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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节

    太监为官记 作者:樵音迷觞

    第8节

    刘宝齐高深莫测地摇摇脑袋,“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根据奴才观察,安贵妃就是个成天只会哭的妇人,她要报复,只懂告状,借她人之手,不可能想出如此高明的策略,奴才猜啊,这定是有人教她这么干的。”

    听到这里,黎烨不禁灵光一闪,沉声道:“难道是安宇文……?他们时有信件往来,本王以为不过是话家常,莫非另藏玄机?”黎烨立刻意识到不妙,他说:“韩凌现在的处境远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危险!你快去通传群臣,来龙翊殿见本王!同时再去锦绣宫跑一趟,找出安柔与安宇文来往的所有信件!”

    众大臣看见着急麻慌来报的太监,不禁被对方的情绪感染,也利利索索往宫里赶。路上或遇同僚,就结个伴,一起上路,顺便讨论讨论到底发生了何事。

    进到殿内,大臣们就见黎烨在殿上来回踱步,神色紧张。黎烨见人差不多到齐,就直接道:“龙丞相,你命人去查一查,自安柔离开黎国后,邶国是否有异动。秦尚书,你命人去武国走一遭,看是否有兵将出征,还有,打听出领兵之人的所有信息,越详细越好。瞿大人,你带领小队人马,去准备粮草物资,之后再等本王发落。陈大人,你派使节迅速赶往杞国,告诉杞亚,本王急需援兵!”

    大臣们纷纷领命,但却一头雾水,完全不明黎烨的用意何在。于是,龙臻问道:“陛下,您此番举措,不知是所为何事?”

    黎烨顿了顿,坦言道:“本王被骗了!韩凌在攻下仇城后便遭武军伏袭,之后因无援军,未守住城池,溃败逃走。他一直未收到本王的消息,误以为朝廷将他们视为弃子,故打消回国的念头,带领余兵,辗转迂回,打算和庸王拼死一搏!”

    “什么?!”龙臻大惊,连忙追问,“陛下,此话怎讲?”

    黎烨遂把今日发生的细节讲了一遍,包括自己的猜想以及推论。所有大臣不禁面色凝重,愁眉不展,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有人便问,“陛下,那你可知现在韩将军可有消息了?”

    黎烨道:“我命人问过信使,韩凌在将信件交由信使后,便立刻转移了阵地,且他也未说明要去往何地,只知他出现的最后一个地方为庸国澄县旁的柳河附近。他似乎已对本王丧失信心,不指望本王会有回信,所以,连收信地址也未言明。”

    瞿大人总结了一句,“意思便是我们无法与韩将军取得联系。”

    “对。”黎烨肯定道:“然而我们现在最迫切的事正是要联系上韩凌,方才知道他的状况以及所处之处,并送去物资,增派援军。韩凌在信中写道,物资极度匮乏,众爱卿想想,仇城失守后,韩凌一行人马侥幸逃脱,又怎可来得及带上物资?先前占尽的天时地利瞬间化为乌有,而因本王收到伪造信件,就误以为韩凌守着仇城,不愁吃喝,便也未再进行供给,这无疑给韩凌军的生存再加难度。至于写信之人,手法也确实高明,未费一兵一卒,单是简简单单几个字,就切断了韩凌对本王的信任,并将韩凌置于死地。”

    秦尚书忙说:“陛下可知现在战局如何?臣恐韩将军战败,庸军会趁机举兵我大黎啊!陛下,臣以为,我们当暂且放下韩将军一事,优先考虑抵御外敌之策略,否则,恐怕国家不保啊!”

    黎烨表情阴沉,他自然知道韩凌战败意味着什么,然而,他还是决断道:“不行,将营救韩将军作为首要目标,即便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他平安!”

    “陛下!请三思啊!”秦尚书苦求道。

    黎烨摆摆手,“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不一会儿,龙臻派去探查邶国情况的使者回来了,他走上大殿,所有迫切而又焦躁的目光全集中在了他的身上。他略感不适,稍作调整,方才道:“启禀陛下,据邶国眼线回报,安宇文早在半月前就派人在黎国关外等候,当时小人不知所为何事,但当安柔出了黎国境内后,那批人马就立刻带着安柔赶回邶国了!同时,安宇文开始整顿军营,一部分士兵在昨日被派出,由行军路线来看,应是前往庸国!”

    黎烨猛地一拍桌,大骂:“发觉有异为何不及时来报?!你们就让安宇文的人马好端端地在关外守了半月?!”

    那人忙低下头,不敢辩驳,“小人知罪。”

    黎烨深吸一口气,又大声道:“然后呢?还有什么发现?”

    那人道:“启禀陛下,没有了。”

    黎烨忍不住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又一屁股坐下。安宇文提前备好车马在关外等候安柔,如此看来,他们先前定就商量好了,这无疑也坐实了安柔和安宇文早有串谋的事实。黎烨不禁恼怒,看来自己实在是太放纵安柔了,想不到她竟会做这样的事!思及此处,黎烨又吼:“刘宝齐!喊刘宝齐上殿!”

    刘宝齐一路小跑跑上殿,他气喘吁吁,不及行礼,黎烨就问道:“让你去查安柔的寝宫,查出什么了吗?”

    刘宝齐答,“启禀陛下,安柔宫里并未发现可疑信件,但经奴才细细查看,发现留在宫里保管完好的信件的内容多为聊家常,然这些信件在四月前就再没有了,而往后的来往信件奴才并未找到,只是在炉里发现了些灰烬,想是那些信件已被安贵妃烧毁,因为里面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52御驾亲征

    黎烨怒起,果然安柔也不是省油的灯!现在局势一团乱麻,他需要掌握足够的信息,方才能做出合理的决断,于是,他又吼道:“去武国查看消息的人回来了吗?怎么去了那么久!”

    话音刚落,太监就来报,说有人觐见。黎烨忙让那人进来,不等对方开口,就直接问道:“打听到消息了吗?武国那边是什么情况?”

    那人简单行了个礼,而后答道:“启禀陛下,武国确实派兵前往庸国,并作为庸国之援军,但武王与庸王似乎并未达成长期合作的协议,听武国的眼线来报,武王始终保持中立态度,此次帮扶,是因有利可图,而这利,便是安柔。众所周知,武王觊觎安柔的美貌许久,但因她已身为陛下的妻室,故他也无可奈何。这次安宇文主动献殷武王,并答应,若武王肯助庸国一臂之力,便将安柔送给武王。至于武国带兵出征的将领乃武国第二武将,李孔成,此人诡计多端,但并不擅实打实作战,多以高明的兵法取胜,他身边有两名武功高强之人为护卫,而他自己,只懂三脚猫的功夫。有人说,要取李孔成的命,就得先拿下他的那两个护卫,护卫不死,李孔成定也会安然无恙。”

    黎烨面部扭曲,安宇文这么着急接走安柔,原来并不是因为念及亲情,而是将她作为了筹码!由此可以推测出,安柔不过是安宇文手中的一枚棋子,她一心以为安宇文会接她回家,继续无微不至地关爱她,所以,她不惜一切代价帮助安宇文,却不知自己也被蒙在了谷里,痴痴傻傻地将自己推向了深渊。黎烨忽然觉得安柔很可悲,这辈子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唯一一个能保护她的人也已辞世,她连对方的最后一眼都没能见到,又要被送往一个陌生的地方,度过余生。不过,感叹归感叹,黎烨并没有过多心思去关心安柔的命运,毕竟他真正关心之人还生死未卜,他需要投入所有精力去救他。黎烨又问:“你们早已得知武王与安宇文相勾结,为什么不来报?!”

    那人低着头,说道:“启禀陛下,下官在几月前早已将奏折送入宫中,此事事关紧急,下官岂敢怠慢。”

    黎烨怒道:“本王根本没有见过!你将奏折交给了何人?”

    那人扫了一眼厅堂,指着秦尚书,道:“陛下,下官就是将奏折交给了秦尚书。”

    黎烨一抬眉,看着秦尚书,“秦尚书,那奏折上哪儿去了?”

    秦尚书擦了擦脸上的冷汗,说道:“陛下,老臣将各地官员送来的奏折汇总后一并交给了刘公公,由他放在您的案牍上。这工作原本是韩将军在做,自从他去了战场,便由刘公公来负责。”

    黎烨其实对刘宝齐存有一定私心,所以在问刘宝齐的时候,态度明显缓和了许多,“刘公公,那奏折上哪儿去了?”

    刘宝齐瘪着脸,怯怯地指了指案牍,说道:“陛下,您兴许还没看见那折子呢,毕竟平日里您只关心韩将军的书信。”

    黎烨一愣,面露尴尬,确实,他平日里哪会看折子啊,即便天大的事儿,他也不知道!于是,他招了招手,让刘宝齐赶快找折子,不一会儿,刘宝齐果然从一堆废纸中翻出了那折子,折中内容确实如那使者所说,安宇文以安柔为筹码,向武王借兵,帮庸王作战。黎烨反复看了一遍折子,不禁懊恼,真是老天都在帮安宇文,这折子若是让他看见了,庸国还会有机会吗?或许安宇文早就料到自己不理朝政,所以才敢这般孤注一掷。黎烨稍微理了一下思绪,说道:“如众卿家所知,韩将军现在身陷险境,而庸国,武国和邶国三国又已联手,但有一点值得注意,他们集结兵力的地方为庸国,而武王并无继续帮庸国之意,但他至今尚未撤兵,说明他答应安宇文的事情还没办成?那我们来猜一猜,他究竟答应了安宇文何事?出兵庸国,要做到何种程度,才算达到目的?据本王所知,武王此人不傻,且精明得很,所以,他必是答应了一件极为明确的事,而这事,很有可能便是出兵庸国,帮庸王铲除韩凌的军队,而这也解释了为何他的兵马至今仍留在庸国,而安宇文派去的兵力仍是去往庸国,并没有直接攻打我大黎。武王尚未达成目标,且还需增援,足以说明韩凌还活着,甚至还给他们带来一定威胁,所以他们不得不将之铲除干净!”

    秦尚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道:“陛下,这不过是您的猜测,韩将军早已溃不成兵,如何还能对他们造成威胁?臣以为,这不过是他们想迷惑陛下的手段啊!陛下也知,武军的将领乃李孔成,他可是最擅长蛊惑人心之术,陛下先王别被蒙蔽了双眼,此时若派兵增援,无疑是自投罗网啊!到时我国兵力被逐步削弱,他们再想拿下我国,简直轻而易举。”

    龙臻想了想,也道:“陛下,秦尚书说的不无道理,老臣也明白陛下此时的心情,但有些险,断不可轻易去冒,老臣以为,先派些人,进庸国探听点虚实,待有了新的情报,再做定夺。”

    黎烨一拍桌,站了起来,大声道:“本王等不了了!本王现在就要组织兵马,去庸国营救韩凌!几天前,他已要孤注一掷,或许,他现在正拼死杀敌,为黎国多争取一分利益,然我们现在竟还畏首畏尾,甚至要弃他于不顾,你们对得起他吗?你们对得起黎军兵士流的血吗?!他们若有一线生机,我们为何要放弃?你们的命是命,他们就不是吗?!若无他们,你们现在可能在这大殿上侃侃而谈吗?你们早已葬身坟墓了!”

    “黎烨!”龙臻大声吼道:“愚昧无知!你若再一意孤行,大黎迟早要断送在你手上!当初老臣让你不要放走安柔,可你不听,现在酿成了什么结果?若你当时肯听一句劝,我们也不至于这般被动!现在你还想救人?你先想想怎样才能不亡国吧!”

    黎烨瞪着龙臻,大声顶撞道:“只要能救回韩凌,亡国又算得了什么?!”

