品出来之后的样子再试验调整。至于自己的法子,难度要比齐润云的法子大的多,自然要花费的时间也就更长了,老郑头倒是不能保证,只说有一试的必要。
听到宋清颐的话,宋老爷的目光一正,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好,这事能成是好事。如果你的想法有实现的可能,那么那尊‘麒麟驾云’或许真的能用来上进。”宋清颐之前从苏泞和罗杏涓对话中偷听来的关于纳贡的事情被他当做借口告知了宋父,顺便也提了一些上一世苏泞在宋家做的手脚。宋父在琉璃之事上操持半辈子,人脉和消息渠道都不是宋清颐能比得过的,告诉他比自己一个人私下布置更加有利一些。果然,父亲很快就确认了納贡一事确实属实,并且将一些需要布置的事情接手了过去。
而之前烧制出来本来作为琉璃匠席竞争之用的“麒麟驾云”则被收了起来,并没有公之于众,而且本身因为这尊琉璃件上的瑕疵,它虽然可以有资格上进却不够出彩,不过这是今年宋家出的最好的一件寓意吉祥的六色琉璃件了,因此如果宋清颐的想法可行的话,那么这个瑕疵就可以被修正,这样一来这件琉璃件就足够力压其他家族之势。
宋清颐也是心中一喜,上一世“麒麟驾云”是现身在匠席之争上但因为苏泞透过罗杏涓知道了宋家的这尊琉璃件,最后通过一个被买通的匠人泄露了它的瑕疵之处,使得那年琉璃匠席关于宋家制器不严谨的流言喧嚣尘上,加上宋家因为他忙碌于纳妾一事没有第一时间反应,导致最后流言纷纷让宋家和匠席之位失之交臂——如果真是被实力所迫,宋清颐也没什么话说,但是当时苏家并没有今世一般找回那个手艺突出的匠师,参加琉璃匠席的作品其实并不及宋家那件有瑕疵的“麒麟驾云”结果就因为苏家揪住那些流言不放,使得宋家名声扫地,才失了匠席之位。
而这一世因为宋清颐的提前布置,那个被买通的匠人早早被盯住,匠席之上宋家也布置了后手,这才使得“琉璃狮子”替代了“麒麟驾云”彻底扫了苏家的妄想。
当然这一世如果能用“麒麟驾云”在纳贡一事上继续打脸苏家,才是宋清颐坚持要修缮“麒麟驾云”的原因。
这边宋清颐应了父亲的话,那边宋老爷把茶杯一放:“你之前把那个师妹送回家中,可有再关注后续?”宋老爷的目光撇过来,似是在考校自家嫡子。
宋清颐见父亲提起罗杏涓微微楞了一下。月余之前为了家宅安宁和齐润云肚中孩子的安全,他使计引走了罗杏涓,更是在她返回罗家庄之后连同罗家那个儿媳骗得罗父罗母将之迅速定亲出嫁——用的理由自然是罗家庄里已然传出罗杏涓私奔之名,彼时她又独自返家,自然罗家怕她沾上私奔被弃之名,在罗家长媳挑拨之下,这事情倒也操作的顺利——这也是罗杏涓返家询问之后没有再度回来,宋清颐清净了一个多月的原因。既然那女人心心念念嫁入宋家去补贴苏家,上一世更是因此让她得宠于苏泞,这一世他就把这些可能都掐灭。他倒要看看苏泞要不要一个没了利用价值的二嫁女子,更要看看没有宋家的踏板,罗杏涓还能不能在苏泞跟前得宠!至于这之后,因为事多,他到没再去关注了。
不过眼下父亲特意提起,想来是罗家庄出了什么变故。
“儿子之后还未来得及去关注,父亲可是有什么发现?”
宋老爷敲了敲桌子,教训道:“做事虎头蛇尾,你既然知道你那个师妹和苏家老三有首尾,怎么就以为打发了那个女子就安生了。”如果单单一个女子纠缠之事,宋清颐的做法自然是一劳永逸了。宋家这样的人家不会再纳进一个二嫁之女,宋清颐之前虽然迷恋该女子,但他同样因为饱读诗书最明白规矩一事,小事或许会不拘小节,大事上自然不会再为了一个已嫁女子出什么幺蛾子——当然宋老爷如果知道宋清颐上一辈子做的混账事,就不会这么想了。
听见父亲提起苏泞,宋清颐眼睛一眯,难道这人还真对罗杏涓是真爱?心底嗤笑了一声,他可记得惠香楼里苏泞就因为怀疑罗杏涓故意传了假消息就扇去一个巴掌,这样也是真爱?
见宋清颐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宋老爷才哼了一声:“那苏泞昨日派了人去罗家庄,和你那师妹有了接触。”宋老爷纵横商海多年,自然知道对敌谨慎的道理,因此从宋清颐处知道苏家老三对宋家的不怀好意之后,虽然对于这种小辈的手段不放在心上,却也特地派了一个人盯着苏三,就怕嫡子初次接触这些行事有纰漏。
果然就出了这么一件。
宋清颐点头,“多谢父亲提醒,儿子知道怎么做了。”苏泞,果真还不死心。不过找罗杏涓算是什么事情,难道他还以为自己迷恋她到愿意接手一个二婚女子么,他又不是苏三,吃相这么随意!
出了父亲的正院,宋清颐回了自己的院子,在正房门口犹豫了许久,还是进了屋子。
无论如何,眼下他的临雨正怀着自己的孩子。他从重生过来就对自己保证过,今生重来,最重要的永远都是父母妻儿,而且对这个长子,他更是带着上辈子未尽的遗憾,半点不想错失任何过程。
齐润云已经歇下了,不过心绪仍旧不平静的宋清颐并没有注意到,往常都是面上而躺到了后来偶尔会朝着外侧的齐润云今日竟然是面着床内侧,背对宋清颐位置而睡。
躺下后,宋清颐翻身将手覆在自家正君小腹上,正打算闭眼,却突然感觉手上的触感有些异样,似乎与昨日有些不同?
宋清颐顿了顿,最终还是按耐不住翻身坐起,贴着那处的手掌小心地摩挲着摸了摸,好像……隆起了一些?
