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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3节

    一虐到底 作者:音蜗

    第33节

    还是顽固的黑暗,在这样的黑暗中,好似只能感知到对方的呼吸。沉重的,一声一声,叩着耳膜。

    那凶猛侵占过来的嘴唇终于退开了,沈琛还没有从其中回过神来,就听到对方的一声惊喘。

    那喘息是在竭力压抑着什么。

    “唔——”

    沈琛双臂又开始扭动起来,脖子上的铁链突然被拽紧了,他的头抵在铁门上,呼吸变成了一件非常艰难的事。

    那个人是要杀了他!

    “你是……”沈琛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但是他又不敢相信自己的揣测。那个人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所以他不愿意相信。

    脖子上的铁链几乎已经要将他的脖子绞断,那个人应当是把那铁链挽在手上,拼命的往后在拉拽。

    沈琛身后还贴着那个人的胸膛,起伏的肋骨几乎要化作破皮的利刃将他的身体整个破开。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沈琛却已经迷茫着。身后的那个人,是谁呢?

    是不是他呢?

    生命实在是太过脆弱了,扼住一个人的咽喉,不需要太久,一条生命便会消逝。沈琛挣扎的动作已经慢慢小了下来,在黑暗中,对方的身体一直紧紧的贴着他,这叫他在濒死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所传递来的温度。

    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胸腔的起伏却越来越急促。不知道是不是他快要死了而产生的错觉,他竟觉得,勒着他脖子的铁链在发抖,贴着他的那具身体也在发抖。

    沈琛觉得自己要死了,但是他现在确实还活着。

    那个人松开了勒在他脖子上的锁链,铁链从他手中滑落下去,垂在沈琛的后背上。

    沈琛伏在铁门上,拼命的喘息着。

    那个松开铁链的人用空余的手扯开了他的衣服,他的动作真的是十分的粗鲁,生生的揪着后领在往后拽,沈琛胸前的扣子一颗一颗的崩在铁门上,清脆的,又极其响亮。

    沈琛身上的外套被撕开,里面打底的衣服也被撕开,两只袖子还挂在胳膊上,他的后背却已经空档了。

    失去了衣服的阻隔,他才更感觉到,那具贴上来的躯体是怎样的冰冷。

    撕开他的衣服,那只手又在抽他的皮带,全然没有章法的动作,粗鲁,凶悍,根本不给他任何抗拒的机会。

    被人抵在自己的家门口,全身的衣服都被扒开,这样羞耻的感觉……羞耻?沈琛自己都没有感觉到。他只是拼命的在想,后面那个人是谁?那个,差点杀死他的人,是谁?

    没有皮带系的裤子掉了下来,露出一双笔直的腿。那个人的动作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没个章法,他好像是在竭力的从他的身体里找寻着什么。

    明明这具身体已经全部袒露出来了。

    双臂都被松开了,冰凉的五指掐在沈琛的腰上,用了很大的力气,指甲都陷进了肉里,好像要掐出血来一样。

    身后的粗喘仿佛擂鼓,一声一声,连他的耳膜也一并震动着。

    裤子拉链被拉开的声音,身后的那个人终于裸露出温热的肌肤来,紧紧的贴着他的后腰,好像要把那唯一温暖的一部分就此挤入他的身体里一样。

    沈琛从来没有接纳过男人,身后的那个人也并不精于此道。那个人没有任何的和性欲有关的感情,他只是拼命的,想要去证明和完成一件事一样。腰被掐的发痛,沈琛在对方尝试着进入他身体的时候,扭过头去看对方的脸。

    在黑暗里,明明就在眼前的那个人。

    为什么看不清?

    身后那个人尝试了几次,全部失败了,他好像觉得这具身体在抗拒他一样,挫败又愤怒,愤怒又难过。

    按在他腰上的手将他狠狠的往自己怀里一带,然后又整个压在了铁门上。沈琛整个身体都再度撞了上去,那一声巨大的声响连很远处在黑暗里游荡的野猫都惊动的跳上了墙头。

    沈琛感到背后一烫,似乎有什么东西滴到了他的背上。那很烫的一滴很快就冰冷了,被夜风一吹,裹挟着他身体的温度消散去。

    “……”沈琛已经要叫出这个人的名字了。

    明明在这样的黑暗里,全然看不清楚的时候,他却能唤出一个人的名字。

    他还没有叫出那个名字来,铁门内的楼房二楼里传来一声唤,“阿琛啊——”

    那个声音还没落下,二楼的灯光就亮了。一瞬间,这光亮从二楼的玻璃里倾泻下来,虽然不够明亮,却已经足够看见那个和自己骨肉相贴的那个人的面庞了。

    身后那个人感觉到了沈琛要转头,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将他的头挤在铁门上,整个人仿佛受了那光亮惊吓的亡魂,抽离了往更深处的黑暗里退去了。

    沈琛终于有转头的空隙了,他转过头去看那个人,却只来得及看见一个一闪而逝的背影。那甚至还不算一个背影,那个人的动作太快了,受了惊一样,沈琛的目光循着望过去的时候,就只看见巷子口一道路灯下晃过的人影。

    铁链还挂在脖子上,沈琛的脖子上也还有一道深深的勒痕。夜风一吹,被扒开了衣服的身体战栗了一下。

    沈琛将脖子上的铁链取下来,然后弯下身去拎裤子。他才刚把皮带系上的时候,铁门内就透出一张慈爱的脸来。

    “阿琛啊,怎么现在才回来?”沈母尝试着去开门,门只开了一条缝隙,就被那重重的铁链锁住了。

    沈母一愣,她站在铁门内,只看得见三股铁链拧着。

    沈琛只有一张白净的脸从铁门上的栅栏里透出来,他脸上还是那种温和的笑,仿佛刚才的那一幕不曾发生过一样,“妈。”

    “哪家的孩子,做这种缺德事!”沈母也是有些烦躁的,她是从梦乡里被惊醒的。

    “没事,妈,你先去回去睡吧。”沈琛的手刚把皮带系紧,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烂了,挂在手臂上,但是从铁门上的缝隙里,你只能看见他那张脸。只是那张脸,就已经足够欺骗人了,“我去同事家里睡一夜,明天早上,我叫人来开锁。嗯?”

