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花满庭 作者:木随风
第37节
可若是虚无,怎会听见心跳和感受到血脉的喷张?
这个白衣女子,便是传闻中制历法、定官阶、闻天历、下民秋的大丰朝太阁大门监。这个女子,便是有史以来最年轻也最具有才华的阴阳师,这个女子同时,也是令帝王心动,不顾天下纲常,祖宗规制的美貌女子。
于是,在见到唐玖月的那一刻,许许多多的人总算明白了,为何,她能令一个帝王动容。
沈满的视野里,一切都是模糊的红。一个个人影,一个个五官,她都仿佛瞧见了陈州被剥了皮的血尸。
她捂着眼睛安静了片刻后,循着本能往一个方向望,便见到了一抹白色。她出了神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视线竟然能变得清晰起来。她听不见身边的人叫唤自己的声音,只觉得耳朵嗡嗡地在响,后来,那声音便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清晰了。
“少主?”宁韬推了推她的肩,眼里竟然也有一丝的关切,“你没事了吧?”
沈满“嗯”了一声,疑惑道,“为什么大门监要穿成这样上祭台?”
宁韬见她没事,放了心,便道,“自古祭礼,必有祭器和祭尸。这祭器嘛,那些小家伙都已经搬上来了,还有那子母鼎,都是祭器。至于祭尸嘛……顾名思义,就是需要一个尸体来祭祀喽。”
沈满正将信将疑,却见宁韬嘴角隐隐一勾,便知道他在故意惊吓自己。侧过身准备吩咐云天罡教训一番宁韬,宁韬见势不妙,立即讨饶,如实道,“其实这祭尸并不是真的要一具尸体祭天啦,所谓的尸只是一个象征而已,与天通达的代表。倘若让唐大门监这么一个美女死了,不知道该有多少人伤心难过呢!”
沈满很想找机会收拾这个毒舌的家伙。
宁韬笑了笑,“不过让唐大门监和猪头啊、牛头啊坐在一起,那画面也是够奇妙的。”
“天道唯常,以三牲为礼,可达天意。”江秋笛吟诵道。
宁韬瞥他,“别以为我们没读过《定天论》。咦?她怎么也来了?”
只见祭台之上,越来越热闹,不但来了风华撩人的唐大门监,而且还来了一个身穿淡黄色霓裳衣裙的妃子,此人便是许久不见的刚入宫的端妃——吴念念。
吴念念穿上了华丽的宫装,头戴贵重的黄金发饰,眼角有妆轻轻带起,云横入鬓,风华虽不同于唐玖月,却别有一番妖娆的韵味。
沈满一直觉得吴念念长得好看,虽不如唐玖月,却是出众于寻常女子的。此时更是觉得她风采不可掩埋。
果然,众人的屏气凝神与两眼发直也验真了沈满的想法,吴念念的确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云天罡忽然道,“念念自小被五行门抚养,她的命格与相貌与少主都很像。只是有很多人忌惮少主您,念念便替少主承担了不少的苦。后来得知她是为少主而存在的,便心生怨怼,逃离了五行门独自出来,却不知道五行门中很多人都已将她看作了自家人,即便少主您回来了,五行门也不会刻薄于她的。”
沈满叹息,“希望她有朝一日能与五行门解开这个心结。”
宁韬思索道,“可是为什么她也来了,还上了祭台?按惯例来说,祭台之上有一个人充当祭尸即可,我原以为那人会是唐大门监,却又上来一个吴念念……子母鼎、十二童子、端妃吴念念,还有一个大门监……这皇上到底想要做什么?”
祭官燃香,薄薄的烟雾缭绕直升天空。这是与天上的神沟通的一种法子,希望能够上达天听,让老天听见百姓祈福所愿。
燃香之后,祭官又平端上来一个盖着明黄色布料的托盘,恭敬地低头递交给皇帝。皇帝看了一眼唐玖月,视线又扫过了吴念念。吴念念的眼里有一丝的紧张与张惶,不由自主地望向唐玖月,见到唐玖月之后,她的心情仿佛能够平静一些。
皇帝揭开托盘上的布料,托盘之上,原来是一个分明锐利的匕首。他拿起匕首,推开了鞘,走到吴念念跟前,缓缓伸出手,分外温柔地道,“将手拿来。”
吴念念眼里掠过一丝犹豫,但最终还是将手依言递交了出去,放在了皇帝的手中。
皇帝将她手腕翻转朝上,紧紧握住,深怕她逃脱了。然后拿锐利的匕首轻轻在她手腕间一划,白皙无暇的手腕上便开了一道口子,皮肉外翻,鲜红色的血渐渐流了出来。
皇帝拉着吴念念到了子鼎之前,让流出来的血水滴到这子鼎之间。
那十二个童子围拢到母鼎前面,绕着母鼎念念有词。
“他们在做什么?”沈满问,直觉不像是寻常的祭天仪式。
宁韬与云天罡对视了一眼,冷笑,“可笑!他不是一向奉行邹衍那老家伙顺延的阴阳道吗,可此时此刻却在进行五行门的祭术,这真是可笑之极!”
云天罡默然一阵,语重心长道,“这等祭术,也是被五行门所禁止的。”
沈满问,“为何?”
