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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4节

    坐怀不乱 作者:明珠

    第14节

    杜鑫连忙的摇头,说:“千万不要告诉我家少爷!”

    孟青不解起来,杜鑫一张脸涨得通红,说道:“我若是告诉少爷,他必然要替我想办法,少爷大方惯了,或许给我一笔款子,让我安家立业,好教我娶她,这些我自然知道。可我自己并没有甚么长处,若是出去找事做,只怕没有人肯用我。我除非仰仗着少爷,才能娶了她回来,这岂不是一件笑话吗?她即便是肯,将来跟着了我,心里难道不要笑我?”

    孟青沉默了许久,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的神色暗了暗,最后才说:“你说得是,可谁的家业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你既然这样有志气,又不要人帮,那你心里有什么主意吗?要怎么把她娶进门呢?”

    杜鑫被他这样一问,只好说:“除了伺候少爷,我再也没有别的本事了。”他说出来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讪讪的问道,“孟老板,你说我是不是该学点甚么手艺呢?”

    他心里也很是后悔,傅家待下人一向宽厚,他也就糊里糊涂的过了今日,却不曾想过今后的出路。

    孟青突然问说:“三爷身边,统共也没有几个人伺候吧?”

    杜鑫愣了一下,说,“少爷身边常用的人,也就我一个。”傅家因为是新派的家庭,并不曾在家里放许多下人,所以跟着傅玉声的人也不大多。随身使唤的,也只有杜鑫一个。杜鑫也跟他久了,很是知道他的心意,傅玉声很多事情也不瞒他,所以用起来尤其的得心应手。

    若是杜鑫在他身旁,他连按铃也不必,几时要些什么,如何准备,并不要他多费唇舌,杜鑫都会准备妥当。

    只因为这些日子傅玉声都忙得厉害,白日里几乎不在家中,公司里又有秀山跟着,所以他才有这些空闲。

    孟青皱了一下眉,说:“三爷身边离不了人的,你还是留在三爷的好。”杜鑫原本没有这个意思的,孟青这么一说,他心里却动了一下。秀山眼看着要将他取而代之了,他若是总这样无所事事下去,岂不是成了闲人一个?还是该早些谋条出路。可是一想到少爷向来待他的好处,这一点念头摇曳了半天,便又熄灭了。

    杜鑫每日里都在孟青这里,呆得久了,便同他身边的人也熟悉了起来。他也是听人说的,说是孟青去年立了两件大功,所以杜老板许他闲了下来,不必常去公司里。还听说过些日子孟老板还要正正经经的开一间武馆,专门教人打拳。

    杜鑫到底年轻,听了这个消息很是高兴,便去问孟青。孟青却并不以为然,他说,上海也有好些武馆了,我再开间武馆,倒好像要同人争风头似得。教人打拳,也不过是防身健体罢了,又何必非要开武馆?

    杜鑫回过头便把这件事当件新闻一般的同傅玉声讲了。傅玉声却说,开也是好事,不开也是好事,他自然有他的道理。后来想了想,又说,他便是不肯,怕也是拗不过,终究还是要开的。

    杜鑫还不大明白,后来到了八九月份,果然听说孟青要筹备起开武馆的事了,他才知道自家少爷的消息原来是这样的灵通。

    因为上海南京各处都办了国术研究院,政府十月还要在南京举行首届国术国考。杜鑫听了以后就心痒的厉害,便想要到时候要向傅玉声讨几天假,回去南京凑一场热闹。孟青却并不同意,要他一心留在上海。

    杜鑫怏怏不乐,哪里还敢再说什么,回去的时候,脸上就带出来些形迹。

    傅玉声见他这样,便问了问,听他说了事情的前后,沉吟了片刻,才说,你若是那么想去,去一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又说:“正好我在南京也有些事情要办,你就跟我一起回去吧。”

    第147章

    杜鑫高兴起来,又问他说:“少爷,那你也去看吗?”

    傅玉声沉吟了片刻,反问他道:“这次国考,孟老板也要去比的吧?”

    杜鑫便把知道的都同他说了,道:“他原本只是要去看看。后来也不知是谁同他说了什么,他便改了主意,要去比了。”傅玉声说:“我若是忙得过来,就去看看。若是忙不过来,那就算了。”杜鑫见他话说得模棱两可,心中不免失望,说:“少爷,你若是去了,孟老板还不知要怎么高兴呢。”傅玉声却将话题一转,说道:“你不要同他说我知道这些,只说我要回去办事,你也要同我回去就是了。”经过了这些日子,杜鑫也算是看明白了,他的这位少爷,是在躲着孟老板了。

    杜鑫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少爷,你不要怪我多嘴。孟老板待你,并没有一点错处,你怎么就这样躲着他呀?”傅玉声看了他一眼,突然反问说:“先前你是怎么说的,如今怎么又变了?那时候替他叫屈的人,说我不该同他一起的人,难道不是你吗?”杜鑫不料他会说到自己的头上,便有些心虚,说:“我那时候不是怕他有朝一日想不开,闹出些不可开交的事情吗?”傅玉声听他这样说,不由得笑出了声,淡淡的说道:“他会闹出什么不可开交的事情呢?再多娶几个小妾吗?”杜鑫愣了一下,觉着他话里的意味有点不大妙,正不知要怎么开口呢,便听傅玉声又说,“你学拳是学拳。我同他的事情,你不要多管。”他这样一说,口气里没有一点玩笑的意思,杜鑫就不敢再多嘴了,只好把无数的话都憋在了心里,老老实实的去做事。

    不知是不是因为筹备开武馆的事,孟青这一阵子又忙了起来,有时在,有时不在。若是不在的时候,杜鑫去露个脸,问问他几时回来,若是要等得久了,也就不等了。

    有一次孟青不在,他正要走,却被奶妈喊住了,要他帮忙去李家裁缝店取几件做好的衣裳,说是要看着囡囡所以走不开。奶妈又说太太要囡囡做几件新衣裳,让他也一并都问问。

    这趟差若是别人来问,要他去别的地方,杜鑫心里未必情愿。可一听是这个地方,心里竟是十万个欢喜,他倒巴不得奶妈再多问几句话,他好多在裁缝铺子里待些时候,于是连忙的就答应了。

    这个时候裁缝铺子里并没有什么人,李秀华在柜边上坐着,一只手托着腮,正拿着一本书看着。杜鑫来的时候盼她在这里,等到真见了她,却又不知说甚么才好了。

    还是李秀华问他一句,他才答一句,平时的机灵全都烟消云散,不见丝毫。

    李秀华见他羞窘的厉害,猜他不常和女子说话的,便低头笑了一下,将叠好的衣裳取出来递给他。他急慌慌的道了谢,走出门去,却又回转回来,把奶妈问的话磕磕巴巴的又问了一遍。李秀华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又要笑,又极力的忍住了,杜鑫不免心虚起来,心慌意乱的想着,她怕是知道了,我有意同她搭讪呢!李秀华却说,我说了这些布料,你怕是记不住吧,你等等,我给你撕张纸。说完走了进去,拿了个本子小心的撕了一张纸下来,又拿了支笔写给他。

    杜鑫心如擂鼓,想,幸好我如今也认识一些字,不至于丢人。接过来,装模作样的看了一遍,也只认得一小半罢了,却不好意思露出来,便匆忙的点了点头,谢谢了她,这才飞也似的跑了回去。

