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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2节

    帝王攻略 作者:语笑阑珊

    第32节

    段瑶道:“绯霞?”

    “西南府送来的。”楚渊道,“很甜。”

    “哥哥喜欢雪幽。”段瑶从他手中接过酒杯,“他嫌绯霞太淡,每年却总会空出最好的冰窖来存放绯霞花,雪幽也只能排在后头。”

    楚渊仰头一饮而尽。

    “可否问一件事?”段瑶犹豫。

    “朕早就说了,把你当亲弟弟看。”楚渊放下酒杯,“自然什么是都可以做,什么话都可以说,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段瑶道:“昨日为何要特意准备那些东南小吃,让我去送给玄天前辈?”

    “就问这个?”楚渊失笑,“有哪里想不通?”

    “皇上猜到了他的身份,却又故意戳破,不怕他会一时想不开?”段瑶道,“前辈袖中就藏有鹤顶红,万一他昨晚自尽,岂非什么都问不到?”好不容易才有了与潮崖有关的线索,难道不该好好保护起来才是。

    楚渊道:“这世间人心复杂,也不是你问了,对方便一定会说真话。”

    段瑶点头:“嗯。”

    “看到那些东南小吃,便会猜到已有人察觉出他的身份。所以要么死,要么逃,要么继续待在行宫中。”楚渊道,“前两种,即便是朕强行将人留下,甚至用他所爱之人加以胁迫,得到的也未必就是实情。毕竟潮崖岛已经孤寂了千百年,他说的事情,外人根本就无从分辨真假。”

    段瑶想了想,道:“可就算是留在行宫,也有可能会说谎话。”

    “只有一半的可能会是谎话。”楚渊道,“而另一半,就是他愿意与朕合作,那么至少能有一半的机会听到真话。”

    段瑶似懂非懂:“嗯。”

    “玄天今日所言,与朕昨日的猜测几乎一致,所以应当是赌赢了。”楚渊道,“多在江湖上闯荡几年,你便会知道在遇事时该如何取舍,如何分辨。”

    段瑶撑着腮帮子,愁眉苦脸。

    不想闯荡。

    “好了,不说这个。”楚渊又递给他一杯酒,“打算何时动身回西南?”

    “原本是想明天走的。”段瑶道,“但若玄天前辈要前往王城,我也想跟着一道去。”

    楚渊道:“不回西南,当真无妨?”

    “师父会给哥哥疗伤,二哥也会从追影宫赶回去,我在与不在,没什么大的区别。”段瑶道,“况且算算日子,师父与哥哥应当还在路上,在将潮崖一族的事情解决之后,我再快马加鞭回去也不迟。”

    楚渊点头:“也罢,随你。”

    四周安静下来,段瑶看着远处出神,过了会突然道:“西南府连红绸缎都扯好了。”

    楚渊:“……”

    嗯?

    段瑶继续道:“金婶婶与婆婆他们,一直就催着要哥哥成亲。”

    楚渊笑笑:“你哥哥呢?他如何回答?”

    段瑶道:“哥哥每回都被念到头晕,然后躲去后山找清静。”

    楚渊道:“金婶婶,便是当年江湖中的金针圣女吧?”

    段瑶点头:“嗯。”过了会又补充,“西南府人人都怕金婶婶,连师父也是,见到她拿起梳子,就抱着脑袋满院子跑。”生怕会被按住梳头,遇到打结之处也不知道细致些,死命拽,头皮都要扯掉一般。

    楚渊笑得开心:“将来若有机会,当真想去看看。”

    看看可不行,要长住的。段瑶抽抽鼻子,又问:“将来皇上与哥哥成亲之后,会将哥哥召到王城里来吗?”

    楚渊:“……”

    段瑶抱着膝盖看他。

    楚渊掩饰端起一杯酒。他先前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如此直白问出这种问题。但面对那种充满信赖的少年眼眸,若是因此发怒,一来不舍,二来也显得自己有些……喜怒无常,脑子进水。

    片刻之后,楚渊道:“为何不去问你哥哥,将来想要住在何处?”

    段瑶脸上绽放开一个灿烂的笑容:“那我回去便问。”不容易啊,总算是问到了哥哥想要的答案,嫂子亲口承认将来要成亲,成亲,且成亲!

    看着他春光明媚的表情,楚渊突然就觉得,自己似乎被绕了进去,怎么想怎么像早有预谋,说不定是那人临走之前特意叮嘱的也不一定。

    谁要成亲!

