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旅程 作者:亦诚

    第5节

    表哥升初中的时候，搬了家，搬去了钢厂分的那个最新的三区。其实子维家也是有分的，不过不是和表哥家一幢楼，由于某些原因，子维家的那一幢甚至连地基都还没开始打。

    小镇没多大，所以有些人搬家之后，大家还是能够经常在一起，有事没事聚一聚，闹一闹，偶尔还作作小恶。比如追逐谁家放养的母鸡，或是逗一逗哪家门前拴住的恶犬。乐此不疲。

    小镇有一辆五十铃厢式货车，到现在子维都能记起那辆货车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它是镇上唯一的一辆“有特色”的货车，还是因为某件事。或者，是因为某个开始。

    五十铃的主人也住在三区，因此车经常停在小区内，这个货车之所以有特色，就是它的后厢是可以攀爬上去的。因此这货车没少成为子维和表哥他们玩闹的地方。某天，五十铃的主人准备开着车出去拉货的时候，表哥给了子维一个眼神，子维心领神会，两个人熟练地攀上了货车的后厢，站在后厢门下的踏板上。

    车开动了，两个少年极其兴奋。不过车越开越快，眼看就要开出小区了，只见表哥率先轻巧地跳了下去，安全着地。子维见了，心不由得一慌，脑海内立马运转：车要开走了，肯定是开去很远的地方，路上它会停吗？不会？那么我会被它拉去哪里？不知道？跳吧？跳，表哥都跳了，怕什么。

    于是子维也从后厢门的踏板上跳下，就一瞬间的功夫，子维趴下了。不知道摔晕了还是怎么，呆了几秒，竟然自顾自笑了起来。

    “不疼吗？你们怎么这么厉害，连车也敢爬？”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子维抬起头来，眼前是一个从没见过的少年，要说的话，可以说是自己见过的最帅的人了。然而什么是帅？那时候子维应该还没有概念，只是觉得眼前少年的样子，让他挑不出哪里有不好看的地方。

    子维呆着，忘记了说话。

    表哥同学见子维也下来了，急忙赶了过来，道：“子维，没事吧？”

    那少年闻言，笑了，道：“我觉得有事，你弟弟好像摔傻了，看你怎么回去交差。”

    子维看着他的笑，渐渐回过神来，脸红着道：“我没事，都没摔疼。”

    少年笑得更加灿烂，露出了小虎牙，“难道还希望摔疼啊？”

    子维看着少年的虎牙不做声。表哥见子维没事，放心了，一把勾过少年的脖子，道：“别逗我家弟弟了啊，帅哥。”

    少年笑着。子维再次晃神。

    子维现在想来，也许那就是一见钟情。

    经表哥一介绍，子维知道了，这人是表哥的同学，也住在三区，名字是程功，外号则是帅哥。如果放在现在，这么一个外号可能不一定会让人觉得沾沾自喜。不过那个时候，一群少年本来就疯疯闹闹，这么一喊出来，并没有人觉得不妥，毕竟程功的确是他们那片长得最帅气的。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都习惯这么喊了。

    自那件事以后，子维认识了程功，程功也加入了他们的小帮派，但是子维却只有来表哥家附近玩的时候才会见到程功，几乎都不见他参加过出小区之外的活动。

    偶尔程功会跟着子维他们偷偷跑去网吧，来几局泡泡堂。但是几乎都不见他跟着大家做过什么出格的“坏事”。

    简直不应该和这帮闹腾的人混在一起。

    有一回，子维跟着表哥他们在小区附近的菜地里玩耍。不知怎么地，就开始偷偷刨起人家种的地瓜。表哥说，刨几个大家一起烤来吃，熊孩子们一致举手同意。

    大家刨得正欢，只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你们在做什么？”

    子维没回头就听出了那是谁的声音，但是其他的少年们却被吓了一跳，急忙站起身来，回过头才发现，是程功。

    表哥诱惑道，“帅哥，你也一起来刨地瓜吗？等会咱们一起烤着吃。”

    程功略迟疑，道，“会有人发现的。”

    表哥邪笑道，“谁没事会来这里，再说了，大不了跑就是，咱这么多人，他能抓得住吗。”