    结果回来的时候偏偏撞到骆红花。她正同奶妈说着话,见他急冲冲的跑进来,手里捏着一张纸片,便问了起来,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一段故事,不由得笑了起来,对奶妈说:“不是我说,你若是走不开,晚一日去取也没什么,何必指使别人呢。”奶妈便慌忙的辩道:“哎呀,太太,实在不是我偷懒呀,是孟老板吩咐了今天要取回来呢。”骆红花露出一种了然的神情,便说:“这倒也没什么,若是成全了一桩美事,将来也有你一份好处呢。”又看着杜鑫,笑着问道,“你同她说上话了,那女孩子怎么样呢?”杜鑫这时心里已经镇定了一些,回想方才的情形,不免懊恼,这原本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只是自己不争气。一通话也说得磕磕巴巴,教人笑话。

    因为她问起来,杜鑫也就老实的说道,“我去的时候,她手里还拿着本书在看呢,怕是上过学的,我更配不上她了。”声音里便有些丧气。

    骆红花反倒笑了,说:“傻小子,你这才说错了呢。”杜鑫惊愕的抬起眼来,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句话,骆红花微微一笑,说,“这世上的人,最是以貌取人的。你生得也齐整好看,打扮得又好,穿着这一身,别人只会以为你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绝不会把你当做穷小子的。你若真要娶她,并不是什么难事。”杜鑫不由得低头看了一下身上,心里突然难受起来,他想,我不是穷小子,可我比穷小子还不如呢。

    第148章

    骆红花的话却未说完,她正色起来,道:“你呢,因为生得也齐整,打扮的也体面,这两件,其实已经比别人占了先机。要我说呀,你早就该先去同她认识认识,两个人要好起来才是正经事呢。”她的气势迫人,杜鑫的声音就小了下去,细声细气的说道:“就算我当真和她熟悉了,也不见得就能娶到她呀。”骆红花叹了一声,说:“你听听你说的这些话,你又不敢去见她,又想要娶她。我问你,若是有一日她认得了别人,被人娶回了家去,你难道就不后悔?”

    杜鑫被她噎了这么一句,竟然答不上来。

    骆红花见他为难起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傻小子,我同你说了这么多,你怎么就不懂呢?你当阿生他当真今天就要这衣裳?他的性子,就是一件衣裳穿十年也穿得的。他是给你个由头,好教你去见那个女孩子呀。”杜鑫啊了一声,心里却隐约觉着,果然如此。

    如今话既然都说破了,奶妈便也帮腔道,“李家这个女孩子,我也同她说过几句话。她是读过书,识了字的人,有一种新思想,倒和我们不一样呢!依我看来,你年纪轻,模样好,你家少爷又待你不薄,走出去倒比许多公子哥还抢眼呢,她呀,未必不肯呢。”杜鑫不料会听到这些话,一时间又心动起来,想,她说得也是,我在这里犹豫不决,她或许就被别人说走了呢。

    骆红花招手叫他进来,拿了电影票本子,撕了几张,说:“你说是家里多出来的票,因为他们家衣裳做得好,我们特别满意,所以送给她们,请她们去看电影。”

    杜鑫愣了一下,连忙说道:“孟太太,这可不好。我怎么能让您为了我的事破费呢?”

    骆红花一摇手,笑着说:“电影票是我要送她的,关你什么事呢?”又说:“你跑个腿,帮我送过去,我为了酬谢你,也送你一张电影票,这样就齐全啦!”

    杜鑫心里砰砰直跳。他知道若要同李秀华熟悉起来,这其实是个好由头。他可不好这样平白受她的恩惠,便说:“我天天来学拳,已经麻烦孟老板孟太太许多了,可我……”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骆红花拦住,说:“我知道你有话要说。我自然是要你帮我忙的,又不是白送你票子。”她坐了下来,取出自来水笔和信纸,说:“你替我带封信给三爷吧。”

    杜鑫心里咯噔了一下,竟然慌乱起来,想,也不知道她要写什么?

    骆红花写得很快,一张信纸很快写满,她等了等,等到字迹干透,这才将信纸叠好放在信封里,递到他手里,说:“我有件事情想请三爷关照一番,可这件事不能叫阿生知道。他呢,你也知道的,就是不肯麻烦三爷。三爷的生意如今做得大,想见他一面难得很呢。我这里其实就是一件小事,想请三爷帮帮忙。”

    杜鑫见她这么说,那么摆明了不是为了其他的私事,只好答应了,又收了起来。

    杜鑫把电影票送了过去,这样一来一回,果然又同李秀华说了好些话。两个人倒是很聊得来,杜鑫这才知道原本孟家不是在李家这里做衣裳的,心里越发的感激,想着也不知要怎么谢谢孟老板才好。

    因为和李秀华说了好一阵子话的缘故,孟青回来时他还不曾走。

    孟青今天倒回来的早,见着他,脸上也带着一丝笑意,问他说:“三爷最近怎么这么好的兴致,还在照相馆里照了相片挂出来。”

    杜鑫听得糊涂,说:“什么相片?”又问,“挂在哪里了?”傅玉声是常去照相馆里照相,却并不曾答应过别人可以将相片挂在外面呀?

    孟青见他不知,便收起了笑意,说:“那你同我去瞧瞧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49章

    两人坐着黄包车跑到了南京路上,孟青让车夫停了下来,指着路边的照相馆让他看。杜鑫随着他的视线看去,橱窗里陈列了许多张相片,许多都是交际场上的名花,还有一些是扮上相或者便装的名角,还有一张男子的半身相片一看就不是别人,正是他家少爷傅玉声。

    杜鑫啊了一声,跳下黄包车,看了又看,同孟青说:“这可不就是少爷吗?”傅玉声半侧着身子站着,微微的皱着眉,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形容很是真切,连眉毛都数得出。相片虽然不比真人,只有黑白两色,又未见丝毫笑容,却也看得出照片主人的漂亮来。

    杜鑫曾在家里见过这张照片,大约是在公司里照的。就是那个圣约翰大学的男学生赵永京,因为办了摄影社,所以不只拍了傅玉声,还拍了陆少瑜,陆少棋,还在新公司里拍了一通,后来送了一叠洗好的相片过来给傅玉声看。傅玉声还夸赞他们拍得好,只是不知为什么会挂在这里。

    杜鑫脑袋里转了无数个来回,突然间就想明白了,大约是他们自己不曾洗,送到外面的照相馆里来洗的。偏巧被照相馆挂了出来。

    杜鑫抬腿就要进去,抱怨说:“这个怎么好挂出来的,得让他们收起来。”孟青见他这样发恼,便问他这是怎么回事,杜鑫不好同他解释那么多,就说:“怕是洗相片的时候忘记了嘱咐。”孟青哦了一声,起先没说什么,又了片刻,突然追了上来,伸手拦了他一下,说:“你去说他未必肯听,还是我去吧。你在车上等着。”149

    这种事必然要费一番唇舌的,杜鑫不料他竟肯代劳,心中大喜,想,若是他去说,自然比我方便百倍,便连声道谢,说:“孟老板,你跟他们讲一声,教他们千万不要再挂出来了。”孟青点点头,说:“他们也实在是太自作主张了。”

    孟青进去了好半天才出来,也不知想着什么事,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杜鑫看到橱窗里的相片已经被店里的伙计撤了下去,也放了心,问他说:“孟老板,少爷的相片呢?”