    沈母还是有些忧虑的,她是十分相信沈琛的,听到沈琛这么说,也没有再说别的话,“那可以,这么晚了,也没别的办法。”她看着沈琛的脸从门口隐去,嘴巴里还在忿忿的嘀咕着,“哪家的孩子这么缺德!”她用手拨了拨那铁链,确认那铁链的确是需要开锁的师傅来之后,才终于将门关上。

    沈琛上半身还赤裸着,幸而这一片都是早睡的老人家,他离开的时候没有撞上外人。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韩景宇杀死沈琛,韩景宇自杀,全文完……

    如果韩景宇上了沈琛,韩景宇自杀,全文完……

    第118章 安慰

    将近凌晨两点的时候,睡在沙发上的贺青辰模模糊糊的听到一阵声响,伏身在沙发下的狗反应更快,在这样睡意正浓的时刻,动物的感知比人的感知更要敏锐许多。贺青辰方才睁开眼睛,那只伏在沙发下的狗已经箭一样的窜到了门边。

    狗毕竟是狗,它不能像人一样的去开门。那只在门口踱步的狗烦躁扒在门板上,用前爪去抓挠那门板。

    贺青辰穿上拖鞋,走到门口去开门。

    门只刚打开一条缝隙,那只一直抓着门板的狗就已经从屋子里钻了出去。

    狗吠声在黑漆漆的楼道盘旋回响。

    贺青辰把门拉开,从屋子里平铺出去的白炽光落在门口那人的身上,拉长的黑影扭曲的投射在楼梯道的转角中,空洞的像只幽魂一般。

    狗绕着韩景宇,用周身的皮毛磨蹭着韩景宇,韩景宇低着头,全身都是湿淋淋的,他离贺青辰还有几步的距离,贺青辰却已然能感觉到从他身周传来的森森冷意。

    韩景宇就一直站在门口,低着头,僵硬的没有一丝生气。

    贺青辰将门彻底拉开,韩景宇还是没有一丝反应的站在门口。

    贺青辰明明有很多话想说的,他等这个人等到凌晨,现在看到这个人,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韩景宇像是阴影画中那和光明对立的晦暗。

    贺青辰伸手拽住他的胳膊,他拽上去了之后才发觉,韩景宇身上竟然一点温度都没有。他的衣服都打湿了,他用手抓上去,最先感觉到的就是一阵湿冷。

    他抓住了韩景宇的胳膊,韩景宇才终于有了一点动作。

    他从门口走了进来,那只狗一直围绕在他的脚边,并且试图舔他的指尖。这个时候,韩景宇却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样的模样……

    门被关上,韩景宇走了进来,贺青辰拉他站到灯下,他也就定定的站着不动了,头上的白炽灯照耀下来,只能看见他瘦削的下颌。

    “你冷不冷?”贺青辰这句话一问出来就后悔了,他以为韩景宇不会回答,而这个时候的韩景宇异常的沉默和温顺,他静静的说了一声,“冷。”

    只是这一声,就叫贺青辰心里酸楚。

    “屋里没有热水,我先给你去烧。”贺青辰这么说着。他在沙发上等了这么久,现在等回来的那个人却叫他一点质问的勇气都没有。

    贺青辰去房里烧水了。

    被韩景宇毁的不成样的房间被打理了一遍,那也许不算是打理,只是把那些撕碎的海报用垃圾袋装起来放到门边,桌子扶了起来,墙上碎裂的镜片也都被抠了下来,一齐装在垃圾袋里。而那株断了根茎的蝴蝶兰被他拢了一捧土,盛在塑料杯里安置在阳台。这已经是贺青辰所能做的极限了。

    韩景宇就一直站在灯光下,他身上的水汽一直没有散开,湿淋淋的,带着一种破败的池塘里腐烂腥气。

    贺青辰烧了热水,用塑料盆装着,端到韩景宇面前来。

    韩景宇一直维持着那个被他牵引进来的姿势,不曾变动上一下。

    贺青辰把盆子放到韩景宇脚边,转身去窗口取晾干的毛巾,毛巾用一架挂在外面牵的一根铁丝上,他需要探出大半的身子去够。他现在身体肯定不会容许他这么做的,贺青辰只不过是取一个衣架,就痛的按着忍不住按着胸前。

    毛巾已经晾干了,上面还带着皂角的清香。

    贺青辰把干掉的毛巾放到热水里,刚刚他将水烧开,根本不知道温度有多少,就这么贸贸然的把毛巾浸进去,身后去拿的时候就被烫的触电一样的收回了手。他这么狼狈的模样,第一反应竟然是去看韩景宇的脸色。韩景宇根本没有看他,他定定的看着自己脚边的影子。

    贺青辰又拖着拖鞋跑到厨房舀了一杯冷水加到盆子里,才勉强将那滚烫中和了一些。

    贺青辰把毛巾从盆子里捞出来,浸泡在热水里,毛巾烫的惊人,他双手去拧的时候,掌心都烫的绯红。他把毛巾拧起来,去擦韩景宇的脸,韩景宇低着头,他只能矮着身子去替他擦。

    韩景宇的脸色是惨白的,受了寒,现在仿佛连骨头里都要榨出彻骨的寒意来一样。

    贺青辰用热毛巾将他的脸擦了一遍,毛巾的热气终于将韩景宇的脸上熏出一抹嫣红来。

    贺青辰又帮韩景宇去擦脖子,韩景宇全身都湿透了,衣服都在往下滴水。贺青辰现在才恍然的觉得,韩景宇不能再穿着这身衣裳了。

    “我帮你把身上擦一下?”贺青辰问。

    韩景宇这次没有再说话了,他一直低着头,任凭贺青辰的动作。

    贺青辰被韩景宇照顾了那么些时日,今日做这些,也是应当的。

    贺青辰只是约摸觉得韩景宇现在是非常难过的,他什么也不再问了,把韩景宇的衣服解开,帮他去擦身上的水迹。韩景宇的衣襟里还吸附着苍青色的水藻,这样的水藻都在没有源头的死水里面滋生,贺青辰心里一震,他知道了些什么似的,又去看韩景宇的脸色。因着两人的姿势,他可以看见现在韩景宇的脸。韩景宇脸上没有表情,低着头,方才被热气燠出的红晕已经褪去了。嘴唇发青,是冷的。

