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为官记 作者:樵音迷觞
第7节
黎烨一怔,眼睛扫向龙臻,龙臻也是面露诧异,与黎烨四目相对。其他群臣也开始交头接耳,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严峻,甚至还有人小声说,“真是天意弄人,如今想瞒都瞒不住了。”
黎烨当然听出殿外鬼哭狼嚎的女子就是安柔,他眉目紧锁,心烦意乱,最后不耐烦地摆摆手,说道:“让安贵妃进来吧,别再外面哭得像个鬼一样。”
安柔是被几个侍卫押着进来的,她脸上有些擦伤,头发也是凌乱不堪,可以想象,当她才得知安衡兴死了的消息的时候,情绪是多么崩溃,或许不顾一切宫女太监的阻拦,就直接冲到了龙翊殿。旁边的几名侍卫身上也带了些擦伤和淤青,想是这些都是安柔的杰作。
黎烨看着安柔的模样,还觉得她怪可怜的,自从她嫁来黎国以后,似乎就没有一天过得是幸福的。不过,即便安柔再惨,黎烨也对她没半分好感,所以,黎烨干巴巴地问道:“你又怎么了?”
安柔“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她哭喊道:“陛下,今日臣妾收到家里的消息,父王驾崩了啊!呜呜呜,陛下,父王为什么就死了呢?臣妾还来不及见到他最后一面啊!陛下,臣妾求您,让臣妾回国,臣妾想送送他,呜呜呜。”
黎烨诧异地看着安柔,她竟未怪自己先前不让她回邶国的事情?黎烨余光扫过龙臻,见对方严肃地摇了摇头,黎烨左右为难,暗自叹了口气,先选折中之法吧。于是黎烨对安柔好言道:“柔儿,世伯过世的消息也令本王很是伤心,但现在正是邶国无人主持大局之时,本王怕有不轨之人会趁机作乱,若此时让你你回去,恐怕不利于你的安全。本王以为,再过几日,待你的王兄继承王位,国家安稳之事,本王再一同与你回去,参加世伯的葬礼,你说可好?”
安柔抹着眼泪,泣不成声,说话也没有礼节规矩,她道:“不好,不好!我现在就要去看父王!我要见他!啊!呜呜呜,陛下,我不怕会遭遇不测,我只想看看我的父王。我现在特别后悔,要是当初我不执意带黎清回国,而是自己先赶回去照顾父王,我也不至于见不到他最后一面啊!陛下可知,从小到大,父王最疼爱的便是我,样样给我准备最好的,可是,可是,他竟这样死了!我连陪他,回报他的机会都没有!呜呜呜,陛下,求您,让我去看他,他是我的所有,没有他,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黎烨一惊,忙道:“柔儿,莫要说傻话!”
安柔哭得肝肠寸断,一言一行中,无不包含了对安衡兴至诚的爱意以及深深的悔意。她最后瘫坐在地,如走失的小孩一般,嚎啕大哭,眼中全是茫然与无助,让人见了,都不禁揪心。
黎烨实在看不下去,只能走下龙椅,抱着安柔,小心劝道:“别太难过,世伯并没有死,他只是去了更好的地方,那里没有病痛的折磨,没有纷杂的烦恼,他可以看见你,你看,你这么难过,他心里肯定难过。来,别哭了,擦擦眼泪,你要坚强,你的父亲才能放心。”
安柔根本不吃这套,在黎烨怀里,她哭得更凶了。她觉得,从此以后,她将一直无依无靠,没人再宠爱她,也没有人会听她倾诉,她会孤单一人,直到死去。她无法面对这样的现实,她想念安衡兴,想念父女二人度过的美好时光,他是她的世界,他离开后,她的世界在崩塌。她不信黎烨的话,因为就算安衡兴能看见她,但她永远都见不到安衡兴了,永远见不到她生命中至亲至爱之人。
黎烨有些尴尬,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机械地拍着安柔的脊背,不断安抚她。安柔在他怀中不停颤抖,对方的疼痛,似乎正通过指尖传入他的心脏。要说他与安衡兴的感情,倒也确实不深,虽平时表现熟络,但彼此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做些场面上的事,与安衡兴真正交好的是黎烨的父亲。所以,当黎烨听闻安衡兴病故的消息时,他最先感觉到的不是悲伤,而是惶恐,他担心自己的统治会受到受到威胁,他根本来不及为安衡兴的死伤春悲秋,直到安柔在自己面前哭诉,他才意识到,安衡兴死了,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他们。一丝丝的惆怅在他心里蔓延开来,安衡兴一直是个和事佬,和蔼可亲,眉眼总是带着安详的笑容,虽说有些懦弱,但他确实是个好人,是个好父亲,面对黎烨这样冥顽不灵的孽障,他也能和颜悦色,忽然回想起来,黎烨还真觉自己挺对不起安衡兴的。黎烨的父亲死时,黎烨同样没有感到太多的忧伤,因为他与父亲的感情更是形同路人,彼此之间没有太多的关爱,有的只是训斥与抵抗。相反,他在安衡兴身上才看到了作为父亲的影子,只是那感觉转瞬即逝,他没有抓住,就慢慢淡忘在记忆之中,若是今日安柔不出现,他恐怕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过了很久,安柔的情绪才稍稍平复下来,她看着黎烨,眼里满是期待,她轻启唇齿,哀求道:“陛下,让我回去吧。”
黎烨定定地看着安柔,最终答道:“柔儿,再等几天好么?本王先派使者去邶国探查风声,若无叛贼谋逆,国家安定,本王便同你一起回去,毕竟安黎两家相交甚久,世伯过世,本王没理由不去送送他。你现在若着急独自一人前往,本王实在放心不下你的安危。”
安柔望着黎烨真诚的眼睛,情义难为,犹豫许久,轻轻点了点头,说道:“陛下,那您一定要快啊。”
黎烨道:“那是自然。”
连哄带骗把安柔送走了,黎烨脸上的神色越发严肃,他望着群臣,沉声道:“现在安柔已知晓此事,她回国是迟早的事情,现在尽快派使者去邶国走访,一有情况,立即回报!”
大臣们的脸色同样难看,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若长久将安柔作为人质,那定要使用非常手段,而这,无疑又增加了风险。
议事方结束,各大臣就马不停蹄地着手应付此事,使节团也迅速做好一切准备,匆匆忙忙上路了。
等待的这几日里,黎烨每天都心神不宁,陪黎画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几次被黎画嫌弃,他也只能木讷地笑笑,思绪早已飘去了远方。考虑到安柔刚痛失亲人,心里难受,又孤单一人,破天荒的,黎烨三天两头会去安柔那儿陪她说说话,听她一点点诉说安衡兴的过去。她的表情带有深深的悲伤,即便说到开心之事,她的笑容也被一层愁云笼罩,失了光彩。不过,幸好有黎烨的耐心倾听,才使安柔不至于发疯胡闹,对此,黎烨也是松了口气,若安柔还是如曾经那样不讲理,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日子看似平静,却暗流涌动。兵部重新整编朝中各大军队,然后抓紧时间操兵演练,与此同时,各地也开始粘贴公告,曰国家有难,急招兵士,服兵役者,可免全家赋税一年。龙臻又派使节前往杞国,告知杞亚安衡兴已死之事,若他日黎国受难,还请杞亚伸出援助之手,若可以,最好现在就开始统筹调度,毕竟战事一旦开始,时间就是生命,任何的拖延都是不被允许的。
在一片焦急等待中,去往邶国的使节终于传来了消息:使节刚抵达邶国,就被安宇文抓进大牢,不问青红皂白,竟在一日后将他们斩首示众了!有一名使节提前留了个心眼,先躲在暗处观察情况,当见到己方被抓后便心知不妙,然不及找到援兵,他们就被斩首了,心痛之余,他连忙快马加鞭赶回黎国,禀明事发经过,请朝中大臣尽快通知黎烨,以备应对之策。
龙翊殿内,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低垂脑袋,面色凝重。使节带回来的消息,无疑是个噩耗,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安宇文非但没有继续结盟之意,反而还将黎国使节斩首示众,这无疑是种挑衅,同时,也是告知邶国的百姓,黎国与邶国有不共戴天之仇,以后再没有友谊,只有仇恨!
☆、44请命
沉默许久,龙臻率先开口,“安宇文当真是鲁莽之士,做事不计后果,只图一时之快。我大黎和邶国的友谊当真要止步于此了,且我们的形势岌岌可危,安宇文斩杀我国使节的事情定会马上传开,之前对我大黎虎视眈眈的国家现必会开始谋划侵吞我国一事,若是几国联手,我们恐怕招架不住。”
黎烨面无表情道:“这本王当然知道,但是有什么应对的办法吗?”
龙臻慢慢分析,“武国自古就是一个中立的国家,它不与任何国家联盟,也攻打任何国家,它的兵力强盛,足以守卫住国家的安全,且武国君王的威信极高,受他国君主的尊重,故没有国家会把矛头指向武国,我们也无需担心武国会对我们不利。其次是隅国,它本是我国的附属国,接受我国的庇佑,若是我国不稳,它的国家定会遭遇动荡,为保国之安危,它定会选择其他强盛的国家拥护,所以,我们不可将赌注压在隅国身上,它就是墙头草,迟早会叛变。再者,庸国兵力强盛,庸人好战,庸王一直对我国存有觊觎之心,且听闻庸王和安宇文似乎臭味相投,老臣猜测,庸王极有可能联合安宇文,对我国不利,他们两国的力量若结合起来,其实力可不容小觑。最后,是杞国,杞亚一直与陛下交好,且杞国人重情义,老臣相信,杞国一定会给本国强有力的支援,只是现在杞国国内正遇民反,不知他们可还有多余的兵力支援。综上,我们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以安柔为人质,拖延时间,并借此时间练出一批精兵,报效国家。”
黎烨冷冷地笑了笑,“一国的命运居然要由一女子决定,岂不可笑?”
龙臻果然不会感情用事,他很理智道:“陛下,恕臣直言,您与安柔定没有夫妻感情,她的将来会怎样,于你而言也无关轻重,你不同意此法,不过是觉得亏待她,但并未有不舍之意。陛下,要成大事者,不可拘泥小节,曾经豪杰为扶正义,抛妻弃子,您不过是利用了一个女子罢了,这根本不算什么。”
“龙臻!”黎烨不禁怒道:“再怎么说,她也是黎国的贵妃,你怎能说出这般话?这是大不敬!”
龙臻也不惧怕,反而还坦然道:“陛下,正因她是黎国贵妃,将她留在宫中,岂有做人质之理?历朝历代,你见哪个娘娘家中丧父会被准允回家守孝?”
黎烨竟一时无话可说。
龙臻继续循循善诱,“说句实话,用一冠冕之理将安柔留在宫中,谁会想到她其实是人质,现在我们在议事,方才把这其中的原委说清楚。”
黎烨道:“安柔已知晓安衡兴病故的消息,想要稳住她恐怕不是易事,况且,能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这争取到的时间有限,你如今连合适的将领都没有找到,谈何在短时间内练出一只精兵?”