    子维看着他，也希望他加入进来，不过今天程功穿着一袭白衬衫，子维觉得他应该不会同意，子维总觉得这类小坏事应该和程功是搭不上边的。

    但是意外的是，程功看了看大家，又看了看子维的小花脸，答应了下来。说完，就立即挽起袖子和大家一起刨地瓜。

    看到平时不做坏事的帅哥也加入了进来，小伙伴们更加卖力了。最后一群人挖了五六个地瓜，溜到一个废弃的建筑物内，拾了点干草，准备生火。

    子维自告奋勇准备去拾柴，表哥看了一眼瘦小的子维，道，“让帅哥陪你去吧。能多拾点。”

    子维回过头再次看了看程功的一身白衣，余光注意到程功也在默默地看自己，不过自己却没敢抬起头来。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怕弄脏程功的衣服，子维本想拒绝，程功却在他开口之前，应了下来。

    然后两个人就跑到建筑物附近，拣一点没用的木头、树枝。全程两个人都几乎没有什么交流，程功不说话的原因子维不知道，但是子维知道自己是不知道说什么所以才沉默，这样和程功独处，太让他觉得紧张。

    整个过程，包括生火，烤地瓜的时候都是挺顺利的，等到大家准备享用的时候，却有人被刚刚生火的浓烟引了过来。

    “你们这群野孩子，竟然在这里玩火？”是一个凶神恶煞的陌生声音。当即把大家吓得四处逃窜，跟一群被端了窝的老鼠见了光似的。不过那个时候子维没有这个心情笑这些，几乎没经过什么思考，就一手拿了两个烤熟的地瓜，一手抓住还在呆滞中的程功跑了出去。

    等到觉着安全了，子维才停下来。停下来一冷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立马松开抓住程功的手。子维感觉自己回过头的动作太艰难，于是不打算这么做了。头一低，脸一红，把一个地瓜塞给了程功。

    程功无声地接住。子维疑惑，抬起头来，却正对上程功的笑容和那两个显眼的小虎牙。

    程功道，“你真机灵，跑这么快。”

    子维看着程功刚刚也被熏得微花的脸，一时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程功似乎知道子维在笑自己的脸，坏心一起，直接伸手在子维脸上捏了一把。子维也笑着本能地伸手捏回，等到感觉到手尖上的触感，再又被程功飞快地一把握住手腕，子维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红得有点不知所措。

    程功却抓住他的手仔细看，然后收起笑容抬起头看着子维，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你手都给烫红了。”

    子维想，可能是刚刚拿地瓜烫红的吧，也只是微微有点火辣辣的感觉，对于他这种天天和表哥成天在外面瞎晃悠的人来说，磕磕碰碰不算什么，这点疼自然也不在话下。

    只是对上程功的眼眸，一时有些失语。等到想和程功说没事的时候，手却被人直接一把拉到水龙头下，冲了起来。

    水很凉，但是感觉手腕被握住的感觉更有存在感。子维默默地看着程功闷闷地给自己冲手的表情，心里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流过，舒服的几乎想让他眯住眼睛。而当子维感觉自己要飘起来的时候，程功却放开了他的手，自顾自地在水龙头下仔细地洗起了脸。

    子维似乎感觉到这人似乎在生闷气，明明刚刚还那么开心地笑，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子维不知道该怎么办，下意识地就想默默地离开。

    刚走出没几米远，又被人拉了回来。

    “跑什么跑？脸上那么脏想去小区展示吗？”程功果然生气了，拉住自己的手教训自己了，子维默默地看着程功。程功嘴巴抿着，看不到虎牙，略可惜。

    似乎感觉到子维出神了，程功又好气又好笑。

    似乎从烤地瓜事件开始，程功和大伙的关系稍微近了那么点，原本不怎么参与活动的程功，出现在他们这帮人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子维很高兴，因为他跑来表哥这边玩，就是为了能够和程功多玩上几回。谁让人家长着一张百看不厌的脸呐，原本日常的打闹，有程功的参与，子维感觉到自己的积极性也提高了不少。

    不过子维只是注意到了程功会经常出现，但是大家却发现，基本上只有子维会来玩的时候，程功才会下楼一起玩，但是子维却不知道。他只觉得程功比表哥更照顾自己，危险的事情，程功不允许他做，在程功眼里有点难度的事情，程功就亲自代劳，一般的事情，也得程功亲自陪着。

    挺好的。那个时候的开心，就是这么简单。

    为了报答程功同学的照顾，子维也给予程功和表哥一般同等的待遇，例如如果自己有好吃的，给了表哥一份，程功自然也会得到一份。

    那个时候，子维最爱的东西莫过于家里的几套动漫vcd碟片，一般只借给表哥看，但是后来，他愿意借给程功了。

    拿到碟片的程功笑着，又露出了小虎牙，道，“你之前怎么不借，我已经在你表哥家看过了。”