    贺青辰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他直觉的知道,有些东西不能问。

    韩景宇的外套脱去了,他身上的衣服都打湿了,衣服里还藏着那斑斑点点的水藻,贺青辰把他的外套收拾起来,挂在椅背上,用毛巾将他整个上身擦了一遍,然后从房间里拿了一件厚衣服出来给韩景宇披上,那件衣服是贺青辰的。现在并不是很冷的天气,两人的衣服大都单薄,贺青辰的这一件,是最厚的了。

    韩景宇的裤子也是湿的,像是迎面被人泼了一盆的冰水,从头到脚都是湿的。

    贺青辰蹲下去,那一盆热水现在都已经温了,贺青辰没有再往里面添热水。他蹲在韩景宇的脚边,伸手按着他的腰,他胸前的伤早就开始痛了,明明这些天康复很好的,现在他非要做这样折腾伤口的动作。硬生生的又将那根堪堪愈合的肋骨崩的快要断掉一般。

    贺青辰痛的脸色发白,他仰着头去看韩景宇的脸,韩景宇还是没有表情,他就帮他把腰带抽了,褪下裤子帮韩景宇擦下半身。

    和自己相似的躯体,却比自己的躯体更为清瘦一些。

    贺青辰那时候心里真的是半分杂念也没有,从见着韩景宇这副模样开始,他就什么念头都没有了。愤怒,疑虑,全部没有了。

    他难过的时候,韩景宇在他身边。韩景宇难过了,他理应陪着他。

    贺青辰把韩景宇的下半身擦完了,韩景宇的裤子落在脚踝那里,在地上印下一个水印。

    贺青辰把毛巾丢回盆子里,扶着地要站起来。胸前突然一阵钝痛,叫他不自觉的闷哼一声,然后他又马上压抑住了。

    他现在站不起来。

    贺青辰单手撑着地,等着那股剧痛消散了,才仰着头去看韩景宇,他努力做出轻松一些的表情,“擦完了,你去睡会。”

    他那个时候正要仰起头,韩景宇睁着的眼睛中一滴眼泪刚好掉下来,不偏不倚的落在他的额头上。

    贺青辰觉得自己被什么极其滚烫的东西烫了一下,他怔怔的看着韩景宇,看着韩景宇的眼睛眨了一下,又一滴眼泪掉下来。

    心魂都仿佛被撼动了一下。

    哭的那个人没有露出一丝悲痛的表情,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一样,只有眼泪一滴接一滴的掉下来,落在贺青辰的头上,脸颊上,眉宇中。

    本来那眼泪只该落在两个地方,却因为韩景宇在发抖,那眼泪就偏离了位置,几次都落在不同的位置。

    贺青辰觉得那一瞬间的滚烫并没有被眼泪的冰凉而冷却,而是因为那眼泪的累积而焕发出极其惊人的热量,叫他烫的连心脏都是一缩。

    韩景宇眼睛还睁着,那眼泪就从他睁着的眼睛里掉下来。贺青辰因为是仰头的姿势,他清楚的看到那眼泪从凝聚到坠落的过程。

    胸腔里的痛楚越来越剧烈,催动着心肝一般。

    贺青辰等到意识到那种锐利的痛楚的时候,自己已经站了起来,以一种和韩景宇平齐的姿势。他见了两次韩景宇在哭,一次是因为那个不负责任的女人,一次是连他都不曾探知到的缘由。就算韩景宇哭出一点声音,他都不至于惶然成这个模样。

    贺青辰伸出胳膊将韩景宇抱进怀里,他本身都还只是一个少年,做不来这样安慰的动作。可是这一次,他这个给予拥抱的姿势已经比上一次要熟稔许多了。

    “你别哭。”

    在一个正在哭的人面前,这三个字是最苍白的安慰。可是除了这三个字,任何的安慰好像都是不合时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安慰也无从说起。

    贺青辰觉得胸腔里都是痛的,那是两种痛楚交织的。那痛楚一部分来自身体,一部分来自心神。

    韩景宇比他要高上一线,就算是低着头,垮着肩膀的模样,也比他还要高。贺青辰伸出两只胳膊,抱着韩景宇的肩膀。

    韩景宇在他怀里发抖,起初那颤抖是极其细微的,然后就变得不可抑制起来,哆嗦的叫贺青辰只能紧紧的抱着韩景宇。

    “韩景宇,韩景宇!”他的两只手臂都要勒入韩景宇的身体里了,他从来没觉得一个人的眼泪能叫他心肝都是发麻发痛的,那痛楚和他身体的痛楚混合着,根本无法辨认是来自他的心神还是身体,“别哭了!你一哭,我,我也难受的很……”

    他的肋骨戳着他的心肺一样。

    韩景宇被他抱在怀里,这一次他连哭声都没有了。

    贺青辰觉得自己那根脆弱的肋骨都因为抱住韩景宇要崩断了,那只狗也不叫了,蹲在韩景宇三步外的地方,头耷拉在地上,一双黑的发亮的眼看着韩景宇。

    贺青辰根本安慰不了韩景宇。他连痛哭出来都不曾。

    贺青辰抱了他快有一刻钟了,韩景宇的哆嗦都还没有停下来,刚才他那么冷,都没有发抖的,现在身体有了一点温度,却抖的如同筛糠。

    “你冷吗?”贺青辰因为拥抱的姿势看不到韩景宇的脸。

    韩景宇的声音却飘飘荡荡的,落进了他的耳朵里,“冷。”