压制不住的意外和欣喜从心间升腾而起,宋清颐低头想要查看一下,奈何眼下早已熄了灯,靠着窗外的一点月光连个轮廓也是模糊不清。只得轻轻地用手掌描摹那个形状,一点点品味心中的感动。
这一刻听闻齐润云怀孕之后的那种飘忽感才消失殆尽,真的是他的孩子,那个未来得及来到世上的孩子重新回来了。抿了抿唇宋清颐压下起身去掌灯的想法。在黑暗里宋清颐就这么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似哭似笑,手上的动作却轻柔万分慢慢移动。直到许久,被他一直抚着的地方都微微发着热,才平息下心情,重新躺下。
他以为自己会激动地睡不着,却没想到不久之后就没了意识。
房间平静下来很久之后,一直面朝墙壁仿若熟睡的齐润云才微微动了动手指,覆在睡着了也没收回的那只手掌上,默默地顿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叹息了一口气,之后再度没了动静……
第45章 疑惑
第二日晨起,宋清颐和齐润云给父母亲请安过后,外院就来人传话,说是城外窑厂有人过来找大少爷。
宋清颐心知必定是老郑头派人送成品过来了,当下让人带到自己书房去。
“临雨一起来看看吧。”知道自家正君肯定关心这件事情,宋清颐回头说道。
却见齐润云目下有些暗淡,本来应该是他非常关心的事情竟然在听见宋清颐的话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临雨?”宋清颐见他精神不太好,当下有些自责自己昨日的莽撞,城外的窑厂毕竟对于有身孕的齐润云来说过热了,怕是要几日缓不过精神来。
听见宋清颐叫他的称呼,齐润云目光闪了闪,“嗯。”
“见完窑厂的人,你还是回去再休息一会儿吧,看你目下都有些发青了。”宋清颐下意识地点了点齐润云眼下的黑青,哪想这个动作像是惊到了他一般,突然抬起了头。
齐润云的目光直视宋清颐,平静的视线里竟然有审视有认真。宋清颐呆了一下:“怎么了?”
摇摇头,齐润云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说道:“先过去书房吧,来人怕是等急了。”
窑厂过来的人正是叫阿义的学徒,他果然是带着晾了一宿,又在一大清早被老郑头烧合的琉璃方牌过来找宋清颐。
老郑头因为是窑厂管事,轻易不可能离开,眼下宋清颐试验的事情就这么几个人知道,因此一早上阿义和另一个叫阿林的学徒就一个继续烧窑,一个赶着窑厂的马车来到宋府送方牌。
“少爷,这是今早烧出来的。”阿义把东西呈上。这个东西清晨烧好,因为只是要贴合也没有完全烧化,晾凉了半个多时辰,带上路的时候还有些烫手。
宋清颐接过方牌,那是一块紫色的方形琉璃牌,本来平淡无奇的牌子此刻点缀着一副鹅黄的五福呈祥阳刻纹,色泽轻艳,质地通透。尤其是相叠处的鹅黄因为透着背面的紫色,正面看的时候显得有着奇异的变色之感。
宋清颐仔细地看了看方牌与图案的相合之处,还是能看出一些不平整感。因为昨日是初次试验,没有经验之下使得这个五福呈祥的纹路和方牌贴合时没有一气呵成的那种自然之感,而且另外加的琉璃汁虽然尽量是同色,但是因为每个琉璃烧制出来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即使同属鹅黄,两件琉璃之间往往也有些浓淡的差异。这也就让相合之处不仅是不平整还有些色泽的差异。
不过这些都是后面可以调整的技术,宋清颐倒是不担心,这个成品主要还是让他们看到了这种法子的可行性。想来将来宋家琉璃厂的次品将再不会埋之于土下。
之前这件事情他虽然禀报了父亲,但是并没有提过关于次品再用的事情,因为这件事情对于靠琉璃吃饭的世家来说意味着变废为宝,这之中的利益不言而喻。宋府家大业大,下人众多,谁也不能保证伺候的人里都是忠心不二,因此昨晚在父亲处宋清颐临时过去,就并没有提起,今日之后这件事自然是要慎重地告知父亲。
将手中的方牌递给在一边目光闪亮看着牌子的齐润云,宋清颐对阿义说道:“这事今后不要再提起,你仍旧‘只是’和阿林烧炉,每三日过来送交记录,今后你们的调用全部听我和老郑头的,这事我会和父亲打个招呼落实下来,记住了,今天和昨天,你都不知道这个方牌有关的事情。”宋清颐一番话轻重交替,把两人名义上全部挂到了自己手下。
阿义也知道这块方牌代表的意义,对于自己能在少东家手下接触如此重要之事只有激动,因此当下表了忠心和保证,就赶回窑厂去了。
而齐润云仔细查看过方牌之后自然能看出和宋清颐一样的问题,叹口气,“还是有许多要改进的地方。”随后抿了抿唇,他听着宋清颐对阿义说的话,自然明白他的打算,保密最重要的是参与之人的可信和忠心,如果宋清颐有此打算的话,最好的捏模师傅自然是自己,毕竟接手的人越多,消息走漏的机会就越大。只是如果让自己来……齐润云摸了摸开始有些凸起的小腹,想着昨夜这人的动静,想要接手模子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一直都知道自家夫君对腹中孩子的异样关注,虽然之前说要给自己行动自由,但现下的情况这话还作数吗?