    子维正盯着程功的虎牙，敷衍道，“那你就再看一遍好了。”

    子维也忘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会时不时地问妈妈什么时候能搬去三区。妈妈说不知道，子维自然也不知道那个时候钢厂已经初见颓败，他家的那栋楼自然也迟迟未能开工。

    子维索性经常赖在表哥家里过夜，名曰陪表哥玩，实则是有着另外的小心思。至于什么小心思，表哥同学哪里会知道，只当是自己这个弟弟越带越亲，心里不由得有点乐滋滋。

    于是，子维同学也会因为在表哥家留宿，参与到“表哥帮派”晚上的活动中来。程功不知道是怎么知道子维在的，也下楼加入到大家的队伍中。子维看着夜色中路灯下的程功的身影，觉得很是开心，一旁的小伙伴却对夜晚出现在楼下的程功大跌眼镜。

    原本大家只是在夜色中玩玩鬼抓人的游戏，但是熊孩子毕竟还是熊孩子。他们想着，开始要找一点刺激的事情做了。然而小镇一直都很安宁，小区内唯一的一条大黄狗又被拴在小屋内，实在是找不到其他能让他们刺激又恐惧的事物了。

    要真说他们怕的，还是有，那就是大人们。夜色壮人胆，于是他们打算去招惹大人了。不知道是谁提出来的，直接去敲人家门。

    子维纳闷，敲门有什么刺激的，但是看见大家兴奋的脸色，只能默默地挠头跟着大家一起进军。在子维身后的程功，看着子维挠头的手掌下若隐若现的发旋，没出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一次敲门，是大家一起去的。一群少年悄悄地聚在某个一楼的人家门口，楼梯口的声控灯没有亮，大家都因为过于刺激要憋不住笑，彼此怂恿着对方去敲门。

    不知道是谁撞起胆子敲了门，机灵的人见状，已经大笑着拔腿跑了出去，其他的也跟随着一拥而出。声控灯也亮了，子维还没反应过来，程功刚想拔腿跑，却在灯光下看见子维迷茫的眼神，顾不上太多，一把拉住人就跑。

    视线里已经看不到门的时候，子维好像听见门打开了，还有的就是大人疑惑的声音。小伙伴们早已经跑远，而程功拉着子维躲在单元门口不远的墙角，观望形势。

    “刚刚是谁敲门啊？”

    “好像听见有小孩子吵闹的声音，恶作剧吧？”

    “真不像话。”

    大人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却盖不住子维听见的两个心跳声，一个是自己的，另一个是盯着自己耳朵却在听着动静的程功的。子维好像理解了刺激之处何在了。

    等到门关上，程功才松了口气，见着子维夜色中闪着莫名光亮的眼神，只觉得呼吸一滞，随即别开头。

    “你们竟然这样玩，我的良好形象都要跟着你们玩没了。”程功小声说，似乎在自言自语。

    子维道，“你的形象应该不会这样就没有。”

    程功疑惑道，“那应该要怎样才没有？”

    子维不出声了，先前在动漫里看见的某个镜头，出现在他脑海中。是主人公被一个女主角吻住的镜头。子维红了脸，不过在夜色中，程功只是看见子维低下了头。

    之后，程功也没继续问下去，子维自然揣着刚刚没说出口的答案，等到小伙伴们再次出现，也还是心不在焉。

    等到第三次敲门，那户人家怒不可遏，嚷嚷着要拿菜刀砍人。一群少年闻言，尖叫着四处散去，子维也吓得叫了出来。

    等到逃命过后，子维才发现就自己和程功两个人趴在白菜地里，潜伏在黑暗中。

    终究是吓唬少年们的怒话，没人真的带着菜刀冲出来。但是好像表哥和其他人真的就那么跑回各自的家里了。

    子维边喘气边暗骂他们没义气，如果不是程功在，自己今天还不知道会被人家怎么样呢。如此想了想，才注意到旁边程功也压抑着喘息。

    子维感觉有点心痒痒的，看向程功。而程功也注意到了子维的视线，看了过来，在夜色下，子维感觉自己的魂儿好像被吸进了程功的眼眸中。

    于是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我亲你，你的形象就没了。”