    只这一个字,就叫贺青辰抓心挠肺一样的痛。他方才给韩景宇擦身体,他身上的每一寸伤口,每一寸肌理都碰触过了,胸前的伤口,一层皮肤下起伏的肋骨……

    “去睡一会,天要亮了。”贺青辰扭过头,他看到了韩景宇的头发,那头发已经被他自身的温度燠干了,只有发梢还带着一丝湿气,“我抱着你睡,不冷。”

    他就真的在跟哄一个人一样。

    韩景宇对他那么好,他也要对韩景宇好。没有比这更应当的事了。

    韩景宇不动,贺青辰退开的时候,韩景宇还是直挺挺的站在那里。他的下身还没有穿衣服,臀部堪堪被上衣遮住了一些,贺青辰有了一种想要将他抱起来的冲动。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韩景宇比他高那么多,应该是抱不动的。

    他的胳膊穿过韩景宇的双腿,一只手环住韩景宇的背,那件披上去的外套就落到了地上。韩景宇的裤子和腰带还挂在脚踝上。

    贺青辰竟然将韩景宇抱了起来!

    两人进了房间,被子叠的整整齐齐的,放在床头,贺青辰一直坐在沙发上在等韩景宇,一直等到意识昏沉。

    贺青辰把韩景宇放到床上,然后将他挂在脚踝上的裤子和袜子脱下来。韩景宇的脚被泡皱了,起了一层白皮。

    贺青辰将韩景宇的腿托起来,放到床上,几乎照顾一个婴孩般,将韩景宇放到了床上。将叠好的被子铺开,盖在韩景宇的身上。

    贺青辰合衣躺了下来,就躺在韩景宇的身侧。

    外面的灯没关,亮着,贺青辰将屋子里的灯关了,从外面透出来的光亮也足够照亮两个人了。

    贺青辰隔着一层被子抱着韩景宇,那只狗也从外面溜了进来,悄无声息的趴在床边。

    韩景宇的手从床边垂了下去,狗伸出舌尖舔着他的指尖,温热的,带着一种抚慰的力量。

    贺青辰也说,“睡吧。”

    韩景宇闭上了眼睛。

    第119章 善意

    沈琛坐在车里,车没有开出停车场里,停车场里没有开灯,入目都是压抑的叫人喘不过气来的黑暗。

    沈琛点了一根烟,指间那一点橘色忽明忽灭。

    他全身都好像没有一点力气,坐在驾驶座上,背靠在座椅上,烧到烟蒂的烟几乎要烫到他的手指。

    他的手指在发抖,白色的烟草灰烬簌簌的往下落。

    车窗紧闭着,在这样的黑暗中,他连自己的脸都看不清楚。方才的黑暗叫他窒息,现在的黑暗叫他安宁。

    黑暗中的人是谁呢?他反复的思索着。事实上他自己已经揣测出一个人来了,但是他揣测出的那个人叫他心神不宁……

    呼吸越来越沉浊,静静燃烧着的烟已经烧到了他夹着的两只手指,他还毫无所觉似的。

    沈琛伸手去摸自己脖颈上的勒痕,那痕迹是确实存在的……

    如果,如果真的是那个人,今晚他来这里,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黑暗里倏忽亮起一抹光亮,沈琛眯着眼睛划亮手机,他看了一眼时间,就又将手机丢开了。

    就算,只是他的一个揣度,他都宁愿那个人是他……

    日上三竿的时候,贺青辰才醒过来,他睡得太沉了,以至于毫无所觉。睡在旁边的人依旧闭着眼。

    贺青辰下了床,轻手轻脚的带上门出去了。那只趴在床下的狗懒洋洋的看了他一眼,就又把头耷拉下去了。

    贺青辰在屋子外呆了一会,啃了一个苹果,还饿的要命。他有些焦躁的在屋子里踱步,韩景宇在睡觉,他连电视都不敢开。

    韩景宇这一觉睡的太久了一些,贺青辰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就再也坐不下去了。他又轻手轻脚的开了房门,站在床边看到韩景宇的模样,就又不想再叫醒他了。昨晚反常成那个模样,今天的心情会不会好一些呢?

    贺青辰在床边站了一会,终于决定去叫韩景宇起床。叫第一声的时候,韩景宇没反应,第二声的时候,韩景宇蹙了眉。贺青辰有点慌了,坐到床边去推韩景宇。

    韩景宇本来就没穿衣服,他一碰,入掌心的都是滚烫的温度。

    贺青辰被那温度吓了一跳,他推着韩景宇的肩膀,贴在他耳边叫他。韩景宇眉头皱了几下,终于把眼睛睁开了。

    贺青辰看到他睁开眼,才勉强松了一口气似的。

    韩景宇看了他一眼,神情还不清醒似的,闭眼就又要睡去。贺青辰连忙推他,“别睡了,起来。”

    韩景宇脸色如常,只有体温高的吓人,贺青辰贴在他耳边,叫了两声韩景宇都没有反应。

    这个时候贺青辰才真的是有点慌了,他看着韩景宇在他眼前闭上眼,那副倦怠的模样叫他的心都跟着一咯噔。

    “别睡了!”贺青辰的声音一大,趴在床边的狗就在咬他的裤腿了。

    贺青辰胆子也确实大了不少,这个时候被狗咬住裤腿,居然也不怕,他把被子掀开,将韩景宇扶的坐了起来。

    韩景宇全身都软的没有骨头似的,贺青辰的手揽着他烫的吓人的肌肤,坐到床上看他。床边的狗还在叫。

    “韩景宇,你怎么了?”贺青辰去摸韩景宇的额头,韩景宇的额头也烫的惊人,“你发烧了?”