    楚渊胸闷,将酒一饮而尽。

    挖树,挖远些。

    段瑶还在自顾自乐呵呵,毕竟西南府里头要出娘娘,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以后也是要当皇亲国戚的人啊。

    段白月在昏睡中,微微皱了皱眉头。

    南摩邪守在他身边,继续愁眉苦脸。

    就算能安然将人带回西南,这蜡封一旦拆除,便要想法子解金蚕线,估摸着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天辰砂,那就只有闭关练菩提心经。可这般高大俊朗的徒弟,还是个情圣,若当真练得半人半鬼,从此与心上人一刀两断,未免也太残忍了些。

    想得焦躁,南摩邪伸手哐哐怒拍了两下蜡封:“混小子,让你当年不听为师劝!”

    西南府的侍卫在马车外看得忧心忡忡,这又是怎么了,王爷被封在蜡壳子里,怎么还能惹到南师父,可千万别给拍裂了。

    但事实证明众人有些多虑,白玉茧吐出来的丝极为柔韧,莫说是拍两下,就连两日之后,从马车里被猛然撞飞出来,也没坏。

    ……

    “王爷!”周围一圈侍卫大惊失色,赶忙扑上前,将蜡封住的段白月接住。

    玄冥寒铁冲天而起,南摩邪嘴里骂娘,破窗而出将其抢回手中,重重插入地下深处,只留下半寸剑柄在外头。

    大地隐隐震动,过了许久方才停歇。

    “要成精了是不是!”南摩邪叉腰怒指,对着剑柄大骂。

    一圈侍卫鸦雀无声。

    南摩邪示意众人将段白月放回马车中,检查确定无恙,才算是放了心。

    方才自己只不过想要喝杯水,才站起来还没够到茶壶,玄冥寒铁便像是疯了一般,突然“咚”一声将蜡封撞了出去,速度快到自己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外头就已经传来惊呼声。

    为了防止此类事情再发生,侍卫依照南摩邪指使,到附近农庄中弄了一盆狗血泼,又从一个道士手中买了根桃木枝,用红绸缎将其与玄冥寒铁牢牢捆在了一起。

    当然,大楚民风淳朴,买桃木枝,还会附赠一场法事,不加钱。

    “定!”道士金鸡独立,喷出一口香灰水,往玄冥寒铁上贴了一道符咒。

    “好!”围观百姓热情鼓掌,纷纷表示还没看够,再来一回。

    不远处,西南府的侍卫守着马车,面面相觑,很是茫然。

    这算个什么事啊……

    第六十六章 回宫 环环相扣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盆狗血,玄冥寒铁倒是当真消停了下来。为了防止它再次伤人,南摩邪特意到镇子里的铁匠铺,打算订做个铁匣子暂时装起来。

    铁匠是个朴实的壮汉,平日里都是替乡亲打些铁锅铁铲,这还是头回接到江湖中人的生意,出钱又豪爽,自然不敢懈怠,大锤抡起来哐哐响。南摩邪在旁边一边嗑瓜子一边等,身边不多时便围了一大群后生,都想听江湖中事。

    “光让我讲可不成。”南摩邪吐了口瓜子壳,道,“得拿这镇子里的故事来换。”

    “镇子里能有什么故事,无非就是两家人撸起袖子打架。”有后生道,“顶大的新鲜事,便是前几日来了个流落女子,抱着生病的娃娃,看着可是遭了罪。”

    “幸好这城中张婶年轻时是从山西嫁过来,与那娘俩算同乡,才好心收留了下来。”又有一人道,“又请了大夫看病,那小娃娃才捡了条命。”

    “流落的母子俩,又是从晋地过来?”南摩邪觉得听上去似乎有些耳熟,于是道,“人在何处,可能带我去看看?”

    后生们闻言都纳闷,但又看着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便带着他去了镇子里的张婶家。敲开院门后,恰好就见一名女子在院中晾晒衣服,正是当日小五在西南府后山,从猛虎嘴中救回的那名女子。

    “南师父?”女子有些诧异。

    “果真是你啊。”南摩邪问,“不是说要投奔亲戚,怎么又会流落至此?”

    “多年未回去,亲戚早就不知去了哪里。”女子苦笑,“后头听人说江南好讨生活,便想过去看看,谁知刚到这镇子里,孩子就病了,亏得有婶子收留,否则……”

    “先前就说,让你留在西南府,非要走。”南摩邪摇头,“正好这趟我也要回去,不如一道吧。否则你这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孩子,就算是去了江南,怕是也不好过日子。”

    “多谢南师父。”女子躬身行礼,眼眶有些微红。

    所幸那小娃娃的病不算重,吃了几天药,高烧也退了下去。南摩邪命人去买了一架马车,捎上这母子俩人,继续朝着西南而去。

    沿途多做几件善事,也算是给小辈们积福报。

    夏末天气渐渐转凉,段瑶红着鼻头坐在桌边,一个接一个打喷嚏。

    楚渊吩咐太医开了药,又给他做了几套厚实的新衣裳,一日三餐也都是温补之物,一点辣椒油都不准给。虽说嘴里淡出鸟,但段小王爷还是颇为感动,到底还是嫂子好。

    在回王城的路上,玄天与段瑶同乘一辆马车。朝中众人心里都纳闷,带着段小王爷一道回宫尚且能想通,但那名老者据说已在行宫里住了十来年,就是个流落至此的可怜人,带他回去作甚?