宋清颐看着齐润云蹙眉,心中不明,“昨日你肯定是热着了,今日起来老是这么恹恹的,这事要不我跟父亲要个可信的模子师傅……”话未说完,宋清颐就看见齐润云转过来的目光,口中一顿。他能明白自家正君的心思,只是担忧他眼下的身体……但随即又想起之前心中臆想齐润云命中如果没有自己,他可以活得如何恣意,此时口中更苦,接着的话竟然一时不知道怎么出口了。
最后还是齐润云先说了话,“其实,现在用到的都是小模子,我行事还是方便的,日后月份大了,窑厂里也开始用大模子了,那时候我自然不会再接手。”
宋清颐犹豫了一下,矛盾地既担心齐润云腹中的孩子,又怕因为此事而使得他心中郁郁。
齐润云叹了口气,抬头道:“爷放心的,临雨知道腹中孩子的重要性,定不会拿他玩笑。”望过来的目光中满满的乞求和希冀。
宋清颐心中咯噔一下,他从齐润云的话中隐隐听出一点其他的意思,但还没想明白,就被他目光中的那些情绪压倒了。“临雨,别这样,我并没有不同意,那我们别去窑厂好吗?山上的温度日后会越来越热,住在澄墨轩我都担心这个夏天你过得不舒服,更何况是窑厂那么热的地方。”
听到自家夫君这么放低姿态的话语让齐润云顿了顿,他心中有些不明了,既然端谨还是这般关心自己却为什么近几日相处之间又透着些隔阂,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孩子?但那样的原因又何必有那番交心之语。带着那点不明白,齐润云此时也只能点点头:“好。”
这事情就这么说定了,宋清颐最后还是让齐润云每日得空制一些模子,不过时间不许过长,每三日阿义过来送记录时带走。这样的量自然是跟不上试验之用,毕竟一次入炉这样的小件往往都是三十四件,三日里不知道可以烧多少炉,光是齐润云一个人如何忙得过来。
齐润云也是有自知之明,他揽下这件事情倒也不是勉强自己非要插一脚,只不过这事一开始也有他的想法在其中,就想着也能出一份力。而另外,因着心中一些考虑,坚持这想法也是有些想看宋清颐的反应。
只是,从最后的结果来看,齐润云的疑惑还是得不到开解。
而后来这件事情倒是有个意外的处理方式,宋清颐并没有问宋父要人,而是以私人的名义向齐润云的娘家齐家那边下了一份订单。齐家本就是制模世家,他家的模子在琉璃一行很有名声,宋家好一部分的模子也是向他家订的。
因此齐润云虽然意外,倒是也没多说什么。
这月里还有一件事,宋老爷也特地为了这件事情把齐润云叫去了书房。
“今天苏家那个老头特地来问了你那‘琉璃狮子’的铺货。”宋清颐刚刚进书房就听到桌子后面的父亲头也没抬地说道。
宋清颐请安的动作一顿,微微挑眉。
没听见儿子的回话,宋老爷抬头,见他这样的表情也没说什么,只是问道:“明白是为什么吗?”
自然是明白的,宋清颐笑起来:“因为‘琉璃狮子’的铺货影响到苏家生意了。”他回答得斩钉截铁,概因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的后果。苏家在上品琉璃的技艺上略逊宋家一筹,因此每每在匠席之争上不敌宋家琉璃。但是苏家的琉璃铺子对于小件琉璃经营却是非常深入人心的。尤其是蜻蜓眼这类基础性的小琉璃,几乎现今的琉璃铺子里有将近四成是被苏家独占的,更遑论是锦城这个以琉璃闻名的地方。
因为之前被父亲点醒,宋清颐的目光就从后院转回商场,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苏泞看中的苏家,苏家立足根本其实在于小件琉璃的市场。毕竟高端精品的大件琉璃它胜不过宋家,而其他中端市场又被许多琉璃世家分了杯羹,只有蜻蜓眼是苏家最早的划好的地盘,也是苏家起家的根本。
而宋清颐的做法就是要断根,他就是要苏家在自己最得意的地方栽一个大跟头,只有这样才能让苏泞最痛,苏家最伤。
“琉璃狮子”说到底其实最初不过是宋清颐想着替代蜻蜓眼的一个想法,最后反而是齐润云帮他解决了最大的问题,最终凭借它夺得匠席,狠狠地打了苏家的脸,现在因着在琉璃匠席上大出风头,“琉璃狮子”在宋家造势之下被热捧,眼下连宋清颐最期盼的结果也出现了。
“不错,刚过月初,锦城几个琉璃商铺就都询问过‘琉璃狮子’,我让人注意了一下上一个月的出货状况,单单锦城的宋记就已经覆盖了八成的蜻蜓眼,如果继续借着匠席的势头,那么这个月就会开始在其他人的铺子里挤走大部分的蜻蜓眼。”宋老爷面色不变地继续说道,“这样短时间的强占市场,之后意味着别人原本烧好铺货用的蜻蜓眼就被迫囤积了。”
宋清颐听出了父亲还有后话,本来因着得到预计结果的兴奋平静了一下,微微思索,就明白父亲要表达的意思。
目前这样的结果是因为锦城就是琉璃匠席的举办之处,锦城人热捧匠席,使得“琉璃狮子”短时间内大热,但一旦辐射出外县市,这样的热度就会逐渐减弱,虽然会有影响却决不至于再让苏家的蜻蜓眼陷入绝境。
“是,当然苏家在锦城的铺货囤积了,自然还可以调货去别个城池的铺子,离锦城越远,匠席的影响就越低。”
宋老爷点点头,严肃的目光里总算闪过一丝满意。
宋清颐看见了,心中一暖,身形更加挺直——上一世的父亲并没有机会这样看着自己,这一世他总要让父亲满意,甚至骄傲的——组织好语言继续说道:“热捧之势过后,这种基础装饰的小件琉璃自然是要薄利多销了。”‘琉璃狮子’的烧制并不麻烦,尤其是齐润云关于异色琉璃烧并的想法出来之后,再加上废品琉璃的再利用,薄利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宋老爷看着自己侃侃而谈的儿子,心中曾经那样的恨铁不成钢,终于变成了淡淡的骄傲,可是嘴上却仍旧是挑剔的问道:“薄利?又要如何去弥补这之间的差额。”薄利多销虽然是条路子,可惜并不是什么出彩的法子,看着儿子面有得色,想来绝不是这样简单的法子。
果然接下来宋清颐说出来的方法让镇定如宋老爷也变了脸色。
第46章 摊牌
宋清颐说的法子自然就是废品琉璃的再利用,当然说之前他做了示意,让宋老爷把书房里外伺候的人都打发了。这书房本就背靠外花园的观赏湖,前面是开阔的灌木花丛,只要打发了外间伺候的人,敞开窗户就几乎没有什么躲人偷听的可能。