    龙臻眼中喷火,但他却没再与黎烨争执,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吐了一句,“爱怎么折腾就去折腾,随你便。”

    其余大臣见此情况,纷纷来劝,但说多了都是泪,任他们如何苦口婆心,龙臻和黎烨都各执己见,根本没半点让步的意思。可最终,龙臻不过是臣,黎烨才是君,真正的权利掌握在黎烨之手,龙臻再拗,也只能屈服在权威之下。黎烨思量再三,最终道:“崔尚书,你将兵部名册整理一份给本王,调动所有可用军备,即日启程,出兵庸国,援助韩凌!”

    崔尚书看了一眼龙臻,无可奈何道:“臣遵旨。”

    黎烨又道:“若本王没记错,现在可用的将帅只剩宋武,由他暂代将军一职,领兵上阵,至于战情分析,将由本王亲自来任!”

    闻言,众人一惊,不约而同地瞪圆了眼,他们大声道:“陛下,万万不可,您不可离开都城啊!”

    黎烨决然道:“本王心意已决,众卿家不用再多说。本王对韩凌的遇险负主要责任,若不亲自把他救回来,本王会自责一辈子,况且,现在情况紧急,不容得再有半分差池,由本王亲自坐镇,至少能避免自己人偷奸耍滑,不作为以及乱作为!”

    众臣望着黎烨凛然的模样,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现如今,就连韩凌身在何处都不得而知,他如此贸然出兵,不等同于一个活靶子吗?此时,大家各怀心事,黎烨这一走,不知何事才能回,或许江山即将易主,毕竟君不在朝堂上,若要谋反,简直易如反掌。黎烨似乎也有如此顾虑,他稍微冷静下来,说道:“龙丞相,本王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就暂由你负责朝堂之事,若本王再也回不来了,那黎清就交给你了,你想助他为王亦或贬他为庶民,本王都不在乎,唯独一点,定要做到,那便是保他周全,让他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

    围在龙臻旁边的大臣们不禁大吃一惊,方才黎烨和龙臻还吵得不可开交,现在黎烨竟会将国家大权交给龙臻?!他就不怕龙臻谋反?或许,他也怕,所以才说出后面的话来,龙臻若想自己称王,那便废了黎清,黎烨默认此事的发生,意味着黎烨确实在冒险交托重任!

    龙臻对此也是颇为诧异,他顿了顿,郑重道:“臣领命。”

    ☆、53告别母女

    这日晚上,黎烨踱步到了夏晓的寝宫,出奇的,他没有去找黎画,而是去找了夏晓。他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碗热茶,眼神空洞洞的,许久,他才愧疚道:“夏晓,曾经本王说要助你开私塾,开辟女子修习读书之先河,现如今,恐怕是无能为力了。”

    夏晓此时正在作画,她执笔的手停了停,又继续落笔描摹,她面无表情,道:“陛下此去,或许能凯旋归来呢?就算没有你,我也会达成目标,陛下不必自作多情。”

    黎烨哑然失笑,他的这些媳妇里,就只有夏晓最让人省心,知轻重,明事理,从不添乱,短短两句话,就让自己放了心。但是,黎烨毕竟不是随意的主,他仍旧有些不放心,所以继续叨叨道:“本王真是害惨了你们母女,平日你们与本王亲近,龙臻对你们根本没有好脸色,如今本王这一走,你们母女日后在这宫里更是要受人冷遇了。这事真是怪本王,当初没有考虑太多,就凭一时兴起,没将画儿送去与黎清他们一起读书,否则,龙臻定也会喜欢画儿喜欢得紧。”

    夏晓抬起头,微蹙秀眉,她略带不乐意道:“为何是你一时兴起?当初是我不让她去的,跟你没有关系。我不喜欢龙臻那套作风,女子读书不是为迎合男子,而是丰富自己的阅历。龙臻就是一套食古不化的老传统,若跟他学艺,画儿恐怕要成遵从三从四德的俗世女子了,这样的女儿,我宁可不要。”

    黎烨愣了愣,夏晓一直是名有个性的女子,在这样一个封建落后的时代,她竟能有如此见地,实在难得。黎烨当然不会反对夏晓育人的方式,相反,他还很支持,女子本就不该是男子的附属品,任何一个人都有其独立存在的价值。黎烨笑道:“你依旧这般坚强。可是,你可想过,本王离开后,你们当真就要无依无靠了。或许,先前对你不满的嫔妃也会借机踩你一脚,到时本王身在远方,可当不了你的坚强后盾,欺负你,你或许不怕,但若为难画儿,到时你该如何处置?”

    夏晓听出了言外之意,她放下毛笔,坐直身子,目光落在黎烨身上,她问道:“陛下是有什么安排吧?”

    黎烨点头,“你带上足够的银两,以回家省亲为名,先逃离这是非之地,若本王能凯旋,那本王在回宫之时就顺便把你接回来,若本王命丧沙场,那你就躲得远远的,最好再也不出现。”

    夏晓勾起嘴角,淡淡地笑了笑,“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辈子?若我躲一辈子,那由何人来开私塾?我的理想又该如何实现?陛下,我夏晓一没说道德沦丧之话,二没行阳奉阴违之事,我为何要怕他们?我一生坦荡,岂能因臆想而贪生怕死?陛下,你莫要忘记,我掌管后宫,龙臻就算有再大能耐,也无法干涉后宫之事,就算有人意图不轨,除了能旁敲侧击戳戳我和画儿的毛病,还能做何?陛下,我以为,我留在这宫里,远比去江湖里漂泊来得安全。”

    黎烨顿时无言以对,原来他还是太把夏晓当女子看待,觉得女子天生是水做的,柔情而又脆弱,他忽略了夏晓一路走来的坎坷,她能从一名大家闺秀一朝沦为街井浪儿,而又翻身再起,成为叱咤后宫的贵人,这其中饱含的艰辛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最难的那段时光她已经走过来了,难道现在她反而会因几句闲言碎语而怯步,而变得左顾右盼?可以说,她半辈子都是在刀尖上漫步,铤而走险于她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更何况,宫中的那些女子,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黎烨知道夏晓的个性,也佩服她的能耐,所以并未多加劝导,毕竟离开王宫,也并非万无一失,到时遭人暗算,客死他乡,就连要查,也是无从下手。黎烨看了夏晓许久,打从心眼里觉得她有一种泰然处之的气势,或许自己因心乱如麻而方寸大乱,但眼前的女子,自始至终都不慌不乱,面对即将来临的变故,她也是保持以不变应万变的心态。黎烨有时候真的难以想象,这样的女子在床榻上搔首弄姿的模样竟也妩媚动人。黎烨又和夏晓说了几句,方感如释重负,整个宫里,他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夏晓母子,既然夏晓早已有心理准备,那他自然轻松不少。

    黎烨又溜达到黎画的闺房,现在夜已深,他只敢站在房外,生怕黎画已经睡去,自己贸然进去,会吓着孩子。谁知,他才站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屋里就传来了声音,“何人在外面?!”

    黎烨一愣,哑然失笑。黎画这孩子跟韩凌学武,当真是极具慧根,才半年多的功夫,就学会根据周围内息的变化,判断出是否有人来,虽然她尚未能准确地判断出那人是谁。黎烨也没多想,他推开房门,一步跨了进去,笑盈盈道:“画儿还没睡?”

    此时黎画已经穿好鞋子,她手持木剑,目光炯炯,瞪着房门,整个人呈防守状态。当看清来人是黎烨后,她将木剑朝黎烨扔去,很是不爽道:“烨儿!你干嘛要鬼鬼祟祟站在房门外,吓死我了!”

    黎烨一个激灵,侧身闪过飞来的木剑,清脆的声音响起,木剑落地。黎烨弯腰捡起木剑,拿给黎画,赔笑道:“本王担心你已经睡了,方才没有打扰,但想不到画儿的武艺精进不少,居然能察觉本王来了。”

    “哼。”黎画双手抱臂,鼓着腮帮,扬起脑袋,根本不接那木剑,她骄傲道:“烨儿脑袋笨,学不会功夫,韩叔说我才是习武之才!你那么大一个人影站在门外,就算不动用武功,我也知道那里有人,我又不瞎!”

    黎烨顿觉好笑,他抱起黎画,心里觉得这个姑娘实在可爱得紧。黎画惊呼一声,两只小手紧紧抓住黎烨的小臂,待身形定住,她腾出一只手,一巴掌拍在黎烨的脑门上,大声道:“烨儿,你吓到我了!”

    黎烨将黎画紧紧地抱在怀里,胸口一阵疼痛,他强压住波动的情绪,说道:“画儿,父王要离开一阵子,你要照顾好你的母妃。”

    所谓母女连心,父女隔座山,黎画根本没半点对黎烨的心灵感应,她又是一巴掌呼啦拍过去,喊道:“烨儿,你要出去潇洒胆敢不带我,胆子越来越大了啊!”

    黎画这一巴掌拍得极为用力,黎烨险些被拍蒙了,他只感觉眼前飘着一溜小鸟,叽叽喳喳叫不停。黎烨摇了摇脑袋,正色道:“画儿,此次父王出去并非为玩乐,你韩叔带兵打仗,遭遇不测,父王必须带兵赶去救他。所以,画儿,你定要懂事,这段日子里千万不要添乱,若被人抓了把柄,到时又没父王撑腰,你和你的母亲都要吃亏,知道了吗?”

    黎画撇撇嘴,虽然她尚小不太懂事,但她能感觉到黎烨话中的意思,韩叔现在很危险,情况很紧急,黎烨不得不离开,自己又要孤单一人。黎画不自觉地抓住黎烨的衣袖,她垂着脑袋,没了往日的气势,哑声道:“烨儿,能不能不走?”

    黎烨小心引导,“你以后想天天看见你韩叔吗?”

    黎画想也不想,点了点头。

    黎烨又说:“若此次父王不去救他,你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你是希望父王现在陪你,而不管韩叔的生死了吗?”

    黎画不禁又捏紧了几分小拳头,她撅起嘴唇,眉梢拧作一团,显然,她很是纠结,过了很久,她方才不情愿道:“你去吧,但一定要把韩叔带回来!否则我仗打你五十大板!”

    黎烨连连点头,忙保证道:“小的一定把韩将军带回来,不辜负公主的一番期许。”

    黎烨故意逗她,但黎画脸上没半分笑容,她愣愣地看了黎烨良久,蓦地一头扎进黎烨怀里,嚎啕大哭。她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她只知道很难过,黎烨走了,她舍不得,心里犹如有刀刃一般,慢慢滚过她的胸口,令她难受得只会呜呜呜哭不停。平日她练功,不会因磕磕碰碰擦伤而流半滴眼泪,她总是嘲笑黎烨笨得像头猪,也因为有黎烨的陪伴,那些难捱的日子竟也充满快乐。每当她看见黎莹因为一点小碰撞就哭得稀里哗啦,她就会油然而生一股骄傲,她觉得,自己已经长大,已经成为强者,强者从不会因为疼痛而泪流。但现在,她的泪水根本止不住,哭相比黎莹难看百倍,但除了哭,她真不知道该做什么,来缓解压在心头的痛苦。

    黎烨看着泪流不止的黎画,心疼了要死,偏偏他却说不出半句劝慰的话语,因为,他也想哭。要说这辈子,他到底对谁动了真感情,那也就只有黎画和韩凌,前者是他的心头肉,割下会痛,但伤口总有愈合的时候,后者更像是他的心脏,习惯了其存在,不会有任何感觉,但若有一天停止跳动,那将会致命。黎烨从未料到,于他而言,韩凌竟会如此重要,真到生死关头,他竟会丢下自己的江山,放下自己的女儿,去找这根木头。黎烨看着黎画皱成一团的小脸,心中万般愧疚与难受,他说不出半句话,只能抱着黎画,默默地陪她呜咽。

    黎画哭累了,便昏昏沉沉睡去,她一直抓着黎烨的袖子,小声梦呓,“烨儿你这个大混蛋!烨儿,我要把你绑了喂猪!”