    “老陶啊。”刘大炯道,“你有没有觉得,咱皇上最近做的事情,是越来越教人看不明白了?”

    陶仁德忧心忡忡,看着前头的銮驾叹气。

    皇宫里头一切如旧,段瑶不肯一个人住宫殿,楚渊便给了他一处清静小院,离御膳房近,离太医院也近。

    “皇上。”朝中众臣甚为担忧,趁着皇上在御花园中赏景,心情正好的时候,一齐上前奏请,“西南府的小王爷是用毒高手,若要安排住处,怕是要离这两个地方越远越好啊。”

    楚渊向远处道:“瑶儿。”

    “皇上。”段瑶手中拿着一包花生糖,一边吃一边跑过来。

    楚渊伸手。

    段瑶分给他一颗。

    众臣眼睁睁看着皇上吃完了花生糖。

    楚渊冷冷问:“还有何事要奏?”

    众臣叩首散去,生怕晚了会被牵连受罚。

    楚渊摇摇头,坐回亭中继续喝茶。

    段瑶道:“又怎么了?”

    “鸡毛蒜皮之事,也能说得像天要塌一般。”楚渊道,“也难为他们,能数十年如一日这般一惊一乍。”

    段瑶道:“哥哥经常说,这些人,揍一顿就好了。”

    楚渊失笑:“看来在西南的时候,他该是没少念叨这些。”

    “今日玄天前辈的身子已经好多了。”段瑶道,“他让我请问皇上,何时才能见到潮崖族人。”

    “这么急?”楚渊道,“朕还想让他多休息几天。”

    “前辈说将这事都了结之后,还是想早些回北行宫,继续守着凤姑婆婆。”段瑶道。

    楚渊点头:“那便如前辈所愿,今晚吧。”

    那群潮崖人虽说被软禁在皇宫,哪里也去不得,却也并无多少抱怨,毕竟比起先前颠沛流离的生活,现在已不知好了多少倍。甚至还想着若能一辈子待在宫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倒也不错。

    临到吃完饭的时候,突然有侍卫前来通传,说是皇上召见,众人心里都有些没底,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等到了御书房,就见除了楚渊外,侧边还坐着一个老者,背对看不清模样,另一旁站着段瑶,气氛微微有些凝重。

    “叩见皇上。”众人跪地低头,愈发忐忑不安。

    “在刚入宫的时候,朕已经听了一回潮崖岛上的故事。”楚渊道,“现在还想再听一回。”

    下头一群人噤若寒蝉,无一人敢先开口。

    楚渊淡淡道:“若是不想讲,朕这里倒是有个人,能替你们讲。”

    众人愈发胆战心惊。

    玄天缓缓回身。

    看清他的容貌之后,众人顿时脸色煞白,更加哆哆嗦嗦不知该说些什么。

    “前辈可认得这些人?”楚渊问。

    玄天点头:“十多年前我离开海岛时,他们大多都只有二十出头。”

    “事已至此,还打算告诉朕,是北派首领带了南洋人上岛,将潮崖族人屠杀一空?”楚渊眉间一厉。

    “皇上饶命啊!”众人抖若筛糠,“是我们一时糊涂,又怕皇上得知实情后降罪,方才……方才……还请皇上网开一面。”

    “得知实情后降罪?”楚渊道,“说说看,是什么实情?”

    “是。”那女子道,“在刚开始对付北派的时候,南派的确与南洋人结为了同盟。但随着北派被吞并,南洋人便越来越贪婪残暴,潮崖一族本隐于世间,他们却三不五时便会用大船拉来新的南洋人,在岛上修建房屋,布设机关,所有潮崖人都成了他们的苦役,稍有反抗便会招来毒打。”

    “是啊。”阿四也道,“潮崖岛早就不是先前的模样,现在处处都是机关,周围海域也布满漩涡迷雾,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葬身海底。”

    “而你们几个非但不想办法抵御外敌,反而还主动协助南洋人欺凌同胞,直到觉察到自己也有危险,才决定要离开海岛,所以才不敢向朕说出实情。”楚渊道,“可是如此?”