等宋清颐把近几日的事情都交代完,宋老爷已经从一开始的惊讶恢复了平静,他心中考虑的比宋清颐更加广阔,不仅仅想到了对于宋家有利的地方,也发现了宋家的危机。这法子的出现,短时间内或许可以让宋家琉璃积累别人无法想象的财富,但同样也会给宋家琉璃带来灭顶之灾。因为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琉璃再利用问题,而是对整个琉璃行当的冲击,一个不小心宋家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眯着眼宋老爷听完了宋清颐关于废品琉璃填补差额甚至盈利累积,最后压死苏家的打算,并没有出言打断。待得宋清颐讲完,宋老爷才一边单指点着书桌,一边斟酌着开口:“你可有考虑过,一旦消息走漏对宋家琉璃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宋清颐闻言,抿了抿嘴,心中明白了父亲话里的意思,不得不承认在长远的考虑上自家正君和父亲的想法上更加贴近一些。因为之前齐润云就有说过,此法可短时保密,但纸包不住火,单单一个宋家估计无法保全它。
这时父亲问话中的意思也有类似的考量,宋清颐知道一旦开始使用这个法子,宋家就等于在挑战整个琉璃行当离所有的制匠世家。只要有一点泄露,利益的驱使下,必然是所有的世家围剿宋氏一门,无论那时候宋家在琉璃一行上有多么出彩,也将是灭顶之灾。因此无论他心里有多不甘,在和齐润云反复讨论之后,还是做了一个决定。
“儿子也知道此法对于琉璃一行来说,过于颠覆,因此也并不准备敝扫自珍,只打算在纳贡之前挤倒苏家,然后在纳贡时上进此法。”这是他和齐润云研究之后最有利的法子了,宋家只要找到一个有利的靠山,那么无论此法是否公布都会是最大的受益者。而再大的靠山也大不过朝廷。只要此路可通,后续无论怎么样的结果,宋家都将是赢家。
见儿子果然已经考虑好了结果,宋老爷这才难得地露出一抹笑容,欣慰又满意地点头:“不错,你能见利不迷心,看清形势,为父觉得非常欣慰。既然你已经考虑好了,那就放手去做。”宋父言下之意自然是有什么纰漏父亲帮你看着。
说完正事,两人的相处模式虽然较之前温和许多,但是因为宋父在宋清颐心中的那点既定印象,两人实在无法闲话家常一般,做儿子的只得称一声告退。
只是在宋清颐离开之前,宋父在他身后出言道:“那个孩子在宋家习礼苑多年,为父也算是看着长大的,你……即便不喜,也莫要太过了。”
听明白的宋清颐微微一愣,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虽然上一世对齐润云多有辜负,但自认重来一次,虽然一开始并无爱情,却也相处和睦,更遑论现在两人交心,自觉相处之间更加温情。
顿了步子,宋清颐回头:“父亲?”
宋父看着儿子目光中的莫名,他实在是没有和儿子谈论儿子与儿媳妇之间感情的经验,只得挥挥手,“去问你楠叔。”如果不是和余楠随口聊起时听他说近几日那孩子去老妻那里请安时被那些个闲人刺了话,他还不知道下人之间一直有那样的流言。虽然一开始为着嫡子的八字,向齐家要了这个孩子,但这些年相处之下,这个孩子坚忍温和,进退有据,无论如何还是希望这两人能好好相处。
宋清颐奇怪地离了父亲的书房,找人问了余楠的所在。
余楠管着宋家所有的下人还兼着贴身照顾宋父,虽然因着年纪愈发大,已经不再事事亲为,大多只是听着下面管事的回报,但即使这样也是忙碌非常。等宋清颐找到人的时候,他正在听着管事回报近几日府上夏日制衣和用冰份额的回报。
听了宋清颐的来意,余楠哭笑不得,这两父子,离了公事怎么连叙话都不会了。不过即使被尊一声楠叔,余楠还是有着谨守本分的意识,毕竟是主人家的是非,楠叔只得告诉宋清颐没事就在花园假山的隐蔽处纳个凉,会听到很多好东西。
这说话说一半的行为,让宋清颐更加好奇了。左右今日已经午后,艳阳照得人越发恹恹,宋清颐就去了外花园一处小时候躲身的小山洞猫了一会儿。那假山洞阴凉干燥倒是个休憩的好去处。
这个下午,虽然宋清颐只收获了两个闲话的偷懒下人,但已经明白了父亲那句话的由来。
他竟不知道宋府的下人有这么好的联想能力,罗杏涓离开宋家已经将近两个月,就这样竟然还有传言说她是回家待嫁。而齐润云身怀有孕的喜事也被说成是嫡子在腹,他宋清颐已经完成父母给的要求,可以自由求娶所爱。简直是呵呵了,他该说他以前深爱罗杏涓的形象太深入人心简直让人痛彻心扉么,即使自己每日夜里都歇在正君房中,从不另宿他屋,也不能打消下人们这些流言吗?
听完闲话的宋清颐简直要气笑了。
带着这一肚子气,宋清颐回到澄墨轩时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灵宝正在服侍刚刚午休起来的齐润云,一见他的脸色,刚要说什么,就被齐润云挥挥手退下了。
宋清颐坐在桌边倒了一杯冷茶,想要压压火气,却被齐润云伸来的手打断了。
“气大伤身,冷茶伤胃,爷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刚起身还没来得及束发,就被宋清颐打断,齐润云这会儿散着长发站在桌边,眉目清淡,目光冷冽,瞬间让宋清颐的烦躁平静了下来。
其实他因为常常跑外面,能听到一两句闲话已然是像今天这般被人提醒的结果。但是齐润云因为有身孕近日甚少外出,那他又听到了多少,心中又是怎么想的?
想起近来偶尔的那些奇怪表现,宋清颐心中咯噔一声。
“今日我一时心血来潮,在花园的假山中午休了一下。”带着一点小心,宋清颐说道。
作为男妻,即使齐润云心不在此处,但他对于内院的情况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因此一听宋清颐的话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假山之下一贯都是下人午后多懒的好去处,往阴影处一钻就以为天下无人知其所在,谈起主人的闲话简直不要太随意。对于宋清颐能听到什么自然不言而喻,齐润云抿了抿嘴角,并不出言。
但即使这样,宋清颐也是明白这些流言必然早早就传进了齐润云的耳中。
当下更怒,一掌刚想拍在桌上,却突然想起这人的情况,宋清颐当下不敢这样惊吓他,只得空手在空中挥了一下。“太可恶了,我难道是那种爱捡二手的傻子吗?”
这话一出,齐润云当下面色一变,要知道即使前面宋清颐脸带怒色还是愤慨而言,他都只是淡淡然站在一旁听着而已。
“爷的意思是,如果不是二手,您就捡了?”