龙臻听出黎烨话中的意思,看来对方已有意继续哄骗安柔,龙臻似乎早有准备,他继续说道:“邱北章乃季将军的副将,跟随季将军行兵打仗多年,经验丰富,且其兵法造诣颇深,战功连连,老臣以为,将他提拔为将军,练兵作战,再合适不过。”
“邱北章?”黎烨听过这名字,他名声在外,受百姓爱戴,听说每到一处,路遇忍饥受饿的百姓,他均会留下些粮食,帮他们缓一时之急,若是百姓居住之地恰逢战事,他会提前对人员进行疏散,避免伤及无辜。所以,即便他只是一名副将,但他的名声远大于季将军,百姓只知道邱北章宅心仁厚,却不知带给他们稳定生活的是季将军。黎烨自觉这人没有值得疑虑之处,便对龙臻道:“你把此人档案呈报给本王看看。”
龙臻从长袖中拿出早已备好的文书送至黎烨,黎烨放在案边,转而道:“倘若不以安柔为人质,依你猜测,我大黎会在多久以后遭受邻国攻击?”
龙臻道:“安柔仅能牵制住安宇文,避免他联合庸国攻打我国,但对庸国无任何作用,庸王若想对我国不利,根本不用等,或许明日,或许后日,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攻打我们。而我们这边,抵御一国尚且还有些吃力,若安宇文参战,我们根本无还手之力。陛下,老臣心知你不想拖累安柔,但若没了牵制,安宇文只会肆无忌惮,我们只需要他按兵不动,就足够了。”
黎烨依旧犹豫不决,利用一女子,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龙臻低垂眉目,又说:“陛下,一女子可以救我大黎于水深火热之中,若不施此法,我国灭亡,到时陛下可没命享福了。”
黎烨不禁一怔,龙臻这话是说到了点子上,自己的理想和一女子比起来,孰轻孰重,黎烨心中有数,终于,他心一横,道:“就依龙丞相之言。”
龙臻领旨,各朝臣纷纷退下。黎烨满目忧愁,瘫坐龙椅之上,脑中思绪万千。
韩凌带黎画在城中玩了个痛快,在日落黄昏时方才回来。到了清和殿,韩凌发现黎烨并未在殿内,心中有疑,问了刘宝齐才知黎烨去了龙翊殿议事,直到现在还没回来。韩凌心中挂念,便擅作主张,喊御厨炒了几个菜,带着食盒和黎画一同前往龙翊殿找黎烨。
此时日薄西山,龙翊殿被一层余晖所笼罩,散出凄婉之气,殿中一片静谧,太监侍卫靠墙而立,灯火摇曳,照在他们脸上,忽明忽暗。大殿上,一男子独坐龙椅,愁容满面,他一动不动,直到一男子和一女孩出现在他视野中,他的脸上才浮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黎画见到黎烨,也不顾及对方的心情,兴奋地扑到黎烨怀中,滚来滚去,咯咯笑道:“父王,今天我们去听人说书了!那人不但会说,还会演,最后他把一盆屎扣在了自己脑袋上,可好笑了!哈哈哈,不过我离得近,那臭味,差点把我熏晕!你说对不对啊?韩叔。”
黎烨应付式地笑了笑,他摸着黎画,轻声细语道:“画儿开心就好,下次父王再让韩叔带你出去玩。不过现在父王和韩叔有要事相商,你先随你母后回去,可好?”
黎画笑声顿息,她撇了撇嘴,乖巧地从黎烨身上爬下来,而后迈开小短腿,甩着大臂,一摇一晃地往殿门外走,她说:“我让刘公公带我回去找母后。”
刘宝齐一直候在一旁,忽听小公主下令,忙大步上前,紧随其后,他看了一眼黎烨,后者点点头,他方才放心地跟着黎画出了门,引着对方朝夏晓的寝宫走去。
韩凌看出黎烨心情不佳,往日他若见到黎画,定要把这宝贝闺女抱在怀里搓揉嬉戏,然今天他仅是淡淡笑了笑,便把人打发走了,没半点兴致。韩凌从不懂哄人,只按部就班地把食盒里的饭菜端上桌,摆好,木讷讷地说了句:“陛下,时候不早了,该用膳了。”
黎烨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韩凌,叹了口气,看来是不能指望这呆子能为本王分忧解难了。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萝卜放进嘴里咀嚼,索然无味。他又看了一眼韩凌,后者老老实实地立在一旁,看来并没有一同用膳的意思。黎烨干脆筷子一扔,坐直身子,说道:“韩凌,问你一个事。”
韩凌木然道:“啊?陛下请讲。”
黎烨道:“安衡兴去世,安宇文立马与我国反目,杀害本王派去邶国的使者。没了邶国撑腰,我国可谓四面楚歌,偏偏又无良才领兵作战,军需装备匮乏,一时恐难敌他国围攻。为避免最糟的情况发生,龙臻想了个法,以安柔为人质,从而制约安宇文的行动,你觉此法可好?”
韩凌不懂黎烨的心思,他权衡利弊兀自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此法虽不厚道,但是甚好。”
黎烨本还指望着韩凌能说几句宽慰之话,没想到对方竟一本正经地答出了自己最不愿听的答案,实在不会察言观色!注定一辈子当根木头!黎烨无法,只能引导韩凌的思路,“安柔与本王平日是什么样你也看见了,本王觉得,安柔已经快被本王逼成一疯子,已经很可怜了,如今她丧父,我们若再对她不利,这无疑是雪上加霜,恐她再难承受啊。况且,本王这心里,也实在难受,本王是真想让她回家看看。”
韩凌不以为然,转而还像黎烨分析,“陛下,若无安柔这颗棋子,安宇文定会联合庸国,对我国不利。但假如安柔在我们手上,情况就会大不相同,安宇文碍于安柔的安危,遂不敢轻举妄动,以我国之兵力,对抗庸国并无问题。所以,臣以为,此法虽要牺牲安柔,但不失为一步好棋。”
黎烨微微蹙眉,“难道你就没有别的好办法?”
“有。”韩凌思绪极快,立刻想到应对之法,“但还是要以安柔为人质,只是转守为攻。我们将安柔控制住,然后不等庸国进兵,就率先举兵庸国,拿下庸王的首级,这样,安宇文就再无可联手的对象,到时他若独自发兵,我们也可应付,不足为患。当然,庸国战败后,我们便可让安柔回去,因为她已无利用价值。相比龙丞相之法,此法可让安柔早些回国,陛下便可少受几日煎熬。”
黎烨瞬间不明白了,为什么他们转来转去都要拿安柔做文章呢?不过,自己确实没有良策,相较下来,韩凌的方法更易让人接受一些,不过,却存在最大的问题,黎烨说:“现在我国兵力孱弱,如何进攻庸国?以何取胜?”
韩凌道:“启禀陛下,我国兵力并非孱弱,而是懈于训练,导致曾经的强兵悍将成了一窝草包,但他们的身体素质不差,若加紧练兵,只需两月,便可恢复如初。而据臣所知,庸国自四年前战败于我国和邶国,就一蹶不振,直到现在都未恢复完全,他们的兵力在鼎盛时期尚不及我军,更何况现在?所以,臣推测,我国若出精兵作战,不出一月,就能让庸国溃不成军,再无战斗力。”
黎烨挑挑眉,将信将疑,“你就有这等自信?可别忘了,我国现在连个能领兵作战的将领都没有!”
韩凌立刻跪下,微垂脑袋,双手合十高举过过头,他铿锵有力道:“臣请命,率兵出征,保家卫国!”
一瞬间,黎烨被韩凌的气势所震撼,但下一秒,他摆摆手,说道:“别添乱,你一太监,怎懂行兵作战?”
韩凌猛地抬起头,他目光锐利而坚定,“臣自幼研读兵书,行兵布阵之法早已了然于心,请陛下相信臣,臣定会凯旋!”
黎烨为之一动,是啊,他早已不是陪伴自己多年,狡黠懦弱的韩凌,他是另一个韩凌,一身正气,英勇无畏,这样一个人才,本不该埋没在这后宫之中,他属于沙场,只有在那,他才算活着。黎烨正色,端坐身子,他一错不错地看着韩凌,朗声道:“韩凌,本王现在命你为大将军,掌管黎国一切军中事务。”
韩凌深深鞠了一个躬,豪言道:“谢陛下隆恩!”
☆、45挑明
韩凌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竟有一日能够回到沙场,回到他抛头颅洒热血的地方,他不再碌碌无为,前世他为季将军,战死沙场,留下一世功勋,为后人敬仰。今世他又可为国效命,将一腔雄心壮志发挥得淋漓尽致,名垂史册,他忽然觉得,黎烨是懂他的。
龙臻听闻黎烨竟任命一太监为大将军,顿觉荒唐至极,连饭都来不及吃,龙臻就一路小跑到龙翊殿,向黎烨启奏。然无论龙臻如何苦口婆心,黎烨都不为所动,认定大将军唯一合适的人选只有韩凌。龙臻险些郁卒,他根本不明白,区区一个韩凌,到底哪比得上邱北章?黎烨只说韩凌赈灾破案一事,足以彰显其英勇睿智之品行。但龙臻自觉远远不够,这是打仗,关乎国之存亡,岂容儿戏?!谁知,黎烨淡淡地说了一句,“若他兵败了,那本王也随他去了。”
龙臻登时明白,韩凌之于黎烨,已非一小小太监,黎烨多次为韩凌做尽荒唐之事,且至今仍执迷不悟。现在黎国气数将尽,若再任由黎烨妄为,恐怕不多日,就再无黎国。龙臻自觉不能再寄希望于黎烨,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黎烨注定成不了霸主,幸得他有皇子,现在进行为王为政的教导,希望还来得及。
事后,龙臻也懒得再和黎烨苦口婆心,虽邱北章仍只是副将,但龙臻多番叮嘱,定不能让韩凌胡作非为,积极冒进之事定不能为,要保住黎国的命脉。邱北章知此事事关重要,连连保证,自此,龙臻暂且放心,并迅速投入到对黎清的专门教导之中,只求黎清能尽快成为君王之才。
这边,韩凌离开龙翊殿,进入军营,开始了为期两月的训兵。而放在庸国附近的眼线,也来回报庸国有异动,正积极招兵募资。而邶国因安衡兴刚刚过世,全国正处国丧期内,安宇文除了操办了些法事,并未有任何动作。庸国的异动坚定了黎烨的猜想,庸国果然要借此机会大举进攻黎国,而庸国之所以不惧邶国,恐怕是两国之君已在暗中达成了某种协议。
安柔在宫里乖乖地等着消息,然日复一日,黎烨对送安柔回邶国的事情闭口不谈,安柔等得心慌,最后憋不住了,终于爆发。她不顾一切阻拦,直冲清和殿,对着黎烨就吼道:“陛下,距离家父离世已有一月,为何您还不让安柔回乡探亲!?再过几天,他就要下葬了!”
黎烨料到会有今天,他不紧不慢,说道:“柔儿,你回不去了。”
安柔一惊,不可置信地瞪着黎烨,“你什么意思?你答应过我,要让我回去看父王的!”