云天罡忧心忡忡,“因为这祭术太血腥,太惨烈了。不但要有童子作为人祭,还要以百千性命做牺牲,堕落于母鼎之内。需要有命格特殊之人在子鼎以血祭,子母鼎相互回应,便能成一样能延人性命之物……”
沈满脑海中忽然掠过一个想法,激动地问,“云师傅,这法子是不是有人试过?!”
云天罡诧异,“少主?你怎么知道?这法子曾经在十年之前被人试过,可惜没有成功。后来又再次偷偷试验,还是没有能成。”
沈满一字一顿道,“一次是在郊城,尚书令之女周婷与谢家公子,周婷疯了,谢泛死了,这二人未能成事;另外一次应当就在崆峒寺,那聚集寺庙里的无辜百姓,就是那场祭礼的陪葬,之所以挖了他们眼睛,是怕有漏网之鱼会他们将见到的东西泄露出去,不过,还真的没有人泄露……”
云天罡愣怔良久,“少主,你……你为何都知道?”
沈满沉默着摇了摇头。
原来,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祭礼……
子母鼎,那么多人的性命。
她环顾四周,这些还在观礼的无辜百姓,脸上洋溢着兴奋。还有怀抱着幼童的母亲,正喜滋滋地将幼童抱高一些,以能够让他看见前面难得一见的盛况……
沈满心下一沉,眼睛痛苦地闭上。
这些人……都会沦为祭品。
☆、第167章
云天罡见沈满神色严峻,凝望着台上三人动静,一捏拳头,有些愤然道,“属下立即差遣人马保护少主与这些百姓。”
“不必。”沈满截住他,缓缓道,“我相信唐大门监不会放任不管的,她一定有办法。”
宁韬难得赞同,“不错,我所认识的唐大门监,不是一个枉顾苍生性命之人。她此刻如此镇定,又和小满交代过,想必有她的安排。”
江秋笛抬起目光,注视着在祭台之上的几人,眸子里的光深深浅浅浮动着。
沈满观察了一圈道,“此时此刻不见连依和青柠在大门监的身边。”
宁韬点点头,“青柠门监就是唐大门监的小尾巴,除非有极要紧的事情,否则不会轻易离开唐大门监的身边,此时此刻她不在,可能是被安排到别的地方去了;还有连依——”他顿了顿,望向云天罡,“她虽曾误入歧途,但已经被神通广大的唐大门监收得服服帖帖,惟她之命是从,眼下亦是替她办事去了吧。”
“连依此人,敢爱敢恨,跟她师傅是一个脾气。”云天罡目光变得柔和,仿佛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她在陈州作恶,我们也曾听说,但还未派出人去召回她便听说她已经死了。”
“师父看人很准。”沈满悠悠道,“她能看穿所有人。”
宁韬笑道,“你是五行门少主,又是周朝遗姝,若是唐大门监知晓你的身份,以后该是如何收场?”
这一下说中了沈满的心事,她顿了顿,不知该如何作答。
宁韬见她如此,便知道她先前不肯造反的原因必定如方才所言,沈满的性子软,与唐玖月的感情极好,若是公然作对,那势必会和唐玖月有敌对的一天。
沈满不想走到这一步。
宁韬想通了一切,暗怨自己真是愚钝,这么浅显的道理,他怎么会一时之间没有想通?真是愚蠢!
“我父亲之前冒姓沈,名周,如今我已经得知他真实身份,请问能否告知我父真名?”
云天罡答道,“主子让少主姓沈,是因为少主命中缺水,故以沈及满二字补足。如今既然已经恢复身份,那么少主就该恢复周姓。主子的名讳乃是姓周,单名一个坤字。”
“那么小满现在就不叫沈满了,而是该叫周满?”宁韬嘴角带着笑。
沈满却蹙起了眉,“叫了十几年的名字忽然之间就改了,很奇怪。”她余光瞥见那孩子还在张牙舞爪地冲着祭台呀呀叫唤,忍不住走了过去,变戏法似地掏出一根糖棒子来,逗着那小童玩儿。
宁韬看不明白了,话说的好端端的怎的突然去逗弄一个娃娃。
云天罡却懂得沈满的想法,慈祥地笑道,“少主果然心善,她怕等下发生事端,我们必定会维护她,她与这小童如此之近,万一出事,她也可以救这小童。”
宁韬不以为然,嘲弄道,“她还是沈满,并不是周满。”
祭台上的风越来越大,鼓动着几人宽大的袖袍,吴念念裙裾翩翩,唐玖月的发也迎风飘舞着。
但吴念念的脸色渐渐变差,从还算红润如今的苍白到不见一丝血色。她的手臂在不住微微颤抖着,出现了一些痉挛的现象。皇帝明显已经感觉到了她的精疲力竭,却仍旧不动声色,死死拽住她的手臂不让她抽离。
红色的血滴一点一点地落入子鼎之中,可这已经不知道存在了多久的子鼎仍旧没有丝毫的动静和异常。沉寂的如同崆峒寺前的破败的枯树一般,毫无波澜。
皇帝微微侧首,面露不悦,问唐玖月道,“怎么回事?”