    程功一怔，然后笑了，夜色盖不住小虎牙的存在。子维这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吓了一大跳，急忙低下头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等到以为这事儿就被程功一笑而过的时候，子维听见他严肃地说，“你为什么要亲我？你就这么想破坏我的良好形象吗？”

    原本是程功逗子维的一句话，却让子维联想到刚刚自己说的罪恶的话，觉得很是难堪。难堪到他想逃离现场。

    于是，子维就真的逃了，不再去三区玩。那之后，都是表哥跑到子维家里这边，来找子维玩。就算偶尔借宿在表哥家，却也是怎么都不肯出门玩了。

    等到子维也上了表哥的那所初中，子维才在学校里再次看到脑海里经常会出现的熟悉身影。每次看到程功的时候，程功都和其他同学簇拥着，嬉笑着，丝毫不吝啬于展示自己的小虎牙。

    你看吧，你日思夜想的帅哥，根本不会因为你的不在而开心不起来。子维想了想，默默地进了自己的教室。

    校园不大，尤其是在认识什么人的情况下，越不想碰见，却越是能碰见。很多时候，子维觉得程功都已经看见自己了，但是对方的目光，却总是停留在自己身上很短暂，仿佛就是陌生人一般。子维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握住了自己想要抬起来打招呼的手。所以那么久不见，还是生疏了。再然后，子维也开始躲着程功了。

    等到子维要初二的时候，表哥和程功也就初中毕业了。

    以后应该再也见不到了，所以就这样成为过客吧。

    子维到现在经常能够回想起来那个时候心悸的感觉，也总是能够回忆起那个时候的遗憾。

    故事有一个惊艳的开头，却是一个尴尬而苦涩的结尾。

    很多次他都会想，如果那个时候，自己没有问出那句话，是不是结果就会不一样呢。

    但是想过多次无果之后，子维渐渐地不会再设想有假如了。

    子维坐在办公室甩了甩头，让原本有些许的困意消失。大学毕业之后，子维就开始进入了酒店行业工作，努力至今，总算坐上了酒店经理的职位。h市的商务设宴一般都会考虑在这家大酒店。

    刚刚他在一楼，和一家公司的领导一起，接待了他们的客户。那些客户都穿着黑西装，系领带，其中也不乏和自己年龄相近的人，但是行为举止都一致地得体怡然，包括他们的表情也如此，没有一个人不散发着一副职场精英的气息。

    对方来的人有四五个，子维微笑着一一和他们握手，并欢迎他们过来。不过到最后一个人的时候，子维小小地惊讶了下。眼前这个人算是这几天接待的人中最年轻最英俊的一个了，子维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只是这个人在握手的时候好像力道不太对，子维明显感觉到对方在刻意握紧他的手，不过子维当是对方的习惯问题，避开了对方有些探究的眼光，一笑了之，然后亲自带领他们去了宴会厅。

    等到招待那些客户一一入席之后，子维向他们示意了一下，有礼貌地离开了宴会厅。关上宴会厅的门的时候，子维又注意到了那道目光。

    其实那个人应该在进酒店的时候就开始打量子维了，子维也注意到了，不过没有和对方有太多的眼神往来，只是在正好和对方对视的时候，有礼貌地点头。

    说实话，在酒店工作了这么久，各种各样的人子维都见过，长得好的丑陋的，谦逊的或是无礼的。而那些无礼的人中，不乏趁着酒醉对子维上下其手的人，这些人男女均有。

    子维正往自己办公室走着，一个服务员急匆匆跑了过来，表示客房那边有客人在前台投诉。子维点了点头，示意服务员先离开。等到服务员从视线里消失，子维就着走廊上的镜子理了理自己的领结，然后向前台缓缓走去。

    经历了这么久的时光，谁都在变化。曾经跟在表哥和某人后面的小跟班，已经渐渐能在这一个偌大的酒店里处理一切。

    等子维处理好酒店其他的一些需要处理的事情，回到了刚刚那个宴会厅，里面的人正在你吵我闹地喝酒，俨然了没有之前才入席之时的拘谨。子维笑笑，果然，人只有喝了酒才会卸下自己在职场上的伪装啊，这些客户应该有几个是外地的，如果没有司机安排送回去，那么很可能会就在酒店里入住。于是，子维让几个服务员先去准备客房。

    刚吩咐完这边，回过头却发现有人站在自己身后。子维发现眼前的人正是刚才盯着自己看的那位，依旧是完美帅气的脸庞，不过眼神不太清明。

    子维微笑道，“请问是要去洗手间吗？”