齐润云这人,少有这种阴阳怪气的时候,一般不高兴了也就是不说话,因此此话一出,宋清颐呆了一下。
“什么?”然后才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宋清颐既好笑又好气,“胡说,我哪里是这样的意思,我心中所想那日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哪想到宋清颐越说,齐润云的话就越发得呛:“那日所言自然是清楚的,临雨也很高兴爷的垂青,但是爷自己是否能坚定所言,却是让临雨疑惑至极了。”
大概是没有想到齐润云呛声地这么直接,宋清颐竟然觉得此刻冷言冷语的齐润云有些别样的可爱。“临雨这话怎么说?”话说自家正君这话怎么有种吃醋的感觉?
齐润云抿唇,交握在身前的手指用力得发白,他其实也有些不知道怎么出口,宋清颐日常对他的照顾一如往常一般细心精致,夜晚也没有搬到别处,睡在自己身边时护着他肚子的手从来都是轻柔小心。只是从那日互表心意之后两人的目光就少有对视,往日的温情脉脉也总是像隔了一层什么,他不明白宋清颐在纠结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话描述出来。
宋清颐见齐润云看了他半晌,却没有开口,有些莫名又觉得有些心疼。这人平素淡淡,现在却僵硬着双手,散着发白着脸,闷不吭声目光中却透着一丝惶然。
“临雨?夫人?你怎么了?”宋清颐站起身,把人拥进怀里,心中刺痛,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直到被宋清颐抱住,齐润云一直僵硬的身体才慢慢发软,偎进这个逐渐熟悉起来的怀抱中。
“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才说了‘恩爱两不疑’,你就冷了我?”
第47章 生气
宋清颐听见齐润云的话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虽然心中有心结,却从没想过会给齐润云这样的感觉。他的心结源于喜爱,正因为爱重这个人,所以才会多思虑,怕自己给的不够好,哪想到那些细微的心思就被这个人察觉,甚而误会了。
宋清颐叹气,环着人后退了一步在桌边坐下。轻轻抚着怀里人披散的长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你没做错什么,我的心思也没变过。我承认心中有结,但那只是因为我对你成为我妻之事,心中有愧。”
宋清颐的话让齐润云有些吃惊,本想抬头,却让头顶抚着的手压住,耳边一声苦笑:“别,看着你我说不出来。”
任何一个人都希望在自己最爱的人面前显露最好的一面,宋清颐也不例外,但眼下他要跟自家正君剖白内心那些阴暗的想法,实在是不想看着这人认真的表情,总觉得自己会自惭形愧。
“你我之间的开始并不太美好,我是个自私的人,以前我没察觉到自己对你的心思,我可以心安理得地觉得你既然已经成了我的妻,那我善待你如家人伙伴就已然是对你的好了。但一旦我发现自己爱上了,你不仅仅只是我的伙伴,还是我心爱之人,我回头去审视自己,有时候就会怀疑,你是不是不要遇见我比较好。”
感觉到怀中的身体动了动,宋清颐安抚地拍了拍,示意他等自己说完:“你看,你本是齐家嫡长子,可以继承家业,娶妻生子,活得潇洒自由。但实际上你却年少就来到宋家,独自一人在习礼苑长大。学习本不用学习的东西,只为了成我的男妻,甚至我都不一定喜爱你。”男子之身为妻,在世人面前就已经低人一等,若不得夫君喜爱,那一生的悲剧就已经注定了。想起这人前世的结局,宋清颐不止一次恨自己识人不清,害己害人。
慢慢地组织着话语,宋清颐突然有一吐为快的冲动:“这几日我总是做梦,梦见我没有认清罗杏涓,仍旧对她死心塌地,与你成了亲却不敬正妻,甚至宠妾灭妻,你怀着嫡子还要受那些个魑魅魍魉磋磨,最后甚至丢了性命,连我们的孩子都没来得及出世……”说到后面,宋清颐近乎有些魔怔,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那个让他全身发冷的雨夜,声音中透着绝望和哀恸。
那晚他刚知道罗杏涓与苏泞的筹谋,心神大恸之下听见外间大乱,顺着动静奔去几乎被他完全遗忘的院子,院外熙熙攘攘,院内却冷冷清清,既无下人也无应当在场的稳婆和大夫。只剩那个安静的人永远安静地躺在了地上,身下血色弥漫,硕大的肚子诡异地动了几下就再没了动静。
他重生回来之时一直都觉得自己那时看见的场景是齐润云捧腹而亡,但这次魔怔似乎揭开了自欺欺人的纱幕——他想起来了,他到的时候其实他的正君并没有咽气,但也已经出气多进气少,隆起的肚子还在微微抽动,他已经被这场景吓傻了。他的正君,从来安安静静表情淡漠的人狰狞着脸,双手发白的捏着他给自己刻的牌位,死死地瞪着他:“救救孩子……”
可是那时的宋清颐心中无力,那气若游丝的祈求被他接收到,他惶惶然知道要找大夫,但心中也隐隐明白这场面是他的师妹造成的,否则即使他的正妻再不受宠,一个嫡子的出生也绝不会在没有大夫没有稳婆的情况下。这些下人吵嚷地挤在院外不进来还不能说明问题吗,他这个无能的宋家大少爷此刻竟然还救不了自己的正妻嫡子,盖因为他引狼入室,使得宋家再不姓宋。
最终齐润云的目光变成绝望,随后变得恨意涛涛,最后缓缓湮灭了……
宋清颐最后的印象就是那恨怒的目光,死死地追着自己,这样的梦他被从宋家赶出来的那一年,每晚都会做,每次都是被这双目光刺醒过来。
直到后来重生,不知道是重头来过还是那一幕在他心中压抑得太久,心中愧疚和无力刺激得他下意识地掩盖了,让自己只记得妻死子没却总也想不起那最终的场景。
没想到这次因为向齐润云剖白内心,心思翻滚间不知触动了什么,魔怔之下竟然反而想了起来。
宋清颐睁开眼,吐出一口气,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房内掌着灯。竟然是晕倒了吗?
侧头就看见齐润云正靠坐在床头,披着一件外衣握着书出神。
“临雨?”