    黎烨看着黎画哭花的脸颊,淡淡笑了笑,为了黎画,他定要活着回来,不但要自己回来,还一定要带回韩凌!

    ☆、54宋武

    第二日,黎烨未等黎画睡醒,便悄悄离开了。兵部尚书崔大人一早就将可用兵士的名单呈报上来,黎烨看都没看,直接道:“本王要带走所有兵士,至于暂守国之安危一事,就交由各位大人的府兵负责。同时,本王已和杞王商量好了,他将派兵五千来助本王守城,各位大人定要和杞王的兵士相互配合,莫要内部斗殴。”

    龙臻在心里默默盘算,黎烨带走的兵士至少有六万,而各位大人的府兵加上杞王派来的援军,总共加起来也顶多一万,若有人来偷袭,一万兵力根本撑不了一月,更何况这一万人中有一半并非专业士兵,且他们之前从未有过任何配合,这样一队默契度超低的队伍,恐怕要撑半月,也是难于登天。黎烨这一走,当真是留给了龙臻一大难题,于是,龙臻便请示黎烨,可否招募士兵。黎烨想了又想,龙臻充实军队,确实有利于国家防卫,但同样,龙臻掌握的士兵越多,对自己的威胁也就越大,难保有朝一日龙臻手握重兵,提剑造反,自己根本无从还手。但若不同意龙臻的意见,单凭这一万兵马,确实难守国之稳固,亡国不要紧,万一黎画因此死了,那他会愧疚一辈子的。所以,权衡再三,黎烨同意了龙臻的提议。

    朝中大事尚已交代清楚,黎烨不敢再有半刻耽误,迅速命人召集了那六万兵士,带上充足的物资,而后他又去列祖列宗的牌位前磕了三个响头,便披上裘衣,跨上战马,朝庸国奔去。

    黎烨昨日就已派了小队人马先去庸国打探韩凌的消息,而自己则根据报回来的消息对行军路线做适时调整,因为是临时出发,他并未有万全准备,一切只能随机应变。他驾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除了身边刚认识的宋武将军,其他人,他一概没见过,所以,他只能一边走,一边观察每个列队走在前面的人,试图从他们一些细微的表情变化中,探索出其性格如何,能耐如何,以便之后发号施令。

    韩凌军溃败之地乃仇城,经过三军交战,此地应已一片狼藉,就算尚有兵士守城,但想必也已筋疲力竭,伤亡无数,所以,仇城必是庸国防守薄弱之处,即便那里的物资可能已经转移,但其有利的战略位置,也值得前去占领。

    黎烨和宋武稍微合计,决定暂且先往仇城走,若途中能打听到韩凌的消息,自然再好不过,若不能,他们唯有从仇城开始,一点点探索韩凌的踪迹。

    行军的路途总是枯燥乏味的,习惯了觥筹交错、玩乐无度生活的黎烨一时有些难以适应,他心痒难耐,脑中不断浮现出歌舞升平、美酒佳肴的画面,他不断克制,想想黎画,又想想韩凌,试图转移注意力,然越想,就越挂念。黎画还等着与韩凌一起过除夕,看烟火,而自己似乎也有这么一种期盼,除夕之时,能与韩凌和黎画一起,只有这样,才叫团圆。

    宋武似看出了黎烨的烦恼,他说道:“陛下是有些不适应吧?当初臣第一次行军,也是感觉枯燥乏味,早上没精神,晚上又睡不着,心情焦虑,不过,过一段时间就好了,现在习惯了,臣反而还喜欢在军营里待着,自在。”

    黎烨扭过头,打量了一遍宋武。宋武个头不高,但身形魁梧,一脸络腮胡子配上炯炯有神的双目,就知他定非等闲之辈。他的脸颊处有一道明显的疤痕,从眼角一直蜿蜒到嘴唇,显得尤为狰狞,但偏偏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亲和的气场,所以看着他,倒也不觉害怕。反正没事做,黎烨便和宋武闲聊了几句,他问:“既然觉得行军无聊,那又为何参军?”

    “诶,那不是因为参军有饭吃吗!”宋武摸了摸鼻子,坦诚道:“臣小时就没了亲人,每天以乞讨为生,饥一顿饱一顿,后来有一天遇上朝廷征兵,又听人说军里不愁吃喝,便去应征了,没想到,这一混就混了三十年,还混成了一将军,真是人生如戏啊。”

    黎烨点点头,这样的理由不置可否,真正有钱的大户人家,谁舍得把孩子往军营里面送?疼都来不及,会让孩子吃这苦?于是,黎烨又问:“中途就没想过换一换?”

    宋武粲然一笑,“习惯了,也就没心情瞎折腾了。”

    黎烨顿时觉得,宋武还真是一个随遇而安之人,他扬了扬下巴,又问,“你这疤是哪儿来的?”

    宋武下意识摸了摸脸上这道疤,眼中流过一丝悲哀,他说:“陛下,您一定想不到,臣这道疤,并非来自战场,而是来自臣的媳妇。”

    “哦?”黎烨来了兴致,一个将领不但要在外行军打战,回家还要斗媳妇?这还真有趣。

    宋武低垂脑袋叹了口气,而后缓缓回忆道:“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臣娶了妻,但因长年在外,不能照看妻儿,她一人带着孩子,过得实在不易,本想等臣立了战功回来,得了官职,就不必天天在外奔波,一家也可团聚。但世事难料,她一妇人独居村镇,又长得貌美如花,难免会被别有用心之人打主意,他们先是小心试探,后来胆子大了,就越发肆无忌惮,有一日竟然直接闯进臣的家里,将臣的妻子……哎,自得手以后,他们完全将臣的妻子视为了青楼女子,有事没事就要去臣的家里坐一坐,行些苟且之事。臣远在他乡,对家里的情况完全不知,直到过年军中放假,可回乡省亲,臣方才得以探望家中妻儿。臣至今记得那日的归家情形,血色残阳蜿蜒至我家房梁,院中房门大开,里面传来一阵嘈杂的斗殴声,臣立马扔下手里的杂货,狂奔进家。然而,一切都晚了,臣看见臣的妻子头发凌乱,衣裳不整,满身是血,瘫坐在地。她双手紧握刀柄,目光涣散,但却没半分恐惧与惊惶,她的面前躺了两具尸体,一具是臣不认识的男子,另一具则是臣的孩子……”说到此处,宋武忍不住有些呜咽,他调整了许久,方才有缓缓道:“臣当时完全方寸大乱,下意识就想夺下妻子手里的刀,但臣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早已丧失理智,臣方一靠近,她就挥刀看向臣,她用力极大,即便臣立刻躲闪,脸上也挨了这一刀。臣不知自己妻子究竟发生了什么,就想着要劝,然她看我越走越近,几次威胁无果后,她竟然将刀刃刺进了自己的腹部!血水登时喷涌而出,臣上前想救,她却拔出刀刃,又一次刺进自己的身体,并虚弱地警告臣,不要靠近。臣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呼吸越来越弱,直到最终闭上了眼。自始至终,她看臣的眼神里只有敌意与仇恨,没半分曾经的柔情,臣心如刀绞。后询问村里的乡亲,方才得知妻子近几年来的遭遇,那些恶霸不断□□她,有几次甚至还当着孩子的面就将她扒光,她生不如死,最后疯了,也就造成了那日的惨剧。”

    黎烨诧异,他瞪圆了眼,“既然大家都知道她的遭遇,就没有人帮她?”

    宋武无奈地摇摇头,“欺负她的人是村中恶霸,谁帮她,谁就遭殃,谁敢帮?况且,自从那些恶霸看上了臣的妻子后,他们就不再骚扰村中女子,村民们偷个安生,对所发生之事,更是视若无睹。”

    “那官府呢?”

    宋武道:“恶霸头子就是那县令的儿子,他会管吗?”

    黎烨登时无言,村里最有权威之人竟与恶人同流合污,可想而知村民的生活是何等潦倒困苦,倘若一人的牺牲能换来全村的安宁,谁不愿意背弃道德仁义呢?黎烨消化许久,又问,“那后来呢?那些恶棍结果如何?”

    “后来啊……”宋武抬头看向远方,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后来季将军帮臣讨回了公道。”

    黎烨一愣,“季将军?本王听说他的人缘很差,猜想他乃薄情寡义小肚鸡肠之人,难道是本王错看了他?”

    “不,他是重情重义之人。”宋武给出判断,“当时臣几乎疯了,在安葬了妻儿后,便不管不顾,将所有欺辱过我的妻子的人都杀了。因臣在军中练过,所以他们根本不是臣的对手,最后,臣取下了恶霸头子的首级,捣毁了他们的贼窝,县令痛失爱子,将臣捉拿,押进大牢,并定于第二日黎明之时将臣斩首示众。季将军见臣久久未归,便派人来看看,恰巧遇到臣被捕,于是,那人立刻快马加鞭通知季将军,季将军得知后,昼夜兼程,赶了过来,阻止了县令公报私仇的举动,并将所有的事情查明,上报朝廷,后来,县令被处以死刑,而臣则是被降级处理,遣送回军。若不是季将军护臣,臣恐怕早已命丧黄泉了,一辈子都不能给妻子一个公道。说起来,季将军还真是臣的救命恩人呢。”

    黎烨道:“他怎会因你没回军中,而专门派人来调查呢?”

    “军中有规定,但凡有人离开军队,必要在归期内返回。若未按时返回者,军中便会派人探查原因,以防有人叛变,泄露军情。季将军做事严谨,所以无论未返之人是将领亦或普通士兵,他都会派人查明缘由,再根据实际情况,酌情处理。”宋武想了想,又说道:“不过现在细想下来,季将军确实不曾为难过人,只是大伙都不喜欢和他在一起。”

    黎烨奇道:“这又是为何?”

    宋武浅笑道:“因为季将军太过刻板教条。打个比方,军中不允许饮酒,季将军便会禁止所有兵士沾酒,就算打了胜战,用以庆祝,也是不行。另外,过了子时,便是宵禁,不允许任何人随意外出走动,平日里如此遵守倒也无妨,但过节之时竟也要遵守,难免让人觉得扫兴。有一次,臣记得最清楚,那是除夕夜,大伙儿围着篝火正玩得起劲,然子时一到,季将军竟命令所有人回营睡觉,而他,则直接将火灭了,又吩咐了些人收拾残局。”

    黎烨一愣,随即失笑,这季将军的作风怎么和韩凌如此相似?莫非擅武术兵法之人,都大脑缺根筋吗?黎烨笑道:“这季将军还确实有趣,这木讷刻板的性子,任谁也不会喜欢。”

    宋武郑重地点点头,“没错,所以他终身未娶。”

    ☆、55抵达仇城

    “哈哈哈。”黎烨不禁笑道:“你的意思是没姑娘喜欢他?”