    男人听了一怔，然后歪着头思考了几秒，认真地点了点头。

    子维离这人的距离不是挺远，倒是没有闻到这人身上的酒气。只觉得这人酒量应该不行，应该是没喝多少就有点不清醒了。

    子维领着这人去了洗手间，只见他摇摇晃晃地走向隔间，步伐不稳，子维有点担心这人随时会滑倒。不过这人总算是安全地抵达了隔间，不过问题又来了，他又在隔间发呆，低着头好像不知道该做什么。就这样呆了很久。

    子维扶额，没想到竟然有这样傻呆萌的醉鬼，他简直要被这男人打败了。总不可能让自己去帮他解裤带吧？不过见那人在原地有点站不稳的样子，子维想着还是别让客人在自己酒店里出了什么事才好，于是还是走上前去。

    子维艰难地开口，道，“先生，需要我帮……帮忙吗？”

    听见声音的男人仿佛清醒般，猛地回头，盯住子维，没出声。

    子维和他四目相对，一时间也怔住了，回过神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问道，“先生，请问……”

    话没说完，子维就被男人推进了隔间。子维定了定神，发现自己被壁咚了。越过男人的身子，好像外边还有人经过并窃窃私语。

    子维心想，如果现在能扶额，他想再扶额，但是右手被人用左手握住了，扶额的动作好像有点艰难。如果不是在自己工作的酒店，子维估计早就就一拳上去了。

    本着职业精神，子维努力保持微笑，道，“先生，请问您？”

    男人终于开口了，道，“你叫什么名字？”

    子维心道，果然。所以长得再帅的人也是有这种念头的么？不过这种搭讪方式，在现在这种场景下有点不太合理的样子。

    子维用左手捏了捏左胸上的铭牌，道，“你可以叫我richard。”

    男人原本死死盯住子维眼睛，也移开了目光看向那个小铭牌。然后子维察觉这人原本还带些精神的目光，骤然失去了些许生气。

    良久，男人开口，道，“原来你不是他。”

    声音就响在自己身前，子维能感觉到男人话语里的失望。正想着自己说些什么的时候，却感觉到男人的手抚上了自己的左脸，子维呆住。

    男人有磁性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记得，他没有你这颗痣。”

    声音还是带着失望。子维翻了个白眼，这痣应该是自己工作之后才长的，并不是很明显的样子。僵持了一会儿，子维还是决定不和喝醉的人计较。等到这人闹够了，应该就会自己放开了。

    刚这么一想完，男人就放开了他，然后自顾自步伐不稳地离开了洗手间。子维看着这人的背影，同情之余，还是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理了理自己的领带，镇定了下，也走出了洗手间，顺便教训了下在门口窃窃私语的几名保洁员。

    第二天的早晨，子维就又在酒店的自助餐厅碰到了那个男人。那人正一脸严肃，左手叉右手刀地望着盘里的荷包蛋发呆。

    子维心想，不是吧，这人大清早又醉了么？

    那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似的，抬起头来和子维四目相对。子维先是一怔，然后礼貌地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只是感觉要经过这男人的桌子旁有点难。

    刚走到男人的桌子前，还没走过，子维听见他开口，“坐。”

    子维步伐顿了顿，“先生，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男人还是原话，“坐。”

    子维撇撇嘴，不情愿却得表现得很情愿似的，坐下了。

    男人终于开始动刀切荷包蛋了，“你叫什么名字。”

    子维满脸黑线，这人真健忘，敢情昨晚那真是喝醉了？本着客人为上的精神，子维压住了抓狂的情绪，再次好心地指了指自己左胸口的铭牌，道，“richard。”

    男人听罢，看了看子维，然后从桌子旁的钱包里拿出了一张名片，道，“我叫程功。你好。”

    子维却感觉自己如遭五雷轰顶一般，良好的职业素养没让他在程功面前惊讶得把嘴长成o型，但惊讶的神情终究还是没能逃过程功的眼睛。

    程功道，“你认识我？”说完晃了晃自己的手，示意子维接过名片。

    子维急忙接过名片，却没正面回答他，“抱歉。”

    仔细看了看名片，子维心一紧，眼前这人真是程功？是自己曾经认识的那个么？

    子维想着，抬起头来仔细地打量起了眼前这人。程功把名片给了他之后，就开始不急不慢地吃起了自己的早餐。

    但是看了很久也感觉看不出什么结果，但是子维实在没法把眼前这个带着冰山气息的人和记忆里那个温和的，有着可爱小虎牙的白衣少年联系上。就算自己认识的那位程功同学没有长残，估计子维也认不出了。因为隔了那么久，子维实在记不太清当初的“帅哥”的样子了。