    众人鸦雀无声。

    “那个婴儿,究竟是谁的孩子?”楚渊又问。

    “是南洋人首领的孩子,娘亲是潮崖人,名叫红玉。”女子道,“为了能多个活命的筹码,我们便冒死偷出了他。”

    “很好。”楚渊点头,“朕还想问一件事,不过这件事,你们未必个个都能知道真相。”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句话是何意。

    “来人!”楚渊道。

    “在!”御林军鱼贯而入。

    底下众人几乎要瘫软在地,以为要被拖出去砍头。

    “将这些人带下去,关进不同的房屋中,给些纸笔写供状。”楚渊道,“一个时辰之后,将纸收上来,若是胆敢有任何欺瞒,杀无赦。”

    “是!”御林军上前拖起众人,架着往外头走。那女子急急回头道:“皇上,民女所言句句属实,当真再无任何隐瞒了啊。”

    楚渊嘴角微微一扬,权当没听见。

    御林军凶神恶煞,将人各自关入房中,哐啷一声落了锁。

    四周一片寂静漆黑,只有桌前蜡烛微微晃动,愈发教人心里发毛。

    御书房内,段瑶道:“估摸着吓也该吓死了。”

    “对付这些人,不需要多有耐心。”楚渊道,“欺君可是死罪,潮崖人的胆子倒也不小。”

    玄天叹气,道:“却没想到,潮崖岛那般荒凉,竟也有外敌要去杀戮抢夺。”

    “潮崖唯一的优势,便是离楚国够近,周围又有不少岛礁渔港。”楚渊道,“而且成日里白雾茫茫,极为隐蔽。”

    “那伙南洋人,会不会是想对楚国不利?”段瑶皱眉,“名义上为了金银,可若是真想要黄金岛上的财富,为何又要将能当向导的潮崖人杀戮殆尽?”

    “有可能。”楚渊点头,“不过单凭一座小岛,哪怕上头装满震天火炮,也对大楚构不成威胁。”

    “所以要放任不管?”段瑶试探。

    “自然不是。”楚渊道,“潮崖四周海域都归属大楚管辖,渔民商船络绎来往,先前悄无声息也便算了,现如今既已被外族所占,又岂能容它一直装神弄鬼。这事朕自会做安排,不过在此之前,估摸着宫里这些潮崖人,还能演出不少好戏。”

    第六十七章 先将命保住 将来也未必就找不到天辰砂

    一个时辰之后,御林军前往每个房间,收回了厚厚一摞纸。

    段瑶翻了翻,感慨:“这是在写供状还是写话本。”虽说每个人都有秘密,但这些人的秘密未免也……太多了些。

    楚渊问:“前辈可要看?”

    玄天摇摇头:“皇上想让我看的时候,我再看。”深藏于心的,怕大多都是些见不得人之事,看了也是心寒,不如不看。

    段瑶挑亮烛火,与楚渊一道看那叠供状,越看越哭笑不得。不举这种事情,就算当真是秘密,外人应当也不会想要知道吧……也对大楚国运并没有任何影响啊。

    楚渊从中抽出一张纸,递给段瑶:“这才是朕想要知道的东西。”

    “嗯?”段瑶接到手中粗略一扫,写供状的人名叫藏硫,他显然是猜到了些什么,所以并未像其他人那般事无巨细,样样都要写。只有薄薄一张纸,上头一五一十交待了关于月鸣蛊之事。

    藏硫的父亲名叫藏海,是岛上数一数二的巫医,因此平日里很是受人尊敬。在某次给北派一位老人看病时,趁机窃取了月鸣蛊,却没有上交南派首领,而是暗中养在了自己房中。

    玄天被赶下岛后,潮崖族的日子并没有变得更好,南洋人的补给船也来得不再像先前那么勤,据说是海匪猖獗,船只开不过来。但日子总是要过,于是南洋人便提议,选出一队潮崖族人出海前往大楚,向楚皇讨些金银珠宝回来。

    潮崖本就在楚国被传得神乎其乎,因此这批人很容易便入了宫。靠着一些海外传闻,以及蛊虫巫毒之术,倒也骗过了当时的楚皇,不仅对其礼遇有加,临走时更是获赏不少金银。而藏海在出海之前,已觉得将来潮崖岛上或许还会有恶战,为了保住月鸣蛊,便冒险带了一些出来,伺机种在了当时楚皇最心爱的皇子,也是大楚太子的楚渊体内——在他看来,这应当是最安全的一个人选,有御林军层层保护,也不会像寻常人一样搬家离开。而只要宿主不死,月鸣蛊便能一直存活,不管将来潮崖岛上发生何事,藏宝图的线索也不会断。