    宋武下意识点头,但顿了顿,又摇摇头,说道:“喜欢他的姑娘不少,毕竟他气宇不凡,但姑娘们多是对他一见钟情,时间长了,谁也受不了他的性格,便都走了。不过,似乎季将军对这些女子也并未有好感,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他倒也挺淡然,从来不见他会因为姑娘的事情而愁容满面。”

    黎烨脑中隐约浮现出季将军的模样,长得不赖,但却有一张禁欲脸,这模样实在滑稽。若不是他已战死沙场,黎烨倒挺有兴趣去见见这人,问问他是否是韩凌失散多年的兄弟,怎么都一个毛病。

    宋武似乎彻底陷入了回忆之中,他歇了口气,又继续说道:“大伙都觉得季将军没人缘,但谁也没想到,在季将军的死讯传来之时,整个军中哭成一片。明明季将军不过是名将军,比起战死的先王,他的身份实在低微,且平日他也不讨喜,谁能料想他竟会这般让人牵肠挂肚?季将军虽然为人死板耿直了些,但他却是心存善心,也教会了大伙很多东西,他死后,我们曾一蹶不振,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在私底下骂他,嘲笑他?为什么就一心只想着他的坏,不想想他对我们的好呢?这次,我们听说要主动攻打庸国,都争着抢着报名上阵,一来为季将军报仇,二来是为报效国家。但新上任的韩将军似乎知道我们的想法,他挑选的士兵,没有一人是曾与季将军稍微关系密切的人,而那些因季将军战死,几乎想要只身上阵杀敌的人,韩将军也未选。我们不知韩将军为何会知道这些事情,也或许是天意,让他巧妙避开了这些感情纠葛。但是,我们真想借此机会,为季将军报仇,我们多次请命,他都不同意,他为何就不能体会我们的心情呢?”

    黎烨若有所思地垂下眉目,他道:“一个人的执念越深,上了战场就越难驾驭,越容易感情用事,或许韩凌就是考虑到这点,方才不允许你们上前线,但你们的心意,他定是明白的。”

    “哎,或许吧。”宋武叹了口气,“但是韩将军和季将军似乎都特别信任邱大将,即便季将军生前与邱大将关系最好,但韩将军仍毫不犹豫地让邱大将担任前锋,并委以重任。”

    黎烨忽然一个激灵,脑中闪过一丝灵光,他道:“那如今邱北章已亡,韩凌岂不是很伤心?听你的语气,韩凌与邱北章的感情似乎不浅啊。”

    宋武道:“按理说,韩将军与邱大将是素昧平生,但他们却有一见如故之感,韩将军对邱大将尤为信任,邱大将在与韩将军比试了一番后,也对他心服口服,自此二人再未出现芥蒂。所以说,这人的感情就是奇妙,有些人注定是朋友,有些人无论怎么争取,注定只能是路人。”

    黎烨想了想,又道:“那你对韩将军又是做何评价?”

    “韩将军?”宋武反问,他微蹙眉梢思索道:“臣听说韩将军曾是太监总管,一般能担当此职之人多为多面玲珑之人,但臣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韩将军有半点机灵,他为人很是实在,不会做偷工减料之事,更不会卑躬屈膝阿谀奉承,臣实在想不出,他是为何能成为太监总管?并且,经训练那两个月的相处,臣发现韩将军竟未净身,这样的人是如何在宫里活下去的?”说到此处,宋武忽然噤声,他惊恐地望向黎烨,而后道:“陛下,方才是臣乱说的,你莫要在意,韩将军是真君子,他定不会做任何卑鄙之事,未净身便进宫,想必是别有原因,陛下切莫妄加猜测,失去对韩将军的信任啊。”

    黎烨但笑不语,韩凌未净身是他的杰作,他有何资格去责问他人?黎烨道:“恩,此事等回去再说,本王信任韩凌,不会多加猜测。倒是韩凌,确实非宫中的那些凡夫俗子,他能混到今天这样,全是因本王护他,否则凭他的性子,早得罪了所有人还不自知,哪天死在荒郊野外还觉得自己是无辜的。”

    宋武淡笑道:“陛下能如此信任韩将军,实在难得,毕竟历朝历代,君臣之间多以猜疑为主,陛下确实开创了一种新的君臣关系。”

    黎烨看了看宋武,这人真会说话,比韩凌简直是聪明百倍,韩凌要是能有他一半的能言善道,也不必吃那么多苦头,所以说,懂人心,说人话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黎烨没再多言,他兀自看向远方,心里空唠唠的,他不知道此次前往是否能救韩凌于水火之中,但唯有一点,他必要做到,那便是不惜一切代价找到韩凌,无论是死是活。

    行至庸国边境附近,黎烨收到前方的捷报,仇城已人去城空,显然在武军和庸军联合攻下仇城后,他们并未在仇城多做停留,而是直接转移阵地。但为何他们要弃了天时地利的仇城,转而拔营走人呢?据使者说,仇城虽人去城空,但里面的物资却很多,粮仓大开,兵器房也陈列满各式武器,且都锋利无比。至于仇城附近,有极为杂乱的脚印,脚印从东西南北方向都有延伸,无法确定哪些脚印来自韩凌一行人,唯一的方法便是对所有脚印进行一一确认。

    黎烨自知这种方法不可行,毕竟从韩凌离开仇城至今已经过了近三月之久,足迹虽有尚存,但定不完整,降雨和风沙均会造成足迹的遗失,且韩凌是为逃命,定是拼了命要掩藏行迹,怎可能会把足迹明晃晃地留了下来?既然确认仇城已为空城,黎烨便下令直奔仇城,因有韩凌的前车之鉴,他特意派人在仇城四周方圆百里搜了个遍,确定无任何埋伏后,方才入城。

    进入城中,黎烨亲自带兵搜了一圈,城里一片狼藉,房屋坍塌,部分砖瓦上还有烧焦的痕迹,路上有接连不断的血迹,随处可见已经腐烂败坏的尸首,他们身上散发出阵阵恶臭,令黎烨几乎呕吐。至此,黎烨终于明白此处为何无人,因为经过三军交战,此处伤亡严重,要重新修复,并清理干净尸首,是极为费时费力的事情,现战事未歇,谁也不敢在无关的事情上花费多余的人力物力。像仇城这般军事要塞在庸国并不少见,转移阵地,重新固防显然才是上策。只是黎烨并不明白,为何他们不带走粮草,这些东西无论到了何时,都是非常有用的。弃城可以理解,但弃物就让黎烨百思不得其解了。

    黎烨在城中搜了一圈,也一无所获。他本以为韩凌曾在此停留,或多或少都会留下一些痕迹,但眼下除了身着黎军兵服的兵士横死街头外,黎烨再看不到韩凌曾经来过的痕迹。

    黎烨面色严峻,他走回帐篷内,打开地图,又仔细看了一遍韩凌最后几封来信,而后道,“韩凌信中说要孤注一掷,本王以为,他定是要潜入城内,直接取庸王首级,因为这是他翻盘的唯一方法,所谓擒贼先擒王。现在,我们有两条路线可走,一是派人沿着杂乱的足迹继续搜寻,二是直接攻向庸国都城,或许能与韩凌汇合。众位可有何意见?”

    宋武看着地图思忖,庸王现与安宇文狼狈为奸,又有武王助阵,其城必是防御之重点,不但韩凌难攻,就算黎烨带兵攻打,也定要消耗大量兵力,且还不确定韩凌是否真在都城之内,实在是劳民伤财。至于沿痕迹追查,更亦同大海捞针,实在没必要在此方式上浪费时间。宋武思量再三,说道:“陛下,臣以为,这两种方法均不可行,陛下救人心切,臣明白,但断不可白白浪费兵力。依臣看,可派兵暗中跟踪庸军武军和邶军,尤其是武军,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剿灭韩将军的余党,所以,他们势必会掌握韩将军的大致行踪,跟着他们,应能找到韩将军。而据臣所知,庸王生性好战,他不会是躲在都城里苟且偷生之人,恐怕庸王也在庸军的队伍里,继续担任统领。韩将军应也了解庸王的秉性,所以定不会以都城为目标,而是以庸军为目标,他所需要确定的,乃庸王随行何支军队,并找准时机下手。故此观之,我们要找到韩将军,必要先找到庸王,同时需跟踪武军,观察其动向,以确保韩将军不会遭遇毒手。”

    黎烨一愣,仔细思索了一遍宋武的思路,确实严谨有序,滴水不漏,自己原想来当军师,但不料比起宋武,自己实在差得太远。宋武不愧为久经沙场的战将,经验丰富,而自己,当真太过纸上谈兵,行军打仗和想象中确实太不一样。黎烨自觉宋武的方法没问题,便道:“那便依宋将军之法。他们三军的行迹应早已掌握,我们是否派兵跟上?”

    宋武摇摇头,道:“不,我们能掌握他们的行踪,他们必然也知道我们已经进入仇城,双方都有探子,只是不知是何人罢了。所以,我们当做些误导,大军继续向都城方向进发,让敌方产生错觉。而小部队则伪装成难民,逐渐脱离军队,反正至都城的战线尚且很长,沿路脱离人马,至少也能脱离万人,而这些人又选精兵,其战力,虽不可对抗三军,但若使计让三军分流,那这一万兵力,必胜无疑。”

    黎烨想也不想,便道:“你觉得我们何时脱离比较合适?”

    宋武摇摇头,道:“陛下不能走,臣也不能走,我们是最大的诱饵,我们若走了,对方定会起疑心。且我们不但不能放慢速度,要一往直前冲向都城,敌方定也料到我们会以都城为目的,所以其防守,当是极为严密,还请陛下做好心理准备。”

    黎烨不可置信道:“本王不能亲自去救韩凌?”

    宋武垂目,恭敬道:“不能。”

    “本王来此的目的是什么?就是要亲自救出韩凌!若无本王,谁会将韩凌的性命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军中多有人与韩凌有仇,若他们公报私仇,那结果是何?韩凌必死无疑!本王信不过任何人,本王必须亲自去!”黎烨忽然大声道:“无论是否暴露,本王必要亲自救出韩凌!”

    宋武不为所动,他继续说道:“陛下,军中不同宫中,宫中以阿谀奉承尔虞我诈得政,军中以英勇果敢大义效国得势,韩将军虽不善言谈,难以与人相处,但他是位好将军,所有兵士有目共睹。但凡韩将军手下的士兵,无一不对他敬佩有加,虽他们都不喜韩将军的做事风格。军人的血性不容许他们做背信弃义之事,所以陛下大可放心,没人会因为私心而对韩将军不利。陛下若再执意怀疑下去,那将是对我们的侮辱。再者,陛下若随小部队脱离,那他们还需分心照顾陛下安危,无法全心投入作战,陛下虽满腔热血,但实则是办了件坏事,非但会暴露我们的计划,置韩将军于不利之地,还会成一拖油瓶。”

    黎烨不甘心,又问道:“那为何不全军攻打三军?”

    宋武答:“全军突击乃莽夫所为,一是双方硬碰硬,拼个你死我活,损兵又折将,当真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做,以小部队潜伏偷袭,打他个出其不意,其胜算远比贸然进攻高出百倍。二是臣只是猜测韩将军的位置可能在三军附近,但并不肯定,万一韩将军在都城里呢?分头行动,更有利于尽快找到韩将军,避免耽误了最佳救援时间。”

    黎烨沉默不语,思考良久,竟无法找到宋武的漏洞。确实,兵分两路比一条大道走到底要来得保险,且无论自己是否跟随小部队,自己必是诱饵,只是方向不同罢了。与其偷鸡摸狗躲躲藏藏,还不如光明正大地当个饵,黎烨纠结半晌,终于道:“就依你所言吧。不过本王提醒你一句,倘若小部队遇上了韩凌,但却并未施救,导致韩凌身受重伤亦或死亡,本王将唯你们是问,明白了吗?”

    宋武双手合十,恭恭敬敬道:“臣遵旨。”

    ☆、56分析战局

    说罢,宋武便开始着手准备相关事宜,包括人员的挑选,行军路线,脱离地点,汇合地点的安排等。由于此事极为保密,所以宋武均是暗中进行,他挑选的兵士,更是层层选拔,他几乎将所有候选人的底细全查了个明白,方才选用,同时,未免被人看出端倪,他每逢入夜,便借着月色,偷潜入农舍,偷些衣物饰品,意图把自己的人马伪装为活脱脱的庸国人。

    因黎烨被定义了为饵,所以他每天大摇大摆地在城里溜达,即便恶臭扑鼻,他也只能忍着,毕竟他若窝在营里,谁来帮宋武等人引开探子?