    只是记得当时自己看不厌那张脸。

    子维继续仔细地盯着眼前的这位程功吃早餐，想看看他有没有虎牙，却忘记了自己这样看有多失礼。程功注意到了子维的目光，抬起了目光。子维心虚地别开目光。

    程功重复了下刚刚的那一句询问，“你认识我？”

    子维心虚地摇了摇头，扯慌道，“我只是想怎么有人叫做‘成功’。”

    程功微微撇嘴一笑，没露出牙齿，子维略觉得可惜。然后程功伸出手来，子维一怔，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程功见子维没意识到，开口了，“你的名片？”

    子维恍然，刚刚差点鬼使神差把手给递上去，就像接受对方邀舞那样。

    子维觉得这两天真是糗，自己这些年在酒店工作养成的良好素养全都飞到南极去了。子维边冒冷汗，边翻着自己的名片夹，递给了程功一张写着自己英文名的名片。

    程功接过，看了看，然后低声念了一句，“richard。”

    自己的英文名被那么多人喊过，唯独被程功念了一次，就感觉心里痒痒的。

    子维正在不适应中，程功继续问道，“你的中文名呢？”

    子维正色道，“在工作中，您可以一直称呼我为richard，保证随叫随到。”

    程功抬起头来盯着子维，似乎想看出点什么，子维硬着头皮诚恳地看着这位客人，继续保持敬业的围笑。

    等到程功放子维走的时候，子维听见程功又叫了另外一名餐厅服务员过去。估计是想问自己中文名，之前有几个对子维有意思的人就是这么做的。真是很傻很天真，不对，应该是自己技高一筹，谁能知道他在工作中就是一直用英文名。

    但是现在子维才深刻地觉得到当初自己坚持工作和私人生活分开是那么正确。

    不过刚刚那个人真的是自己年少时期认识的那位程功么？子维也只敢有60的肯定。一个是自己对于少年程功的容貌实在太模糊，再一个现在认识的成年程功没有露出过虎牙，子维实在不敢妄下定论。

    但是对于自己刻意隐瞒自己名字的决定，子维却还是不动摇的。因为无论是对于当初那个程功，还是现在这个程功，子维都不太想和他们接触过多。

    真是别扭。子维对自己如是评价。

    随后子维便把这件事甩到身后了，继续开心地投入到了工作中。

    当然，如果此时此刻出现在子维眼前的如果不是这货的话，子维觉得自己的开心情绪还是能一直保持下去的。

    子维略不情愿地走到了程功的跟前，只觉得眼前这人虽然一副没什么表情的脸，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换上了休闲装的原因，气质柔和了下来，而且散发的气息竟然好像有点开心？

    之前子维接到老板的电话，说有一个重要的客户指名道姓说让子维负责招待一天。子维想着这是老板的信任，于是答应了下来，等到见到客户的时候，才发现是程功。

    这人好像没有别的要求，就是在城市里瞎逛一圈就可以了。

    子维默默地跟在程功后边，想着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子维想起自己早上光看名片上的名字了，忽略了其他的信息。趁着程功走在前边的时候，子维偷偷掏出那张名片看了看。

    看完之后倒吸了口冷气，这不会笑的货竟然某家很出名的商业地产公司的执行董事。子维略后悔，这么危险的人物当初怎么就没避开，这货对自己的兴趣，虽然他不说，但是子维在酒店做了那么久，打过交道的人那么多，怎么能看不出？

    子维暗自叫倒霉，却撞上了前面程功的后背。子维抬起头，发现程功正在默默地盯着一个摊位。

    子维顺着程功的目光看过去——一个烤地瓜的摊位。然后很自然地，子维想起了昨天做梦回忆起的烤地瓜事件。

    不是吧？

    子维见程功还是默默地盯着烤地瓜摊，卖地瓜的老大爷一副想询问却奈何程功一副城管般的表情，不敢凑过来问。

    子维犹豫道，“想吃烤地瓜？”

    程功似乎回过神来，身子一震，然后看了看子维，认真地点了点头，“想。”

    子维便买了一个过来，递给了程功。程功双手捧过，如获至宝一般，看着手里的烤地瓜。

    接着，两个人一左一右，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程功虽然面无表情，但是子维看得出他吃地瓜得很开心。子维看着程功，心想这人其实也不是和他平时的表情那样不生动啊。