    孟青回过神来,眼神闪烁了一下,才说,“我叫他们收好了,改日送回去。”

    杜鑫原本是想将相片一并带回去,他这么一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他想,若是当真送回去,怕是就送到赵永京那里了,也不知道照相馆里的伙计是怎么同孟青说的,却也不敢多问,于是就这么算了。

    回去之后同傅玉声说起这件事,说:“若不是孟老板看见了,还不知照相馆要挂到什么年月去呢?”傅玉声颇有些意外,不由得看他一眼,问说,“到底挂了多少张出来,怎么就叫他瞧见了?”杜鑫自己也觉着好笑,说:“就那一张呀,孟老板的眼睛真厉害!”他想起上一次在火车站接人,孟青也是早早的看到了自家少爷。

    傅玉声沉默了一下,说:“怕是他去照相馆里有事情吧,不然怎么能这么巧。”

    杜鑫哪里知道孟青每日里都做些什么呢?他说,“孟老板平日里也不照相的。怕是为了武馆的事情?偏偏就这样巧呢。”

    傅玉声难得的多问了他一句,“那武馆的名字取好了吗?”

    杜鑫说:“取好了,叫东台拳社,也不知是为什么。他忙得很,我也没敢问他呢。”

    傅玉声笑了起来,说:“他原本就是东台人呀。”又说,“这名字也好,我还怕他取个名字叫和气馆呢。”

    杜鑫吐了一下舌头,说:“那就不是拳馆了,倒好似麻将馆。”

    傅玉声被他逗乐了,说:“真开麻将馆的话,你倒可以去教人了。”

    杜鑫被他打趣,就有点不好意思,说:“少爷都不打牌了,我也不打了,要找些正事做呢!”

    杜鑫又想起橱窗里挂着的那张相片,忍不住就说,“我猜呀,他们看少爷那么好看,还以为你是哪位电影明星呢,所以专门拣出来挂上。”傅玉声笑了一下,说:“你倒是会恭维我。”想了想,又说:“怕是永京他们自己不会洗,所以送到照相馆里去洗了,只是做事有些粗心。”

    傅玉声在南京的时候也曾起了兴致,玩过这种照相匣子。这东西用起来其实麻烦得很,若是不得法,许多都照不出影子来,偶尔有几张照得出来,自己也不会配药水,洗不出来,得送去照相馆请人洗出来。玩过几次,傅玉声便失了兴趣,将丢在一旁。因此他也体谅赵永京。

    傅玉声吩咐杜鑫说:“下次若是还有人给我拍相片,你记得提醒我一声,免得又出这种事情。”

    杜鑫连忙的答应了。因为时候也不早了,就跑下楼去给他端了点心和一杯热蔻蔻上来。

    傅玉声累了一整日,这时才歇息片刻,看看报纸书信。

    杜鑫见他看起信来,知道陆少棋一时片刻不会在这里,这才把骆红花的信递给傅玉声看。

    傅玉声却很有些意外,反问他说:“她给我写得什么信?”

    杜鑫又没敢偷看,哪里知道,便说:“我起先还怕是为着孟老板的事情,后来听她的口气,倒好像是有求于您似得,这封信不传倒也不好,我就带回来了。”

    傅玉声微微的皱着眉,将信展开来,慢慢的看着,可看着看着脸色就变了。他一封信看完,脸色有些发青,问杜鑫说:“她给你这封信的时候,究竟是怎样说的?周围都有谁在?”

    杜鑫见他口气不对,就连忙说道:“是她把我叫进去现写的信,周围没有别人,孟老板也没回去,奶妈也在外面。”

    傅玉声叹了口气,说,“你的拳法学得如何,我是不知道。不过你的字认得怎样,倒是可以借这个机会考你一考。”说完就把那封信递给他,吩咐他说:“你看看,看得懂么?”

    杜鑫糊里糊涂的接了过来,从头到尾看了下去,他字认识得不多,可骆红花信里写得也很是简单,并不难懂。

    可是他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只觉得不敢相信。这封信里的字句犹如一道道晴天霹雳,将他吓得不轻。

    骆红花信里写得清楚明白,之前被她送去了乡下的舞女郑玲丽,如今抱着一个孩子来找她,说是傅玉声的骨血。又说乡下日子苦,过不下去,怕孩子饿死,所以想要将儿子送回傅家。

    第150章

    杜鑫觉着是自己看错了,又从头看了几遍,还是不敢相信,小声的问道:“少爷,她这信里,是说那个郑玲丽有了少爷您的儿子吗?”

    傅玉声说:“可不是吗?”他同郑玲丽好的日子其实不算短,也不敢说一定不是他的,骆红花突然写信来,实在教人心烦意乱。

    杜鑫只觉得脑袋里晕得厉害,他问道:“少爷,这事做得准吗?”

    傅玉声站了起来,来回的踱着步子,说:“她敢这样说,怕是有些凭据的,却不知她这是什么意思?”

    杜鑫心想,这件事要是让老爷和大少爷知道了,可不大妙。看傅玉声脸色不大好看,知道他心里必然也是忧虑这个,便说:“如今是不是还不一定呢,少爷,不如我先去看看?”

    傅玉声好笑起来,说:“你去看,你看得出来什么呢?”

    杜鑫灵机一动,说:“谢妈总看得出来。我带着谢妈去看看,若是谢妈说是,那就再做打算。”

    谢妈是傅家的奶妈,当年带过傅家兄弟的,自然看得出来。

    傅玉声沉吟片刻,说:“我只是奇怪,为什么是她来同我说这件事?她实在不必亲自出头。”

    杜鑫更想不明白了,他说:“少爷,那你要回信给她吗?”

    傅玉声摇摇头,说,“这可不能回信,还是直接问问清楚得好。”又问他,“孟老板一般都什么时候在家呢?”

    杜鑫说,“这也不一定,不过晚上总是在的吧。”他想起一件事来,就忍不住说:“少爷,你是不知道呢,孟老板这个人平常那么严厉,竟然疼孩子得很呢。我看他时常抱着囡囡笑,囡囡也和他亲,被他抱着就不哭不闹,可乖啦,真是有意思得很呢。”

    傅玉声有些意外,想了想,有些出神,说:“这倒是教人想不出呢。”静了片刻,又不经意般的问他道:“那红花呢,他这么疼女儿,待红花,只怕更好了才对。”

    杜鑫撇撇嘴,说:“那可差远了!”就把他们两人之间的情形说了一番,又自作聪明的说道:“我想大约是为着娶小妾的事情,她同孟老板闹过了,又不肯好好的在家里照顾囡囡,所以孟老板有些厌烦她了。”杜鑫其实还有一句没说出口的话。他猜是孟太太知道了孟老板和自家少爷之间的事,说错了话,所以惹得孟老板同她翻了脸。

    傅玉声没有料到是这样,怔了一下,杜鑫忍不住就说:“少爷,你也不要太怪他。他到底是个帮会的人,若是同少爷的事被人知道了,到底脸面上挂不住呀。可我看他一直把少爷放在心上呢,若是少爷要他帮忙,他也绝不会说半个不字的。”傅玉声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问说:“我要他帮什么忙?帮我养儿子吗?”杜鑫吐了一下舌头,小声的说:“少爷,我就是随便说说,你不爱听,也别恼呀。”傅玉声漫不经心的说道:“我有什么可恼的?等他的武馆办起来,我还要送一份大礼呢。”想了想,又笑了一下,说:“倒没想到他这么喜欢小孩子。等他的太太姨太太们再有喜了,我再送份大礼。”杜鑫跟他实在久了,知道他说这话其实已经不高兴了,也不大敢说话,心里却忍不住犯了嘀咕,想,这气生得,没甚么道理呀。