    贺青辰将韩景宇扶的坐起来之后,就一直在摸他的额头,韩景宇的额头跟他的身体一样的烫。

    贺青辰就是再没有常识,也知道这是不能耽搁的,他从衣柜里翻出衣服开始往韩景宇身上套,叠好的衣服里夹着银行卡,他把银行卡塞进韩景宇的外套的口袋里,连同裤子一齐给韩景宇穿上。

    贺青辰将韩景宇抱起来往外面走,他走的匆忙了,连门都来不及关。

    贺青辰能抱动韩景宇那也只是一时,他走了几步,就有些力竭了,胸口都是一阵闷痛。但他还是撑着将韩景宇抱了出来,知道这条路的人,大抵都知道该怎么出来,但是这样的廉租房,坐落在几十栋相同的建筑物中,在其中找寻出路,对一个方向感薄弱的人来说,就不是一件易事了。

    贺青辰头一回拉下脸皮问人家去路怎么走,这里的住户心地善良的很,见到贺青辰抱着一个昏迷的人来问路,一个个都为他指路。贺青辰就跟着那指的路走,竟是一条坦途出了深巷。这是最近的一条路,外面就是车水马龙,贺青辰这是这些天里头一回出来,乍一见到这样喧嚣的环境,第一反应竟是不适。

    医院就在对面,上面的红字大概是这一带最显眼的建筑了,贺青辰将韩景宇抱过去,医院的楼太高了,贺青辰抱着韩景宇上了几层楼梯就喘的不行,随着呼吸涌入肺部,那样剧烈的痛楚就愈加明显起来。他也痛,痛的狠。

    贺青辰腿都在发软,韩景宇再轻,也是一个比他高大的人,他能抱着他走这么多的路,已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贺青辰咬着牙将韩景宇抱着又往前走了几步,就那几步,就叫他额上直冒汗了。楼梯毕竟比平地更耗力气一些,更何况他还抱着一个人。贺青辰自己都觉得胳膊已经没有什么知觉了,就在他准备迈下一级楼梯的时候,身后突然伸出了一双手。就这一双手,轻而易举的将贺青辰臂弯中的力量全部卸去。

    贺青辰一惊之下转头望过去,见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头上戴着黄色的安全帽,吐了吧唧的模样,看穿着就知道应该是建筑地的工人。这一片都是开发区,有这样的工人不足为奇。

    贺青辰还没说话,那人先冲他一笑,晒的发黑的面颊上竟还酿着笑涡,他说了几句话,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方言,竟然叫贺青辰只能模模糊糊的猜测出几个字词的意思。那个人说完这一长串,就抱着韩景宇上去了。贺青辰约莫觉得那人是要帮他,他现在也很难再将韩景宇抱上去,得了人家帮助,心头便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那三十多岁的男人真的是这一片的工人,裤腿上都是灰扑扑的,臂弯的衣服都破了几个洞,他的力气却远比贺青辰大的多,贺青辰一人竟还比不上他抱着一人的速度快。

    那人似乎经常出入这个地方,抱着韩景宇,上来的时候还等了贺青辰一下,等到贺青辰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又张口蹦出一大段叫贺青辰头昏脑涨的话。

    贺青辰身边的,大多都是操着一口京片子,再不济的,也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又哪里听过这样难辨识的土话?男人一张口,他就直接蒙在那里了。

    那人见贺青辰一脸茫然的模样,大约也是知道贺青辰有些听不懂他的话。他就将说话的速度放迟缓下来,用一种乡土音很重的普通话,一字一顿的对着贺青辰说,“去——哪——里?”他把每个字都咬的很重,生怕贺青辰还听不懂一样。

    贺青辰又不是傻,人家都这个模样了,他自然是听得懂的。但是他也不知道该送韩景宇去哪里,他每次去医院,都是别人送他去的,以至于他还摸不清医院的构造。贺青辰指着韩景宇,硬着头皮学着那男人的语气说,“他——发——烧——了。”

    真真是滑稽!贺青辰说普通话也是习惯了,现在一急,竟然带出了几分京城的口音。

    那人听到贺青辰这么说,抱着韩景宇就往右边拐去了。贺青辰在身后跟着他。

    男人抱着韩景宇进了一个地方,韩景宇跟了进去,里面正有一个医生在接水,贺青辰立马就冲了上去,揪着那医生就往韩景宇身边带。韩景宇被那男人放到旁边的座位上,脸已经烧红了。

    医生吓了一跳,见到抓他的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脸色又好了一点。

    贺青辰根本都不等他说话,说话都带着慌,“他发烧了,你看下要怎么搞。”

    医生见多了这样的病人,大多都是带着只剩下一口气的亲属奔赴医院,冲着医生歇斯底里的怒吼,这样的场面见太多,反而医生还因为那病人只不过发烧而怔愣。但是那医生又见到贺青辰的脸色,就什么都不说了,伸手去摸韩景宇的额头,对着对面的办公室叫了一声,“小李!”

    对面办公室里马上来了一个年轻人,说他年轻,他也有二十七八了,戴着眼镜,听到医生的叫唤,就忙不迭的跑过来问,“怎么了,主任?”

    被叫主任的医生一指韩景宇,“带他去输液室。”

    贺青辰一下子就蛮急的模样,他以前有点风吹草动,那些医生什么样的都要给他检查一遍才肯给出治疗的方案,现在只是这么轻率的一探,就结束了?

    “你再看看他!”贺青辰什么都不懂,就抓着医生的衣服不叫他走。

    那被叫主任的医生反倒是诧异了,“是高烧啊。”

    “你再看看,你就摸了一下,就说是高烧啊?”贺青辰总觉得不放心。

    医生哑然失笑,“那还要怎么办?”