    回岛五年后,藏海身染恶疾,弥留之际将藏硫叫到床边,将此秘密告诉他,又说岛上还有一瓶月鸣蛊,若能安然留在身边自然好,若是被人觉察出端倪,只管毁了便是。只要楚渊太子当得安稳,便不愁月鸣会从这世间彻底消失。

    在安葬了藏海后,藏硫变得愈发谦卑,在南洋人面前恨不得时时低头躬身,连同伴都有些瞧不起他。但即便是如此,却也险些没能逃过杀身之祸——越来越多的南洋人被运送到潮崖,那些精妙的机关攻防巫毒之术,不用想也知道,十有八九是为了对付大楚。就在众人惴惴难安之际,南洋人终于卸下最后一层虚伪面皮,一夜之间几乎杀光了所有潮崖人,连亲信也不放过。而藏硫与另外几人由于早有准备,所以才得以顺利逃脱,并且还趁乱抢走了小婴儿。

    原本按照众人所想,是要前往王城求助,毕竟除了楚国皇室,潮崖再无其他人可依靠,却没料到会被南洋人觉察到行踪,甚至买通苍南知府余舒,联合飞鸾楼发出江湖追杀令。

    屠不戒虽说为人鲁莽,功夫却不算低。藏硫在与他打斗之时,装有月鸣蛊的瓷瓶不慎掉出袖中,为了不让同伴看出端倪,才稍稍一犹豫,瓶子便已经被屠不戒踩碎。眼睁睁看着藏了几年的蛊虫毁于一旦,藏硫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无计可施,只盼着将来到皇宫后,能想办法接近楚渊,从他体内取出剩余月鸣,只是万万没想到算盘打得虽好,到头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段瑶与玄天看完之后,也只想叹气。且不说那藏宝图只有半张,就算当真能找到传闻中的黄金岛,能小心翼翼算计这么多年,也当真是失心疯魔。

    “皇上。”江怀道,“那些潮崖人要如何处置?”

    “分开关押。”楚渊道,“若有朝一日当真要开战,这些人或许还有用途。”

    “是。”江怀领命离去。楚渊放下手中供状,道:“时间也不早了,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玄天撑着站起来,道:“多谢皇上。”

    “谢?”楚渊摇摇头,“前辈原本好好待在云德城,该是朕打扰前辈才是。”

    “待在云德城,却难免会想潮崖事,不知风云如何变幻。”玄天道,“今晚也算是终于得个安心。”

    “若非亲眼见到前辈,想来这些人也不会如此轻易便招供,依旧会想法设法隐瞒。”楚渊道,“毕竟伙同外匪欺压同胞,按照大楚律法,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

    “毁了也好。”玄天拭去泪花,长叹道,“毁了那些陈腐之物,潮崖岛才不会一辈接一辈的烂下去,老祖若是在天有灵,也不会愿意看到后世有此等逆子徒孙,当真是愧对仙人呐。”

    楚渊叫来四喜,命他带玄天回去歇着。段瑶道:“皇上还不休息吗?”

    楚渊指指案几上的折子。

    段瑶抱怨:“这些官员一人写一封,倒是轻松容易。”怎么也不想想,皇上可只有一个。

    楚渊失笑:“朕是皇帝,自然该做这些事,又有何资格抱怨。”

    段瑶道:“可也不能晚晚这么熬。”想了想又道,“哥哥知道又会心疼。”

    楚渊挑眉。

    段瑶继续道:“所以还是回去歇着吧。”

    楚渊不置可否,却问:“明日上朝,可要随朕一起去?”

    “我?”段瑶受惊。

    楚渊点头:“你。”

    段瑶不解:“我去干什么?”

    楚渊道:“玩。”

    段瑶:“……”

    “也让他们看看,朕与西南府的关系,并非是势同水火。”楚渊替他整整衣领,“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只管站在朕身后便是。”

    段瑶想了想,答应:“行!”虽说其实对一道上朝并无兴趣,但既然嫂子开口,莫说是站在龙椅旁,就算是要挂在房梁上,那也是没有一点问题的。

    只求哥哥能早点成亲便好。毕竟红绸子也不能久放,万一受潮生虫,也心疼。

    于是第二天一早,看着那个站在楚渊身侧的佩刀少年,金銮殿上的臣子们都有些头晕眼花。

    最近皇上到底是怎么了,先是与西南王密谈,住在苏淮山庄不出来,如今又让西南府的小王爷带着兵器进殿,还就站在身旁,看上去颇为信赖亲密,这……

    即便是老奸巨猾如右丞相刘一水,也有些揣摩不清圣意,只能勉强推断,这该是皇上与西南王之间冰消雪融的迹象——又或者是已经私下达成了某项交易,至少在短期内,大楚与西南的关系不会再像先前那般剑拔弩张。