    郑玲丽的事,傅玉声想了想,电话也不好,回信也不好,见面更是不妥当,便仔细的吩咐了他一番,教他怎么同骆红花说。

    杜鑫第二天就又去了,结果孟青在家里同人商量事情,见他来了,让他等了等,就过来教他练拳了。杜鑫没法子同骆红花说话,只好满腹心事的回去了。

    第三天杜鑫又去了,孟青仍是在家,骆红花又出去了,不知是办什么事情。杜鑫原本灰了心,偏偏那天来的客人多,孟青没功夫教他,就让他自己练几遍拳。

    等他拳打了七遍,骆红花也回来了,见着他,便朝他招了招手。

    杜鑫擦了擦汗,气喘吁吁的走了过去,说:“孟太太。”骆红花微微一笑,说:“我交代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了呢?”杜鑫连忙说:“信给我们少爷看了,少爷说,当初这件事也是多亏了您帮忙呢,知道您最是热心肠,如今也还请您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先不说到底是不是呢,还请您千万顾全着我家少爷的面子些。若是被我们家老爷和大少爷知道了可是不妙呢!这个是少爷给您的。”说着就掏出一个信封来,小心的递给她。

    骆红花笑了起来,却并不接过,只说:“难道我还不知道吗?你以为我为了什么缘故写了这样一封信呢?三爷是我们阿生的恩人,也是我的恩人,若是要我帮忙,自然不在话下。”又说,“那三爷打算怎么办呢?接回去吗?也不知他家里那位肯不肯呢?”杜鑫心里嘀咕起来,想,还不知道是不是呢,这话怎么就说得跟真的似得?

    就道:“少爷说了,也不知郑姑娘现在在哪里呢?当初也是他对不住郑姑娘,若是生活艰难,以至于要骨头分离,那是不该的事情。钱的事情都是小事,若是缺多少,尽管同他讲就是了,少爷这就吩咐人送钱过去。”骆红花笑了一下,走到柜子旁,打开了锁,从盒子里取出一张相片,拿过来递给他看,说:“三爷这是不信我的话呢,想要去瞧瞧看了。也不必去了。这是她儿子的相片,也就是这些日子照的,你拿去给三爷看看。她原本是想将孩子送到育婴堂,再到苏州去重操旧业的,她也不至于为了这个骗我。”这却是杜鑫万万没料到的。他手里拿着这张薄薄的相片,只觉得满额头都是汗。

    第151章

    到了这个地步,他还能说什么呢?只好道:“孟太太,亏了您想得这样周全。这张相片借我几天,我也带回去给少爷看看。若这真的是傅家的骨血,少爷还要重重的谢谢您呢。”骆红花笑着瞥了他一眼,说:“就是这一件事,你快快的回去同三爷讲了。不然这孩子在外面多受一天的苦,他回头还要怪你办事不力呢。”

    这话回来同傅玉声说了,他就皱起了眉头,说:“怎么准备得这样周全?”杜鑫附和说,“可不是吗?她突然间拿出这样一张相片来,倒是吓我一跳。”

    傅玉声好一阵子不曾开口,也不知想什么,杜鑫也不好走开,只好在一旁站着等他。

    傅玉声看着那张相片,觉着照得很好,只是看不出来是不是傅家的血脉,他突然问杜鑫说:“孟老板有没有同你说,他那一日是为了什么去照相馆的吗?”杜鑫啊了一声,说:“他并没有说呀,“又说:“少爷,你疑心他知道这件事的吗?可是孟太太千万的嘱咐我,说不要同孟老板讲的呀?”傅玉声说,“他大约是怕我多想,所以知道也装作不知道,让骆红花出面。”他沉吟了片刻,说:“这件事若是他知道,其实并不要紧。”怕的就是他不知道。

    傅玉声是吃过骆红花的亏的,心里对这个人提防得很。若是这只是骆红花一个人的主意,那就很不妙。她筹备得这样齐全,那就是打定主意要敲他一笔了。

    他想到这里,便心烦得很,走来走去。若是平心而论,这件事他正该请孟青出来,当面的问他一问。便是孟青当真不知,以他的性情,也不会做这种敲人竹杠,借机发财的人,回去必然和骆红花有一番理论。

    可他同孟青说了那样好聚好散的话,回过头来又请他出来相聚,倒好像有恃无恐的一般,难道孟青心里就不会怪他吗?

    他想了又想,还是不肯去见孟青,反倒吩咐杜鑫说:“你明日再去,若是得了空,便问问孟老板,看他知不知道这件事。”杜鑫露出为难的神色来,他想,这件事若是问得不好,便是夹在人家夫妻之间,把孟太太得罪了,心里就有点发憷。

    傅玉声见他神情犹豫,也知道这话不好问,想了想,便说:“你就先去那家照相馆里,问这张相片是不是在他们那里照的,若是的话,是谁带着孩子来照的。”

    杜鑫一拍手,说:“少爷说得是呀!”于是立刻出了门,喊了一辆黄包车,跑到那家照相馆去打问。那家照相馆也是颇有名气的,叫做王正照相馆,许多人都喜欢在他这里照相的,所以到了下午还是顾客盈门。

    杜鑫找了店里的伙计,塞给了他两块钱,一问之后,听他的形容,便像是孟青带着一对儿女在这里照的。杜鑫听了不免跺脚,想,少爷猜得真准。那伙计因为得了他两块钱的好处,很是殷勤,又说:“他后来又来过一次,还把橱窗里挂着的一张相片要走了。”

    杜鑫心道,这更对得上了。他打探到了消息,便急急忙忙的跑回去同少爷报信。

    傅玉声听他这么说,心底的一块石头也终于落了地,说:“既然他是知道的,那就不妨事了。”

    便吩咐他第二天就带着相片回去南京,好让谢妈瞧瞧看。于是杜鑫急匆匆的,从上海赶回南京,再从南京赶回上海,再到孟家,已经是好几日之后的事情了。

    杜鑫依着傅玉声的吩咐,去同骆红花商量。傅玉声的意思是赁一处房屋,再把孩子接过来,请个奶妈下人来照顾,这件事一时半刻的也不能叫家里知道。

    杜鑫疑心他是不想让陆家姐弟知道,却也不敢多嘴。

    只是他才刚开了口,说想要把孩子接到上海来,骆红花反倒露出惊奇的神色来,问他道:“三爷是怎么打算的呢?难道他当真要把孩子接过去吗?他家里那位才刚娶回去没多久,又是陆家的千金,就这么着给人个下马威,到底不大妥当吧?若是惹出甚么事来,岂不是我对不住三爷了吗?”

    杜鑫心想,这一句话说得也不嫌亏心,那你当初就别叫我传那封信呀?他也不敢说什么,陪着笑,说:“不是接回家里去。要我说,少奶奶肚子里还没有动静呢,哪里好就这么接回去呀。”

    骆红花抿嘴一笑,说:“三爷呀,就是顾虑太多。他若是把孩子接回去,人多嘴杂的,难保哪天不会走漏风声呢。说实话,我倒有个好法子,就是不知道三爷信不信得过我,舍不舍得了。”

    杜鑫不料她这里还有后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就尴尬的笑笑,说:“孟太太,您怎么突然说起这种话来,这件事能办成,还不是多亏了您吗?”