唐玖月毕恭毕敬地答,“圣上且耐心。”
吴念念终于支撑不住,脚下一软,差点躺倒在地。腰上却被人伸手轻轻一扶,她抬头,见到的是唐玖月那张平静的脸,她的发尾在吴念念的脖子间扫过,一念之间,吴念念晃神,暗道这个女子有着能令同为女子也要折服的魅力。
吴念念看着她的眼睛,愣怔片刻,然后微微颔首,继续站了起来咬牙硬挺着。
几日前,太阁。
“念念姑娘,不,此刻应当称呼你为端妃娘娘。”唐玖月一身黑衣,披着斗篷,面孔在幽暗的灯下若隐若现,“你的身份本门监已然知晓,如今为留你性命,让你入宫,你可有怨言?”
吴念念冷面以对,“大门监觉得呢?”
后面一身火红衣裙的连依冷笑道,“念念,你何苦逃出来,又何苦杀人想要嫁祸于我呢?你本性并不坏,是个惹人疼爱的孩子。”
吴念念笑了,笑的狂妄,眼中含泪道,“我在五行门之中,是个傀儡!你们根本没有把我当人看,你们就是想要我替你们真正的少门主挡灾!从小到大,我不知道被刺杀过多少回,处于危难里多少次,明抢、暗夺,我本无怨无悔,可后来我得知,我根本就不是你们的少门主,你们都在骗我,都在利用我!”
连依正了正身子,一步上前揪住她的领口,将她提了上来,眼中爆发着怒火,一字字道,“你以为我们待你都是虚情假意?”她忽然撩起袖子,让吴念念看清楚上面的伤疤,沉着声音道,“你看看,这是我救你的代价,多少次师傅派我出去找你,多少次为你我差点没了性命?的确,他们隐瞒你的身份是对不起你,可你自问,他们待你如何?你的师傅、我的师傅还有云天罡、李析、小依等人,难道对你不好吗?!”
吴念念默然不语,忽然就落下泪来,哽道,“可我不是你们的少主……我不配……”
连依瞧着她的样子,神色松动,“你的确不是少主,可我们待你真心为友,你不该如此心生怨恨……师傅他们,是真的很疼你……”
“咳咳——”唐玖月见她们就差抱在一起痛哭,便急忙忙瞅着空隙便见缝插针道,“在你们进一步交流感情之前,我有一句话想要对吴姑娘说。”
两个眼眶通红的少女同时望向唐玖月,唐玖月似乎有些尴尬,但还是厚着脸皮道,“吴姑娘,皇上纳你为妃,却不会动你,他留你另有目的,本门监如今找你来,是想吴姑娘到时候配合……”
唐玖月说着说着就不顾形象地蹲了下来,于是面前两个跪着抱着,红着眼睛。而白衣翩翩的唐大门监百无聊赖地蹲在一头,半倾着脑袋,自顾自地滔滔不绝地说了足足一个时辰……
祭台。
众人惊奇地发现子鼎竟然幽幽地发出了一片暗光,绿色盈盈地绕在子鼎边缘之上。子鼎上的符文自动褪去了青铜锈迹,变得清晰明朗。
皇帝的眼睛泛着光,那是一种渴望的表情。他扭头去看母鼎,母鼎却丝毫没有变化。这时候他便吩咐祭官道,“开始吧。”
祭官点头应下,匆忙跑下祭台,对着在场的禁军八大首领耳语一番,那些首领有的面露难色,有的却从容不迫毅然坚定。
他们的手按在了腰间的跨刀之上,看样子是准备随时动手。
沈满感觉到周围的剑拔弩张,听见江秋笛在身边压低了声音说,“他们准备动手屠戮了。”
宁韬的声音有些冷,“你还相信唐大门监?”
云天罡却在为沈满的安危着急,“少主,我们先走吧。”
沈满咬咬牙,坚定道,“不,我们继续留下。”
祭台上的白色身影巍然不动,和这祭台之下的人格格不入。若到时候真的发生了一场杀戮,她会如何处置?
唐玖月,到了你该作出选择的时候了!
“啊!呀!”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个倒下的少妇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沈满往那边望去,但见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兵站在那少妇边上,脸上的表情很诧异,似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刀已经出窍,握在他的手上,刀尖还留着殷红的血迹,正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少妇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脖子,指间不断汩汩出血,看场面甚为血腥难受。
“夫人!夫人!”一个男子冲到少妇的身边,去看少妇的伤势,满眼是泪斥责那伤人的士兵,“你为什么伤我夫人,她肚子里还怀有我的骨肉,你这是一尸两命啊!”
士兵有些木楞,他完全不明白为何突然间就会发生这种事。
明明是那妇人自己冲上来自己拔出了刀子往脖子上抹去,然后就倒在了地上冒血抽搐不起…
难道这妇人疯了?
他求救似地朝着负责自己的禁卫军首领处望去。却见禁卫军首领也被人围住了。
“官爷,这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不能撒手不管。”推搡之间,禁军首领觉得自己腰上的刀也被人抽出了,他猛然按住,低头一看,却见是个十来岁的小孩,那小孩冲着他诡异一笑,然后拿着刀就往自己脖子上抹去,接着也像是那妇人一般倒在地上不停抽搐流血。
禁卫军首领愣了。
“啊,这边也杀人啦!杀人啦!”不知道谁在人群中大喊,顿时场面就炸开了锅。人们纷纷自觉地避开身边的禁卫军,围拢抱在一团。
瞧见人群的动静,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又要去吩咐祭官传话,立即动手。而祭官却在听了话之后,被人绊了一跤,滚下了祭台。
“皇上想要统统杀了我们!”有人在人群中大喊,声音传遍了四周,“他想拿我们的命去祭天!”