被宋清颐的声音惊动,齐润云手抖了一下,没握紧的书本掉了下去。来不及理会,齐润云探头查看:“端谨你醒了!”
或许是这次剖白让宋清颐心中的郁气发了出来,他此番醒来并没有什么不适,反而觉得一觉过去身体都透着一丝舒适的绵软,只是他还来不及感叹,就被齐润云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赶紧从床上坐起,心疼地把人拉上床,“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你别忘记你还是双身子,小心一些。”
“爷之前晕过去了,大夫说你劳累过度,心思郁结。”齐润云顺从地爬上床,没理会宋清颐的唠叨,见他精神尚可,松了口气的同时却脸色微冷,把大夫的话复述给宋清颐。
“父亲和母亲都派人来问过了,我先让灵宝去说一声。”说着齐润云就要起来。
“别急别急,我这会儿很好。我们之前的话都未谈完,你看你脸色又这么不好,大夫给的这个诊断父亲母亲有数,就是多休养的事情。你先休息一下。”心知自己突然晕倒,必然吓到他了,这会儿脸色白的让宋清颐心疼万分。
“不谈了!”没想到一听这话,齐润云的动作更大,惊得宋清颐赶紧一把抱住人。这下不用说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家正君这是生大气了。
“别气别气,都是我不好,你别气。”宋清颐又不敢用力,加之刚刚醒来虽然没什么不适,但毕竟有些虚软。因此急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才把人重新制在怀里。这会儿他已经清楚地看见了自家正君那微红的眼眶,宋清颐不禁自责万分。
“爷哪里会不好,为家业奔波劳碌本就是应当,哪里有临雨置喙的地方。总归是临雨矫情,惹得爷心思焦虑,愁思郁结……”齐润云冷着脸,说话间言辞都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蹦出来的。
这样的语态,宋清颐额间的汗更密了。他第一次知道自家正君发起真火来,嘴也是挺毒的。这哪里是自省,这分明是用反话在诘问自己。
“好了,别气,气坏了我会心疼。”叹口气,宋清颐两手拥着人,只得以额头轻碰对面的人。他心知怎么样可以让自家正君冷静下来,舅带着一丝亲昵地顺便用鼻子蹭了蹭自家正君。
果然就见齐润云蓦然闭上嘴,冷冷地看着自己,唯有通红的耳朵泄露了他真实的情绪。
“我知道你是气我不好好保重自己,我保证没有下次,这次是意外。”他也不好解释自己仅仅因为几日的梦就这样情绪大恸的样子。只得以疲惫托词,幸而大夫确实给了这样的诊断。
齐润云看了他半晌,才又开口道:“爷可有想过休妻放临雨离开?”
闻言宋清颐蓦然一僵,心下苦笑。即使刚重生回来那会儿他都没有想过休妻,更遑论已然交心的此时。不仅仅因为他想要这个安静的人陪在身边,更因为成为男妻之后再被休就相当于废了这人。不仅是名声上,更还有身体上。同为男子为另一个男人孕育过子嗣,那么今后他娶妻留嗣就会非常困难,所以那时候两人洞房成为真正的夫妻那刻起宋清颐就从没想过要放下这个人。
“没有,无论是发现自己的心意之前,还是之后,我心中早已经认定你就是我的正君。”见齐润云安静下来,宋清颐松开手臂,轻轻地抚着一直没来得及束起的头发。
“既然如此,那端谨想那么多又有什么意义。既然不会放临雨离开,临雨又已经是你的妻,那么今后如何对我好才是端谨应当考虑的事情。那些没有发生的事情何必再去多想。”在宋清颐看不见的角度,本来揪紧了被子的手因为这个回答而放松了开来。对于齐润云来说宋清颐下午所说的那些都不是什么问题。他已经认清了罗杏涓的面目,并没有纳她入门的打算,那么后来的那些又怎么会发生呢。
宋清颐愣愣地看着齐润云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地要自己今后对他更好一些,半晌才笑起来:“对,我现在应该要考虑的是怎么对夫人更好,让夫人你无法离开相公我才对,其他的都不重要。”重来一次是老天的恩赐,他不知道是多大的机缘才能有这样的机会,难道不是应该让自己和自己爱的人活的更好,何必一心去关注那曾经的噩梦。
噩梦需谨记,但那只是让自己警惕那些做错的事情,却不是用来影响现在的人生。
第48章 进贼
相对而拥的两个人靠躺在床上,这几日因为宋清颐的心结,两人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温情过。这会儿安静的房间里,裹着对方的怀抱彼此都不想动弹。
不过碍于宋清颐晕了好一会儿,错过了饭点,而之前齐润云也因为担心没有好好用饭,这会儿却都有些饿了。
尤其是齐润云,近来养成少吃多餐的习惯,随时都有点心给他补充。因为这几日挂心的关系胃口少了许多。眼下心神一松就听见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一声腹鸣。
宋清颐听见了,先是一愣,觉得这破坏氛围的声音挺好笑,随后又觉得一阵酸涩,他反应过来自家正君守了他这么长时间,是饿坏了。
“怎么没好好吃东西?”宋清颐叫了外间等着伺候的人,让他们送些易克化的食物来,顺便给自己煮碗面。这会儿不只是齐润云觉得饿,他也是。
齐润云因为自己刚刚肚子的声音,撇着脸不去看宋清颐,对于他的问话自然也不知道怎么回。难道要告诉他自己并不觉得饿吗?废寝忘食什么的……结果就听见他一叠声的吩咐。
下人们要送膳食进来,这下齐润云更不好意思再躺着,私下亲密是一回事,在下人面前和宋清颐卧床不起什么的就有点太羞耻。赶紧作势要起,却又被拉住了。
“躺着吧,今儿让相公伺候你。”摸了摸齐润云的脸,宋清颐心想这气色可真难看。
这时已经有下人送膳食进来了——两位主子都没有用晚膳,厨房里早备好了餐食热着,这会儿一传唤就赶紧送上来了——灵宝接过布菜。齐润云被宋清颐这亲昵的姿态闹得有些窘迫,伸手握住脸上还不放下的手,“端谨才是该好好休息,疲劳过度就该多休养。”
被齐润云话里藏针的说话方式逗笑了,宋清颐发现现在看自家正君真是哪哪都好,这逐渐在日常里展现出来的小脾气也分外可爱。
“好,伺候完夫人,就去休息。”一边嬉笑着接话,宋清颐一边把人放床上掖好被子,让灵宝摆一张几案在床边,自己挑了齐润云喜欢吃的东西摆在靠近他的那边,“好像我们一直也没这么随意用餐过。”不,有一次,响起那唯一一次和自家正君的消闲就是上次一起去野餐。宋清颐回忆起那时候齐润云放松的神情……或许下次该多带临雨出去走走。