黎烨知道,现在无论用什么借口,都不能把安柔骗走,她需要真相,况且,也骗不了她一辈子。于是,黎烨干脆道:“柔儿,本王派去的使节被你哥哥杀害,你哥哥勾结庸国,欲对黎国不利,若你离开黎国,你哥哥定会联合庸国,发兵黎国,所以,你不能回去。”
安柔一怔,不可思议道:“意思是我哥哥要与黎国反目?”
黎烨点头,“没错。”
安柔静了片刻,似是在消化这个问题,而后,她抬起头,说道:“意思我们再不是友邦,而是敌人?”
这回轮到黎烨莫名其妙,安柔的态度令人感到意外,按理说,正常人都会追问缘由,而安柔,则直接认定了事实,并露骨地将事实表达出来,难道……?黎烨深吸一口气,说道:“你已经将本王视作了敌人?”
安柔下意识地退了两步,她惊恐地看着黎烨,大叫道:“不要过来!你不让我回邶国,原来是别有用心!亏我之前如此信任你,原来你在利用我!你这人渣!”
黎烨怔了怔,说道:“放心,本王不会对你不利,你只需留在黎国便可,至于本王与你哥哥的恩怨,本王不会迁怒于你。”
“你走开!”安柔如发疯一般胡乱挥打着手臂,“你骗我,你们都骗我!我要见父王,我要见父王!”说着说着,两股泪水如泉涌一般夺眶而出,安柔失声痛哭,嘴里念念有词,黎烨想上前安慰,无奈,安柔一抬头,眼里全是憎恨与排斥。黎烨微微一顿,犹豫地看了看安柔,最终选择放弃。
黎烨站在离安柔不远的地方,沉默许久,轻声道:“柔儿,本王对不起你。”
安柔猛地抬起头,眼神狰狞,“你一句对不起就够了?!你都对我做了些什么!就想一句对不起就拍拍屁股走人?黎烨!我诅咒你,不得好死!哈哈哈哈。”
黎烨扯扯嘴角,安柔的模样实在让人胆寒,不过他早有心理准备,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发疯。黎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就默默地看着安柔胡言乱语,手舞足蹈,一腔怨气,把黎氏的祖宗十八代全骂了个遍,她再无初见时的温婉动人,现在的她,与骂街的泼妇并无异处。
安柔骂累了,哭累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黯然神伤。她的头发凌乱,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若不是身着华服,黎烨真会误以为这是宫外跑来的疯婆子。
两者对峙无言,这时,一个奶声奶气的童音响起,旋即,一连串“踏踏”的脚步声传来,黎清挥舞着两只胖手,朝安柔奔来,“母亲,母亲。”
黎烨蓦地一愣,暗想黎清为何会来这里,他若见到安柔这般模样,这心里该是什么滋味?然不及黎烨命太监将黎清送走,黎清已经跑到了安柔身边,粘腻地抱着安柔的手臂。黎烨长得白白胖胖,一张脸圆乎乎的,他张开薄薄的嘴唇,又娇滴滴地喊了一句,“母亲,您为何要坐在地上?”
黎烨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黎清,自从黎清被交由龙臻教授知识后,黎清便渐渐和黎烨越走越远。他觉得,自己的父王尤其幼稚,都多大年纪还玩着小孩都不屑一顾的游戏,他更喜欢跟随夫子,了解古今之变化,感受文人墨客的情怀。在他眼里,黎烨成天就只会瞎闹,与自己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虽然黎烨现在为王,但黎国未来的担子,是由他来挑,这是龙臻一直灌输给他的思想,这无疑让黎清感觉到一种使命感,而这样的使命感促使他不再与黎烨交流。之后,黎烨多次来找过黎清,然黎清每次都是淡淡道:“父王,别那么幼稚,行吗?”黎烨感觉到自己很受伤,就去找黎画抚平伤口,忽觉黎画真是个可爱的女孩,所以,黎烨只对黎画疼爱有加,至于黎清和黎莹,真的让他很受伤。
就连现在,黎清来了,他也不向黎烨问半句好,只是一个劲儿地询问安柔的情况,“母亲,是不是父王欺负你?”
安柔见到黎清,怔了怔,涣散的目光终于有了焦距,她忽然抱住黎清小小的身子,又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说道:“清儿,母亲命苦啊!你外公死了,但我连见他最后一面,送送他的机会都没有啊!平日你父王待我如路人,对我们母子不闻不问,母亲都能忍受,但唯有这事,母亲忍不了啊!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般折磨我,为什么?!清儿,你日后定不要成为你父王这样的人,狼心狗肺,简直天理难容!”
“安柔,住口!”黎烨实在听不下去,连忙制止,“你对本王有何不满,直说便是,不要给孩子灌输错误的思想,他们心智尚不成熟,现在给予的教导尤为关键,这关乎他们未来的品行人格,你知道吗?”
安柔置若罔闻,她抱着黎清,一摇一晃,慢悠悠道:“清儿,你一定要强大起来,只有自己强大了,才不会被人欺负,才不会受人气,才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日后你若成了君王,定不要对恶毒之人手下留情,因为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当年我若一刀了结了你父王的性命,也不至于让你同我一起受苦,是母亲连累了你。”
黎烨紧蹙眉梢,安柔到底对黎清说了些什么!黎烨本想拉开他们母子俩,谁知,黎清紧紧地搂着安柔的胳膊,一字一顿郑重道:“谢谢母亲教导,今后若儿臣成了王,定会让母亲享尽一切荣华富贵的,那些伤害过母亲的人,儿臣一定会让他们好看。”
黎烨不可置信地看着黎清,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根本无法想象这番歹毒之话竟是出自一个三岁的孩童,他的脑子登时如一片乱麻,他不能相信自己的儿子竟会变成这样的人!“啪!”一声脆响,黎烨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竟打了黎清一巴掌。
黎清捂着红扑扑的脸颊,怔怔地看了黎清许久,他没有哭,转而是隐隐的恨意在眼中蔓延,他望黎烨的眼神,再无憧憬与尊重,而是仇恨。
黎烨的手僵在半空,他也看着黎清,看着对方一点点露出敌意,黎烨心下一凉,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说道:“黎清,人之初性本善,你切不可做大恶之人,当宽厚待人,不可锱铢必较,每个人都存在多面性,或许他不友善待你,只因你们彼此并非一路人,若因此误伤他人,实在不该。黎清,父王并不是想打你,父王为自己过失的行为道歉,但你记住,很多事情远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你的母亲……”顿了顿,黎烨居然有些说不下去了,他转而看向安柔,警告道:“安柔,若你再敢在黎清面前胡言乱语,那就休怪本王无情了!”
安柔没有接话,反而是黎清挡在了安柔和黎烨的中间,他张开双臂,将安柔护在身后。而后,他挺直胸膛,掷地有声道:“父王,若你不喜欢儿臣的母亲,请不要再伤害她!”
黎烨愣了愣,惨然一笑,看来,自己将永远失去这个儿子。他忽然不想再与他们纠缠,他们的价值观早已扭曲,或许黎清还有一线生机,但能拯救黎清的人,定不是自己,因为现在的黎清,或许巴不得他快些死。
黎烨浑身无力地坐了下来,他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谁知,安柔抹了抹脸上的眼泪,站起身,坚定道:“不走!你不让我回去,我就不走!”
黎清随着安柔,也道:“儿臣也不走!”
黎烨早已失去耐心,他大声道:“来人,将安贵妃带回寝宫,未经本王允许,不可出宫门半步!而小太子黎清,则交由奶娘照看,不准他与安贵人再有接触!”
闻言,安柔紧张地抱起黎清,大她声吼道:“黎烨,你又要拆散我们母子!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骗子,大骗子!”
一排侍卫应声跑了进来,他们强行分开了黎清和安柔,安柔哭天抢地,黎清眼见自己与母亲越来越远,却没有半点办法,只能嚎啕大哭。这一幕,苍凉至极,一对母子被人硬生生分开,他们除了哭诉呐喊,做不了任何事。黎清在侍卫的虎口处重重地咬了一大口,侍卫吃痛地松开手,黎清努力一挣,逃出束缚,他拼命向安柔跑去,一边跑一边哭,然才跑了三步,又被人捉住了。安柔呼喊着黎清的名字,一点点被人拖出门外,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空旷的殿门之外,清和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46整顿
黎清呆呆地望着安柔消失的方向,一动不动,整个人如同失了魂。侍卫见他终于安静下来,急忙将他抱了起来,迅速带离清和殿。黎清麻木地坐在侍卫怀中,他回过头,看向黎烨,眼里是永远无法抹去的怨恨。
黎烨捏捏眉心,他没料到事情竟会发展成这样,而安柔丧心病狂的程度,也远非他所能想象的。现在,安柔已经知道了所有,她再不可能活在梦幻的谎言之中,在庸国战败之前,安柔恐怕要一直被关在寝宫里,再不能见黎清了吧。黎烨不指望安柔能就此安静下来,她定会再闹腾,黎烨唯一能期望的,只是安柔能少闹腾几次。
然,现实总是残酷的,安柔才回到寝宫不到半个时辰,就有太监火急火燎地来报,“安贵妃在宫中用白绫自尽!”黎烨顿觉一个头两个大,安柔就是一个疯婆子,她真是一刻都不停歇!没法,黎烨又跑去锦绣宫劝慰安柔,虽然他对安柔早已无好感,但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他不能置之不理。但是,无论他怎么劝,都没半点作用,于是,他干脆命太监宫女一天十二个时辰全天盯着安柔,以免她又有过激之举。可是,此法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安柔每天想着花样发疯,她宫中的大半宫女都被她折腾得浑浑噩噩,若不是黎烨加赏,恐怕这些宫女早就躲回乡下了,还有谁敢和这疯婆子共处一室?
而另一边,韩凌接管军中事务,对其不满的自然不在少数,他们为邱北章愤不平,凭什么在外拼命打仗之人不为将军,而整日在宫里围着一群女人转的太监竟成了大将军?他到底有何能耐,他有勇有谋吗?他知道行军作战是干什么吗?不是说几句谄媚话,行几件奉承事,敌军就会缴械的,那是真刀真枪在死拼!而之前曾与韩凌一同振济灾区的那批士兵也是连连摇头,他们虽知韩凌非等闲之辈,赈灾一事做得漂亮,但并不等于就会打仗,那根本就是两码事,他们敬佩韩凌,可也认为黎烨的决定实在荒唐,将一国之命运,交由一太监,真是可笑。
但不满归不满,黎烨下的决定,谁也改变不了。邱北章先前听闻自己将被委以重任,还暗自高兴了一场,如今希望落了个空,实在让人郁闷,且偏偏取代他位置的人,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这任谁也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在韩凌进入军中的第三天,他就发难,他在晨练之时,当着数千将士,以讨教之名,实为比武,与韩凌切磋一番,想试试这人到底几斤几两。
韩凌自知自己突然上任,定不能得人心,他急切需要一个契机来证明自己的能力,而邱北章的提议,正好顺了他的意。他与邱北章共事数十年,对他的身法自然再熟悉不过,几招下来,他已完全占据上风。邱北章心道不妙,然尽管使出浑身解数,也不敌韩凌,最终败北。
围观的士兵不禁大惊,议论纷纷。邱北章是军中出了名的好手,纵观整个兵营,能与他交手十招不败的人寥寥无几,而韩凌居然能自始至终占据上风,并毫无疑问地拿下胜利,实在不得不让人咂舌。有人开始询问,韩凌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武艺之高,根本不像太监,宫中有如此高手,要御林军何用?