    约莫在仇城整顿了五日,宋武和黎烨商量出了大致的行军路线,并在第六日踏上了旅程。黎烨心中忐忑,不确定宋武的计划是否能够成功。三军集结之地在庸国西南方,而都城则在庸国的南方,这就意味着,待战事打响,双方将独自作战,再无法提供有效增援,唯一的方法只有自救。而期间内,还需搜寻韩凌的踪迹,以保证韩凌一行人的安全。

    黎烨从未有过打仗的经历,就算做足了心里准备,但当真正跨上战马,朝目的地驶去之时还是心怀忐忑的,毕竟生死只在一瞬,自己又无精湛的武艺,到时命运将至,他也只能直面生死。虽然宋武等人必会拼尽全力保他周全,但到生死一瞬时,谁也不能保证理智可以战胜本能。就像他的父亲,即便有人保驾护航,可到最后,仍是战死沙场,那么多将士中唯有一个季将军,不顾一切,陪他冲到了黄泉,其他人,不都被恐惧吓得怯步了么?

    庸王此次作战,似乎打定主意想以空城扰乱对手注意力,黎烨一行人路经多处,遇上的居然无一例外都是空城。宋武诧异,庸国不算小国,且人口众多,若留出那么多座空城,那么人都去哪里了?宋武相信,单凭一个都城,根本无法容纳一个国家的百姓,且他们的转移很是有序,不像是被驱赶,朝廷定是给了百姓不少好处,百姓方才同意迁徙,只是,这样做的目的究竟为何?

    走得越久,宋武心里就越是疑窦丛生,庸王一向好战,这种不战而逃的策略实在不像是他的作风。莫非此法出自武国的武将?宋武暗自思忖,毕竟武国武将以兵法策略闻名,他们定不喜庸王莽撞地进攻模式,所以他们必会想尽办法与己方周旋,直至让己方丧失斗志,而后再一举拿下。宋武忽然让黎烨拿出伪造韩凌的信件,试图从中找出些头绪。

    黎烨知道这些东西作为情报,路上必会用得上,便一直带着。他不解宋武为何要看假的,而不看真的,最后,他索性把两份都交给了宋武,任由他自行对比,而后找出答案。

    宋武摊开所有信件,顺着一一查看,他紧拧眉目,表情异常严肃。黎烨不敢叨扰,只站在一旁默默看着。

    良久,宋武沉声问道:“陛下,昨日你提议往南走的依据是何?”

    黎烨莫名其妙,路线不是大家一起定的吗?怎么他反而还来责问了?黎烨脸上神色不大好,他说道:“从地图上分析,一路向南,到都城的距离最近,且韩凌往日的信件也提过,往南行至都城,而后占领……”说到此处,黎烨不禁愣住,一种惊惶猛地在心里蔓延。

    宋武忽然叹了口气,心下了然,“陛下说朝南走,可一直到都城,臣便以为陛下曾收到线报,故能如此笃定,便也没多想,且从地图上来看,确实朝南方走距离最近,是臣疏忽了。陛下虽心里知道那几封信件为假,但对里面客观性的判定并未怀疑,而潜意识里,恐怕还深信不疑。不得不说,这信件一法用得实在高明,竟可多次误导我等的视线。陛下,信中说,往南乃庸国的主要城池,而东边的则是些小城,疏于防守,轻松便可攻下。于是,陛下潜意识里就觉得,往东走,是在绕远路,而往南走,才是捷径,且南边很有可能是韩将军的行迹,遇上他的可能性定会很大,然,这不过是对手使得一个计策,目的是混淆视听,而到此,臣也明白,为何这里都是些空城。”宋武喘了口气,而后展开地图,继续说道,“陛下请看,一路往南,要达都城,必会经过溧水,地图上看,这不过是条小河罢了,引不起任何惊涛骇浪,然实则并非如此。据臣所知,溧水相当于庸城的护城河,其水流湍急,又深十余米,河道宽阔,要想渡河,恐怕绝非易事。现又正值冬日,河水冰冷,若淌水过去,上岸之时大家恐已精疲力尽,且手脚僵硬麻木,倘若在对岸恰有伏兵,那我们必会全军覆没。所以,庸王知道溧水乃天险,足以阻拦住我们攻打庸城的脚步,而往南走,溧水又是必经之地,于是,他干脆撤去南方所有兵力和人力,转而将其投入东面,充实东边疏于防守的村落,如此便可把庸城守得严严实实,无任何缝隙。”

    黎烨登时恍然大悟,自己完全被对方耍得团团转!但他仍是想不明白,又问,“庸王有那么聪明的?据本王所知,庸国一直都是南方兵力强盛,东方防守薄弱,为何现在情况竟差如此之远?”

    宋武提醒,“陛下别忘了,现在庸王可是得了武王的帮助,庸王蠢,但并不代表武王蠢。”

    黎烨登时无言以对,只能干巴巴地问道:“那现在该如何是好?”

    宋武道:“这就要看陛下此行的目的是为何了。”

    黎烨理所当然道:“当然是来救人的。”

    宋武又问,“陛下,你就没想过为先王报仇吗?借此机会,将庸国铲平。”

    黎烨答,“我军兵力六万,庸王有武王和安宇文相助,其兵力至少有十五万,想将庸国铲平,不等同于以卵击石吗?本王要求不高,能救回韩凌便可。”

    宋武咧嘴一笑,“既然这样,那就好办多了。臣还担心陛下想借此机会报先王之仇,取庸王首级。若当真那样,我们就只能改变方向,转而向东,亦或往西南方向,与庸国兵力刀剑相向,然后杀个你死我活,直到分出胜负。现在,陛下没那份心,我们便可安心等待,等个机会,或者说是天意,顺便攻了庸城,若天公不作美,我们便等待前方消息,若传来喜讯,我们便撤退回国,也并无损失。”

    黎烨被绕得昏头昏脑,不得不说,在朝里与那些老贼斗智斗勇他尚且拿手,但到了行军作战里,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计谋实在滑稽,根本没可行性,且自己的智慧,完全跟不上这计谋的节奏。于是,他只能顺着宋武的思路,继续发问,“此话怎讲?”

    宋武高深莫测道:“现正值冬日,这天气,既可帮我,亦可帮敌,天气寒冷,河水凛冽,我们自然不能渡河,但若这天气一直冷下去呢?那必会天降大雪,河水结冰,我们要渡河,自然轻而易举。且依臣猜测,此法武国将领定也料到了弊端,所以他们将此处的兵力撤去,转而充实西南方,而留守庸城的兵士,定都为庸人,就算被占领,武国也不吃亏,不得不说,他确实是个人精,几乎机关算尽步步为营,若有幸,臣倒想亲自会会他。”宋武一边说,一边眼里冒光,脸上有种不明言语的兴奋,跃跃欲试。

    黎烨不禁叹口气,这就是军人的血性吗?不过若天公作美,他自然愿收了这份厚礼,只是……黎烨又不安道:“倘若韩凌在城内,我们迟迟不进城,难道不会延误最佳救援时机吗?”

    宋武道:“韩将军不傻,有天险阻隔,他怎还会进城?他现在的位置只可能在东方,或者西南方向。而在东方的概率又更小一些,那地估计有重兵把守,韩将军本就是逃亡者,定不会做自投罗网之事。”

    黎烨点点头,觉得此话说得有理,又说道:“既然这样,是否意味着我们暂不需要对原定行军路线做任何变更?继续一路南行,直到溧水处,然后安营扎寨,等待时机?”

    宋武摇头,他说:“打战本就是与时间赛跑的事情,安营扎寨等候时机犹是下策,且我们兵马众多,何必要白白浪费人手?臣现倒又有了一计,我军已有小部队潜行至三军汇集处,而我们,则继续南行,然到了溧水,假意徘徊寻找渡河之法,实则往西南方向转移,到时,三军定会后知后觉,以为我们将对他们不利,于是进入战备状态,而我们,再用个声东击西之法,从敌方正面进攻,他们为迎战,必会空出后方,而我们的小部队就从此处漏洞偷袭,其效果定会更佳。当然,为保证不误了攻城之际,我们可再留部分人马随时观察天气变化,若开始下雪,我们便可折返庸城。”

    黎烨不禁笑道:“宋将军啊宋将军,你当真是老谋深算,本王不如你,就按你说的办吧。”

    虽中途有了些许变故,但所幸并未影响整体计划,黎烨一行人装模作样地朝南边行进,到了溧水,便放慢脚步,安营扎寨,假意寻找对策。那时正是深冬时节,天寒地冻,但偏偏不降下雪花,黎烨裹着貂裘,坐在火边烤火,即便如此,他仍觉冷得要死,浑身发抖,手挫了又搓,依旧凉如石块。

    ☆、57意见冲突

    军中怕冷的人不多,他们早已习惯了冰天雪地,所以,即便气温已降至零度以下,他们仍只穿了件棉袄,便撒开欢地在营地里追逐玩闹,习武练兵。黎烨眼巴巴望着一群身材结实的青年壮汉眉开眼笑地奔跑,心中除了羡慕,再没其他情绪。

    宋武提着一壶刚烧开的热水进了帐篷里,他一边为黎烨倒茶,一边说道:“陛下,现是冬至,正是最冷的时候,到现在都未见有雪落下,看来今年是不会下大雪了吧。所以,臣以为,抓紧时间,明日便启程,转西南行,准备与三军交战。”

    黎烨迅速点头,这么冷的天气,应该回宫烤着暖炉,抱着美人睡觉,怎么能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虚度年华呢?!赶紧把事情办完,把人救回去,也就不用再在这折腾,还能安安稳稳过个好年。于是,黎烨问道:“三军可有新的动态?”

    宋武狡黠笑道:“自然是有。前几日三军汇合于西南边的步镇,因为据说韩将军就躲在步镇里,然他们几乎将步镇翻了个底朝天,都没发现韩将军的半根头发。于是,三军首脑怒起,责问这消息出自何人,经过一番追查,竟发现此消息是安宇文的探子故意放出来的,是则假消息,到此,武王失去了对安宇文的信任,并放话说要撤兵,要求安宇文履行诺言,交出安柔,而庸王那边,也是不明所以,为何安宇文要放假消息迷惑众人,难道是因他早已抓住了韩凌,然后利用韩凌达到其他目的?简而言之,他们三方已失去了对彼此的信任,现在不过是各怀鬼胎暂时保持原状罢了。”

    黎烨微微蹙眉,猜测道:“这会不会是他们故意弄出的假象?目的是为了迷惑我军,让我军因此放松警惕。”

    宋武道:“不,这是臣使的计谋,而他们,确实已经上当。”

    黎烨莫名其妙,宋武与自己形影不离,何时用了伎俩,自己怎么完全不知?黎烨满头雾水,只能继续问道:“宋将军,你使了什么法子?”