见宋清颐坚持,齐润云不想耽搁他用餐,就顺从地吃了口喂过来的饭食,才坚定地接了筷子自己吃。
宋清颐看着自家正君小口吃起东西,笑了笑也端过自己的面,一时之间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细微的咀嚼声。
一顿安静的饭食过后,之前缠绵的气氛已经散了大半。不过解开了心结,互表了心意,对于宋清颐和齐润云来说已经非常满足了。
打发灵宝去给父母报了平安,宋清颐本来想着把下午未尽的公事处理完,但看着站在床帐边安静看着自己的齐润云,嘴角一勾,春宵苦短,更何况刚刚答应自家正君要好好休息,所以宋清颐把随意披上的外衣一抛,就顺着临雨的意思,两人早早的上床休息了。
重新把手放在齐润云的肚腹上,宋清颐放松地长叹了一声。
耳边同时响起的声音让他知道怀里的人也有同样的感觉,笑了笑:“睡吧。”
一夜无话,第二日起来时已经天光明媚。
好好地休息一晚,几日间累积下来的疲惫一扫而光,宋清颐回头看到自家正君不再如往常般规矩的睡姿,此刻乖巧地缩着手贴在自己身边,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小心地印了一个吻在他脸上,宋清颐轻手轻脚地从床上起来。
对听见动静想要进来内室伺候的琉光比了轻声的动作,宋清颐自己快速地穿好衣服,走出内室正要问琉光什么事情——自从他和齐润云成亲,给他配了灵宝之后,在内室的时候都是由灵宝伺候的,琉光这个时候进一般会先去自己的书房。
“少爷,窑厂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昨晚有人摸进去,老爷那边也知道了,让您用完早点过去一趟。”琉光果然凑近宋清颐,小声地禀报了外间刚刚传来的消息。
洗漱的动作一顿,宋清颐眼睛眯了一下。琉光口中的窑厂自然是近来自己常跑的城郊琉璃厂。锦城城郊的宋家琉璃厂算是宋家窑厂里面规模比较大的一家,因此上面的烧窑种类和规模都比较齐全,这也是宋清颐放在那边试验的原因。但这个窑厂也同样的因为规模大,烧窑的分布必须分散,是的它的占地也就同样巨大,这样窑厂的安全管理就变得麻烦了起来,想来那些摸进来的人就是钻了这个漏洞。
宋清颐在一开始的时候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他选择试验的窑炉特地让老郑头给自己找了那种偏僻,靠近山壁的地方,一个是为了不引人注意,另一个就是为了方便护卫。现在除了参与的两个学徒,还有明面上仍旧只负责窑厂的老郑头,那个偏僻的角落几乎没什么人过去,但其实在宋清颐交代老郑头废品再利用的时候,那边角落外围的几个烧窑就已经开了起来,明着是烧琉璃狮子,实际上也算是外围的防线。
这样的做法其实只能防止一时,宋清颐想着自己来往太过频繁估计才是诱因,毕竟前世可从没听说自家的窑厂被人摸进来的事情。
宋清颐想着,琉璃狮子铺货展开来后,有些人是按耐不住了。怕就怕因为这个反而泄露了大头。
宋清颐到宋父书房的时候,还是在考虑这个问题。这件事情必然要一个重要受信任的人负责,可偏偏自己和父亲都太显眼,作为一个家族的管理者,偶尔视察窑厂说得过去,当时频繁往来就明显有些猫腻了。虽然自己打着试验炉火的名义,却偏偏让自己烧出了抢了许多人生意的琉璃狮子,有些太打眼了!
出神之间,进了宋老爷的书房。却见父亲正在忙碌。
宋父招了他过来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抛给他一叠纸。“昨日的事情我已经给知府大人打过招呼了,你自己再去窑厂里确认一下情况。”宋老爷近期对这个嫡子的表现心中满意,很多事情交代之后从来就不再插手,这次估计是因为昨日说的那件废品琉璃再利用的事情才会让这样紧张起这次闹哄哄的侵入事件。
“我知道的,父亲。”其实会做这件事的无外乎苏家人,苏家老三苏泞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宋家这么志在必得,前世自己对家业不感兴趣会给宋家带来这么大的漏洞吗?大的引来苏泞筹谋这么久的局。
压下心中升起的疑惑,宋清颐把自己之前想的是否应该暂时少去窑厂分散一下外界注意力的想法询问了父亲。
宋老爷沉吟了一下摇摇头:“没有必要,既然已然引起了注意,你贸然停下只会更加引人注意。还不如更加高调,你那炉子烧出青焰了?”
宋清颐一下子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之前自己祭炉一事并没有保密,知道的工匠不在少数。如果打消不了他们的注意,那就只能引开。纯青炉火的事情确实重要,却不及废品琉璃再利用来的冲击大。前者其实更加受匠人的关注,后者才是那些求利的大人物看中的,而能让宋家陷入危机的自然也是那些大人物。
宋清颐点点头:“儿子明白了。现在能控制稳定的青焰只有一刻钟左右,烧料和牲畜圈定了一个大概的范围与重量。”这样的结果其实并不惊世骇俗,一个琉璃件烧汁烧色往往都是个把时辰甚至好几日的事情,一刻钟能起到的影响有限,所以即使暴露,估计还不会引起太大的反应。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这个一刻钟的方子宋清颐也是不愿意透露的。
窑厂里,宋清颐到的时候,老郑头已经等在山脚。
“昨儿夜里阿义守的炉子,那边倒还安静,被摸进来的是龙窑边上最大的那个葫芦窑。”宋清颐让琉光几人散在四周,老郑头跟在边上一边走一边说了一下昨天夜里的情况。
这个琉璃窑厂有两个龙窑,并排而行,位于整个窑厂的正中。边上相隔十多米的错落分布着各式烧窑,以平窑和葫芦窑居多,而最大的那个葫芦窑则是最靠近龙窑的,也就是接近中心的位置。
前面说了窑厂是依山而建,虽然向阳却少植被,因为焼炉边上是必须清干净了树木防止林火的,也就是说越靠近中心,植被这样的遮蔽物就越少,能摸到中心位置,最起码说明了这个人对宋家窑厂的熟悉。
“人有抓到吗?”宋清颐倒是好奇了,窑厂里的工人都是世代养在宋家的,自己回来之后凭着前世的记忆,清理了那些个有问题的匠人之后,又是谁外传了窑厂的事情?