    街头的话本小贩们向来是王城中最消息灵通,也是最会见风使舵的一群人。于是在往后的小话本里,西南王的形象也拔高了不少,至少面容是英俊了起来,身形高大,看起来颇为赏心悦目。

    四喜亲自出宫,挑最新的买了十几本,全部送到了御书房中。楚渊随手翻了两册,虽说情节离奇荒诞,但配图倒是很良心,还撒了不少金粉,烛火一照,宛若天神。

    见皇上似乎心情挺好,四喜公公也就放了心,轻手轻脚替他掩上门,揣着手侯在外头,只求莫要再有大人前来递折子,忙了一天,难得此时静谧,可以好好放松休息。

    楚渊嘴里咬着粽子糖,又抽出第三本,翻开之后却是脸色一僵。画中的西南王依旧英挺高大,但是却没穿衣裳,哈哈狂笑躺在花园中,周围少说也有十来个女妖精,媚眼如丝身姿妖娆,看上去极为欢乐放纵。

    年轻的天子冷静无比拎起书,凑近蜡烛,烧。

    段瑶小心翼翼合上瓦片,继续躺在屋顶看星星,顺便替哥哥默哀,不忘遥望了一眼冷宫中的梅树。

    估摸着还得要一阵子,才能被迁回来。

    潮崖岛上所发生的事情已经大致弄清楚,潮崖人被暂时关押天牢,所带来的小婴儿则交给奶娘照看,翠姑也被软禁在了宫中。

    一队影卫悄无声息出宫,前往东海潮崖,查看究竟目前状况如何。玄天在太医的调养下,身子骨也比先前好了不少,段瑶在亲自将他送回北行宫后,便策马一路往南而去,楚渊虽是不舍,却更放心不下段白月,临走之前再三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要第一时间回报王城。

    只有四喜公公在心里头叹气,西南王不在,段小王爷不在,九王爷又大多时间都在日月山庄,这皇宫虽大,却连个陪皇上说话的人也没有。若是累了烦了,估摸又要像先前那样,借着安神药与绯霞方能睡着。

    御书房内烛火跳动,楚渊盯着案上的地图出神。

    从王城到西南,路途可真不近。

    若是当真去了,一来一往,估摸着等到回来,朝中老臣已经急死大半。

    如此……倒也如某人所愿。

    楚渊笑出声,单手撑住下巴,盘算了一下如果得知自己在西南不回来,到底是陶仁德先卧床,还是李庚先晕厥。想着想着笑容却又渐渐淡去,摊开手心,里头有一枚虎头扳指,是西南军的兵符。

    不就是回家疗个伤。

    楚渊重新握紧兵符。

    何至于……连此物也要交给自己。

    御书房外风雨潇潇,像是在一夜之间入了冬。

    四喜公公也在外头叹气,今年怕是不好过啊。

    “阿嚏!”段瑶也裹着厚厚的袄子打喷嚏,在西南长这么大,还是头回遇到如此寒冷的初冬。

    回来已有月余,家中一切如旧,除了一直沉睡的哥哥。

    赵五带着五名追影宫暗卫,刚回西南还没歇两天,便又日夜兼程赶往北海口,乘船南下去找传说中的翡缅国与天辰砂。花棠则是留在府中,照顾两个年幼的儿子与段瑶,也顺便照应再度被救回来的母子两人。

    时间一晃到了年关,别处都是张灯结彩,西南府门口也贴了对子,但缺了人的年夜饭吃起来,总不是个滋味。段瑶吃到一半就丢下筷子,回到卧房中继续陪着哥哥,片刻之后,南摩邪与花棠跟着一道过来,又过了一阵子,金婶婶与婆婆们也都站在床边,看着蜡封中的段白月。

    屋里头很是安静,无人说话,也无人知道该说什么。外头鞭炮喧天,愈发显得西南府内清冷消极。

    许久之后,花棠道:“小五那头迟迟没有回信,南师父有何打算?”

    “先前也料到了会是如此。”南摩邪道,“毕竟翡缅国一直只存在于传闻中,南海一望无际,又处处白雾环绕,能轻易找到才是反常。”

    花棠迟疑:“那……”

    “等不得了。”南摩邪摇头,“正月十五过后,不醒也得醒。白玉茧是毒虫,在蜡封里待久了,再中一场毒,那才真叫得不偿失。”

    “醒之后,就要练菩提心经?”花棠又问。

    南摩邪道:“是。”

    “先前我从未问过,但此事事关重大。”花棠道,“若是练了菩提心经,到底会有何后果?”