    宋武答:“最先出发的小部队已经抵达步镇,他们伪装为山头土匪,四处作乱,骚扰百姓。百姓害怕,就说步镇不久就要成战场了,现在还来了土匪,到底还让不让给人过安生日子啊!他们因此听出端倪,多番询问,才知道原来韩凌躲在了步镇,而后,他们多番搜寻未果,才知这是安宇文故意放出的消息,目的是为了让三军集合,然后他再安插一个假的韩凌在步镇,假韩凌被抓,然后被杀,事情就能结束,大功告成,三方喜笑颜开,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这次合作愉快,说不定还能合作下一次。至于安宇文为何会想到让人冒充韩将军,估计是长时间寻不到韩将军的踪迹,三军之间已出现芥蒂,安宇文急需调解各中关系,所以想出了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不过也亏了安宇文,让臣能有个顺水推舟的机会,臣命人找出假的韩将军,而后杀死,三军集结,但找不到人影,必会更加猜疑对方,尤其是对安宇文更没了信任。”

    黎烨不禁赞道:“此招真是甚妙啊!神不知鬼不觉,让安宇文有苦说不出,白白吃了个哑巴亏。可是,为何他们都已不信任彼此,还要集结在一起?他们要是自此吵翻,分头行动,那该多好。”

    宋武淡淡一笑道:“陛下都明白人员分散易于攻下,难道他们就不明白吗?如今我们大军已在他们附近,他们若各奔东西,不等于找死吗?相互凑在一起,至少能有个照应,还能壮壮胆。”

    黎烨恍然大悟,“不过即便如此,他们已不如先前团结,攻击力定会大打折扣,现在看来,对我们的威胁确实少了许多。”

    宋武点点头,成竹在胸,“陛下,拿下三军定没问题,关键是韩将军至今毫无音信,臣派去的人马均细细搜索,根本没有半点韩将军的踪迹,臣恐怕……”

    “闭嘴!”黎烨忽然恶狠狠道:“现在一切都是未知数,不要诅咒他!先前你不是说跟随三军路线能找到韩凌吗?怎么?现在又说找不到了?”

    宋武微垂下头,愁眉苦脸道:“可臣未料到安宇文竟会放出假消息啊,他误导了三军的方向,同样也误导了我们的方向,为今之计只能沿三军曾走过的路线探查,但成功率不高,毕竟他们已经搜过了那些地方,我们再去一遍,不过是期待奇迹的发生。”

    “宋武!”黎烨气急攻心,大吼道:“此行的目的是什么?!是救人!你跟本王说攻城说得头头是道,但救人呢?!本王不需要那堆石头和土,本王要韩凌,一个活生生的人!”

    宋武连忙跪地,说道:“陛下息怒。恕臣直言,韩将军生机渺茫,我们此行大张旗鼓,费时费力,若救不出韩将军,也不能白走一趟,顺便收了庸国的城,到时回国,也不至于遭人闲言碎语,说陛下因私用公,致国库亏损啊。”

    “放屁!”黎烨大怒,先前的喜悦一扫而空,他本以为,宋武是尽心竭力帮他找韩凌的,但到头来,他的目的竟是侵略!他派去找韩凌的人马和用于战斗的人马根本不成比例,那些探子,探得多是敌方情报,哪有人管韩凌的死活?原来宋武头头是道说得那些计谋,不过是搪塞自己的借口,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黎烨死死地瞪着宋武,只差一脚将他踢飞,他大声道:“本王现在命令你!立刻抽调人手,搜索韩凌的行踪!”

    宋武忙道:“陛下,万万不可啊,大战在即,若出现异动,对方定会猜到我们要做什么,若暗中跟踪我们,并找到了韩将军,那我们不功亏一篑了吗?臣以为,要先打仗,战胜了,方才能保证韩将军的安全啊!因为再没有人能威胁他的性命。”

    “荒谬!”黎烨“砰”地将茶碗砸向宋武,他大声吼道:“你知道救韩凌为何不能等吗?因为现在天寒地冻,他无任何物资,如此下去,他迟早被冻死啊!威胁他生命的是恶劣气候,而非那些士兵,你明白吗?!”

    “但是陛下,庸国如此之大,我们该从何入手?!”宋武的情绪开始变得激动,他不明白这世上为什么会有如此感情用事的君王,“韩将军拼死拼活是为什么?是为战胜庸王,替先王报仇!是为保家卫国!如今成功就在眼前,若我们放弃了,怎对得起韩将军?怎对得起死去的将士!”

    “若放弃韩凌的性命,你们又对得起本王吗?!”黎烨近乎嘶吼道,话一出,一股难掩的心酸涌上心头,令他哽咽,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小了很多,“你们又对得起画儿吗?”

    宋武忽然一怔,沉默了,良久,他才长叹道:“为君者,必要牺牲小我,成就大我。”

    “放你妈的屁!”黎烨气急败坏,无论如何,他定不能放任局势这样恶化下去,“现在本王就命令你,撤军!就算将庸国翻个底朝天也要把韩凌找出来!不要说不,难道你想抗旨吗?”

    宋武呵呵一笑,“五万对十五万,难道陛下想找死?到时非但救不了韩将军,弄不好还会把自己的命丢了,这又对得起韩将军吗?”

    “本王管不了那么多!本王只需要找到韩凌,无论是死是活!”

    宋武又道:“陛下,庸国之大,您上哪儿去找?恕臣直言,我军明目张胆闯入庸国,韩将军若是活着,定会收到风声,就算我们不去找,他也会自己找上门来,何必我们大费周章?所以,依臣推断,韩将军十有八九已经遭遇不测,臣不想错失为先王,为韩将军报仇的机会!现在三军就在眼前,且他们已出现内部矛盾,正是下手的最佳时机!陛下,请您圣明!”

    黎烨喘着粗气,他怔怔地看着宋武,对方的话不无道理,但是,他怎能放弃救援?即便有一线生机,他也不该放弃!黎烨道:“韩凌或许也想为先王报仇,他或许去找庸王了呢?庸王的位置你们找到了吗?”

    宋武顿了顿,自责道:“陛下恕罪,臣无能,至今为探查到庸王的消息。”

    黎烨猛地一拍桌,又怒起,“你什么也没查到还有脸见本王?!现在就算打败三军,不擒庸王,谈何报仇?!宋武,你知道你为什么不能成为统帅吗?因为你只懂收眼前利益,不知长远考虑!黎国没了韩凌,将一蹶不振,将士失去斗志,即便现在侥幸拿下庸国,往后他若卷土重来,我们也不堪一击!”

    宋武显然不这么认为,他道:“陛下,行军打仗,有利不收,那是愚蠢至极,我们当珍惜每一次机会,因为机会总是转瞬即逝,错过了这次就再没有下次。况且,今日我们打压了庸国,他若想翻身再起,也是多年之后。我们暂可保黎国安定,何乐而不为呢?在此期间,臣不信找不出不逊色于韩将军之人。”

    二人正吵得火热,却忽见一侍卫急急忙忙冲进来报信,他的神色难看,结结巴巴道:“启禀,启禀陛下,三军,三军朝我们这边打过来了!”

    “什么?!”黎烨一惊。方才他才和宋武争论明日是否继续往西南行,然后杀聚集的三军一个措手不及,想不到对方竟然会主动出击?!

    那侍卫又继续道:“启禀陛下,他们一起拔营往我军方向快速赶来,应是想与我们一战,还请陛下尽快做出指示,我们是否迎战?”

    黎烨连忙铺开地图,视线快速扫过每一寸土地,脑海里随之勾勒出一条完美的逃跑路线。他用食指指着地图,自南向西勾出一条线路,他道:“不打,撤退,向西走,可以和先前的小部队汇合!”

    “不行。”宋武按住黎烨的手,目光灼灼,他说:“陛下,不战而逃只会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这是我们出征以来的首战,若就这样宣告败了,黎国的颜面何存?将士们的斗志怎燃?陛下,这战必战!”

    黎烨甩开宋武的手,说道:“别再蒙本王,一战少则一月多则数月,本王若是同意作战,那谁来救韩凌?撤退!”

    宋武心急如焚,好说歹说然完全没半点用处,黎烨似乎是铁了心要找韩凌,即便因此亡国,他也在所不惜。宋武没法,只能先行告退,而后他一路直奔营地,挨着一个帐篷一个帐篷游说,告知兵士三军将至,然黎烨却无心迎战,竟想直接撤退。他激情豪迈,说得铿锵有力,唾沫横飞,将士们瞬间燃起一颗雄心,誓死要战死沙场,也定不做亡国之奴!

    ☆、58妥协

    黎烨拟好军函,派人宣读旨意。宣旨一出,营里登时炸开了锅,几乎所有人都反对黎烨撤兵,个个都满腔热血,要以血肉之躯抵挡外族入侵!黎烨万没想到兵士们竟会这般同仇敌忾,无论他如何威胁,他们均不为所动。黎烨大呼,“抗军令者,斩!”他们干脆齐刷刷一排人全部出列,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大声吼道:“请陛下降罪!”

    黎烨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一群陷入疯魔状态的兵士,他们根本不怕死,以死威胁于他们而言根本无关痛痒,他们需要报国,更需要报仇!他们骨子里的血性不容许他们退缩,他们是将士,保家卫国是他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最终,黎烨败给了这群铁铮铮的汉子,无人愿意撤兵,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毕竟没人听他差遣,他去哪儿找人救韩凌?他只希望,战争能尽快结束,这样,他就可以心无旁骛救人,只是,韩凌是否能撑到那个时候……

    擂鼓声起,响彻云霄,旗帜高悬,迎风飘扬。一排排兵士步履整齐,毫无畏惧向前挺进。然黎烨却提不起半点儿精神,他萎靡不振地坐在马背上,脑子里想着的全是韩凌怎么办,眼见预定的交战之地越来越近,黎烨更是心烦意乱。他没经历过打仗,打仗的模样,他只在书里见到过,所以,他无法想象出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他只知道,若他死在战场,那便再也没人去救韩凌。也正是这唯一的信念,让他立马振作起来,要速战!要取胜!

    宋武与先前部队取得联系后,再次确认了作战策略,依旧是声东击西,自己率先迎战,而小部队在后包抄,若运气好,那便可将敌军一举歼灭!

    黎烨作为君,当然不会亲自奔赴前线,提剑与对手拼个你死我活,且他也不谙打仗之法。于是,宋武将黎烨安排在大本营坐镇,而自己则带领人马,奔赴沙场。

    黎烨坐在帐篷内,冷风拂过,撩起帐篷边角,一瞬间,黎烨看到了帐外滚滚黄沙,铺天盖地,众兵士踏马之声渐渐远去,黎烨不禁站起身,走到帐前,掀开帐篷,恰望见天边血色残阳,与混浊沙尘连成一片,交相掩映,荡气回肠又悲壮入骨。

    远处传来号角,黎烨心知战事即将打响,他心中忐忑,来回踱步,然远处却再没了动静,想是他们已经选了个地扎营休憩,养精蓄锐以备明日之战。天色渐渐暗了下去,黎烨独自在军中徘徊,通明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孤零零的成了夜色里的一抹黑。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远方传来号角,黎烨猛地惊醒,他披上衣服,快步走出帐篷,天边黄沙漫天,遮了原本澄澈的天空,黎烨心下一惊,远处战事,应已打响。

    旁边一小士兵跑了过来,他对黎烨说道:“陛下,天气寒冷,您衣着简单,容易着凉,还请先回帐篷里穿好衣物。”

    闻言,黎烨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裹紧衣服,而后问道:“他们是不是已经开战了?”

    小士兵望着天边一片混沌,点点头,“是的,每次到大战之时,天空总会风云变幻,战场上犹如炼狱,而未上战场的人,总是提心吊胆。不过陛下,您莫要担心,这次天时地利人和,宋将军一定会带回胜利的果实。”

    但愿如此吧,黎烨心想。他没再多做纠结,转身走进帐内,洗漱更衣。

    黎烨不上战场,所以无法看到作战实况,他唯有通过每日送来的战报来了解情况。宋武那边似乎还挺顺利,打了三日,邶军有弃甲而逃的迹象,由此招来武军怀疑,意图撤兵,不再给予援助。而恰在此时,宋武抛出橄榄汁,言明此次出兵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为先王报仇,武军与邶军其实与己方并无冤仇,他们若肯缴械,便放了他们,但若执迷不悟,便连同庸军一同绞杀。三军本就互相猜忌,军心不齐,现宋武发话,更是各怀鬼胎,全为自己利益着想,到了战场上,更是稀稀拉拉,斗志全无,黎军举枪,他们就下意识抱头撅屁股,后又担心会因此丢了小命,方才不情不愿地软绵绵地抵挡几招,而后就连连退步,待对方攻势减弱,便一溜烟逃了。

    宋武这场战打得实在憋屈,因为丝毫提不起斗志,敌军如同一团散沙,无任何凝聚力,他根本想不明白,这样一个部队,为何要主动出击?这不是自找没趣吗?这简直就是胜负分明的结局啊!