听见宋清颐的问话,老郑头突然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
“人倒是在,不过不是咱们抓到的。”
第49章 乞儿
老郑头面上表情有异,让宋清颐觉得很奇怪。
“怎么了?”
“少爷自己去看看吧,那人说要等你过来。”老郑头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更加别扭,还不时瞥瞥宋清颐。
宋清颐就愣了,什么叫那人说要等他过来,难不成那摸进来的人还专程被抓了等自己不成,老郑头那欲言又止的情态也让他心生警惕。
山上的建筑基本都是窑炉,除了一些简单的工棚根本没什么能锁人的地方。老郑头在工匠们报说抓到人的时候也只能找了个工棚把人捆牢了扔进去,再安排一些人看着。
那人被抓到的时候已经摸到很里边,这会儿被捆的地方自然也靠近中心。因此老郑头把宋清颐带过去的时候有足够的时间把事情讲清楚。
这几日窑厂里主要烧制的都是等着要货的琉璃狮子,基本上除了两个龙窑其他的炉子都在日夜开工,工匠们一开始发现那人的时候,他已经躲在窝棚后面看了老半天了,被发现后想跑,烧窑的工匠那么多人闹了好一会儿才把人围堵住捆起来。
一说起这事儿老郑头都啧啧称奇,自古以来烧窑里不论是烧陶还是烧琉璃,那秘方都是在原材料上和工匠的手上,比如琉璃母的烧制,比如烧炉的手法,这偷摸进窑厂最里面就为了扒在窑炉边上看的事情还真是第一回见,也不知道这是来偷看什么,烧炉的手法吗?那是看一日能看出花儿来的么?
不过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宋清颐心中本就怀疑苏泞,眼下听老郑头这么一唠叨,心中更加有数。之前他就是用着烧窑里有决定复色琉璃出产稳定的新法子来诱得罗杏涓帮苏泞探听,中间也有意无意地提起过炉火的话题,估计这人打的真是这个主意。
工棚到的时候,宋清颐就看见棚外围了好些个匠人,前前后后都有人——谁教工棚本来就是随意搭来遮遮太阳的,因此基本上四面透风,哪里能关人。所谓的工棚门也就是一把茅草编出来的。
宋清颐进了窝棚,就见一个瘦削的年轻人被捆了手脚,低着脑袋靠坐在柱子边。因为低着头看不见脸,宋清颐现在对他等自己来的要求很是好奇。
大概是听到动静,那人低着的头抬了起来,一眼望向刚刚进来的宋清颐。
微微一愣,宋清颐下意识拦住后面要跟进来的人,“老郑,我一个人和他聊聊。”他是真正没想到,这人竟然跑到宋家琉璃厂来了。
老郑头听见宋清颐的话,面上表情更加古怪,也不知道心里想到什么,看着宋清颐的目光痛惜又谴责。
不过宋清颐这会儿是没什么心思在老郑头身上,他反身把草门重新掩上,聊胜于无地遮一下周围的目光。
“宋少爷!”坐在地上的人有一张娃娃脸,肉肉的脸颊看起来挺可爱。这会儿他看见宋清颐似乎很开心,一个大大的笑容咧开来,露出脸颊上一对讨人喜欢的酒窝。
“你怎么跑来这里了?”宋清颐随便找了个木桩子,撩了下摆就坐下,“你们不是跟着周业启的?”这人是当初他去南巷胡同时带出来的乞儿之一,他前世受两个乞儿救命之恩,这世重来去找周业启时本打算给他们一笔钱或者送他们去学些手艺,总之能让他们不再流离失所,哪想到这两个乞儿不愿意离开周业启,自愿一路跟随——上一世周业启到南巷胡同的时间比宋清颐早,他和两个乞儿之间的感情确实不错,却没想到这世自己提前找到他们,竟然也不愿意分开。
再后来后来周业启伤好离开的时候那两人跟着一起走了,宋清颐虽然以前见到他们时都是脏兮兮的,这一世为了后面的事情避嫌他把人安顿好之后就再没见过三人。因此他本来当不识得收拾过后的乞儿的,奈何因为前世见过这个大些的乞儿在河边洗脸露出过这张讨喜的娃娃脸,虽然时隔久远宋清颐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乞儿没想到宋清颐能认出他,还以为这人眼睛这么利,当下有些佩服地看着宋清颐:“我现在有名字了,我叫周德宝,是师傅给我起的。”郑重地自我介绍,显然这个名字很得他的心,之后乞儿周德宝才开始说正事:“师傅让我告诉你那位三少爷已经找到了路子能知道你炉火的秘密,让你小心点身边的人。”
宋清颐挑眉。周德宝口中的师傅自然就是周业启。当初周业启离开宋清颐给他准备了新的身份,两个乞儿不愿意离开用的就是周业启徒弟的身份。
所以对于周德宝一口一个师傅的叫法宋清颐并不意外。
上一世周业启在宋清颐流落南巷胡同时无意中也教过他一段时间烧制琉璃的技巧,于他本人来说这或许只是打发时间的怀念之举,于宋清颐却是消沉许久之后的救赎。
当初他把周业启从南巷胡同带出来,给他们请医问药,助他改换身份,是因为知道周业启和苏家大少有仇。苏家对周业启来说是仇人,他被带出南巷胡同后曾托自己安排去照顾的下人传过话:大仇不报,非以为人。
曾经的周业启是被苏家大少网罗的匠人之一,奈何这人虽然制技了得却被同行相忌,累及家人,上一世,周业启念念不忘要报仇却在自己死之前都郁郁不得其所,这一世就由他宋清颐来递这把复仇的梯子。
当做还他那一时的教导之情。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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