    一语既出,屋内变得愈发安静,所有人都盯着南摩邪,等他说出答案。

    南摩邪答道:“结果再坏,至少能保住命。”

    这句话的意思显而易见,段瑶不自觉便握紧拳头。

    “只盼将来能顺利找到天辰砂,事情也并非不可逆转。”南摩邪道,“一切听天由命吧。”

    花棠还想说什么,犹豫再三,最后却也只化作一声叹息。段瑶趴在床边,伸手搭上那冰冷的蜡封,很想再度嚎啕大哭。

    这世上好命之人那么多,为何偏偏就哥哥就如此坎坷,不能与心上人白头偕老也就罢了,还落得一身伤病,连街上卖烧饼的秃头刘大也比不上——至少人家面色红润声音洪亮,挑着担子能一路吆喝不停歇,健步如飞,看上去这辈子也不用请郎中。

    千里之外的皇宫,此时正在大摆群臣宴。刘大炯道:“老陶,你看皇上,像是又有心事。”

    陶仁德放下酒杯,道:“皇上何时没有过心事?”

    刘大炯被噎了回去,半晌后才道:“但今日是除夕,况且也没听说最近哪里出了乱子。”何至于连过年都心情不好。

    陶仁德道:“若实在好奇,刘大人为何不亲自去问?”

    “那可不成,你当我傻。”刘大炯连连摆手,大过年的,让我去触这霉头。

    “那便消停着些。”陶仁德瞪他一眼:“知道皇上心中不悦,还要如此絮絮叨叨交头接耳,嫌自己俸禄太多还是怎的。”

    刘大炯:“……”

    为何如此凶。

    楚渊却没在意到两人,事实上从宴席开始,他便一直是心神不宁。最近这几月,西南府的书信的确按时送来,也的确详尽描述了段白月的近况,但每封信的内容却大同小异,都说封在蜡壳中,并无大碍,让自己放心。直到今早又送来一封信,说等过了年,便会揭开蜡封,前往冰室开始练菩提心经。

    “皇上,皇上。”四喜公公在旁小声提醒,“宴席该散了。”

    楚渊猛然回神。

    “快到申时了。”四喜公公又道。

    楚渊揉揉发胀的太阳穴,微微点头:“散了吧,让众爱卿也早些回去歇着。”

    看着皇上面前几乎没动过的菜盘,四喜公公心里叹气,也不知西南王何时才能回来。

    寝宫里头冷冷清清,楚渊洗漱之后,靠在床头随手翻书,看了没几页,心却越来越乱,总觉得事情不大妙,越想越忐忑,几乎想要丢下朝中事务,今晚便启程前往西南。

    “皇上。”四喜公公在旁边伺候,看着实在心中不好受,“可要取些安神药来?”

    楚渊摇头:“朕想醒一阵子。”

    “可……”四喜公公面色为难。

    楚渊道:“除夕原本就是要守岁的,如今他昏迷不醒,朕替他守也是一样。”除病除灾,来年也能顺一些。

    四喜公公道:“是。”

    手心握着那枚兵符,楚渊一坐便是整整一夜。

    初五迎财神,初十祈雨顺,十五吃元宵,正月十六一大早,南摩邪便命人烧了盆热水,加了药粉进去,将蜡封一点一点揭开。段白月面色依旧如同当日,只是过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缓缓醒过来。

    南摩邪的脑袋出现在上空。

    段白月与他对视片刻,重新闭上眼睛。

    南摩邪问:“感觉如何?”

    段白月道:“一场大梦才做了一半,师父的脸突然出现,说实话,着实有些扫兴。”

    南摩邪欣慰:“还好,没睡傻。”

    段白月问:“我睡了多久?”

    南摩邪道:“今日是正月十六

    段白月叹气:“那可当真是久。”

    “明日便随师父前往冰室吧。”南摩邪道。

    “还是要练菩提心经?”段白月看着床顶问。

    “金蚕线加上尸毒,再拖下去,怕是会有危险。”南摩邪道,“菩提心经是世间最阴邪的功夫,将自己变成毒物,方能以毒攻毒。”

    段白月道:“事到如今,师父还是一样不会说话。”丝毫也不见委婉。

    “小五那头还没有回信,但凭借着追影宫的实力,说不定当真能找到天辰砂。”南摩邪继续道,“况且南海还有个鬼手神医,谁都说不准将来会发生什么事。而若能找到天辰砂,即便是已经练了菩提心经,也照旧会高大英俊,玉树临风,仪表堂堂,惹人艳羡。”所以不必担心。

    段白月道:“多谢师父。”

    南摩邪问:“可要给皇上写封书信?”