邱北章愣在原地许久,方才消化了自己的败果,他拾起被打飞的剑,走到韩凌面前,行了个礼,而后道:“韩将军果然身手了得,邱某甘拜下风。”
韩凌也回了个礼,“承让了。”
身为将军,空有一身本事也是不够的,虽此役战败,但邱北章依旧不服这个大将军,于是,他又提出要模拟作战,想与韩凌一较高下。所谓模拟作战,即是双方以相等的兵力在地图上战斗,双方各占据要塞,而后由各自将领谋划布阵之法,不论兵力强弱,最终阵法胜者便为胜。
邱北章的阵营扎在茂林之内,地处险要之地,易守难攻,旁边又有河川阻拦,若对手贸然行进,定是还未到阵营,就已损兵折将。而韩凌的阵营则安扎在平坦宽阔之处,无任何阻拦,一览无遗。双方对战开始,第一日,无人出击,两相按兵不动,一直到第五日,仍未有任何动静。邱北章的计谋是,自己身处险峻之地,韩凌不可能攻得上来,他只需等着,消磨韩凌的意志力,等到对方没了耐心,便会主动发兵,这样,他几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对手一举剿灭。而韩凌似乎也不负众望,在第六日的时候便开始动兵,向邱北章的营地挺近。邱北章心中冷笑,果然是个门外汉,看了此战之胜,非自己莫属了。
但令人意外的,韩凌在邱北章阵营三十里外的地方停住了脚,转而安营扎寨,且他放弃了原先的营地,将所有兵士都调来了此处,莫非他是想拼死一搏?邱北章猜不出韩凌的用意,便静观其变,然韩凌一停就是近半月,似乎是打算和邱北章耗死在这里。比到这,邱北章不干了,哪有你这样打仗的啊?!你这不是耍赖吗?
韩凌也不着急,悠悠喝着茶,说结果马上就要见分晓了。邱北章憋着气,又等了几日,信使传来捷报,说运送粮草的车被劫了!直到这时,邱北章才恍然大悟,明白了韩凌打的算盘,原来韩凌守在下面,是为了劫运粮车!邱北章所选扎营之处,尤难进攻,同样,粮草运送也不易,能走的路就只有几条,韩凌稍微摸索几日,便能寻得运送路线,只需在那几个路口设下埋伏,想扑空都难。邱北章失了物资支援,自然不能再在营中死混,那不异于缴械投降,他需要迅速夺回物资,然正当他思索该如何进攻之时,竟有一把火烧了过来!原来韩凌在夺得物资后,便防火烧山!邱北章的营地在茂林之中,火势一起,便一发不可控制,迅速蔓延过来,电光火花间,邱北章只能下令先逃,然殊不知韩凌的队伍正等在逃跑的线路上,蓄势待发。
这一战,邱北章是惨败,一兵一卒都被损尽,相反,韩凌的队伍几乎无任何折兵。自此,邱北章对韩凌再无质疑,愿俯首甘为孺子牛。战后,韩凌就此事向众兵士讲解,“行军打战,定不可有半分松懈,环境优越,只会令人安于现状,被优越感蒙蔽双眼,从而丧失警觉性。邱大人所选扎营之地确实乃宝地,颇有几分占山为王的意思,但正因为地势占好,所以才让邱大人掉以轻心,自觉我攻不上去,单是到达你地,便会损伤严重,到时你只需坐收渔翁之利,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将我拿下。在你自我满足之时,我却在想方设法攻破你的防线,让你不攻自破,结果同样,我也没费一兵一卒,便将你的兵力全部剿灭。所以,作战切记不可安逸,要时刻保持警醒,方才不会被人趁机而入。”
韩凌两场比试赢得光彩,赢得漂亮,其实力自然也毋庸置疑,之前还对他冷眼相待的士兵,立马眼里冒光,对他崇拜有加,至此,韩凌在军营里算是站稳了脚,而他提出的一系列训练方案,也渐渐为人所接受。
黎烨听闻韩凌整治军营的一些举措,不由佩服,本是一团散沙的军队,瞬间充满活力。其实,韩凌并没有什么高招,他不懂人心,所以不知如何安抚招揽士兵,但是,他有满腔的热血,真挚而热烈,就是这一腔热血,感染了数以万计的将士,让他们燃起雄心壮志,报效祖国。他们相信,韩凌将带他们走向辉煌,将完美地呈现他们的人生价值,韩凌是他们的神,指引他们向前!
韩凌训兵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黎烨暗自筹算,不多日,他们便可进攻庸国,到时一切都将结束。但这时,黎烨却突然收到一封信,是安宇文派人送来的。信中内容大致为告知黎烨安衡兴即将下葬,希望黎烨能让安柔回来,见安衡兴最后一面。信的言辞真切,哀怨凄婉,从这封信,黎烨便隐约能见安宇文悲伤至极的模样,但若这信并非他亲自撰写,那就另当别论了。
安宇文既已主动提出要让安柔回国,那黎烨定不能再装傻充愣,他提起笔,洋洋洒洒写下几段话,言明黎国自古就没有妃嫔回家省亲的习俗,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是只有出没有回的。黎烨表达了对安衡兴之死的悼念之意,又情真意切说出自己难为之处,他也想让安柔回去,但祖上定的规矩,他实在破坏不得。
安宇文收到回信后,又写了封更是凄凉的回信,他近乎用哀求的口吻向黎烨请求安柔能够回来,然黎烨对此不为所动,态度依旧坚决。就这样几经周旋,安宇文终于先低头了,他最后写给了黎烨一封信,信中说道:既然安柔不能亲自送安衡兴下葬,那是否可让安柔写封信回家?让安衡兴走时,能知道这个闺女是想着他,念着他的,不至于让老人走得孤单。黎烨想了想,这个请求似乎并不过分,便也没再为难,同意了。
安柔得知自己竟能写信给安宇文时,激动得几乎不能言语,她马上就不发疯了,一屁股坐在案前提笔狂写一通,把近日的委屈都诉说了一遍,后又表达了对安衡兴浓浓的不舍之意。信写完了,送出去,几天后就有了回信,信使将信件呈报给黎烨,黎烨想了想,没看,让信使转交安柔,算是默许了她与安宇文的书信来往。
自从开始写信后,安柔的情绪一天天稳定下来,偶尔竟还会轻笑几声,黎烨见状,算是放下了心,给安柔一个寄托,日子也不至于太难熬。安柔将一门心思都扑在信件上,也不会想其他,得知安衡兴已经下葬,且似乎并无遗憾,安柔瞬间感觉身体被抽空一般,没了气力,她大哭了一场,算是过了这个砍。后来,安柔一直与安宇文有联系,说的都是家常话,直到有一天,安宇文登基,并交给安柔一个重要任务,一切的书信来往随之变了质。
柔儿:
黎烨以你为人质,要挟我,让我不敢轻举妄动。现我与庸王正合计该如何将你救出,你在黎国受苦受难,哥哥实在于心不忍,为能使你早日回来,哥哥希望你能帮帮我。你不用惊慌,也不用做太多事,你只需将我每次给你的竹简塞进黎烨的奏折内便可,若能顺便取出韩将军的军中战报自然更好。柔儿,哥哥一切都是为你好,你要相信哥哥。
兄长:安宇文
☆、47临行告别
没了韩凌,陪伴黎画的任务就只能由黎烨独自完成,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黎烨就算再忙,也要抽空去看看黎画,和她聊聊天,做做游戏。黎画许久未见韩凌,便拉着黎烨的手追问:“父王,韩叔去哪里了?为什么我找不到他?为什么他不买糖来给我吃了?”
每当这时,黎烨就会把黎画抱在怀里一摇一晃,说:“韩叔去打仗了。现在我国正处危时,韩叔为保国家周全,舍身取义。今日我俩能安稳坐在这聊天喝茶,全是韩叔的功劳,你以后定要记住,善待你韩叔,他是黎国的功臣。”
黎画似懂非懂,她撅着嘴,不高兴道:“他走了也不跟我告别,我不喜欢他了。”
黎烨轻轻在黎画的手上一拍,板着脸说道:“你怎能这么说?韩叔保家卫国,奋战沙场,是英雄,受人敬佩,他牺牲小我以成大我,你应尊重他的决定,而不是说讨厌他。”
黎画尚小,不懂黎烨话中的意思,她只知道韩凌定是个厉害的人物,但是他怎能有了国家就不要自己了呢?况且,就算离开,也要和自己说一声嘛。所以,黎画不开心了,这让她不禁想起不久前的黎烨,就是这样不告而别,让她孤零零一人,手足无措,任由恐惧在心中无限蔓延,几乎将她吞噬。
黎烨见黎画撅着嘴不说话,知道她心情不好,便想着法哄她,然黎画根本不吃这一套,她叉着手,背对黎烨,兀自一人生闷气,黎烨哄了半天,也不见成效,眼珠一转,诱惑道:“画儿,画儿,想不想见你韩叔啊?”
韩凌虽被派去打仗,但他现在仍在军中训兵,尚未离开,若想见他,也不无可能。
黎画一个激灵,将信将疑地转过脑袋看着黎烨,问道:“真的?”
黎烨摇头晃脑自信满满,“本王什么时候骗过你?”
黎画登时兴奋起来,她一个飞扑,扑进黎烨怀里,脑袋不断拱着黎烨的肚子。她窃窃私笑,“快,快,快,去见韩叔,哈哈哈。”
黎烨失笑,这孩子也不知遗传了谁,怎这般没心没肺。
没了韩凌,黎烨根本不知该如何私下出宫,还要带着一个屁大的孩子。往日,韩凌只需抱着黎画,飞檐走壁,轻轻松松就出了宫门。现在,黎烨只能望墙兴叹了。他想过很多法子,都相继宣告失败,黎画一脸鄙夷地看着黎烨,嚷嚷道:“烨儿!你到底让不让我去见韩叔!”
烨儿是她无意中听韩凌这样喊过一次,于是,她便记了下来,从此,再不规规矩矩称黎烨为父王,而是大呼其名,成天“烨儿,烨儿”叫唤,搞得宫中太监宫女都觉好笑。
黎烨一头雾水,不明韩凌何时这样称呼过自己,黎画伸出食指,大模大样指着黎烨,中气十足地坦荡道:“在他睡觉的时候!”
黎烨哑口无言,确实,韩凌只有在做梦的时候敢这样说,要放在平日,给他十个胆子,他也只敢恭恭敬敬喊一声“陛下”。不过,韩凌的一句梦话,让黎烨在黎画面前几乎尊严尽失,没有了父王的威严形象,反倒像黎画的一个小跟班,天天屁颠颠跟在她身后,被使唤来,使唤去的。
黎烨找不到私下出宫的方法,就只能明正言顺走出去。于是,他下了个令,美其名曰视察士兵练兵进度,实则不过是摒弃左右,悄悄找韩凌私会去了。
那日,正是烈日当头,韩凌率众兵在训练场上操练矛术。士兵们身穿盔甲,手持长矛,扎着马步,一招一式练得甚是精准。豆大的汗珠从他们额头滚落,他们也不为所动,依旧目光坚毅,大气不喘。
黎画刚走进训兵场,就忍不住捂着鼻子大叫:“好臭!”