人群沉默了片刻。
沈满目光一敛,道,“开始了。”
她微微侧首,盯着唐玖月,心里却再想,她让人挑破阴谋占了先机让这些百姓警惕,但是若是以这些寻常百姓之力抵抗全副武装的禁卫军,是否太过以卵击石?
皇帝正困惑于祭台之下引起的骚乱,这边手上却是一空,发觉吴念念已经被人拉走,拉走她的人正是唐玖月。
“你——”皇帝一顿,目光变得凌冽起来,“你想违抗朕?”
唐玖月帮吴念念按住伤口,动作轻柔至极,无惧地回视皇帝,冷冷道,“不是想,而是正在违抗皇上您。”
“就凭这些刁民?”皇帝冷笑。
唐玖月抽出丝巾,仔细替吴念念包扎,以侧面对着皇帝,缓缓道,“经过今日,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皇上您想以自己的子民性命,去换取一个虚无缥缈的长寿之方。”
“那朕就杀了这里所有的人,让他们一个字就传不出去!”
唐玖月转过脸,平静地目视着皇帝,轻轻摇头,“皇上的狠绝,更胜于前。”
“你能耐朕如何?!”皇帝上前一步,迫视唐玖月。
唐玖月轻轻一笑,“臣的确不能奈何皇上,但有人能。”
皇帝惊觉不妥,耳边听见铠甲撞击之声,那步伐整齐划一,有一支军队由一人领首,冲破人群站在祭台之下。
皇帝瞳孔微敛,瞧着带头之人怒不可遏道,“是你!”
“父皇,此时收手还能挽回。”跪在祭台之上的,正是大皇子朱奎。他早已与唐玖月里应外合,江秋笛在灶台下所见兵器,正是他命人利用粪车一车车运送上来。
“刷——”皇帝抽出长剑,架在朱朗的肩上,“朕没有想到你竟会背叛朕,她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能让你做出逼宫这样的举动?”
朱奎抬头,脖子上的剑韧已割破皮肤,声音有些冷淡,“她给儿臣的好处,便是这天下。您错就错在不该贪心太多,有了天下,却想永久占有天下,同时,还想占有她。”
皇帝狞笑道,“你竟为一个女人,与自己的亲生父亲为敌?!”
朱奎淡淡道,“儿臣,只为这天下而已。”
唐玖月此事从他身边轻轻走过,放任他们父子在这里聊天,自己却背着手踱着步旁若无人地下了台阶。她走到何处,何处的人便自动让开,直到她停在了一人的面前。
“小满,是时候了。”唐玖月朝她伸出手,微笑着道,“跟我来。”
☆、第168章
云天罡发现沈满被人带走,拼命地喊,但却没有叫上几句便被人从后捂住了嘴巴,前头的路也被愈发拥挤的人流堵住。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满跟着唐玖月,像是入水的鱼一般灵巧地游走在人织成的河流之中。
“云大夫,好久不见,你苍老了很多。”身后,传来一个女子娇滴滴的声音。
云天罡滞住,不用回头也猜到了这是谁,“连依,没想到你也来了。方才那诈死的妇人是你?”
连依的手上都是方才伪装了的血迹,脖子染的一塌糊涂,虽然此刻面貌平凡,但那撩人的视线总是若有似无地在引起旁人的注意,可她视若无睹,只顾着牵制云天罡。
连依勾起嘴角一笑,“不愧是同门多年,伪装成这样了你都能认出我。”
云天罡按住她的手,语带威胁道,“唐大门监带走我们少主有何企图?”
连依依旧笑着,只是这笑有点莫名的味道。
“宁韬!”云天罡大叫,江秋笛早已不见了踪影,他是唐玖月派来的人,自然不会阻挠唐玖月。此时此刻只能依靠宁韬。
但宁韬无奈的声音从前头传了过来,“云大夫,你也被人困着了?我这边的是青柠门监,原来那个诈死的妇人的夫君便是她。这戏倒是演的挺足的,我都快看见她哭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呢!”
青柠擒住他的手,压在他的后背,闻言略有得意,“你看,我说我演技不差吧,哈哈哈。”
连依真想打开她的脑袋看她到底在想着些什么,如此紧要关头竟然还得意于这些小事,简直是个活宝!
云天罡从嘴里慢慢吐出一样东西,正要吹出里面的黄粉,却被连依发觉,一只手过来堵住了那中空的小芦苇杆。
连依嘻嘻笑道,“云大夫,你了解我,我肯定也了解你呀,别挣扎了,乖——”
云天罡偷鸡不成蚀把米,吞了自己的□□粉,此刻脸色是一阵比一阵凄惨,可仍旧担忧沈满的安危。抬眼往上瞧去,沈满已被唐玖月带上了祭台。云天罡心下一跳,一个不好的念头闪现,焦急道,“唐玖月那妖女该不会真的想让少主提炼出长寿之药,然后助她自己活得更久吧?!”