    段白月道:“好。”

    南摩邪道:“这江湖之中,想练菩提心经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如此想一想,心中有没有舒坦一些?”

    段白月道:“没有。”

    南摩邪:“……”

    段白月闭上眼睛,也不知自己该是何心境。

    原本想着待这次金蚕线蛰伏回去后,便亲自带人前往南海,虽说也未必就能找到,但至少时间充裕,不必这么快就要做出选择。只是没想到会横生枝节,蓝姬死而复生,自己再中一回尸毒,以至于只剩最后一条路可走。

    在两人分别之时,他其实便已经猜到了会是今日结果,却总是本能不想去承认,甚至自欺欺人地想,或许小五当真能找到天辰砂。只是待到大梦之后,即便再不想清醒,也有要必须面对的一天。

    菩提心经啊……段白月伸手按上自己的左胸,心跳有些微弱,却总归还是能感觉到,一下又一下。待到这里彻底安静下来,自己也就该彻底消失在这世间,如同那位老前辈守着老婆婆一样,也寻个安静的角落,守着此生唯一挚爱。

    看着他的样子,南摩邪心中酸楚,实在忍不住,转身夺门而出,蹲在院中老泪纵横。只懊悔自己当初太惯着,没有好好将人看住,落了一身治不好的伤病。

    西南城的市集上,小贩还在高高兴兴兜售最新版的《菩提心经》,这回不单能壮阳,还能助孕,男女都能练,销量翻倍长。

    架不住面前的人一直推销,段瑶买了一本漫不经心翻看。大概是见他似乎很好做生意,立刻又有其余货郎围上来,推销头绳胭脂匕首无字天书,甚至还有个不知从何处跑来的胖和尚,慈眉善目非要算一卦。

    段瑶觉得自己脑袋都快要爆炸。

    胖和尚道:“小公子可要算上一算?”

    段瑶道:“我不算。”

    胖和尚很坚持:“不收银子,给家中人算亦可。”

    段瑶道:“那给我哥算一卦姻缘。”

    胖和尚掐着手指按了半天,道:“令兄若想要好姻缘,便是要从我这买瓶药。”

    段瑶问:“什么药?”

    胖和尚神秘无比:“壮阳药。”

    段瑶当胸一拳,干脆利落将人打飞。

    胖和尚泪流满面,一边咳嗽一边道:“小施主为何如此残暴,我这药当真是好药,琼花谷叶谷主配的,那可是江湖中一等一的神医,服下后可金枪不倒,沈盟主用了都说好。”

    段瑶拳头捏得嘎巴响。

    胖和尚落荒而逃。

    段瑶拎起桌上替二嫂买的点心,转身回了西南府,却被金婶婶告知,说花棠一早就出了门,也不知是去做什么,一直就未回来。

    第六十八章 闭关 西南府的书信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花棠方才回来。

    “瑶儿刚刚还在问。”金婶婶道,“现在被叫去了后院,该是在王爷房中。”

    “大哥身体如何?”花棠问。

    “看着精神尚好,南师父却说拖不得,要尽快前往冰室闭关。”金婶婶道,“往后这西南府的事务,会分交给几位大人,待到小玙回来后,怕也要多担些事情。毕竟王爷一闭关就是三年,瑶儿年纪又小,虽说这两年西南边陲安稳,却也总要有人镇守这西南府,否则王爷怕也不能安心疗伤。”

    “小五本就是西南府的人,这些都是他的分内之事。”花棠道,“况且追影宫有宫主与公子在,西南蜀中相距亦是不远,若实在有事,我们再快马加鞭回去便是,婶婶不必担忧。”

    “委屈你了。”金婶婶拍拍她的手,又问,“白日里去哪儿了,一整天也没回来。”

    “原本是打算去买些药,却在街上看到了锦娘。”花棠道。

    锦娘便是当日赵五从虎口中救出的妇人,这次再回到西南府,是做好了长住的打算,金婶婶便安排她在府中的染布坊搭手做活,周围都是欢声笑语的豆蔻少女,锦娘脸上渐渐也多了笑容,与大家关系都不错。

    “她有什么事?”金婶婶问。

    “锦娘像是在躲一个人。”花棠道,“甚至连篮子都丢在了小摊上,匆匆躲到巷子里,过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出来,遮着脸急急忙忙回了西南府。”

    金婶婶皱眉:“躲谁?”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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