    骆红花却当做没听到一样,笑眯眯的看着他,说,“若要我说,三爷眼下才刚得了三少奶奶,当真要接个孩子回去吗?我觉得不大合适。三爷这样的人,难道还缺个儿子吗?若是三爷信得过我,索性就把这孩子留在我这里。我说是从育婴堂里领来的。三爷是阿生的恩人,也就是我的恩人,我们自然把他当做自己亲生儿子的一样养着,绝不会亏待了他,也不会走漏半点风声,害三爷为难的。”

    杜鑫万万没料到她会有这么一番话,听得他出了一身的冷汗,想,这也太荒唐了,听着象什么话呀?即便是少爷肯,孟家也绝没有替别人养儿子的道理呀。

    杜鑫心里直打鼓,不明白骆红花这是什么意思,就说:“孟太太,您真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想得实在周全。只是这件事我是万万做不了主的,还要回去问过我家少爷的。”他顿了顿,觉得这件事实在是要多说两句,就道,“孟太太,要我说,一来,这也太为难您了;二来,少爷怕是不会答应,这实在不大像话呀。少爷时常的说,孟老板就是太讲恩义了,一点点恩情,就千倍百倍的来还,教他怎么受得起呢?”

    骆红花笑了笑,脸上露出点不以为然的意思来,一闪而过,口气却很是亲热,她说:“你让三爷只管放心好了,我敢说出这话,就是同阿生商量好了的。我们两个呢,只想着要替三爷出点力,办点事呢。三爷若是信得过我们,就放心的把孩子留在这里,绝不教他吃半点苦的。”

    杜鑫心中忐忑,回去之后一字不落的同傅玉声讲了。

    傅玉声十分的惊讶,半晌才说,“她怎么这么糊涂?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孟老板才娶了小妾没多久,她就去育婴堂领个男孩回来吗?旁人难道不要疑心她,以为她没有容人之量吗?”又有些生气,说:“别的事倒也罢了,这种事好看得很吗?平白无故的,做什么要替别人养儿子?我看他是糊涂了,骆红花怎么也不拦着他?”

    杜鑫也觉得这件事十分的不妥当,又见他决意不肯,就问他:“少爷,那依你看,怎么同她说才好呢?”

    傅玉声越想越生气,可这件事怪不到别人头上,说起来都是他自己惹出来的,便忍着怒意,说道:“这件事你不必管了,我明天挂电话给她,再同她商量。”想了想又说:“你这几日就先不要去孟家了。”

    杜鑫不料这桩事办到最后,竟然给自己办了个大不痛快,想到有几日见不到李秀华,心里便怏怏不乐,却也不敢申辩什么。

    哪里料到傅玉声还不曾给骆红花挂电话呢,孟青竟然亲自登门,前来见他了。

    第152章

    傅玉声这些日子没有不去公司的,所以早早就起来了。

    他这一起,陆少棋也醒了。他昨晚兴致来了,同人打牌打到半夜才回来,所以眼下想起也起不来。

    傅玉声知道他昨晚回来得迟,便说:“我哪一日不去公司呢?便是不去公司,也是有正经事的,你多睡一会不好吗?非要起来。”

    陆少棋听他这么说,反而一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冷笑了一声,说,“我若是少看你一眼,你就不知道又同谁眉来眼去了。”

    傅玉声知道他起床时一向脾气大,也不愿同他争吵,便由他去了。

    傅玉声正喝着咖啡,看着报纸,心里想着骆红花的事,杜鑫突然走过来同他小声的说道,少爷,孟老板来了。他吃了一惊,咖啡都险些漾出来。

    傅玉声心里隐约的明白,这人怕是为了郑玲丽而来的。

    他原本就猜这件事孟青十有八九是知道的,红花做出这些举动,想必也有他的许可。

    只是这人亲自前来,却让他心里越发的烦恼。这种事情终究是不大体面的,难道还要在这里商量不成吗?他心里十分的为难,只好走下楼来。

    孟青远远的站在那里,帽子拿在手里,动也不动的看着他,见他下来,便微微的点头,很是客气的说道:“三爷,许久不见了。”

    傅玉声见他脸上的神情很是寻常镇定,和往日里那种欢喜的样子简直是天壤之别,心里就往下一沉,却又不能不应着他,便微笑着说道:“孟老板,许久不见。”

    两人也有数月未见,傅玉声想着那时候他说了那样狠的话,也不知这人心里怪他不怪。如今看来,这人简直比他还要客气。

    孟青上前一步,同他说道:“三爷,我这样早过来,实在是有件事情要同您说一声。我怕来得晚了,扑个空,找您不到。”他也不等傅玉声答话,就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道,“之前三爷码头上的货物,还有一箱码头上的伙计放错了地方,所以漏了不曾清点。前几日点了出来,想请三爷过去瞧瞧看。”

    孟青这样说话,脸上并没有半点痕迹,究竟见着他高兴还是不高兴,竟然一丝也看不出来。

    傅玉声心里便有些发闷,觉着眼前的人看上去仿佛和几个月前也不大一样了,却说不出来是哪里变化了。

    傅玉声对孟青点了点头,微笑着说:“孟老板也实在是细致得过了,这样的事,也特意过来说一声。”两人正说着话,陆少棋也下来了,打量了孟青几眼,他记性向来不坏,迟疑片刻,便说:“孟老板?”

    孟青沉默了一下,客气的说道:“陆公子,许久不见。”

    陆少棋突然问说:“这一大早的,是出了什么事吗?”傅玉声敷衍道:“码头上有点事情,“又怕他要跟着,便说:“我上午就不去公司了,码头的事情办完了再回来。”

    陆少棋想了想,还没说话,孟青却突然开口说:“三爷也不必叫司机,我们去看过了就回来,只怕一两个时辰也就够了,并不耽误甚么事。”

    陆少棋听他这样说,就说:“那我就不去了。你中午回来,我们去凯林吃新式菜。”傅玉声笑了一下,心里的一块石头就落了地,柔声说道,“好。”

    陆少棋打了个哈欠,看也不看孟青,仍旧回楼上去了。

    孟青回头看了他一眼,才对傅玉声说:“三爷,走吧。我们快去快回,路上也要开好一阵子的。”傅玉声便同他走了出去。

    等上了车,司机带着孟青和傅玉声两个人,出了法租界,并不曾开去码头边,直直的开去慈云寺旁的春明茶社。

    两人坐了下来,吃了杯茶,孟青就开口说道,“三爷,我今天找您,并不是为着码头上的事。其实是为了郑玲丽的事。我怕红花说得不大清楚,所以我来见您,是要同您解释一番,免得您心里误会了什么。”

    傅玉声不料他这样开门见山,反倒愣了一下,半晌才说:“孟老板,这件事实在要多谢你和红花出力,我要谢还来不及呢,何曾有甚么误会?这原本就是我的荒唐事,却要两位替我操劳,寻他回来。我这边屋子都赁好了,乳娘也请好了,只等着孩子接过来。昨晚也是迟了,所以不曾回话,今天正要同她再商量一番的,却不料您就来了。”