连依眨眨眼认真道,“对呀,我们就是这么打算的,这样我们三人都可以永葆青春了,我也可以不再去剥人皮用‘夺舍’之术啦。”
云天罡的脸死寂如死水一般。
倒是宁韬很看得开,“云大夫,若是少主真的背练成了神药,那我们也近水楼台,先吃一颗吧。这样他们长寿我们也长寿,到追杀的时候就不会感觉到疲惫了。”
“去你娘的!”云天罡破口大骂,“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这种玩笑。”
话音一落,连依呆住了,就连青柠也愣住了。
纷纷指责云天罡道,“你说脏话!”
云天罡老脸红了红,“你们到底想要拿少主怎么样!”
连依见他真的焦急,为了避免麻烦,只能无奈透露道,“云大夫,你对少主还真是一片衷心。那么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唐大门监对少主绝无恶意,她之所以同意皇上的婚事,提议来此祭天,一是为了引出皇上走出戒备森严的皇宫,来此一击必中;二是想让天下百姓看看皇上恶毒的真正面目,以师出有名;这第三,是唐大门监唯一的私心,子母鼎之用你已知晓,其实唐大门监和小满乃是符合这天命之说的一对,唐大门监想借此契机,替小满破除这秽星之命,替小满挖掘被主子掩在深处的潜能。”
青柠不知道何时已凑了过来,眼巴巴地道,“其实大门监她一直也很不顺,恰好沈满与她投契,这能够相辅相成的事情,您不能去破坏。”
云天罡听了这许多,沉默片刻。周围的人来来往往,不知道在争斗些什么,独留了这一片空地,容下他们四人在此讨论。
祭台上,空无一人。皇帝被祭官护着入了禁军的保护圈中心。盯着祭台上的白色人影与祭台下杀的正兴起的朱奎恨得咬牙切齿。
“小满,你是否觉察到你的眼睛能看到的东西比别人的多?”唐玖月微微低头,盯着沈满的眼睛问。
沈满颔首,“的确是,之前念念也曾提及。”
在梦里瞧见了从胸前伸出来的手臂,在崆峒寺瞧见了已经死去的被割了舌头的人……
这一切都在暗示着什么,但沈满如今才知道,这算是自己的一项潜能。
唐玖月微微一笑,沈满就觉得似乎连边上的人的面貌都变得顺眼许多。她轻轻地牵住沈满的手,领她到子鼎之前。带着血腥之味的风从耳边拂过,轻轻撩起她们的发。唐玖月的发尾扫在了沈满的脸上,沈满微眯了眯眼睛,盯着她的脸。
唐玖月的面色凝俊,良久,叹息道,“我有办法帮你解开厄运,并助你启发潜能,但同时这个办法会累及无辜,你愿不愿意。”
沈满心头一跳,迟疑问,“你说的累及无辜……难道……难道是和皇帝一样,要牺牲在场所有人的性命?!”
唐玖月毫无犹豫地点头。
沈满的心顷刻间变得拔凉,她咬了咬牙,毅然抽出被握在唐玖月手里的手,别过头,声音恍惚间就变得冰冷,似是不忍,“唐姑娘,你……不像是这样的人。”
唐玖月却淡淡道,“若是我告诉你,你的性命也同时牵动着我的,我们两个人能够共存共荣,亦能够同灭同亡,为了我,你愿意屠戮吗?”
沈满侧对着她,捏紧了手,半晌不语。
唐玖月却在后头劝解,“小满,没有我们,这些人也会死的……”她说话的时候语气平稳,仿佛从来不将这些人命当一回事。“你就当成他们死于暴君之手,以解你眼前之忧……”
“这话真不像是从你的口中说出来的。”沈满打断她,慢慢转过来,原先低着头,后来便慢慢抬了起来,眼里带着点悲悯之色。她认真地盯着唐玖月的脸片刻,忽然一步上前,死命地扯住唐玖月的脸。
唐玖月的脸被用力地拉扯,先是被拉成了一张面饼,再揉成了一团包子,表情丰富至极。
连依和青柠在祭台之下看呆了。
青柠惨叫一声不管不顾地抛下人质前去拯救唐大门监的脸,却被连依一把拉住,“你瞎叫嚷什么,手头上的人质丢了我看你怎么和唐玖月交代!”
青柠缓缓眨了下眼睛,扭头去瞪宁韬。宁韬却耸耸肩笑道,“我不会逃的,你放心去吧啊。”
连依一拍自己脑门,觉得待在唐玖月身边不会变疯就会变傻。
沈满仔细凑近唐玖月的那张脸,想要从捏扁搓圆的脸上找到一点点破绽。唐玖月的眼睛里透露着吃惊、诧异最后归于一抹平静。
“小满,”她毫无语气道,“捏够了没有。”
沈满缩了缩手,像是做错了事儿的小孩一般把手藏在背后,“这张脸不是假的,你真的是唐玖月……”
唐玖月原本绷着脸,见她这样子忽然噗嗤一笑,艳若桃李,伸手揽过沈满,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方才我都是试探你的,对不起。”
沈满安心地窝在她的身上,被她抱着,同时也伸手环住她的腰身,问,“试探?”
“想看你是否自私,是否有资格得到以后的尊荣。”唐玖月与她分开,盯着她的眼睛道,“子母鼎的事情是真的,你能够通过子母鼎破命,你愿不愿意一试?”