    十日后,前方传来喜报,宋武带领大军,大败三军,并擒获庸军将领,武军与邶军缴械投降。宋武有言在先,降伏者,可免一死,所以,武军和邶军士兵在投降后,便被宋武放了,他们穿着破破烂烂的铠甲,踉踉跄跄相互搀扶着逃回本国。宋武凯旋归来,受到守营士兵们的热烈欢迎,但黎烨却并不熟特别高兴,因为宋武除了带回了胜利,其他什么也没有带回来,至今,韩凌依旧生死未卜,而庸王也不知所踪。

    夜幕降临,黎军兵营里燃起篝火,火焰炙热,驱赶了冬日的寒冷。众士兵围坐篝火,或谈笑风生,或吹箫起舞,好生热闹。黎烨坐在正中,他默默地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面无表情,胜利固然值得庆祝,但此次胜利,也意味着将他们逼入到了尴尬地境地。原以为韩凌被三军追杀,他定会在三军附近,然宋武他们搜遍了三军驻扎之地方圆百里的境地,也未发现韩凌的半点踪迹。他们的阵仗极大,若韩凌在附近,足以引起他的注意,然他却没半点动静,由此推断,韩凌并非在此地,同时,另一个推断有呼之欲出,韩凌可能已经战死。黎烨不愿接受现实,所以当宋武回来之时,他就立刻找宋武商议下一步行动。据以往分析,韩凌应没有潜入庸城,那么,他便可能去了东边,于是,黎烨建议立马启程,往东进发。然宋武却拒绝了,他说现在天气正逐渐变冷,从西向东,跨度极大,行军路途艰险,难保会有兵士在路上就被冻死,且依目前的形势来看,先攻庸城更为妥当,其原因是看这天色,几天后应会有一场大雪,到时溧水结冰,便可轻松过河。黎烨盛怒,他指责宋武究竟把韩凌的生死置于何地,为何张口闭口说的都是攻城一事!而宋武反而出奇地冷静,他淡淡地看着黎烨,轻轻吐出一句话:打仗不是过家家,陛下不要再幼稚了。也正是这句话,让黎烨哑口无言,他忽然发现,宋武是个比他还冷血百倍的人,在他心里,或许生死根本不算什么,一切都是浮云,唯有打了胜仗,人生才有意义。

    黎烨很是为难,他想去找韩凌,但没人愿意听他差遣,几乎所有人都唯宋武马首是瞻,因为对方带给了他们胜利的喜悦。而黎烨又不可能脱离队伍,自己去找,毕竟庸国之大,他也毫无头绪,如无头苍蝇般盲目乱窜,那无异于自寻死路。似乎现在他们除了等候天公作美,再无他法。宋武见黎烨仍有执念,便又叮嘱,“陛下,您不能为了一人性命而断送在场所有人的性命,这公平吗?”黎烨怔了怔,竟无言以对。

    漫长的等待令黎烨觉得人生几乎毫无意义,他每一天都有大把空虚而又无聊的时光,他漫无目的,只能陷入回忆,他突然无比怀念韩凌,怀念那个不善言辞的木头,因为他,黎烨才又发现生活的乐趣,才发现原来人间还有真情在。他想不明白,当初自己为何要拒绝韩凌?两人在一起不也挺好?为何自己要一次次将对方推开,还要假装若无其事?因为确定韩凌对自己痴心一片,一定会回来吗?现在好了,韩凌真的走了,他们在茫茫人海里走散,想要重逢,简直难于登天。黎烨后悔了,当初应该对韩凌好点儿,或许,当初就不该让他带兵打仗。

    约莫七日后,天空飘起了雪花,军中登时欢欣鼓舞,等候已久的时机终于到来,一直渴求的胜利只差一步之遥!

    大雪纷飞,悄无声息地掩埋大地,寒风呼啸,无情地吞噬世间万物。黎烨浑身裹着貂裘,坐在火炉前,瑟瑟发抖,他无法想象,这样的天气,若韩凌身在外,又无棉衣大袄,该如何度过难关?

    “陛下,溧水已经结冰!”宋武撩开帐子,大步跨了进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黎烨被宋武带进的冷风刺激,不自觉打了个喷嚏,他无精打采道:“宋将军,反正在军中一切你说了算,你爱怎样就怎样,这样的小事,就不必向本王说了吧。”

    黎烨与宋武的关系已不如从前那般密切,全军都向着宋武,宋武说什么,士兵都双手双脚支持,而黎烨一有反对意见,就会遭来众士兵的敌意与排挤,时间长了,黎烨越发没有地位,现在他在军中,更像一个傀儡皇帝,空有一名号,但没半点儿实权。他曾想过树立威信,但一想到那些士兵以死相逼,他就下不了手,毕竟那是鲜活的生命,浪费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简直暴殄天物,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们战死沙场。

    宋武似乎丝毫不在意黎烨的态度,他喜悦依旧,径自坐下,便开始滔滔不绝道:“陛下,现溧水已经开始结冰,我们可以着手准备渡河与攻城一事,待几日后,冰层厚了,结实了,我们便可轻松过去,到时要攻下庸城,简直易如反掌!陛下,占领庸国之都城,无异于将庸国收入囊中啊,下一步,我们只需找到庸王,取他首级,那庸国,也将是我大黎的天下!”

    黎烨默默地打量着宋武,忽然觉得眼前这人很是陌生,他现在的模样,近乎丧心病狂。黎烨沉默良久,方才说道:“宋将军,你莫要忘了,有情有义,方才能成大事,你踏着韩将军的尸首夺下城池,难道就没半点愧疚之心?”

    宋武想也不想,便说道:“陛下,宋武的心早在季将军死的那日也随他去了,季将军有恩于臣,他的夙愿是保家卫国,臣定当以死践行。韩将军为国捐躯,臣敬佩他,但若要臣因他耽误大事,臣是万万做不到的。”

    黎烨无话可说,他当真有些不明白将士的赤诚之心,韩凌本已溃败,却要执意赴死,宋武不念同袍之情,义无反顾攻城,他们当真不把生命当回事儿?黎烨是惜命之人,因为在他看来,一切的奋斗都是为了得到更好的生活,但倘若因此断送性命,还谈何享受?所以,他主张量力而为,保命最要紧。但现在眼前的这批兵士,他们根本不怕死,他们享受战场的刺激,享受酣食胜利果实的快感,享受大仇得报的畅快,其他的对他们而言,根本不重要了。

    ☆、59喜讯

    几天后,老天不负众望地让庸国银装素裹,而溧水也不再流淌,滔滔河水凝成一片如平镜般的巨大冰层,而冰层尽头,正是宋武等人日思夜想的庸城。

    营地内,黎烨冷眼旁观,而宋武正在慷慨激昂地做战前动员,外面虽冰天雪地,然将士们的眼中却燃着熊熊烈火,似要融化这冰雪。他们完全被宋武的热情所感染,高喊口令,声音震天,险些引起山上雪层崩塌。一切准备就绪,宋武挥舞旗帜,大声道:“弟兄们,出发!”

    “是!”

    正在此时,忽然有一个衣着落魄之人在营地外一边跳一边高喊,“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黎烨眼尖,立马看见了他,于是便对宋武道:“外面好像有个人,你去看看。”

    宋武命人将那人带过来,至此,黎烨方才看清那人的样貌。那人身穿黎国军服,虽已破烂不堪,但勉强能辨认上面的图文,确有黎国的标志。他面黄肌瘦,浑身带伤,但大多伤口已经结痂,新的伤口多为划伤,口子很小,应是路上不小心擦碰到何处所造成的。他一进了营地,便迅速参见黎烨,黎烨不禁诧异,这名小兵为何会认识自己?于是,黎烨问道:“你是何人?究竟有何事?还有,为何会认识本王?”

    那小兵答道:“启禀陛下,小的名叫柯守,与韩将军所属同一队伍,那日在训练场,恰巧看见陛下领着小公主来找韩将军,这才知道原来您竟是陛下。小的今日前来,是受韩将军所托,前来求助,庸军联合邶军正往黎国攻去,还请陛下能调转马头,前去支援!”

    黎烨猛地怔住,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名小兵,在场的其他人也是面露错愕,小声地交头接耳。黎烨最先回过神,他几乎是一步就跨到了柯守的面前,他双手紧紧抓住对方的双臂,惊喜地问道:“韩,韩凌,韩凌还活着?!”

    柯守点点头,“韩将军并无大碍,陛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立刻派兵支援,否则,黎国不保啊!”

    黎烨想都不想,马上点头同意,“好!你带路,我们这就去支援韩凌!”

    柯守欣喜,立刻转身就想走,他似乎迫不及待希望黎烨快些上路,仿佛生怕晚了一步,一切就都完了。

    “等等。”宋武冷声打断道:“陛下,他区区一名士兵,他的话怎可信?万一这是庸国使得调虎离山之计呢?现在我们已攻到城下,下一步,就能占领城池,若现在贸然撤兵,姑且不论是否能救到韩将军,但这眼前的胜果,可是必丢啊。臣以为,全凭这一人的一面之词而改变作战计划,实在不理智,请陛下三思。”

    柯守一听,登时急了,她哭丧着脸道:“陛下,小的句句属实,没半句诳语啊。”

    黎烨白了宋武一眼,“你的意思是,难不成他还能被庸国收买?!他穿着黎国的兵服,就是黎国的人,本王相信他一颗赤诚之心,既然韩凌有难,我们岂有袖手旁观之理?倒是宋将军,你为何次次阻挠本王营救韩凌?先前未有线索你不救人本王暂且不与你计较,但现在一切都已明朗,你为何还是不肯行动?莫非是你本就希望韩凌战死,这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坐上将军的位置?呵,你这用心,当真险恶啊。”

    “陛下冤枉!”宋武大声道:“陛下,臣只是怀疑柯守的身份以及他此时的立场,臣并不反对出兵救韩将军。臣以为,单凭他一句韩将军有难,不足以获得信任啊。况且,战场非官场,容不得有半点儿含糊,走错一步,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灾难。”

    柯守忙道:“宋将军,此事说来话长,我们不妨边走边说。对了,小人这里有韩将军的亲笔手书,陛下若是不相信,小的可以呈上来给您过目。”

    黎烨一惊,迫不及待道:“快送上来给本王看看。”

    柯守忙不迭地从腰带里取出一封信函,而后快步跑到黎烨面前,恭恭敬敬地将信函递到黎烨手中。黎烨打开信件,韩凌硬朗坚毅的字体立马映入眼中,他一目十行扫了一遍,而后折起信件,说道:“这确实是韩凌的笔迹没错。他在信中说他一路跟踪庸王,后发现庸王并无意与自己纠缠,反而将集结的士兵转移至东边,又一路南下,直逼黎国边境。但由于边境有杞军把守,他们不得不进行迂回,目前已在北部扎营。”

    “什么?”宋武不可置信道:“不可能!我方并未收到任何有关庸军动态的消息,他们人马众多,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入侵到我大黎边境!”

    柯守道:“宋将军,您派去的线人早被杀了……所以,您方才会误以为黎国还在一片宁静祥和,实则它已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了啊!”