    孟青沉默了一下,才说:“三爷不要疑心,这件事其实从头到尾都是我的主意。我想依照三爷眼下的情形,若要接他回去,只怕是非常的为难吧。就算放在外面,这世上总没有不透风的墙,将来若是传出去,只怕更难听呢。到底于三爷的名声有碍,不如索性瞒起来,放在我这里。他也就比玉瑛大半岁吧,两个人做个伴,也是件两全其美的事。”

    傅玉声听他这套话说得厉害,与骆红花的话如出一辙,心里就明白了。这主意怕是孟青拿定了的,骆红花心里未必当真情愿,只是为了要顺着他的意,所以这样尽力的张罗。

    傅玉声便说,“孟老板,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人,说这些自然是为了我好。可他既然是傅家的骨血,就没有让他流落在外的道理。况且你同红花,又何必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弄得面子上不好看呢?她才生了女儿不久,你就娶了个姨太太,原本就教她有些为难了。若是再领了这么一个孩子回去,你教外人怎么看她呢?再说了,这桩糊涂事是我自己做下的,我便是再不中用,也没有让孟老板替我养儿子的道理。”

    孟青脸色有些难看,突然屏着气说道:“三爷何必说这些?红花的名声好不好,也不是这一两天了。我若是在意,当初也不会娶她。这些与三爷其实没什么干系。只是这个孩子,我情愿替三爷养他,难道三爷也不肯答应吗?”傅玉声不料正说到他的痛处,心里便有些懊悔,又见他说得这样不容回绝,只好明白的说道:“孟老板,是我说错了话。但这件事实在不该你来替我抹平,这个孩子,无论如何我都是要接回来的。”

    第153章

    孟青眼底一暗,将茶盏往前一退,突然沉声说道:“三爷,这件事若是一定要讲理,那么我倒有两句话来说。他是红花从育婴堂抱回来的孩子,的确是郑玲丽的不错,相片也是给你看了一看,他却未必就是你的骨血。我可怜他,愿意养活他,其实与您半点干系也没有。我今天过来,也不过是同三爷知会一声罢了。三爷想要带他走,那怕是不能了。”他顿了顿,仿佛还有许多的话要说,可是斟酌了片刻,口气却和缓了些,只说,“他的名字我都取好了,就叫做廷玉。他既然随我姓孟,我自然会将他视若已出,并不会亏待他一星半点。我想三爷念着往日的情面,顾全些我的脸面,总不会为了这种事就声张起来。况且以三爷这样的身份,少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儿子,并不算什么。三爷你说是不是?”

    孟青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傅玉声,仿佛要等他一句回话,可那咄咄逼人的神态里,分明是不容他说半个不字的。

    傅玉声听了他这样一番话,脸色纸一般的白,一时间糊涂得厉害,却也气愤得厉害,想,他为什么这样同我说话?何必这样字字讥讽,句句诛心?难道是怪我那时同他一刀两断,太过狠心吗?

    他心里气恼,却还是勉强的说道:“或许他未必是我的骨血,可是我同郑玲丽也曾很是要好过一段日子,难道我这一点事情还不能替她做吗?”

    孟青沉着脸看他,说:“三爷,先不说你对她到底有几分情意,她在你心里,只怕还不如陆公子的一根手指头吧!再说了,郑玲丽只怕也不要你替她做些什么呢!若是红花去得晚了些,这孩子只怕都没命了。你即便当真要把他接回去,难道于他有什么好处吗?不过是吃穿用度上,比别人富裕些罢了。可他出身这样,在傅家只怕日子也不会好过。我的钱是来路不正,三爷看不上,我也无话可说,可若要供他吃穿念书,都不是难事。进了我孟家的门,红花和凤萍也不会看低他半分,三爷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他说到这里,怒意也翻涌上来,几乎克制不住,连手也颤抖得厉害,吸了口气,也不等他回话,就抓起了帽子,同他道别道:“三爷,我们今天话就说到这里吧。我先走一步,司机就在门外,请他送您回去,不要让人等久了。”

    说完就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径自离去了。

    傅玉声气得脸色发青,不明白他因何这样,竟然丝毫的不肯相让。

    他一言不发的坐了许久,等心绪稍稍镇定了些,这才喊人来会账。却被告知另一位先生已经付过帐了。

    他浑浑噩噩的走出茶社,也不去坐那司机的汽车,反而掉转了头,胸中带着一股怒意,径自的往前走着,等到清醒过来,这发觉自己不知走去了哪里,只好又站定了,招手喊了一辆黄包车。

    车夫问他要去哪里,傅玉声也知道自己气得厉害了,现下这个样子,若是回去了,只怕不知道要惹出甚么事来,想了半晌,才说出了一处地址,让他拉去了何应敏那里。

    何应敏虽然颇有些惧内的名声,却私下里娶了一个舞女回来。只因为他夫人气势厉害,所以也不敢让人知道,借着傅玉声的名义置了一处房,金屋藏娇,并不告人。有时白日里也不去银行,只来这里同如夫人厮混。

    傅玉声也曾来过一次罢了,见识过何应敏被那个舞女迷得神魂颠倒的样子,便也当做一件有趣的事,经常的笑他。

    这一次前来,果然也碰到他们两人都在家中。何应敏见他神色不同往日,也是大吃一惊,问他究竟出了何事。这种事也没什么体面的,傅玉声自然无法直言相告,只推说是心烦,要借他这里散一散心罢了。

    何应敏看他神情,只怕没有这样简单,只是他们两个一向交好,知道有些事情也不好深问,便同他说了说别的事,逗他开心,又让他的新太太又叫了两个舞场里的朋友,凑了一桌,索性打起来牌来了。何应敏见他不大高兴,所以有意打得大些,一百两百的赌着。傅玉声心情极坏,牌运却好得出奇,打了半天,反倒赢了一千来块,何应敏便忍不住开他的玩笑,说:“人都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玉声兄,由此看来,你是在情场上吃了一场极大的败仗呀!”

    傅玉声心里苦涩之极,却仍是笑了出来,看了看他的如夫人,便说:“自然是不能与你这样大获全胜的人相比了。”何应敏不由得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膀,谦虚道:“好说好说。”

    等到晚上吃饭的时候,突然银行里的人打了电话过来,着急的找他,问他知不知道傅玉声的所在。

    原来陆少棋中午等不到他回去,便发了急,四处的打电话找人,他自己着急不说,还打了电话给他小舅舅戴胜荣,闹得众人皆知,一时间沸沸扬扬。

    何应敏也知道他同陆少棋的事,只是不料会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便啧啧道:“原来只要做了夫人,无论男子女子,都是一样的河东狮。”

    第154章

    他说了这样一句俏皮话,自觉很有趣味,却不知傅玉声心烦意乱,已经顾不上为自己辩解一番了。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傅玉声心里愈发的不痛快,想,只怕是大哥他们也知道了,何必要闹得这样大?只好打电话给汽车公司,叫了辆汽车接自己回去。

    他这一天也没办什么正事,不过何应敏和他打牌的时候,同他说了一件今早的新闻。说汇利公司的经理失踪了,公司里的钱也不翼而飞。汇利公司原本生意做得很大,据说资产上亿,经理又很会交际,认识许多名人,红利又很是可观,所以很多人都肯放钱在他那里。何应敏的太太就有两万块钱放在这家公司,不只是她,还有很多太太们都把钱放在了这家公司,所以这件事一出,当天就有人跳江了。这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傅玉声是早上的报纸不曾看完,所以还不知道。

    何应敏微微冷笑,说:“她平日里把钱管得那么紧,结果还不是平白的送了人?”