“需要牺牲谁?”沈满警惕问。
唐玖月轻轻摇头,含笑道,“不需要牺牲。”说着便捉住沈满的手,与她一同跳入了子鼎之中。
外边血流成河,人人都在拼命。皇帝节节败退,大皇子趁胜追击。只要阻断了山上与山下的联系,那么大皇子赢得胜利、活捉皇帝只是迟早问题。
“江秋笛,”唐玖月道,“守住。”
子鼎里面落了半道人影,那人在外面冷冷应了一声,“是”,接着便觉得四周真的再无人能靠近。
唐玖月与沈满面面相觑,距离不过一指,嫣然道,“江秋笛这孩子,既能够读心,也会武功,往往能够在敌人出手之前就预判了对方的招数,故而虽不算上世间第一高手,但以一敌个几十人是没有问题的。”
沈满羡慕道,“他这样年轻,以后必将大有作为。”
“你在羡慕他?”
“没……没有。”沈满的脸红了红,勉强道。
“还说没有?”唐玖月近距离地看见了她脸上的红和尴尬,微微蹙眉,“小满,你何时变得言不从心了?”
沈满稍稍避开视线,却感觉到唐玖月说话的时候,从自己耳边带过的气息。她一回视线,便见到唐玖月的侧脸轮廓,和小巧的耳垂。还未细想,却已经动嘴在她耳垂山亲了一口,顺带,还轻咬了一下。
唐玖月目光诧异,愣愣盯了沈满片刻,道,“你此刻有这等兴致?”
沈满根本无地自容,只得低头闷不吭声。
哪料唐玖月思忖道,“等办完此事,我们再办此事。”
沈满瞪大眼睛,分明听出了唐玖月此话之中的语病,却又感觉到另外的信息更加重要。正挣扎着如何追问下去的时候,却见唐玖月已经阖上双目,归于沉寂,张口缓缓道,“小满,闭目凝神,放下杂念。此事若能成功,你不但能够解除厄运,而且更能得到一双天下唯一的‘慧眼’。”
☆、第169章
唐玖月神色恬然,既秀色可餐,又风韵雅致。
沈满平心静气下来,二人面对着面盘膝坐着打禅。忽然唐玖月却一笑,于是沈满张开眼睛好奇地盯着她,只见唐玖月佯装正经,道,“专心。”
沈满依言闭眼,唇角却是一勾。
子鼎之内,寂静无声;子鼎之外,威严肃杀。
大皇子朱奎杀的眼红,手中的兵刃染了鲜血,袖口、领口处也沾上了血滴。即便如此,还是有不畏死的禁卫军冲上来,一波又一波。他隔着人墙,远远看着就在人墙之后的皇帝,自己的兵已将皇帝与禁卫军围困在圆圈中间,皇帝已经退无可退。
“父皇,投降吧。”朱奎理出一丝理智,字字铿锵道。
皇帝忽然哈哈仰天大笑,扬袖一指呵斥道,“逆子!给朕杀了他!”
禁军齐声大喝,举刀威逼。大皇子带来的将士也不退让,持戟回击。眼见着最后一战即将爆发,皇帝与大皇子之中必定有人会失去皇位、失去性命。
却见一人飞身上来,身上干净整洁,不染一丝尘埃。他以身遮挡对峙的二人视线,袖袍鼓动,猎风振振。
“父皇,皇兄,你们别打了。”他道。
皇帝的剑挪移,指着他的侧颜,剑尖微抖,“朗儿,难道你也要反?”
“父皇,儿臣没有。”朱朗诚挚道。
“那你为何维护这个乱臣贼子!”皇帝怒喝。
“七弟,你也听见了,若是此刻我拿不下父皇,死的将是我。你让开,我不想伤你。”朱奎往前挪了一步,欲要斩杀皇帝。却发现朱朗也往这边挪了一步,堪堪挡在他的跟前。
“你——”朱奎咬牙,眼露杀气。平日里这个弟弟深受父皇喜爱,还送他去龙虎山修行,朝上官员都以为是让七弟远离储君之位,可自己心里清晰这是要培养七弟、保护七弟,让他远离纷争的措施。
谁不知道大丰朝的天下倚仗阴阳监,倚仗阴阳道?
若是未来的皇帝能够学得阴阳绝学,那么就能够统一阴阳监与朝廷,将权利集中一人之手,如今的皇帝便是想通过朱朗来达到这种目的。
他以为旁人看不出来?
笑话。
朱奎剑锋偏转,堪堪刺向朱朗脖子,朱朗愣怔,但很快便一个侧身,恰好避开了锐利的剑锋。可退了半步,却猛然一惊,但见那剑从自己身侧利落地穿了过去。朱朗下意识伸手去捉,可那剑力道太足,化开了他的手心,从他的手中滑过,像是灵巧的蛇一般攻向它真正的目标——丰朝天子。
半晌,朱奎的嘴角弯起,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朱朗的脸半边都是血,这血还热着,零星地洒在他的脸上,刺鼻腥红。他转身扶住了自己的父皇,却发觉他已经气绝身亡,立毙当场。
“你……杀了自己的父皇……”朱朗有些出神,只是低沉地道,“你若要取而代之,应当留他性命,如今却杀了他……我问你,你这皇位,要如何坐的稳?”