    宋武仍不死心,他继续道:“陛下,我们离胜利只有一步,臣不想放弃!况且安宇文多次伪造韩将军的信件,所以不排除这封信并非出自韩将军之手的可能啊!陛下,臣以为,我们应当先攻城,救韩将军一事,当从长计议。”

    “不要啊。”柯守几乎快哭了,他走上前,不自觉地就拉住了黎烨的袖子,他近乎祈求道:“陛下,小人的弟弟正和韩将军并肩作战,若陛下不出兵援助,他们恐怕撑不过三日,小人本就从小无依无靠,弟弟是小人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小人不能没有他啊。陛下求求您,救救他们吧。”

    黎烨默默地看着柯守,他脸上写满悲伤,并不像是装的,况且既然已有韩凌的消息,无论真假,都值得黎烨去一探究竟。所以,黎烨并未纠结,当机立断道:“改变作战计划,取消攻城,转为南下,支援韩将军!”

    “陛下!”宋武一脸焦急,他说:“此机会千载难逢,陛下今日若错过,以后恐怕再也没机会了!”

    “宋武!”黎烨大声道:“本王可以对你以往所做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唯独今日,本王不能再纵容你!你本是一将军,竟胆敢串通将士,要挟本王,这以罪大恶极,今日你若再敢无法无法,那就休怪本王无情了!”

    宋武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登时噤了声,不敢再多言。原本他以为黎烨是个随波逐流之人,没有自己的原则与底线,所以他才敢一步步踏上对方的领土,并逐渐掌握主动权。但现如今看下来,曾经不过是自己的误解,黎烨始终掌握着主权,只是当初不愿与自己计较罢了。

    黎烨神色严肃,嘴唇绷成一条线,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你们还有异议吗?若又想以死相逼,那本王就成全你们!反正上了战场是死,不如现在就把你们杀了,倒还痛快,毕竟不服王命者,死不足惜!”

    这次士兵们出奇地安静,没有任何一人上前求死,他们仿佛知道黎烨不是说着玩的,他真的会毫不犹豫杀死违抗他命令的人。况且,他们也确实希望能解救韩凌,只要不让他们做逃兵,他们便可接受任何命令,毕竟军令高于天,分析这其中是否有诈那是军师的事儿,与他们无关,他们只管行动便可。

    黎烨扫了一眼一片沉默的士兵,而后高声道:“既然没有异议,那就即刻启程!”

    “遵命!”

    这次,黎烨难得斗志高昂,他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不断挥鞭打马屁,一心希望马能跑快点儿。而柯守则与他并排同行,一边走,一边向他说明近几月来所发生的事情。

    原来,当韩凌攻下仇城后,埋伏在仇城附近的武军立刻发起进攻,韩凌一军方才击破庸军,正疲惫不堪,又遭遇武军偷袭,根本无力抵抗,才坚持了三日,仇城就被攻陷。韩凌心知仇城不保,需迅速撤离,于是便分散兵马,趁战局混乱时侥幸逃脱。而由此,也就展开了一场大逃亡。逃离仇城后,韩凌不断写信给朝廷,希望朝廷能派兵援助,但却一直毫无音讯,韩凌犹豫是否坚持完成任务,毕竟在无物资补给的情况下,要想取胜,简直难如登天,可未有召回之令,他又不敢擅做决定。那时正是深冬时节,韩凌一行人的物资全都留在了仇城,吃饭穿衣就成了他们最大的问题,有几次,他们几乎冻死在荒原里,但所幸上天眷顾,并未将他们推入地狱。他们饿了就啃树根,冷了就找个山洞躲起来,然后生把火,一窝人围坐火边取暖,或遇追兵,他们便四处躲藏,期间不免会有兵士牺牲,所以,现在他们的人越来越少,而战斗力也越来越弱,他们不敢与庸军有正面冲突,于是只能暗中跟踪,希望能找到偷袭的时机。原先,他们猜测三军集合,必会有大动作,所以一开始,他们跟踪的对象是三军,然跟踪了几日,韩凌便发觉异象,三军集合,目的为何?肯定不是简单地在西南边界游移,且三军追击了他们三日,便放弃了目标,这显然很值得揣摩,于是,韩凌就分析,三军的作用会不会是为误导视线?加之之前庸国广招兵士,然到仇城失守,出现的士兵人数也不及韩凌预期的一半,那另外的一半人究竟去了何处?韩凌心想或许守在庸城,但又考虑到庸城有天险阻隔,根本无需浪费如此众多的兵力,左思右想,韩凌决定去东边看一看,因为东边乃庸国军备农业薄弱之地,或许庸王的意图是为全方位巩固国之防线呢?韩凌本是不抱有希望,然到了东边,结果竟令他大吃一惊,庸国几乎所有的剩余兵力都集中在了东边的村落内,他们白天伪装成普通百姓,到了晚上则穿上兵服,埋头苦练兵法剑术,韩凌与其余幸存者潜伏其中,假意是流落逃亡的难民,想混口饭吃,于是在庸国的招兵册上画了押,签了字,从此成了庸军一员。韩凌不懂庸王为何要偷偷摸摸躲在这荒凉之地练兵,且最令他惊奇的是,庸王竟也在此地,按理说,庸王好战,应是三军之首,然他却放弃了三军将帅一职,转而投身训练,这足以说明,三军集合之地并非主战场,而东边这批训练有素的士兵才是庸国的王牌。

    到此,韩凌不得不佩服庸王此次所使的计谋,仇城的布置是为消灭黎军,三军集合是为误导视线,即便黎国之后有人支援,也定会往西南方向跑,谁也不会想到东边这个盲点。而最后庸黎交战的主力又偏偏集中在了东边。韩凌一行人每日随庸军一同训练,说来也算幸运,韩凌长期未刮胡,也未理发,整一个不修边幅的落魄大汉,如此模样竟能蒙混过关,庸国军营里竟无一人认出韩凌,还待他们如同袍,照顾有加。韩凌本是耿直之人,不懂伪装之术,每逢听到庸军对黎国冷嘲热讽,他便会火冒三丈,要与对方拼个你死我活,也正因此,他遭人怀疑了。不过所幸韩凌身边跟了个机灵的主儿,那人帮韩凌解释说是因韩凌母亲乃黎国人,父亲是庸国人,母亲死后便随父亲来了庸国,从此一直生活在庸国,韩凌丧母之时年纪尚小,对母亲难免会有过深的情愫,所以才会这般无法容忍有人说黎国的坏话,因为他觉得,说黎国的坏话,就等同于在说母亲的坏话。这个理由虽然牵强,但也蒙混了过去,同僚们只把韩凌当了一疯子,平日也不愿与他有过多交流,遇上事儿也不会提前告知韩凌,一如既往的,韩凌人缘差到了极致。

    ☆、60重聚

    潜伏在庸军的这段日子里,韩凌身边确实发生了许多喜闻乐见的事情,黎烨愿意听,但宋武却根本没这闲心,于是他命柯守挑重点讲,别磨磨唧唧地兜圈子。

    柯守本来讲得眉飞色舞,一听宋武发话,立刻瘪了瘪嘴,无精打采地继续说。韩凌等人潜入庸军之内,一边积极跟随庸军进行训练,一边有意无意打探消息,韩凌本想趁夜深人静时悄悄取了庸王首级,但奈何庸王周围的防守实在严密,他一直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暗杀计划只能一拖再拖,直到大军拔营南下,他也未有机会接近庸王。迫于无奈,韩凌等人只能随军行进,而在走了几日后,韩凌渐渐发觉有异,庸军不回庸城,反而向南挺进,并有越过边境线的趋势。韩凌登时发觉不妙,怀疑庸王的目的可能是为偷袭黎国,毕竟黎国的兵力几乎倾巢而出,现在的黎国不过是个空壳,庸王要想拿下,简直易如反掌。而之后庸王的蛛丝马迹,也验证了韩凌的猜想。首先庸王命人将黎国的线人一一排查出来,再趁其不备杀人灭口,这就阻断了黎烨等人的消息来源。其次,庸王又派人带了金银珠宝,贿赂黎国边境的守城官员,意图不费一兵一卒,占据城池。最后,他在茨山附近竟与安宇文有了次会面,安宇文还特意去兵营里转了一圈,显然他俩定在密谋些什么。

    到此,韩凌已基本确定了庸王和安宇文的目的,正当他想应对之策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发生了。韩凌与安宇文曾有一面之缘,而正是那一面,让安宇文永远记住了韩凌,所以,当安宇文站在军营里,往人堆里一扫,便立马认出了韩凌。安宇文本是无心插柳之举,想不到竟有如此收获,在喜出望外的同时,他也刻意收敛了情绪,并没有立刻拆穿韩凌,而是漫不经心地在军营里逛了一圈,然后回到帐篷里,立刻向庸王说明情况。

    韩凌尚且不知自己已经暴露,所以当庸王带兵围困他的帐篷之时,他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就在千钧一发时,那些伪装为庸军的黎人立刻抄起家伙与庸军大打出手,韩凌因此得到一个喘息的机会,方才能够逃脱。只是因此他也付出了惨重代价,线索断了暂且不说,重要的是白白牺牲了多少兄弟。韩凌带领剩余的兄弟一路拼命逃亡,才摆脱追兵,庸王似乎并不担心韩凌会走漏风声,他们依旧按照原计划行进,而安宇文或许因对韩凌怀恨在心,所以他特别派了一小队人马,追击韩凌等人。所以,韩凌等人一方面要继续追踪庸军,另一方面还要小心避开追兵,如此僵持了几日,庸王终于抵达了黎国边境,韩凌心下一凉,本想以一人之力,阻拦庸王入侵,但所幸杞军提前抵达黎国,并建起防线,方才没让庸王得逞。韩凌心知杞军能拖一段时间,便立即下令伏击安宇文派来的追兵,杀出一条血路的同时,又派柯守快马加鞭,与黎烨汇合,争取获得支援。因为黎烨此番阵仗极大,所以在他们跨进庸国的时候,韩凌就收到风声,说黎烨带兵来了,之前由于隐藏于庸军之中,不方便联系,现在既已暴露,自然没必要偷偷摸摸,只要保证消息能带到,捅出多大篓子都无所谓了。

    柯守带着信件成功脱逃,而韩凌的行动无疑又再次暴露了自己的行踪,新的敌人又朝他们扎营之处汇集,他们即将面临一场鏖战。柯守不敢有任何耽误,一路驾马狂奔,终于赶到溧水,找到黎烨,并告知其所发生的事情。

    宋武听完柯守的叙述,思考很久,也未抓出其中漏洞,而他也完美地解答了自己的疑问,庸王招募的新兵去哪儿了,为何嗜战如命的庸王不在三军之中,难道真是因为怕了?原来,这一切都是幌子,庸王不会躲藏,他只是去了真正的战场。幸好有柯守来通风报信,否则他们若再在庸城上耽误时间,恐怕大黎将不保。以庸城换个黎国,庸王这笔账真是算得太好,若他成功占得黎国,之后要夺回庸城,也是小事一桩,倒是出征的黎军,将从此没有依靠,听天由命,自生自灭。

    黎烨等人拔营行进的速度极快,不出一月,他们便抵达了黎国边境。然此时,城门已经失守,城边的原野上,一片尸血,干涸的血迹混着刚刚融化的血水,流出一道道纵横的暗红水流。杞军和庸军的尸首随处可见,他们死状惨烈,可以想象他们临死前的生死搏斗是多么激烈。

    黎烨心下一惊,胃液翻腾,说实话,他并未真正上过战场,从小到大,也没见过几个死人,现在尸横遍野,确实强烈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努力保持镇静,强忍不适道,“快走,城门失守,说不定庸军已经入侵城内了!”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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