    不过这样随意逛，总是让子维觉得自己有点待客不周。

    等程功吃完了地瓜，子维问他有没有什么地方想去的。

    程功看了看子维，然后认真地摇了摇头。

    子维道，“那就继续闲逛？”

    程功看着子维，认真地点了点头。

    子维：……

    这人怎么可以这么乖？子维努力让自己明白，对方是客户，是自己接待的对象，努力忍住自己想要伸过去摸头的手。

    萌完之后，子维的心情也好了起来。然后才发觉，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这样轻松的心境了。虽然感觉自己的职业生涯算是小有所成，并且在同学会的时候挺多人挺羡慕子维，但是只有子维自己知道，这份工作究竟压抑了自己多少性格。

    走了一会儿，两个人又钻进了书店。

    子维：……

    为什么招待人会来这种地方？因为是程功走了进来，子维也只能跟着走进来。当然，子维内心里是极其不愿意的。

    因为知道是见客户，所以子维特地没有把在酒店穿的西服换下来。所以偌大一个书店，就子维穿成这样，加上这两人长得也惹人瞩目，因此经过青春文学区的时候，子维听见几个少女的讨论如下。

    “快看，两个帅哥。”

    “真的诶，冷漠攻和禁欲受！”

    子维：……

    哪只眼睛看见我禁欲我受了？能不能看点对的书？子维咬咬牙，冲着那几个少女握拳龇牙。那几个少女却更兴奋了。

    “啊！炸毛了！”

    子维：……

    把注意力放回来，子维发现好像跟人跟丢了。那几个少女用书遮住半边脸，眉眼间是止不住的笑意，她们用手指了指某个方向。

    子维臭着脸接受了她们的指引。

    等找到程功的时候，程功正在漫画区。这才几个小时过去啊，子维感觉这人一直在刷新他对他的认识。没想到这人平时脸上不挂表情，竟然喜欢吃烤地瓜还喜欢看漫画。

    子维凑过去，发现这人看的漫画挺眼熟。就是小时候自己看的那部比较冷门的动漫原作。

    就那么一瞬间，子维突然想起了，这个就是当初自己曾经借给过程功的那个动漫。刚刚两个场景就够了，没有看到虎牙也够了，子维已经确信，眼前这货十有□□是自己曾经认识的那个程功。

    不，肯定是他！如假包换！

    子维倒退了几步，内心里止不住地翻江倒海。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逃。然后他就真的逃出了那个书店，在下一个路口拐了个方向。

    等到跑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子维总算停了下来。他不是没想过这人就是那个程功，但是他内心里其实是不希望他是的，因此下意识就当作他不是。

    因为如果那人是的话，子维会觉得自己会无所适从。年少时毫无顾忌曾说出的话，永远也收不回，子维每每想起自己说的那句话，以及程功的回答，都会觉得很难堪。那之后初中时期，程功对子维的无视，让子维觉得他和程功应该就到此为止了。无论是以什么关系。

    年少时期的子维，真的是挺喜欢程功的。那个时候的程功，长得帅气，性格脾气没得挑，是家长口中所津津乐道的“别人家的孩子”，再加上程功很照顾子维，什么都依着子维，怎么能让那个时候的子维不深陷其中。

    子维在回忆中渐渐冷静了下来，觉得刚刚真的是过于冲动了。其实他大可以当作没有发现一切，继续陪程功一天，然后再也不联系。

    但是自己的反应其实就说明了，其实自己还是很在意过去的，还是很在意曾经对程功的感情，以及对方对自己的看法。这些，其实子维都没法否认。

    抬起头，子维发现自己走到了电影院门口。电影院上挂着一个很显眼的海报，是那部动漫的最新剧场版，也是最后的剧场版。因为动漫比较冷门，能上映几部剧场版都是奇迹了，如今终于要告别。看时间，今天也许是上映的最后一天。

    现在程功应该发现了自己不在了吧。子维突然很想喊上他一起去看，很想很想，想到让他有冲动再跑回去。但是子维觉得，那人肯定不会再在那里等自己了。

    就像当初一样。

    虽然没有抱希望，心情也很失落，但是子维还是选择却往回走去。

    等到一个拐角过去，又能看到那家书店了。刚刚那些少女不知道有没有看到自己刚才狼狈逃走的身影，不知道有没有看到程功随后有没有离开。

    子维脑海中闪过很多个念头，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去，不知道回去了该以怎样一种心情面对那个人。