    贺青辰还要再说话,旁边那戴着眼镜的年轻人就十分轻蔑的打断了他的话,“何主任是我们医院资历最老的,什么样的病,他只需要一眼……”

    “莫瞎说。”医生倒是不爱这样的奉承话,他看着贺青辰是真的着急,就跟他解释,“这症状是发烧,先打针退烧,再有什么毛病,我们后期再看。”

    贺青辰听到人家这么好声好气的跟他说,脾气也发不出来了。看着那个年轻的男护士将韩景宇扶出去了。

    帮着贺青辰将韩景宇抱到这里来的男人把帽子摘下来了,露出一个平头,他头发也不干净,上面沾着草屑,又穿的不讲究,一副十分穷困的模样。这样的人,贺青辰从来看不起,他来自大城市,家庭也好,眼界就高了,要搁他以前,他断然是不会主动跟这个男人说话的。那男人见到贺青辰了,跟他憨笑,说的话贺青辰还是一个字都听不懂。

    贺青辰看着这个男人,扭捏了半天,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那个男人把帽子戴上要走了,贺青辰突然蹦了一句,“谢谢。”出来,这两个字不光把那个要走的男人震住了,也把贺青辰也震住了。

    他跟一个这样的人说谢谢?

    贺青辰看着男人的打扮心里就有点憋闷,但是见着男人听到他谢谢两个字了,转过头憨憨一笑,就又说不出话来了。

    人家帮他一个忙,这谢谢说了就说了。反正不就是舌头打个滚的事儿吗。

    男人戴上帽子走了,贺青辰出去往输液室那里摸。输液室地方蛮大,三排座位,四个空床,有两个空床上都有挂针的人,他们一边看电视一边在跟身边的护士说些什么,男护士把韩景宇扶到床边,要给他打针,护士也都把输液的东西拿出来了,有人就开了一张单子给贺青辰。

    那是收费单,两瓶药,一针,八十四。

    这样的钱在贺青辰眼里那就不当个钱,但是他一摸口袋,就又愣住了,他身上一分钱都没有,韩景宇的银行卡带着,但是他也不知道密码。贺青辰掏不出钱来,护士的针也没扎下去。

    贺青辰窘迫的很,他从来没有这样的状况。

    他现在连八十四块钱都拿不出来,说出来都跟个笑话一样,叫京城里的那些人笑一年都要不止。但是这笑话现在就发生在他身上。

    他这几天,吃韩景宇的,用韩景宇的,还是对钱没个概念,现在韩景宇病了,他自己竟然,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那男护士也看到贺青辰的窘迫了,没说别的话,那女护士见着贺青辰长得白白净净的,又周正,笑了一下,对那个男护士说,“先把针扎到,就八十几块钱,人家还赖啊?”

    那男护士哼了一声,脸色虽然还是那么傲慢,却已经默认了。

    女护士把针扎到韩景宇的手上的时候,贺青辰才真真松了一口气似的。

    韩景宇被平放到床上,女护士把他的手放到身边,确定已经在输液了,就冲着贺青辰一笑。她一笑,贺青辰脸色就不好了。

    他八十几块钱都拿不出来,就感觉人家跟笑他似的。

    “我等下把钱送过来。”贺青辰从来就不愿意欠别人什么。

    那女护士看来是蛮喜欢贺青辰这副长相的,见到他说这话,笑的更厉害了,“好啊。”

    贺青辰说话就跟命令似的,“你把他照顾好。”

    女护士看了看韩景宇的脸,那脸比眼前这少年更要俊美一些,就笑着应了。

    贺青辰觉得她的目光看了不舒服,骨子里那股子少爷脾气又冒出来了,眉头一皱,“不要你照看了,叫男护士来!”

    那女护士一愣,没想到贺青辰会这么说。

    贺青辰就跟赶人似的,凶狠的要命,但就是他这副姿态,配上他那张脸,就实在是凶狠不起来了,“你过去!不要你。”

    女护士想笑,又忍住了。

    贺青辰拽着她的胳膊甩开,他本来就是这样蛮横的人,对女生也没有一丝怜惜。

    “我去拿钱。”等到他把那女生甩开之后才说,还警告一样,“你离他远点,只给他换药瓶就行了。他要是醒了,你就叫他在这里等我。”然后贺青辰嘴巴一抿,“他要是给钱!你不许收,我来给钱。”

    护士一下子笑出声,眼睛都是弯的,“为什么啊?”

    贺青辰瞪着她,“反正你就按我说的做!”

    女护士就跟哄自己未成年的弟弟一样,“好,好。”

    这样,贺青辰才一扭头跑出去了。

    贺青辰跑出了医院,就停下脚步了。天晓得他又哪根筋搭错了,不要韩景宇给钱?他有钱吗?贺青辰站在医院门口到处望,他就不信了,韩景宇就能赚钱,他就赚不到了!

    第120章 千钧

    贺青辰赚钱?贺青辰三个字得首先和赚钱两个字分开。贺青辰一无学历,二无打架的本事,除了一副好皮相,刨去了爹妈那就是个虫。但他在北京就是一条恶蛟,只知道兴风作浪的害人,哪里会做什么正经事儿。

    曾经也不是没有被他欺辱的人怀着恶意揣测他,贺家破落,或者贺青辰捅破了天,被贺家赶出家门,那这个娇公子,该怎么养活自己?那些怀着恶意揣测的人,真正是为贺青辰谋划了一条生存的路。他有一副好皮相,凭着那副皮相总不至于饿死。

    那些人都这么想。贺青辰脾气这么坏,那些叫人差使的活计绝不可能做的下去。甚至连贺青辰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愿意被人差使着做这做那。

    贺青辰方向感弱的可以,在这陌生的地头,他都不敢走太远,他怕太远了,自己就找不到路回来了。于是贺青辰就以医院这个建筑,一个商铺一个商铺的查看,见到门口张贴了招人启事的店,都会进去询问一句。起先,贺青辰是不好意思,他真的是不好意思,从来没做过这样的活儿,自己被自己臊的脸红。

    贺青辰一进去,不说话,那些商铺的老板就把他当做客人,殷勤的推荐这推荐那,等到贺青辰从嘴里把要说的话挤出来的时候,那些老板的脸色就马上冷了下去。也是,遇上一个进来应聘的人,默不作声半天,等到他们口都讲干了才将来意说出来,怎么可能心里不气?于是,那些本来招人的老板就都是十分委婉的把贺青辰拒绝了。