韩凌闻声转过头,忽见黎烨和黎画二人,眼中满是诧异,他愣了半秒,方才回过神,他急忙放下长矛,跪地,高声道:“参见陛下!”
众士兵愣在原地,略有茫然,见韩凌跪地磕头,也纷纷放下兵器,朝黎烨的方向大声道:“参加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黎烨本想低调行事,不料,一不留神,这阵仗就搞大了。此时他身着布衣,臂弯里又抱着个娃,而那娃竟还在津津有味地含手指!这哪有王室的半分威严肃穆?十足农村来的乡巴佬父女!黎烨顿感颜面尽失,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难堪地干咳一声,说道:“这位军爷,您怕是认错人了,小的不过是走迷路的村民,见这人多,想来探探道。”
韩凌一向脑袋木讷,没听出黎烨言中之意,他头也不抬,特耿直地说道:“陛下贵为龙体,臣岂敢错认?当今圣上,即便是化作灰烬,臣也定不会认错。”
韩凌不抬头,黎烨的眼色算是白使了,亏得他挤眉弄眼半天,这木头压根没看见。还一本正经诅咒自己化作灰烬,这样的人,这天底下恐怕也就只有韩凌,再无第二人了吧。
韩凌不配合,黎烨没办法,只能手里抱着娃,挺胸抬头,阴沉沉说了句,“平身吧。”
韩凌带头,大呼,“谢主隆恩!”旋即,所有士兵起身,齐刷刷将目光移向黎烨,面露敬佩与憧憬。
黎烨瞬间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他这模样值得人憧憬吗?你们也就只能羡慕自己有个漂亮闺女!
韩凌小步跑到黎烨面前,声音依旧响亮,他说:“臣今日听闻龙丞相说陛下要来军中视察,故时刻守候。陛下眼前的正是排头兵,他们主进攻,在另一块地还有防御兵正在加紧操练,不知陛下可要去看一看?”
见韩凌认真的模样,黎烨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不想看练兵,自己来此的目的只是为了让韩凌陪黎画玩耍。他叹了口气,说道:“那就看看吧。”
这时,黎画扯了扯黎烨的衣领,两眼放光,大声喊道:“烨儿,我要看那长棍子!”
黎烨不明所以,问道:“什么棍子?这哪儿有棍子啊。”
“就是那个!”黎画的小手指着近前一名士兵手里的长矛,凛然道,“头头是尖尖的棍子!”
众士兵“噗嗤”一声,意识到失态,又立马板起脸,憋着笑意,看着黎烨父女,眼中的敬佩瞬间荡然无存。
黎烨长长叹了口气,算了,认命吧。
黎烨将黎画放下,说道:“你自己去看吧。”
黎画脚一落地,就迫不及待地跑了过去,她步伐极小,跑了几十步,也还差好远,最后还是那士兵快步赶过来,将长矛恭恭敬敬递了过来。
黎画眼冒金光,嘴里发出“哦哟哟”的声音,似乎很是兴奋,她接过长矛的瞬间,笑容绽放。然下一秒,她就把长矛扔了,大叫:“烨儿!太重了,我拿不动!我要这东西,轻的!”
黎烨明白黎画的意思,她想要长矛,不过是用竹子做成,就像她那把竹剑一样。黎烨答道:“知道了,回去本王就命工匠帮你去做。”
众士兵顿觉好笑,纷纷掩面,肩膀不停抖动。
黎画完全不知羞耻,她围着那长矛走了一圈,又抬头看了看士兵,架势十足地吩咐道:“你,练给我看看。”
那小士兵表情一僵,不知所措地看着韩凌。后者点点头,道:“向小公主展示一下这一月来我们苦练的成果。”
小士兵领命,立刻拿起长矛,挥动起来,他的架子极稳,不慌不乱,每一招都充满韧劲。黎画看得出神,眼里哗哗哗全是招式,良久,她扭过脑袋,对韩凌说道:“韩叔,打他!你肯定比他厉害!”
军中历来就有比武的习惯,既然黎画要看,那韩凌自然不会说“不”,他走到兵器架前,随便捡了样顺手的武器,便目光炯炯地在那士兵前站定。那士兵倒也不惧,反而还挺直了胸膛,摆开架势,双方蓄势待发,只听黎画一声吆喝,他们便默契地一蹬腿,胶着激战。
黎画看得激动,连连叫好,说实话,这可比那日韩凌比武招亲时的场面好看多了。那次的对手多为江湖浪客亦或城中公子,他们并未专门修习武学,只是略懂一二,自然没有高强的武艺,韩凌几招胜得毫无悬念。然这次的对手,是韩凌花费心思训练出的精兵,他们武艺高强,实战经验丰富,这样的人,不可能轻易战败。然即便如此,韩凌仍是技高一筹,那人苦熬了几个回合,最终败倒在地,满脸失望。韩凌将他拉起,而后难得一笑:“不错,进步了很多。”那人眼中瞬间迸出光彩,他利落地从地上爬起,小跑着回到了队伍中。
黎画看得过瘾,又赖着韩凌教自己功夫,毕竟她已有一个多月没见到韩凌,之前修习的武艺都快荒废了。黎烨虽日日陪在她的左右,但她嫌黎烨的功夫实在太差,连做自己的对手都不够格,更别说当师父了,所以,她从不会找黎烨练武。
韩凌拗不过黎画,便又教了她几招,黎画个头虽小,但却学得极为认真,一招一式比得滑稽,但也看得出是废了心思。
黎画在一旁苦练,而黎烨则与韩凌站在一旁闲聊,黎烨告知韩凌庸王确有异动,恐怕不久后,大战便会打响,他嘱咐韩凌定要做好心理准备,这打仗的事,真是出去了,想再回来,那就要听天由命了。
韩凌早已习惯了战场,见惯了生离死别,前一刻还在喝酒聊天的兄弟,或许一转眼,就命丧黄泉,从此阴阳相隔,他承受过太多的悲伤与灾难,所以,他现在根本无所畏惧。他斟酌了一下,说道:“陛下,若您无心留安柔为人质,那便放了她吧,臣有信心,即便没有人质,臣也定会为您守住这片江山。”
黎烨不禁一愣,而后嘴角渐渐勾起笑意,他发誓,这是他这辈子听过最动听的情话。他明白韩凌的用意,自己不愿以女子为国家存亡的筹码,将这加诸于一个女子身上,着实残忍,自己于心不忍,而韩凌不愿自己心里受煎熬,便主动提出放了安柔,也等于卸去自己心中的枷锁。黎烨感动于韩凌笨拙的告白,但无论如何,他定不会放了安柔,因为韩凌出征,他的性命至关重要,若放了安柔,无异于将他推向死亡的边缘,黎烨不会让韩凌冒任何风险,他要尽可能地掌控一切,以保证韩凌不受威胁。黎烨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他说道:“韩将军无需费心,只需专心应战便可,至于其他,本王自会有打算。”
韩凌感谢黎烨的体贴,若将后方交由黎烨,韩凌便可全身心投入战局,不再顾及其他。韩凌沉默许久,说道:“既然庸国已有异动,我们恐怕等不到两月后了,臣以为,我们当尽早启程。”
黎烨眉心跳了跳,“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韩凌看了一眼在近前舞剑正欢的黎画,面露不舍,然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臣打算三天后出发。”
黎烨担心着急赶路会出变数,于是问道:“计划训兵两月才勉强能征战沙场,现如今不过一个半月,到了战场上,不知可会吃亏?”
韩凌道:“不会,他们本是精兵,不过是近几年疏于训练,身体素质有所下降,但曾经的技能是早已掌握的,即便经久未用,只需稍微温习,便可与巅峰无异,陛下无需担心。另外,经一个半月的日夜训练,他们的体能已有显著提升,若不是持久战,应该能撑得住。此次我们主动进攻,只求速战速决,臣不会进行拉锯战,臣对他们短时间内的力量爆发有足够信心。”
既然话已说到这地步了,那黎烨自然不必要再有多余的担心。他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不同于上次送走韩凌时,当时他巴不得对方快些离去,而这次,他竟有些不舍,甚至已想象到未来的日子里,他定会十分惦记韩凌。不过,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他们能够相知相遇就足以幸运,韩凌此行若是无意外,他们仍可像从前那般,逍遥度日。黎烨轻轻喊了一声,“画儿,过来和你韩叔道别。”
黎画一惊,扔下了手里的木枝,她小步跑了过来,一把抱住韩凌的小腿,撅着嘴道:“韩叔真的要走吗?我舍不得你!”
韩凌顺手抱起黎画,说道:“画儿莫要这副表情,我只不过出去一会儿便会回来,我答应你,回来陪你过年。”
黎画不禁想起今年的大年夜,韩凌带着他放烟火,烟花在空中绽开的瞬间,黎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与美妙,所以她和韩凌约定,每年过年时,都要一起放烟花,就算日后黎画出嫁了,韩凌也必须在过年的时候去探望她,然后陪她一起放烟火,吃年糕。
听韩凌这么说,黎画才稍微放心下来,她两只小小的手捏着韩凌的脸颊,将韩凌的脸拉成一个饼,她特别严肃道:“不能骗我,不能像烨儿那样让我伤心!”
韩凌连声说好,脸上溢出幸福的光彩。
之后,韩凌带着黎烨和黎画去了帐篷里,三人围坐桌前,细细品味厨子端上的佳肴。黎画叫嚣着要喝酒,黎烨倒也随和,给了黎画一小口,黎画满心欢喜地饮下,然后杯子一扔,醉得不省人事。黎烨笑黎画的蠢模样,韩凌嗔责黎烨做事没谱,这么小的孩子怎能饮酒?二人一人一句,有一搭没一搭。暮色渐落,军中燃起火把,暖黄色的灯光里,印着韩凌的脸,轮廓分明。黎烨望着韩凌,竟有些痴迷,他说了一句,“保重。”便抱着熟睡的黎画走出帐篷,踏着月色,在一群侍卫的包围下,渐渐消失在黑夜之中。
☆、48傻父女
三天后,韩凌的队伍整装待发,黎烨以君主的名义,向所有的士兵致以了最高的敬佩与祝福,他亲自将一行人送至边关,见他们逐渐走远,他方才踏马而归。
之后的日子,黎烨发觉安柔竟出奇的安静,他心想安柔定是找到了寄托,方才不再闹事,也因此,黎烨宽心不少。他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照看黎画以及关心前方的战事之中,他几乎每天都要看韩凌差人送来的战报。
韩凌自出关后,几乎每天都会写信,向黎烨禀明近况。韩凌带领的军队,从黎国关口出发,行至渭水,又经岐山,路过安州和崤山,一路走得顺畅,未遇敌军,也未遇匪徒,约莫两月后,抵达庸国边境。
黎烨看着手中的书信,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战斗即将打响,成败就在此一举!