    其实程功发现自己走了应该可以打电话联系自己的，但是他没有。子维看了看手机，自嘲地笑了笑。

    先回去再说，不管怎么样，客人还是要接待好的。等到今天过后，就再也别见了。

    走过了那个拐角，街道上依旧是人来人往，子维继续往前走去。然后能看到书店的时候，他也看到了书店门口站着的那个高挑的身影。

    子维心情复杂，慢慢走近。只见程功已经买了一本漫画，拿在左手，右手拿着手机，此时他正低着头看着黑屏的手机，似乎不知道该做什么。也许他是想打电话给自己？也许他是在想让司机接他回去？

    不管怎么样，程功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无助的身影还是让子维心软了下来。

    子维鼓起勇气，还是选择继续走上前去。

    等到子维走到程功旁边的时候，程功察觉到了，抬起头来和子维四目相对。那一刻，子维面对程功的眼神，竟然发现自己这么多年工作积累的应对方式，竟没有一个能派上用场的。

    程功没问子维去了哪里，只是轻轻说了一句，“我以为你又逃掉了。”

    子维原本想着怎么解释自己刚刚跑掉的事实，听到程功的话，怔了怔。原来自己当初也算是逃么？

    子维没有选择接话。

    程功又道，“你要回家了吗？”

    子维抬起头，看着程功咬了咬牙，说，“我带你去看电影。”

    程功的眼神闪过些许的惊讶，没有提出异议。等两个人拿到电影票的时候，程功又默默地开始盯着手里的电影票，子维能读懂程功眼中的珍视，那是和之前看到自己买给他地瓜时一样的眼神。

    这部动漫的剧场版的确是马上要下映了，这个时候几乎都没有什么人来看了，偌大一个电影厅，却只有寥寥几个人。

    剧终人散，这应该是谁也逃不掉的。

    但，子维其实已经很感激了，能够再次碰到程功，能比自己在梦里无数次温习没有结果的过去要好太多。

    可能真的是由于是告别篇，动漫的内容和剧情都很煽情。程功在旁边看得很认真，银幕上的光影倒影在程功的眼眸中，子维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等到子维收回目光继续看电影的时候，程功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我曾经弄丢过一个人。”

    “那个人曾经看到我总是有点无所适从，我知道他在其他伙伴面前不是这样的。但是他在最急的情况下，抓住的却是我的手。我很开心。”

    “我那之后我天天想见到他，所以我每天都跑出去看他有没有在楼下玩，他在，我就下去陪他一起，不让任何人欺负他。他很开心，我也很满足。”

    “他说过想亲我，但是我好像没有处理好，把他给吓跑了。”

    “那之后，我就再也没在楼下看到过他。我问所有的小伙伴，他们都不肯告诉我。”

    “我那个时候有点生气，觉得那个人表白之后却不对自己说的话负责。”

    “那之后在学校看到他了，我很高兴，但是我却赌气，没有主动和他说话。”

    “因为我以为他最终还是会过来找我，但是他没有。”

    “原本能在校园里经常看到他，但是几次偶然碰面之后，却发现之后在校园里几乎看不到他了。我知道他在躲我，于是我更加生气，也躲着他。”

    “等到毕业了之后，他没多久也跟着外出打工的父母搬家了。我就真的再也没见到过他。”

    “我很后悔。很自责。”

    子维带着程功来看电影，原本还有些忐忑。听完程功的话，不知道是由于剧情还是由于他所说的话，子维眼中开始涌上陌生的情绪。

    原本进入社会把自己伪装得很好的自己，还是挡不住这些情绪么？

    子维正努力压制着那些情绪，却听到程功问，“你说我还能抓住他么？”

    子维没法分心回应，只是看到银幕上的男女主角再次错过。不知道是不是看到另外一个自己没能遇见程功的可能，子维终究是没能抵住那些汹涌的情绪。

    然后子维感觉到自己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拥抱，接住了自己所有的泪水。

    “我不想再次错过了。”

    “我喜欢你，邱子维。”

    等到走出电影院的时候，天色也暗了下来。

    子维低着头说：“我们回家吧。”

    程功抬起头看向天空，手握着子维的手，笑着说：“好的。”

    子维没法面对低头看到的两人紧握的手，脸红着抬起头。却对上程功灿烂的笑容，以及那对很久不见的小虎牙。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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