朱奎闻言,“哐当”一声丢了手中的剑,他忽然大笑了三声,“我弑父杀君,定然会被天下人唾骂。她已告知我将会如此,我却偏偏抵不过注定的命运……”
“她?”朱朗一怔,问,“她在哪里?”
朱奎只是大笑,不理会朱朗的询问。
朱朗抿了抿嘴,背起皇帝,“皇兄,你会当好这个皇帝的,是不是?”
朱奎止住笑,正色问,“你什么意思?你要做什么?你难道想将皇位拱手而让,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等好事,我不信!”
朱朗道,“我只愿带父皇走,至于这故事怎么编,你自己看着办。”
朱奎困惑地看着他,“我不相信你会这么轻易地放弃皇位。”
“随便你。”朱朗只留下这浅显的三个字,背着丰朝天子的尸身,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出了人群,走出了祭台。
“大皇子,怎么办?”有个将领上前询问。
朱奎咬了咬牙,低声沉闷道,“追!”
“是!”
下完命令一转身,却见子鼎边上多了两个人。一人白衣胜雪,韶华卓绝;一人娇美清丽,恬然安静。
朱奎的太阳穴突突一跳,直觉不祥。这二人虽然一直都在鼎里,可出来时,气场已经完全不同。尤其是大门监唐玖月身侧的那个女子,宁相家的外系孙女——沈满。她此刻站在这里,完全不像一个颠沛流离的之人,这周身萦绕的气场,仿佛无人能近似地,叫人害怕的紧。
朱奎重新握剑,步步踏上祭台,往那两个女子身边去。
唐玖月,这个自己从少年时就喜欢上了的女子,从见她第一面开始,他就为她痴迷不已。可屡次三番,这个人都不为所动。即使自己有着尊贵的皇子身份,即使自己百般痴缠,她依旧淡然如初,看待自己的眼神永远如戴着的骨瓷面具般冰冷,始终都掀不起一丝波澜。
十七岁时,她夺得阴阳道大考首席,以一介女子身份步入朝堂,接受天子册封,坦然而对气势汹汹的百官,全身而退;
同年,她折服了邹衍,最终成了邹衍的关门弟子,邹衍百般夸赞,悉心□□,终于精通几乎阴阳监的全门,可由于某种原因,放弃了角徵一门;
次年,她登上太阁,成为了有史以来最为年轻也最为有才华的大门监,古往今来第一人。可除了若干人知晓,并没有人知道她如此年轻之外,还是个美貌女子。
朱奎以为,自己成了天子之后,会足够平等地站在她的身侧,让她接受自己。此时,即使除掉了威胁,有极大可能成为丰朝的未来,可还是有些胆怯,那个高高在上的年轻女子,究竟是否会再一次将自己推开。
因为她此时此刻的表情与看待自己的目光,几乎与当初拒绝自己时候的一模一样。
朱奎站定在唐玖月与沈满面前,手里的剑上的血迹未褪,剑尖抵地。
话还未出口,却听唐玖月身边的女子转过头,凑在唐玖月的耳边道,“他想泡你……”
朱奎呆愣住。
唐玖月微微侧首,瞧着她半晌,道,“还用你说……”
沈满展颜一笑,“那你想被他泡吗?”说着便自然而然地亲昵地挽住唐玖月的胳膊,由于个头比唐玖月稍矮一些,便仰头笑眯眯地盯着她瞧。
越瞧便觉得唐玖月无论什么角度都非常漂亮,不由得眼神便变得温柔了。
唐玖月抬手曲指,轻弹了一下沈满的额头,嗔怪道,“刚得了便宜就卖乖?省点力气,免得用‘慧眼’过了头,直接力竭卧床不起半月。”
沈满甜甜一笑,如春风拂面,“我若是卧床不起,定然有别的原因。”她眼尖,一下就瞧见了唐大门监面上浮起的淡淡晕红,又接着道,“唐姑娘,这‘慧眼’果然厉害,我一瞧便能瞧见他们心底里的想法,而且还能看出身怀绝技之人的命门所在,得此慧眼,我是不是就天下无敌了?”
唐玖月听着她莫名地酥酥的语调,只觉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你能不这样么?”
沈满俏皮道,“怎样?”
唐玖月无奈,再不回话。
朱奎已经站了好一会儿,见这二人自顾自说话完全不理会自己,有些气急败坏,怒火中烧。尤其见这毫不起眼的女子沈满,竟然能得唐玖月的眷顾,如此举止亲昵,简直又恨又嫉妒。
于是心头火怂恿之下,竟不顾不想地举剑刺向沈满。
沈满这边还在与唐玖月判若无人地聊着,似乎完全没有觉察到这近在咫尺的危机。眼见着剑气就在眼前,却见沈满的瞳孔一动,朝着这剑尖一瞧。朱奎便感觉到握剑的手一阵酸麻,似乎被天上的雷电击中了一般,瞬间疼痛难忍。
再抬眼之际,却见一个少年人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跟前,这少年面无表情,手里也执着一柄长剑,背对着唐玖月与沈满,面对着朱奎。
沈满见状,忙道,“云大夫,快替江小少爷疗伤!”