庸王早知黎烨派了队人马来进攻庸国,然奇怪的是,他竟未沿路设伏,还让韩凌一行人好端端的走到了自己的边境。韩凌心中有疑,自然不敢贸然行事,便选了处地方,安营扎寨。
黎烨时刻关心着庸国的动向,不敢有半分懈怠,然庸国除了招兵买马外,始终表现出一种消极抵抗的状态。韩凌在信中说,他本想趁着黑夜,攻得渠城,那是庸国的边关城市,算是庸国的第一道防线,然当韩凌带兵冲进渠城时,竟发现渠城早已成为一座空城,没半个人影!韩凌担心这是对手设的空城计,不敢放松警惕,万一成为瓮中之鳖,那可就不妙了。于是,在发觉不妙以后,韩凌迅速带兵撤出,回到营地,继续观察情况,然一连等了五日,也未出现任何端倪,韩凌越发莫名其妙。
黎烨身处黎国,离庸国有几百里远,不知其中情况,自然也无法下任何定论,他心里紧张,天天苦盼韩凌的来信。在第七日后,韩凌知道不能再等,遂带了一小批兵马,进入渠城,进行了全城搜索,确定无任何埋伏后,方才入住城内,并安排防守工事,但他心里始终惴惴不安,要进攻庸国绝非易事,单是自己所带兵马与庸国兵马数量,便是无法比拟的,若打硬仗,他定是赢不了,唯一的方法,只能智取。
庸王一开始直接送他一座空城,无疑扰乱了他的计划。如今,他面临两难的境地,是带走所有兵力,继续向前,还是留下部分兵力守住营地。前者无疑是断了自己的后路,若是前方有变,自己将被一举歼灭。然后者的结果也并不理想,若前方依旧是空城,那他必定要再留下兵力守城,如此便会拉长战线,削弱兵力,到时应战,必会对己方不利。
黎烨建议再增加兵力,反正黎国兵力尚且够用,再来几人守城,并不是难事。然韩凌断然否决了,黎国内必须要有足够兵力,若敌人暗中偷袭黎国,而国内又没有士兵可以作战,那根本撑不了多久,黎国将会被轻易占领,成为对手的囊中之物。
黎烨心中紧张,但又不懂行兵作战,不敢妄自提议,故只能等韩凌的消息。两日后,他又收到来信,韩凌想出折中之法,为保自身周全,定要建立进可攻退可守的局面,在确定渠城乃实实在在的空城后,韩凌决定,放弃城外的营地,以渠城为新的阵地,将所有兵力转移到城内。为免成为瓮中之鳖,韩凌专门在渠城方圆百里内进行了搜查,然无论如何搜,周遭始终空无一人,一片荒野,更别谈伏兵。韩凌不想输在心理战上,更不想在此地浪费太多的时间,因为这或许是敌方故意拖延时间的战术。
韩凌并不打算在渠城有过多停留,他命人在城中搜查一圈,发现城里既无粮草,也无余民,这就意味着,城里没有任何物资可作为己方供给。韩凌意识到,若再深入下去,自己将进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尤其是若后方被人围堵,那他将无法获得黎烨送来的物资,而城中又无可用资源,这无疑会是一场无谓的消耗战。韩凌察觉不妙,故写信给黎烨,希望黎烨能备好援军,以支援前线作战。
黎烨挑灯夜读,见韩凌竟在未战之时便申请援军,可想而知前线的情况是多么诡谲。黎烨不敢有所怠慢,立刻选出一名大将,整出五千精兵,严阵以待,只要韩凌需要,他们便可立马出发,奔赴沙场。
然之后几天的情况却顺利了许多,暂且缓解了黎烨的焦躁。韩凌留下部分兵力守住渠城,而后自己带领先头部队继续深入敌方腹地。依据计划,他们本是要一路沿西走,因为西边的城镇多为庸国兵力孱弱之处,容易攻打占领。然此时,韩凌改变主意,他选择朝南走,南方正是庸国最为发达的地区,主要兵力、人力、财力都集中在了南方的城市,而其中仇城最为发达,若得仇城,韩凌便可不必再担忧后续物资,因为仇城内的东西,足够他撑到攻下庸国。方进庸国,韩凌就得了座空城,韩凌料想西边小城或许早已人去城空,毕竟城小,物资人员都容易转移,自己若再去扑个空,那即便占领了城池,也是无半点作用,且时间越长,兵士的斗志也会随之下降,他需要在兵士意志最坚韧的时刻挑战更高的难度,那便是攻下仇城。仇城人多物多,短时间内无法转移,所以庸国唯一的战略,只可能是守住仇城。
韩凌带兵前往仇城,黎烨日日盼着韩凌的近况,尤其是当他知道韩凌要优选攻打仇城之后。每当信使来报,他便迫不及待的撕开信件,一个字一个字地品读韩凌的踪迹。韩凌一行人抵达仇城,城门紧闭,城墙上士兵巡逻,戒备森严,自此,韩凌算是放了心,看来这次没有找错地方,终于可以大战一场。
韩凌在信中如是写到:陛下,臣已率军抵达仇城,并选隐蔽之地安营扎寨。先前留在渠城内的兵士臣已召回,待臣与他们汇合后,便进攻仇城,争取一举拿下仇城!若得仇城,我军将离胜不远,陛下之江山,自可固也。
黎烨想到不久前,庸王积极招兵募资,然一路上韩凌却未见一兵一卒,便料想庸王应是把所有兵力都压在了仇城上,所以,攻打仇城的难度可想而知。黎烨写信提醒韩凌,希望他别掉以轻心,庸国的主要兵力应已集中在仇城,我方若是硬攻,或许胜算不高。
韩凌久经沙场,自然知道其中利害,他并未打算硬来,所以他才潜伏在仇城附近。观察仇城侍卫换班情况,以及仇城的防御工事,待留在渠城的兵力与他汇合后,他对攻打仇城一事已有了打算。在一晚,北风呼啸,韩凌自觉时机一到,便命弓箭手伏于仇城周围的树丛里,待仇城侍卫交班,正疏于戒备之时,他一声令下,数百只燃着火焰的箭矢飞向仇城上空!因是顺风,故箭射得极远,毫无疑问地落在了城内,登时,火光大起,仇城兵士尚未明白是怎么回事,韩凌便带领小队人马,借着黑夜,将一桶桶火油倒在了仇城的城墙附近!此刻风力正盛,一团小火登时燃成一条火龙,它张开血盆大口,无情地吞噬了目之所及内的一切。
黎烨拿着信的手都是颤抖的,他可以想象,前方的战局该是多么的热烈,多么的心潮澎湃。他脑海里,全是韩凌奋勇杀敌的模样,鲜血浸染他的战袍,他无所畏惧,一刀挥下,披荆斩棘,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如地狱修罗,杀伐无情,煞气缠身。黎烨不禁长舒一口气,又在案前翻出另外一封战报,他翻开信件,仿佛看见跃然在纸上的喜悦。信中如是写到:陛下,经过半月苦战,我军已占领仇城,城中物资充盈,部分庸军愿为我军所用,虽此战我军兵力有损,但有庸军填充兵力,其实相较而言,我军的兵力反有增加。下一步,臣打算留下部分兵力守城,然后沿南线继续进攻,毕竟庸王在仇城放了大半兵力,如今仇城败,无异于庸国败,之后的作战应会轻松不少,若无意外,臣将在下月末,攻得庸国都城,取下庸王首级,为先王报仇。陛下,请等臣的凯歌!
黎烨放下信件,脸上跃起喜悦,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和所有人分享这个喜讯。他坐在龙椅上,左顾右盼,而后猛然站起身,大步向外走去。他来到夏晓的寝宫,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黎画,不等太监通报,他便欢快地抱起黎画,笑道:“韩凌攻得仇城了!他成功了!他很快就能回来,和我们相聚了!”
黎画被黎烨转得头晕,她一巴掌拍在黎烨的脑门上,不满道:“烨儿!别转了,我头晕!”
黎烨蓦然清醒,他连忙放下黎画,拉着黎画的小手,继续喜滋滋道:“你韩叔赢了,想听听他是怎么赢的吗?本王和你说,他的身姿可帅气了,一刀斩下去,自己身上滴血未沾,敌军却已被五马分尸,血花四溅。”
黎画眼巴巴看着黎烨,也被他的情绪感染,她开始欢快地拍手,又是唱又是跳,大声喊道:“韩叔最棒!韩叔好厉害!”
黎烨继续拉着黎画,根据脑中幻想的场景,不停向黎画描述韩凌多么威武不屈,智勇双全,简直就是刘宝齐附身,嘴巴一张,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这一夜,这父女两过得尤为欢乐,他们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无法自拔。直至鸡鸣,他们才昏昏沉沉睡去。
☆、49形势大好
黎烨自觉拿下庸国已是早晚之事,他不再每日拆信看信,他将部分注意力转移到了安宇文身上。安衡兴早已下葬,安宇文也已登基,除了那次杀害黎国使节一事,安宇文竟也再没做对黎国不利之事。且出乎意料的,他这个不孝子,竟然在安衡兴灵堂前,乖乖守灵,闭门不出,看不出有半点儿坏心思。但防人之心不可无,黎烨始终觉得安宇文不是善罢甘休之人,所以,借着空隙,他又找杞亚借兵。杞亚还笑他,“你的大将军不是都快帮你攻下庸国了么?你还跑来我这里借兵?”
黎烨也懒得解释,他说:“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就一句话,借不借?”