    贺青辰那个脾气,怎么想都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被拒绝。好似在他的眼里,他纡尊降贵的去一个地方,说自己要应聘,那些人都应该感恩戴德的将他迎进来。虽然这样说太夸张了一些,但贺青辰确实是这么想着。

    一个商铺的拒绝,贺青辰还能说那老板没眼光,但那一连问了十几个招人的店铺都拒绝了他,就叫他有些冷汗涔涔了。

    贺青辰也是一直都压着脾气,一次被拒绝,人家说,店里已经招到人了,两次被拒绝,人家也说,店里已经招到人了,等到十几次的时候,人家还是这个托词,贺青辰就一脚将人家的柜台踹的砰的一声响,柜台里的老板被他吓了一跳。

    贺青辰双手按着柜台,十分狰狞的姿态,“招到人了?人在哪儿!你说,人在哪儿!”这店里只有老板一个。

    这老板原本只是想着拒绝贺青辰,他这店里是缺人,但这少年张口直说做一天,就叫他实在是要不起了,婉拒之下才有了这个托词,没想到贺青辰会突然暴怒。

    贺青辰并没有准备跟他吵起来,他只是觉得无力的很了,他一直都觉得自己聪明,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但现实却是,他离了家,离了他爹妈,就是一个处处被人欺负的怂蛋!找个工作都没有人要的废物!贺青辰气别人,也气自己。

    没有商铺会要贺青辰,有一个饰品店里,一个戴着眼镜的女生看样子蛮喜欢贺青辰的,听到贺青辰说只做一天,就跟他说时间太短的不招。贺青辰松了口,想,不用只做一天,多做几天,赚点钱给韩景宇,也好。于是他就说,一个月。

    一个月,那也只能算是短工,但那戴眼镜的女生实在是喜欢他喜欢的狠了,也是,有这样一张漂亮的脸蛋儿,哪个年轻的女生不喜欢看呢?

    人家招的是收银,要对电脑的程序熟悉的,贺青辰看到那收银台上的电脑标注的密密麻麻的公式,眼睛就晕了。他在学校从来都是不务正业的,哪里有时间去看这种玩意儿,于是他跟那女生说,这些,我不会。

    收银大概是最基础的活儿了,简单的很,只要稍微学了点电脑和数学的,机灵点总能做。但是贺青辰从小到大,一场数学考试都没参加过,他从小学开始的第一场考试,数学就是个三十分,一加一的题目,他都能考三十分,更遑论现在的数学了。他实在是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就厌烦的慌。

    女生喜欢他,想叫他留下来,贺青辰又自己跑了。

    对他来说,要叫他面对那些脑壳痛的东西,他宁愿去扫厕所。嘿,现在扫厕所人家都只要资历老的爷爷奶奶,就他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家还不要嘞。

    贺青辰拒绝了这一份儿工作,后面就再也没有人对他松口人。别人都是十分明确,且坚定的把他拒绝了。

    没有学历,没有身份证,没有成年,没有押金。各式各样的理由都有,叫贺青辰心里憋了一股子闷气。

    他什么都做不了,空长了这一副皮囊,什么都做不了!

    贺青辰死死的咬牙,那股子犟劲儿又上来了。人家说,你这不能挨,挨了会如何如何,他从来都不听。现在也是如此,人家一次一次的将他拒绝,他反倒更生出了一往无前的勇气来。八十四块钱的事儿,愣是被他折腾的好似要去慷慨就义一般。

    贺青辰兜兜转转,又走到医院外面了,这医院外面好像总有一些工地工人打扮的人在那里转,贺青辰都看了好几个,那些人的建筑工地也不远一样,匆匆的来,匆匆的去。贺青辰看了一会儿,突然灵机一动,他做不了脑力活,体力活也做不成?

    贺青辰要做什么?他要去搬砖。

    这小畜生也真能想,要说八十四块钱能叫他被京城里圈子的二世祖笑一年,这搬砖二字一出来,恐怕是连他爹妈都要惊的坐到地上去。

    贺青辰,贺家的三太子,京城的小霸王,为了八十四块钱,要去搬砖。这几个词组,拆开了,都明白,组合在了一起,怎么就叫人这么想笑呢?贺青辰脑回路就是这样直来直去,他根本都不知道拐弯儿,他还真以为搬砖就是搬着砖晃悠晃悠的,找了一个工人,跟人家说了几句,人家想了一会,还真的把他带去了。

    贺青辰长得就是那种白净的富家子,虽然吊儿郎当的,一些大家的气质还是有一些的,虽然那气质也跟土匪似的。

    人家把他领到建筑工地上去了,贺青辰就傻了。

    空空的一个楼架,薄薄的木板子上,那些戴着黄色头盔的人就在上面走来走去。带他来的那个工人不像是本地的,他说的不是武汉话,武汉话贺青辰虽然有些听不懂,但有些是能猜的,而这些人,说的话口音都不一样,听得贺青辰晕晕乎乎的以为来到了外星球。这些都是外地来武汉务工的,在这开发区这边建房子,以后有厂房要搬过来的。

    带贺青辰来的那个人说话慢,贺青辰勉勉强强,半猜半蒙能懂一点,那人带着他来到建筑工地旁边搭建的一个临时帐篷那里,里面做了一个穿着蓝色长褂的男人,细看,那不是长褂,而是类似于围裙的一种东西,那围裙里包裹着干净的名牌衣服,贺青辰走过去,站在贺青辰前边的那个人帮贺青辰说话,贺青辰就在后面听。

    那个坐着的男人跟贺青辰身边的那个男人说话是一个腔调,吓得贺青辰以为又听不懂,没想到人家眼睛一扫他,张口了,标准的普通话。

    听到能听懂的话了,贺青辰的心安了一点。

    带他来工地的那个男人把贺青辰的状况说了一遍,实际上那些都是贺青辰自己编的,他巴拉巴拉的说,人家真以为他过得苦,需要钱,现在不遗余力的在帮他说好话。贺青辰长得蛮高,十六岁,看了像过了十八岁,那个男人看了一眼贺青辰,点了点头。