云天罡远远应了一声,便火速过来一瞧,老脸变色道,“江小少爷伤的不轻啊。”
沈满愧疚道,“谁会料到他忽然就隔在了中间,我反应时已来不及了。”
江秋笛背上的衣裳已经全部焦黑一片,被撕下来的时候即使坚韧如他,也忍不住闷哼低呵了几声,可见着实受伤不轻。
唐玖月站在一边道,“秋笛也是担心你吧。”她见江秋笛无大碍,便扭头对朱奎道,“大皇子,你也见到了,方才若不是隔着江秋笛,你恐怕这只手已然废了。”
朱奎面如土色,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着,停也停不住。
“她究竟……是什么东西?”他有些胆怯畏惧地看着蹲在江秋笛身边的沈满,以前从未注意过这个女子,她究竟如何到了唐玖月身边,又是如何地变得这般可怕,这一切他从来不知晓,只怕其他人也不明白。
“她只是沈满而已,”唐玖月回眸看着沈满的时候,浅浅一笑,“你若要坐稳皇位,需要打印我一个条件——我希望我们从此之后井水不犯河水。”
朱奎问,“什么意思?”
“太阁阴阳监之人,你一个也不许动,”唐玖月背手凌然道,“月例奉供,照常不少。”
朱奎冷哼,“这与我父皇在时,又有何异?”
唐玖月淡淡道,“有异。”
朱奎盯着她。
唐玖月回视他,“天下再不会有阴阳道大考。”
朱奎一怔,唐玖月允诺不再大考,那就意味着阴阳监不会有新鲜血液涌入。既然仕途无望,前途未卜,天下研习阴阳道之人必将大减,若再推以严政,阴阳道势必式微!唐玖月这一举措,等于自断臂膀,大减太阁之权利!
这正是朱奎的父皇想要办到的事情,她却能够如此轻易地允诺?
“为什么?”朱奎问,“你为什么愿意如此?”
唐玖月却再不回答,不动声色地走到沈满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与她在说着些什么。沈满仰头蹙眉,反驳了几句,却被唐玖月毫不留情地敲了几下脑袋。沈满于是面布愁云,低声好似在向江秋笛赔不是。
朱奎愣愣地瞧了良久,默然地用剑当做拐杖,对着围拢过来的将士道,“下山,等回到都城,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赌城里,还有几万禁军守着,这场硬仗,一定要拿下。
“可是大门监……”
“不必管她,她不会再参与进来的。”朱奎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着,望着远处日渐落下的夕阳,再补充了一句,“还有,攻入都城的时候,不许动太阁之人分毫。”
☆、第170章
是年,旧帝崩,新帝登基。
端午后,黄河骤然决堤,洪水泛滥,毁户三千。淹没农田无数,数万灾民流离失所。八省十四道唯有淮北道、晋季道、留禾道三道开其官道城门,迎纳灾民入城。
帝闻奏报,大怒。命阴阳监下属六门门监同去赈灾,太阁大门监留守都城待命。
当日,太阁章台灯火通明,章台之上,一人迎风而立。
“来了,情况如何?”她对身后刚来之人道。
身后的女子戴着面具,衣裳是她惯常喜欢的天青色,“大门监,江公子的确跟去了。”
唐玖月扶着栏杆,垂眸有些黯然道,“看来江秋笛难道此劫。”
青柠焦急道,“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化解江秋笛的劫难?”
她期盼唐玖月给一点点希望,哪怕要让她找人来挡她也在所不辞。相处下来,青柠和连依都觉得江秋笛其实是个不错的孩子,只是性格冷淡了一些,但这样有天赋的苗子不可多得,若是要选任下一任大门监,江秋笛必将是最好的人选。
唐玖月站在栏边沉默着,青柠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身后传来脚步声,一袭胜火的红衣现在青柠的身边,只听连依在那道,“放心吧,小满赶过去了。”
唐玖月眉梢一挑,“是你通知她的?”
连依颔首,微笑道,“有些事情可能不方便咱们高在朝堂之上的大门监去做,或许就适合远在江湖的五行门少门主去做。今时今日的小满不同寻常,定然能解江秋笛的性命之忧。”
唐玖月的指间在栏杆上敲着,淡然道,“不仅如此,你还想让小满借此机会收取人心,为她将来铺平道路。”
“若是大门监如此认为,那便是如此吧。”连依走近唐玖月,与她并肩立在章台之上。看着都城的万家灯火,星星点点,如同恢弘无边的天际,让人觉得心情开阔。
秋高气爽,凉风习习,她们的发丝在风中舞着,一白一红,似是染了桃色的画作一般艳丽妖娆,异常美丽。
“问你一个问题,”连依侧了侧首,面对着唐玖月,眼眸里的光忽明忽暗,“你当初真的是意外进了相府?”
青柠冲了过来,正要冲着连依去嚷,却被连依用手挡住了嘴巴,用力地摁住随便她张牙舞爪吹胡子瞪眼。
唐玖月回眸,微微一笑,“你说呢?”
连依亦笑,“我觉得那不是巧合,而是某些人故意为之。”
“本门监若答:既是有意,又是无意,你信么?”唐玖月缓缓道完,从挣扎的青柠身边掠过,末了留下一句话给青柠,“让你多弹琴,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第3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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