    傅玉声当着他如夫人的面,也不好说什么,便笑了笑。

    在路上想起这件事,心中不免一叹。何太太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贪图小利,两万块钱就这么付诸流水了。汇利公司这件事,只怕筹划已久,钱款哪里还能找得回来呢?何太太这时也不知如何的伤心呢,何应敏明知他太太出了这样一件大事,也不说回去安抚一番,还在这里陪着如夫人。

    他一想到何应敏的如夫人,就不免想起孟青那个叫做凤萍的姨太太,想起白日里孟青同他说的那些话,心中又是一阵刺痛。傅玉声想,我说了红花几句话,他就怪我多管闲事。又想,他今天才同我说了心里话,怪我看他不起,难道是因为在南京时我同他说的那句话?心里却又觉得不是,想,他说我看不起郑玲丽的孩子。是我的骨血,为什么看他不起?心里就愈发的生气,想,叶翠雯出身也低,难道我还看不起玉庭吗?当时气得几乎发昏,这些辩白的话哪里能够想到?如今想到了,再去哪里说?两个人既然好聚好散,没有道理被人骂了一通,还要再去见他的道理。

    下午有人陪着他,同他说话,如今一个人坐在汽车里,也没人陪在身边,就静了下来,越想越多,又想起孟青说起红花和凤萍,心里就一阵阵的发堵。他想,当初同我发誓赌咒,哄我说心里没有红花,谁知道老实人说起谎来才更是可怕。如今不只红花,还添了别人,这世上还有谁的话可以信呢?这样一路到了家里,脸上的神情还是十分的难看。

    陆少瑜和陆少棋听到汽车鸣笛,知道他回来了,便和下人们出来接他。陆少瑜见他下了车,终于松了口气,道:“你可算是回来了。”她又同陆少棋说:“你好好同他谈谈,也不要把他逼得太急了,我去看书了,没有事不要来吵我。”陆少棋巴不得她赶快走,就说:“我知道!”又把下人们都赶开了,去车库收拾车的,也有去厨房准备夜宵的,只有杜鑫跟着进了楼,替傅玉声将衣帽放好。

    陆少棋原本有一肚子火气要发作,可是见他脸色不大好看,到底还是忍到了书房才发作,说:“若是临时出了什么事,你也该让人回来给我报个信,好让我知道。”

    傅玉声心里也很不痛快,说:“我当初和你约法三章,不是都说好了吗?我不过是晚回来罢了,你为什么闹得这样尽人皆知?”

    陆少棋却振振有词,说:“你既然说好了中午回来,为什么要变卦?”他冷笑一声,突然又说:“我知道你去做什么了,你别以为我不记得。你不是对那个孟太太念念不忘?谁知道是不是他接了你过去跟那个孟太太幽会?”

    傅玉声不料他把人想的那么龌蹉,皱了皱眉头,说:“难道我心里只有这种事吗?”又说:“孟太太才刚生了千金,就是我有那种心,也不至于这么下作吧?”

    陆少棋被他问住了,有些悻悻的说道:“那你怎么不挂个电话回来?我等了你一天,我怎么知道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回来?”

    傅玉声看了他一眼,突然想,我为什么要同他生气?我说好了要回来却不曾回来,害他在家里等得着急,这也是我没有和他讲清。

    这样一想,心里就软了几分,斟酌了片刻,才说:“这件事是我不对。也是临时有些事要和何应敏商量,那地方是个隐秘的所在,并不想别人知道的。”他见陆少棋变了脸色,便笑了笑,说,“若不是你今天四处打电话,竟打到实业银行,你又如何能够知道这个秘密呢?可我若是要告诉你,我要出去办事,你必然不肯相信,难道不会追问我的去向吗?我要为朋友保守这桩秘密,那么自然是不会告诉你的,那么你心里也不会痛快,你说是不是呢?”

    陆少棋听他说完,哼了一声,气哼哼的说道:“我不相信你,也不过是因为你劣迹斑斑,不值得我相信罢了。”

    傅玉声见他的声音小了些,便又说:“我那时不是说了吗?只要你一心一意的,不要总是乱发脾气,那么我自然也是一心一意的待你,不会有别人的。可是我交朋友,做生意,也总有些事不能一一顾及,有时或许赶不回来,那么我同你陪个不是也就是了,你总要相信我,不要总是发这样大的脾气。你要同我好,又不是要做我的仇人。我同你说的话,自然都是作数的,你也不必每天看犯人一样的盯着我,教人笑话。你闹得这样厉害,若是再被那些小报胡写一通,岂不是两家都没有颜面?”

    陆少棋看他半晌,小声的说:“那些小报倒好对付,给些钱就是了。”又悻悻的说道:“这原本就不怪我。你迟迟没有回来,又不给我挂电话,我四处找你不到,如何不着急?我找那个孟老板,他也吃了一惊,又找汽车公司的人,说等了一下午,你根本就没上过车。他都急了,我能不急吗?我怕你又被人绑架了呢!”

    傅玉声不料他竟然还找了孟青,心里一时有些乱,却还是镇定下来,哄他道:“好好好,我不是没事吗?这件事是我的错,那么我该怎么和你赔不是呢?”

    陆少棋见他说了软话,便得意了起来,说:“你既然答应了,那就不着急!我要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让你照办!”

    傅玉声觉得他实在有些孩子气,可是又想,正是因为他是这个脾气,所以才会千里迢迢,不顾一切的去天津找自己,心里便有些不忍,突然想多和他说几句话。

    傅玉声劝他道:“我除了公事,那些交际都是无关紧要的,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再同别人谈朋友了。你呢,除了这件事,也该多去司令部办办公务。你舅舅升了职,怕是许多事情要忙,你帮帮他,他难道不要高兴?或许你忙起来了,我还要去接你呢?”

    陆少棋突然笑了起来,眯着眼睛看他,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你喜欢我穿军官服,你上次见我,是不是想着什么坏事?”

    傅玉声也忍不住笑了,摸了摸他的眼睛,说:“我想什么坏事,你也知道了?”又说:“你来天津接我们,你知道我想什么呢?”

    陆少棋得意洋洋的看着他,说:“你看到我时心里怕是高兴极了,想要以身相许吧!”

    傅玉声笑出了声,想,他脾气虽然坏些,但心情好时,也很能让人高兴的。又想,有他陪着,也不算一件太坏的事。

    于是这一场风波,就这样不痛不痒的揭过了。

    傅玉声有些累了,要歇一歇,陆少棋同他说完,就忍不住要去找陆少瑜。傅玉声按了铃,喊杜鑫给他放水洗澡。

    杜鑫跑上来,见着陆少棋不在,就跟他说叶翠雯打了几次电话过来。

    傅玉声问他是什么事,杜鑫摇摇头,说:“她没说,只是听她声音慌得很!”

    傅玉声眼皮一跳,他隐约的知道叶翠雯也有一些私藏的钱,他想,不会也投到了汇利吧?

    第155章

    不过叶翠雯手里能有多少钱呢?想来倒也没什么要紧,只是怕她一时想不开罢了。傅玉声想,等等再给她挂个电话就是了,就又问杜鑫道:“我回来的事,孟老板知道了吗?”