杞亚答:“借。就算我这国家的百姓全反了,只要我这尚有一兵,我都借你。”
于是,杞亚选出三千精兵,浩浩荡荡朝黎国奔去。手握重兵,到此,黎烨才放心下来。
这天,黎烨再次拆开战报,里面记载了韩凌近一月来的行踪。韩凌攻下仇城后,又继续向前,果然不出所料,庸王在仇城赌下太多兵力,从而导致他之后根本没有坚固的防守,韩凌一旦攻来,几乎不用五日,城中将领只能缴械投降。
黎烨算算日子,再过四月就是除夕,韩凌若能在下月末攻下庸国,那正好可以赶回来和黎画过年。想到此处,黎烨不禁翘起嘴角,真是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啊。黎烨说不清自己对韩凌到底是怎样的情感,或许不如韩凌对自己般热烈真挚,但他早已习惯了韩凌的存在,没有他,他感觉还挺不自在的,在他觉得,韩凌就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至于要将他放于何处,他还真不知道。
几天后,黎烨又收到来信,信中说,韩凌突然改变路线,不再南行,转而以东走,绕过蓟城,攻往岢县。信中韩凌没有专门说明此举为何意,但黎烨相信韩凌的决断能力,既然绕过蓟城,那定是城中有不可抗力因素,让韩凌不得不退而求次。只是黎烨实在想不明白,既然庸王已损大部分兵力,那韩凌又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往后韩凌的路线越发诡异,他一路往东,完全放弃了原定路线,据信中所言,东边几乎无人看守,城中多为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他们城门大开,丝毫不设防。韩凌就明目张胆地走进去,悠悠哉哉,搜刮物资,以韩凌之言,他突然改变方向,是为掠夺物资,充盈己方,断绝敌方后路,且暂缓脚步,给己方一个休憩的机会。黎烨看着信件,更是一头雾水,韩凌已攻得仇城,他已占有无尽的资源,根本不必再费周折,绕路搜刮物资,况且,庸军刚刚战败,正是乘胜追击的最佳时候,为何他竟会浪费这么好的机会?己方休养生息,无异于给敌方一个重振旗鼓的机会,且时间越长,敌方翻身的机会也就越大。
不过,好在此番异举并未持续太长时间,半月后,韩凌又重新走回南向,然令黎烨吃惊的是,他竟然去攻打蓟城!一个他曾经选择绕开的城池!黎烨不可置信地看着信中的文字,反复思考韩凌的用意,或许这是战术?或许是韩凌以退为进,故意显示出的障眼法?仇城刚刚落陷,庸军必会加强对蓟城的戒备,而韩凌绕开蓟城,转去岢县,这定会让蓟城的守卫误以为韩凌真的改变了路线,继而放松警惕,而这也正合韩凌的意思,所以,韩凌从东走半月后,迅速调转方向,攻向蓟城,目的就是要打庸军一个措手不及。思及此处,黎烨渐渐品出韩凌的意思,登时,他不得不佩服韩凌的用心良苦,这一耽误,不知他还能否在除夕之时赶回来了。
几日后,又传来捷报,韩凌攻下蓟城,城中兵士纷纷投降,不愿降伏者,也都自尽。韩凌又留兵守蓟城,但因蓟城并非重要之城,所以韩凌留下的兵士不多,目的只是为联系仇城,进行必要的物资输送。
放下信件,黎烨忙展开地图,寻得蓟城,顺着蓟城出去,一路向南,还有魟城和暒县,再过去,就是庸国的都城了。黎烨估摸着,这两座城要攻下应是不难,庸国兵力损伤惨重,气数已尽,现在庸王不过是躲在城中,当个缩头乌龟,凭着外壳死熬,当外围防御工事被攻破,庸王只能束手就擒。黎烨看到胜利在望,若不出变数,庸国战败是板上钉钉的事,这只是早晚的问题。
黎烨守在宫中,坐等凯旋之歌,最近战报来得极快,且都是喜讯,韩凌连连战胜,先是拿下魟城,又一鼓作气,攻下暒县,之后,韩凌转了个方向,先去了庸国的军备库,趁夜黑风高时,一把火把军备粮草全烧了。这样,无疑把庸王置于在孤立无援的境地,且使他完全成了瓮中之鳖。韩凌几乎都未使用战术,他带着大军直接往都城冲,城中守备有限,挨不住黎军狂轰滥炸式的攻击,最后城门被迫,韩凌带军攻入都城,一路斩杀,破掉宫门,冲向大殿。殿外有御林军守卫,然无论怎样的抵抗是毫无用处的,巨大的兵力差预示了他们必败无疑。庸王站在金銮殿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国家分崩离析,禁卫军们一个个倒在他的膝下,血染红毯。庸王以好战出名,然这次,他连剑都未拔出,他的意志已经崩溃,他再无斗志提剑抗敌。韩凌不费吹灰之力,砍下他的首级,自此,黎军大获全胜。
韩凌战胜的消息立刻传到了黎烨的耳中,他手一挥,扔掉了战报,喜形于色,在案牍前来回踱步,而后一声令下,“刘公公,帮本王召集众臣于龙翊殿,本王有要事要说!”
刘宝齐从黎烨的神情中便看出端倪,他忙凑上前,很是八卦地问道:“陛下,您这么高兴,莫非是韩将军赢了?”
黎烨骄傲道:“当然是胜了,韩将军勇武双全,岂有不胜的道理?你别废话了,快去通传各位大人!”
“诶!”言毕,刘宝齐便撒欢地跑了。他向来崇拜韩凌,听说韩凌出征,他的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每日他候在黎烨左右,都在细细观察对方的神色,揣度信中内容。见黎烨眉头紧锁,他也会不禁一颤,莫非是韩凌遭遇困境,正腹背受敌?若黎烨自始至终都挂着笑容,那便是韩凌无事,且还攻了城池,取得了胜利。如今黎烨大喜,无不意味着韩凌战胜,刘宝齐心中欢喜,巴不得告诉全世界的人,他的偶像是个多么厉害的人物,于是,他的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黎烨率先来到龙翊殿,此时朝臣还未到齐,只三三两两站了几人,他们官小,平日多是附和之人,见了黎烨,自然会有拘谨,也不敢说话,只浑身不自在地站在墙角。
黎烨心中兴奋,自然受不住半点沉默,于是,他眼睛一扫,锁定一人,问道:“葛大人,你觉得韩将军是个怎样的人?”
葛大人不禁一惊,他连忙抬头,眼神中有些许慌乱,他拱手道:“启禀陛下,微臣平日里与韩将军并未有过多来往,对他的印象,也全凭传闻自行揣度,在圣上面前,不敢妄加评论。”
黎烨大手一挥,说道:“本王恕你无罪,但说无妨。”
葛大人稍稍犹豫,不禁擦了把冷汗,说道:“韩将军年少有为,敢想敢做,又有担当,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如今臣听闻他大胜庸国,真是战功了得,将来定是栋梁之才。只是,他为人似乎有些固执,与同僚们也不多来少去,沉默寡言,且曾经因他与陛下有床第关系,惹得不少朝臣闲语,说他能得将军之位,其实是因与陛下交好,实则并无真材实料。但经此次一战,相信这些谣言也会随之不攻自破,韩将军确实是将领之才,微臣对他也是无比佩服。”
黎烨一听这话,就知这人定是不了解韩凌之人,所有的概念都来自他自身的臆想,黎烨不愿与这样的人分享心中的喜悦,因为没意思,说多了,对方也只懂附和,二十多句话里放不出一个有用的屁。所幸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其余大臣也接踵而至。
龙翊殿内,又是群臣满堂,然不同往次,这次每个人的脸上都挂了隐隐笑意,带有骄傲与得意。黎烨自然知道众人为何如此反应,他也不想扰乱这喜气,于是笑道:“想必众卿家已经听闻韩将军战胜的消息,庸国败,意味着我国的外患暂得以解除,若我方愿意,占领庸国土地,也并非难事,扩大国家之版图,也指日可待了。能得此成效,韩将军功不可没,大家也有目共睹,本王以为,不但要热烈欢迎他回国,还要赏他,你们觉得,本王如何封赏比较合适?”
秦尚书平日虽不容外人,对韩凌也没什么好脸色,但今日由于喜气过重,他喜上眉梢,心情大好,于是说道:“陛下,臣以为,当赏黄金百两。”
黎烨挑挑眼皮,单是百两黄金怎么够?若将庸国之领土据为己有,韩凌的功劳岂是平定外患那般简单?那功劳可不亚于开国功臣,说实话,黎烨真想给韩凌封个亲王什么的。不过他瞥了一眼仍是一脸严肃的龙臻,叹了口气,这实在不符合规定,龙臻定会竭力反对的。且韩凌这人似乎也不看重虚名实权,所以黎烨也没纠结,转而搓着手,问道:“本王估计,韩将军再过一月便会回到黎国,到时我们该如何欢迎我国的英雄?不知各位卿家可有好的提议?”
龙臻道:“欢迎礼无非就是歌舞戏剧表演,再配以盛宴美食,老臣以为,这事并不需要商讨。”
黎烨忍不住白了龙臻一眼,真是毫无新意的提议,这些老臣就只懂按部就班,根本不知创新改革,成日抱着一套老规矩,也不知他们累不累。黎烨显然很不赞同龙臻的提议,他道:“韩将军此次回来,可是带了卓绝战功,普通欢迎礼岂能用于他身上?本王觉得,应该特殊对待,给他不一样的惊喜。你们可知韩凌平日挂记谁?家中可有亲人?”
众大臣茫然,面面相觑良久,而后齐声道:“臣等不知。”
☆、50韩凌的踪迹
说起来,黎烨确实未听韩凌说过自己的家事,一个人能对家里无牵无挂,无非就两种可能,一是与家里人闹翻了,彼此间的关系尤为恶劣,二是家中并无亲人。韩凌虽是固执之人,但有情有义,应不大可能和家里人反目,那唯一的可能便是他孤独一人。思及此处,黎烨不禁心下一疼,莫名地,有点同情韩凌。他本想将韩凌的亲人召到宫里,让韩凌一家团聚,给他一个巨大的惊喜,然依现在的情形来看,这恐怕是不行的。那韩凌平时都惦记些什么呢?练剑,修行,还有,黎烨……黎烨蓦地一怔,莫非要自己献身?不行不行,他忙摇摇头,忽然灵光一现,想出了法子。于是,他道:“欢迎礼必不可少,但不可拘泥于歌舞表演,应投其所好。韩将军喜剑术,又盼国家强盛,本王以为,表演一场实打实的练兵,或许更深得他的心。另外,这封赏自然也要有讲究,龙丞相,本王听闻你家中子嗣有人混迹江湖,且名声响亮,你让他帮本王一个忙,找几本武功秘籍,本王要将那几本秘籍作为封赏,顺便再赏他一座武道场,供其修行之用。”
龙臻略有斟酌,他道:“历来朝廷不过问江湖之事,老臣以为,这武功秘籍不当赏,那是江湖之物,岂能放上朝堂?”
黎烨瞪了一眼龙臻,“到底你是国君还是本王是国君?本王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别废话!”
龙臻叹了口气,没再多言,黎烨的脾气他知道,一意孤行,且荒诞无稽,说得再多,也是废话。
黎烨想了想,又道:“既然韩将军已经战胜,那便放了安柔吧。安衡兴的守孝期未过,此时安柔回去,还能尽几分孝道,况且她近日确实安分不少,我们没理由继续折腾她了。”
闻言,龙臻脸色一变,他忙道:“陛下,万万不可啊!在一切未成定数以前,还是小心为妙。庸国虽战败,但韩将军仍然将在外,若现在我们把安柔放了,安宇文没了忌惮,便在韩凌归来的途中设伏袭击,那大好形势又将急转直下啊!”
黎烨想了想,似乎有道理,看来是自己冲动了。不过,依他看,就算安宇文近几日动手,也是赶不上韩凌的,毕竟两地实在相距甚远,不提前准备,根本不行,至今安宇文都未有异动,看来是没打什么主意。
说来也巧,黎烨方有放了安柔的念头,安柔就主动来找黎烨了。她泪眼婆娑地说自己昨夜做了一个梦,梦到小时安衡兴抱着她荡秋千,安衡兴是那么的慈祥和蔼,对安柔的呵护更是细致入微,说着说着,安柔的眼泪更加止不住了,她无比想念安衡兴,就连做梦,也全是自己父亲的影子,她受不了了,她想回去,于是,她就不停向黎烨哭诉,希望他大发慈悲,放了自己。且黎国已经战胜,她也没了利用价值,何不成全了她一颗孝心呢?