    贺青辰又自己跟那个男人说,就说搞一天,那个男人也同意了,搞一天给贺青辰一百块钱。

    就为这一百块钱,贺青辰就撸起袖子跟着出去了。高空作业的都是一些建房子的,贺青辰没有那手艺,人家就把他安排在下面,栓水泥进那从上面放下来的篮子里,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开个吊机进来,花的钱多一些,还不如叫人力来弄。有时候人力才是最廉价的。

    贺青辰木头一样的杵在那吊杆的下面,人家放篮子下来了,他就往篮子里放水泥,那水泥死沉死沉的,贺青辰搬了几袋子,娇嫩的手就伤了。虽然一个男生这么说不合适,但他的手却是是细嫩的,在这群脸色跟手臂同样黝黑的人中,贺青辰就真的白白净净的如同一个姑娘一样。

    贺青辰真的想走啊!

    这里搅拌水泥的机子轰隆隆的响,就在他旁边,吵的他耳中轰隆隆的响。他手上都破皮流了血,有水泥粘上去,硬扎扎的疼。

    贺青辰胸口也疼,手也疼,脑子也被吵的疼,他起先还支撑了一会,到后来,意识都有点不清楚了。

    旁边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有那轰隆隆的机子还在转,石头喀拉拉的在里面被粉碎,那样的声音……贺青辰头上出了汗,身上沾了灰,他早就想走的没办法,但是他又是咬牙撑了下来。一天,一百块钱,抵韩景宇挂针的八十四,就这啊。就坚持一天。

    贺青辰也真是有毅力,在他最讨厌的环境中,他愣是坚持了一个多小时。要在往常,他绝对是呆不到一分钟是就要骂娘的。

    贺青辰整个人都木了,他大脑都被那机器的轰鸣声弄得麻木了,身上脏的要死,石灰水泥什么都有,贺青辰自己都嫌弃自己。等到那篮子放下来,他还是要往那里面填水泥袋子。贺青辰这样的动作都不知道做了几个来回了,这一回,他等那篮子收上去,准备坐在地上喘口气的时候,旁边突然大叫一声,“闪开!”

    那声音太大了,贺青辰都以为那是对自己的,他下意识的就往后缩了一些,等到那边的一阵惊呼小下去,他才发现,那声音不是对自己的。

    建筑工地上面掉了一块砖头下来,下面正好有一个人,上面的人大叫了一声,下面那个人慌忙的闪开。幸好闪开了,要是那一下没有闪开,可别说开瓢了,命估计都玩完了。

    贺青辰看了有点懵了,然后他下意识的抬头往上面望了一下子。盛着水泥的篮子晃悠晃悠,贺青辰也不敢休息了,又往后退了一步。

    这些东西掉下来,是会死人的。

    贺青辰因为是临时的,没有分到帽子,人家给了他一顶,里面还在发油,贺青辰多嫌弃的丢在一边,现在摸了摸,咬着牙给自己戴上了。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就干这一天!以后打死都不往这里来了!什么鬼地方!什么破玩意!

    贺青辰心里这么想着,上面的篮子又放下来了,一层灰对着贺青辰迎面盖了过来,贺青辰被呛了直咳嗽。

    水泥原本是别人搬好了放在他脚边的,现在那个搬水泥的人好像是脚扭了还是怎么样,坐在一块钢筋上喘气,抱歉的对贺青辰笑笑,然后又冲他招了招手。这人说话也难懂,但贺青辰好歹是听懂了一点,人家叫他自己过来搬这一次,叫他喘一口气。

    那人看起来有五十多岁了,面皮凹陷,看起来干巴巴的可怜。贺青辰原本是不屑这样的,但是看到那人干瘦的面皮,咬着牙还是过来了。

    他老爹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的,虽然他也不喜欢他老爹……

    贺青辰走过来了,水泥堆在地上,贺青辰要弯下腰才能够到,方才,这个男人帮他搬的水泥都堆在砖块上面,根本不需要弯腰,双手一抱,放上去就可以了。像是有人特意再为他省力。贺青辰真的难受,他弯腰一弯狠了,胸腔里就疼,但是这个男人坐在地上,额头上的汗细细密密的,嘴唇干枯的吓人,要叫他再把人家叫起来搬?

    贺青辰咬着牙弯腰,只这一个动作,贺青辰额上的冷汗就冒出来了。

    疼死了!

    贺青辰半天没直起身,那个坐在他身边的男人也发现了,他连忙起身去扶贺青辰,絮絮的说了一些什么,然后扶着贺青辰坐下来了,他去搬那水泥袋子了。

    贺青辰这一次痛的厉害,他动作太大了,刚刚又抱着那么重的东西,现在额头上一个劲的冒冷汗。

    他在这儿呆了一个多小时,他这身板儿就已经扛不住了,贺青辰真的是死犟的,这个时候居然还硬气的不吭一声,人家帮他搬他还不要,人家担忧他,就故意把那水泥垒的很高,叫他搬的时候少弯下腰。

    贺青辰就在这个鬼地方呆到将近日暮!这对贺青辰来说,简直是不敢想的事情!

    看到天色暗下来了,贺青辰松了一口气,他这一次才体会到了,什么叫双臂一点力气都用不出来。他的两只胳膊像是被人分成了三节,用一个转环扣着,一动,就是疼。腿呢,更是站着都在打颤。

    贺青辰这样娇贵的身体,这大概是他这一生做过的,最重的活儿了。

    贺青辰在心里一个劲儿的赌咒发誓,他要是再来第二次,就去死!他宁愿面对密密麻麻的叫他恐惧的数字都好过这样要命的体力透支。

    那个披着蓝褂的男人递了一百块钱给他,贺青辰拿了钱,扭头就要走。这样的地方,打死他他都不要再来第二次!

    贺青辰刚走了几步,那个男人突然‘诶’了一声,贺青辰一愣,转过头,就看见那男人冲他招手,“小伙子,帮我把报纸拿过来。”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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