黎烨看着安柔的模样,于心不忍,且当初又和韩凌有所约定,庸国战败后,便放了安柔,让她尽早回去和家人团聚,毕竟以一女子为人质确实有失道义。黎烨一时没有下决断,他又斟酌了几日,这几日,安柔天天来找他,手里拿着安宇文寄来的信件,不断向黎烨说,自己的兄长是多么盼望自己归家,一起去家父的坟头拜一拜,邶国的百姓也希望自己能够回去,毕竟邶国一直将安柔视为神女,象征平安与光明,邶国因先王安衡兴驾崩,全国沉浸在一片悲伤的阴霾之中,他们坚信,只有安柔能驱赶黑暗,重新带来光明,让全国百姓振作起来,继续生活下去。
终于,黎烨动摇了,在收到韩凌已经踏上返程的消息后,他便下旨,送安柔回邶国,祭奠安衡兴。为保路途平安,他专门为安柔配了百余名侍卫,后又向途经的地方官府打了招呼,若是安柔路过,定要好生照看。龙臻对黎烨此番做法大为不满,与他大吵了一架,然却没半点作用,安柔如期踏上归程,她坐在轿中,回首看了看黎国的风景,心下叹了口气,这一去,她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一眼,算是永别。
年关将至,又有韩凌凯旋归来,可谓双喜临门。所以,今年黎国尤为热闹,城中百姓早早便开始准备,庙宇楼阁张灯结彩,布坊酒坊门庭若市。孩童在街上玩闹,模仿一代英雄韩将军,大家争先恐后,人人都想做将军,谁也不愿当庸俗愚蠢的庸王。宫里自然也是一片喜庆,黎烨亲自审查数遍练兵仪式,龙臻送来的秘籍他也命人重新装裱,只待给韩凌一个大惊喜。
时间一天天过去,黎烨迫不及待的心情越来越甚,他几乎每天翘首以盼,然自从韩凌发回最后一封信件后,就再没了消息。所以,黎烨只知道韩凌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但具体走哪条路,现在走到哪里了,他都一无所知。原本,他还猜想韩凌是个不擅言辞之人,若是没事,便也不会报信,因为没那必要,但时间长了,他就隐约感到不安,这样毫无底气的等待是最折磨人的。
一日,黎画大摇大摆地去龙翊殿找黎烨。此刻,黎烨正坐在案牍前呈放空状态,黎画一个小巴掌拍在案牍上,嘟着嘴抱怨道:“烨儿!韩叔怎么还不回来?快过年了!他要骗我了吗?”
黎烨猛地一惊,坐直身子看向自己的宝贝闺女,面露无奈,他说:“本王也不知道啊,自从他战胜后,就再没了消息,本王也在日夜盼他回来。”
黎画很是不开心,她说:“他会不会不回来了?”
黎烨反问,“他不回来能去哪里?”
“万一他也有儿子女儿呢?他去看自家儿子,不理我了。”说着说着,黎画竟感觉有些委屈,她一巴掌拍下案牍上的奏折,大声道:“烨儿!快下旨让他回来!不然斩了他!”
黎烨叹了口气,一边弯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奏折,一边抱起黎画,劝慰道:“画儿,你韩叔并非言而无信之人,既然他说会陪你过年,那即便是跨越刀山火海,他也定会千里赶来,遵守诺言。我们再等等,切莫心焦,或许你韩叔只是想给我们一个惊喜呢?”
黎画抓过黎烨手里的奏折,心情仍旧不佳,在她看来,现在应是买烟花购年货的时候,然韩凌完全不见踪影,这就是言而无信。她随意翻看那些奏折,试图从里面发现一点韩凌的蛛丝马迹,虽然她尚且年幼,但“韩凌”二字她还是认识的,她想,或许是她的糊涂父王漏掉了重要信件,其实韩凌已经快到黎国了呢?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竟翻找到了一封未拆的信件,她粗鲁地抓过信件,递到黎烨面前,凶巴巴喊道:“烨儿!韩叔这封信你没拆!快看看他是不是回来了!”
黎烨微有诧异,他微蹙眉梢,接过信件,来回看了看,确实是韩凌差人送来的,只是并未拆封。黎烨一直关注韩凌的动态,他自觉并未错过任何一封韩凌的来信,就连刘宝齐都知道他的习惯,在收到信件后,会特意把韩凌的来信放在案牍的最上面,方便黎烨查看,避免有所遗漏。所以,按理来说,是不当有未拆封的信件。不过,黎烨并未深究,或许这反而是个意外的惊喜呢?黎烨拆开信封,展开信纸,慢慢品读,然越看,他的表情越发严峻,他眉头紧蹙,不可置信地反复看信中内容,一遍又一遍,最后,他惊道:“完了。”
他连忙将黎画放在地上,对她说:“快找找!看还有没有遗漏的信件!”
黎画被黎烨凶神恶煞的表情吓了一跳,她都来不及思考,便乖乖地趴在案牍上翻找,过了一会儿,她又翻出了一封,黎烨一把抓过来,迅速看完信中内容,脸越来越黑,一团阴霾迅速在他的头顶蔓延。
黎画从没见过这般模样的黎烨,不禁有些胆怯,她小声问道:“还要继续找吗?”
“找!快找!”黎烨近乎嘶吼道,旋即,他也身子一扑,稀里哗啦开始翻找案牍。
他们翻了个底朝天,最终只找到五封来自韩凌的未拆封的信件,这几封信断断续续,内容并不完整,大抵记述了韩凌行军时的情况。根据时间顺序,第一封信是在韩凌攻打仇城后寄来的,信中内容为:陛下,臣终于占领仇城,原以为,占领仇城便成功了一半,然事态发展却超乎了臣的预料。占得仇城后,我军损兵近千,兵士疲惫困乏,而此时,不料遭遇武国军队偷袭,我军迅速转移到城内,搭建临时防御工事,然先前撤退的庸军竟然折返仇城,对我军发起攻势,如今我军腹背受敌,前有武军,后有庸军,我军被围困仇城之内,当真成了瓮中之鳖。陛下,若我国兵力尚有节余,臣请求发兵援助。
下一封信是在一月之后,韩凌写道:仇城已经失守,臣带领小队人马侥幸逃脱,又有部分兵力从其他路线逃走,臣事先与他们约定了集合之地,在三日后臣应当会与他们汇合。只是现在臣处两难境地,在汇合后,臣是否要继续攻打庸国,与庸军周旋?亦或宣告败北,先行回国,再从长计议。
第三封信是在这之后五天寄出,信中写道:陛下,臣一直未收到陛下消息,想是陛下国事繁忙,不及处理此番战事。臣思索再三,决定带领剩余兵力,继续南上,深入庸军腹地,放手一搏。臣身为一国之将,岂有轻易降伏之道理,不得胜利,臣誓不回国。还有,臣想不明白,向来中立的武国为何此次会来偷袭我军,莫非是和庸国联手了?不知陛下可否为臣查查武国将领的一些资料,否则不知敌方底细,臣要胜,恐怕太难。
第四封信是在这半月以后,韩凌的语气已经完全没了斗志,他草草写了几句:陛下,您是打算放弃我军了吗?一无援军,二无消息,三无物资,现在天寒地冻,我军最后恐怕不是死在敌军手里,而是死在这恶劣的天气环境下。
最后一封信是几天前寄来的,韩凌似乎已心灰意冷,他写道:陛下,邱将军不信您抛弃了我们,便要亲自回去向您问一个明白,然中途遭遇伏军,不幸遇难,臣冒死寻回他的尸首,葬在他国。因邱将军战死,军心动摇,陛下,臣以为,现我们已溃不成军,所以,臣打算最后为国拼了这条命,希望能出现奇迹,成功取下庸王首级!
☆、51四面楚歌
这几封信的内容与黎烨原先看见的那几封信截然不同,之前的信件都是连连报喜,让黎烨觉得,大事已成。他凝眉细想,不禁感到手脚冰凉,他立刻翻找出韩凌的所有信件,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蓦地发现,从韩凌说要为先王报仇的那封信以后,所有的信件都报喜不报忧,且那些信件的笔迹与韩凌的尤为相似,但最终落款却出现了差异。来自韩凌的信件,最后只会落一个韩字,而另外的信件则会写上韩凌二字,至于方才发现的那五封信,也只落了一个韩字,由此猜测,这五封信,才是真正出自韩凌之手,而之前报喜的信件全是伪造的!因黎烨知道韩凌一直有报仇之心,所以可以断定占得仇城那封信是韩凌自己写的,因为这模仿不了。而后面的信件,仔细看来,就会发现细节上经不起推敲,很多话都是模凌两可,这不符合韩凌吹毛求疵的性格。黎烨不禁懊恼,自己当时真是被兴奋冲昏了头脑,才会被这些信件蒙蔽了双眼,让韩凌至今依旧身陷险境!
黎烨心烦意乱,他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试图保持理智,他将近期发生的所有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每一件事都细细琢磨,终于,想明白了些事。毋庸置疑,有人假冒韩凌之名,送来信件,混淆视听,目的就是为让韩凌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韩凌军一旦被灭,觊觎黎国之人便可大张旗鼓地前来进攻,因为黎国已损兵折将,元气大伤。至于是何人所为,黎烨仍没有眉目,他问过刘宝齐,可有可疑人员来翻动过案牍。因为韩凌寄来的信件内容并不完整,说明那人动过手脚,他不但送来了伪造的信件,还将原有的信件都拿走,这五封,不过是他遗漏的罢了,若不是他出了纰漏,黎烨恐怕至今都还蒙在鼓里。
刘宝齐知道事关重大,不敢造次,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回忆了许久,眉梢紧拧,不确定道:“这宫里太监宫女进进出出,奴才也不知道谁可疑,毕竟这地并非机密之处,他们若要进来,也不无理由。不过有一人,奴才倒觉可疑,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但却被奴才撞见了三四次。”
黎烨神色一凛,他忙问道:“是谁?”
刘宝齐抬起头来,看着黎烨,说道:“安贵妃。不过,这只是奴才的猜测,给陛下提个思路,至于是否是她,奴才就不得而知了。”
黎烨不可置信地看着刘宝齐,若真是安柔所为,那此事绝非庸黎之战这么简单了!黎烨深吸一口气,说道:“说说你的猜想。”
刘宝齐向来八卦,说的话自然也是全凭臆测,于是,他摆起架子,有理有据地唠叨道:“首先,韩将军身为太监之时,就得罪了安贵妃,且那事陛下还包庇了韩将军,让安贵妃几乎颜面无存。平日里韩将军就不待见安贵妃,安贵妃自然也对韩将军怀恨在心,她要对韩将军不利,于公于私,都是存在动机的。再者,奴才撞见安贵妃的时候,她的表情很是鬼鬼祟祟,且她摒弃了左右,足以看来,是在做亏心之事。最后,陛下近期并未收到韩将军回程的信件,是因安贵妃正准备回国,自然没心思再理会这些事情,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她下一步只是为争取离开,若韩凌迟迟不归,你定会心存疑虑,到时安贵妃想走,恐怕也没那么容易了。”
刘宝齐分析得出乎意料的合理,安柔确实具备动机,且安柔苦求离开的时间点也比较暧昧,但黎烨还是不明白,“她只是受了点气,至于这般赶尽杀绝吗?”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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