    杜鑫”啊“了一声,脸上露出懊恼的神情来,小声的说道:“我忘记了。您中午没回来,陆公子闹得家里人仰马翻的,哪有功夫告诉他呀。”傅玉声没料到他这样机灵,也有顾不到的时候,就站了起来,想要下去给孟青挂一通电话。可是犹豫了一下,便迈不开步了。

    两个人白日里闹得那样僵,这时候拨了电话过去,难道不是自讨无趣,惹人厌烦吗?

    傅玉声同杜鑫说:“你去给他挂个电话,就说我已经回来了,安然无事。他原本安排得周到,也有车在外面等着,是我……,总之实在是我对不住他就是了。”想了想,又说,“你同他说,今天同他生气,原是我的不是,你代我向他陪个不是吧。”杜鑫听得糊涂,不明不白的看着他,傅玉声也不好在这里同他解释,便说:“我记得谢妈跟我说过,我原本有一副长命锁的,你替我找出来包好了。我再写封信,你明天一起送过去。”孟青在南京娶了小妾,他还不曾送礼,不如这次一并补齐了。

    杜鑫就去拿纸出来,又问他要用自来水笔还是要用墨。傅玉声愣了一下,才说:“墨笔吧。郑重些。”见他还站在这里,便催促说:“你先去拨电话呀!”杜鑫吐了一下舌头,一溜烟的跑了下去。

    傅玉声也好一阵子不曾用过墨笔了,他看着杜鑫取出来的信笺,突然想起来在南京时的情形来。那时他还兴致勃勃的和杜鑫开玩笑,说要画一张女孟青的图。结果等杜鑫将笔墨都一一摆好后,他却被陆家请去了。

    自那之后,他便有些身不由已了。

    傅玉声心里突然难受得厉害,他想,孟青话里将他贬得一文不值,虽是痛恨他对郑玲丽始乱终弃,也有几分是怪他在南京的那句好聚好散吧。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是他自己要同孟青一刀两断,还断得那样让人难堪,孟青如何待他,其实于他都没有丝毫亏欠。娶一个小妾又算什么呢?便是再娶三四房小妾,生多少子女,也与他没有半点干系。

    即便他心里再不痛快,又能如何?

    倒是骆红花,她这样七窍玲珑心的一个人,手段是厉害了些,可到底情有可原。他看得出来,她是喜欢孟青的,孟青呢,对她也是有些情意的。他原本以为这两人不会有什么波澜,却不料骆红花才刚生了女儿,孟青就新娶了一房姨太太。

    或许孟青是做给他看,教他放心的意思。又或者当真已对他死心,所以才会另娶别人。可事到如今,这些又有什么要紧?难不成他还要去问吗?即便问得了结果,又能如何呢?

    所以这些事情,他原本不愿,也不肯再多想的。

    可这两人如今弄成这个样子,他心里竟然说不出是一种甚么滋味,忍不住要可怜起她来了。

    还有一件事,也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两人再见之时,就为了郑玲丽的事,孟青变得这样固执,丝毫不讲道理。还同他发那样大的脾气,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大约还是怪他,又不信他吧。

    傅玉声心里苦涩,乱成一片,摒弃满腹的心思,提起笔来写信。

    才写到一半,陆少棋就拿着一张唱片过来了,要放起来听。一段唱词还没有听完,突然说:“玉声,二姐同我说,她想要去德意志念书。”傅玉声吃了一惊,手里的笔一顿,纸上就是一团墨迹。陆少棋啧了一声,就说:“怎么不用自来水笔写?”又站在他身后,要看他写些什么。

    傅玉声把写废的那张递了过去,让他慢慢的看,自己又取了一张出来写,说:“稍等片刻,等我写完再说。你闹这一通,大家都不安生,总要谢谢人家才是。他之前在南京娶了小妾,我还不曾送过礼呢,这次同码头上的事一并谢他。”陆少棋看了看,说:“哦,白日里他还替我找过你,也很是尽心,我忘记了。你倒是对谁都一样的周到。”又细细的看了一遍,才说:“你的字是比别人都写得好,所以才不肯用自来水笔吧。我是写不出来这样好看的字了。”等傅玉声写完,杜鑫也已经回来了,他直接将信叠好装起,递给杜鑫,说:“明早你跑一趟,送给孟老板。”杜鑫收了起来,心领神会的下楼去了。

    傅玉声这才问他:“你二姐说什么?”

    陆少棋坐在椅子上,玩着裁纸刀,说:“她在上海呆着也很无趣,要去德意志念书。我想她不过是要去苏联罢了。”傅玉声沉默了一下,才说:“她出去也好,不然在这里坐牢一样,到处都有人盯着她,有什么意思呢?”陆少棋抬起眼来,紧紧的看他,说:“她让我跟她一起去。她说如今正是用兵的时候,我若是去德意志镀一层金,回来更有好处。她对于这些事情,一向看得准。你觉得呢?”傅玉声吃惊不小,心里有些拿不准他这么问是为甚么,便说:“这也是好事,只是要吃些苦了。”陆少棋展露笑容,并不以为意,说:“若是你跟我一起去,那么就算吃苦也没什么要紧。”他想了想,又说:“不过总不会教你吃苦的。”傅玉声很是意外,他和陆少棋不同,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京沪两地的。可他知道这个人的性子,是不能有半点逆着他的,所以也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只是问道:“那么,你究竟要去哪所学校,要学习什么,要去多久?”顿了顿,又说:“你要仔细的想好,若是拿不准主意,就同你二姐好好商量。”陆少棋不满的说道:“为什么总是要同她商量?”

    傅玉声笑了笑,并不回答,反问他道:“她怎么突然和你说起这件事呢?”陆少棋看着他,半天才说:“她身上带着那种嫌疑,若是自己去,只怕是出不去的,所以唯有跟我一起,才能实现。她同我说这些,倒也没有什么奇怪。”傅玉声愣了一下,不由得笑出了声,说道:“那你也想得很明白了。要不要出去,只看你怎么想了。”陆少棋微微冷笑,说:“实话同你说吧,别人或许不信,但我确实是知道她的。她这套罪名背得一点也不冤枉。不过对于她那套共产主义,我实在是不相信的。你以为我不学无术吗?其实她的书,我也大略的看过几本。可要我说,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是期望着有权有势,谁不想踩在别人的头上呢?你去看看路上的那些讨饭的,你扔十块钱出去,他们或许还要分一分,你若是扔一百块,一千块出去,他们不打破头才怪,我是不相信那些穷鬼能有什么出路。再说了,她是菩萨心肠,自己有的,恨不得别人也有。她还想不明白呢,这世上能有多少好东西?若是别人得着了,她就没有了。”傅玉声沉默了片刻,想说点什么,那些乞丐,未必生来就是乞丐。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何必多此一举,便说:“那你和她,自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了。”陆少棋看他一眼,说:“你和她倒是有话说。”

    傅玉声听着他话里的意味不对,心中警觉,便笑着说道:“我只是问她,你以前的脾气是不是也这样的坏。怎么,难道这样也不许?”陆少棋哼了一声,突然说:“我遇到你之后,脾气可比从前好多了。”傅玉声怔了一下,便笑了笑,说:“是吗?那照这样看,只怕再没有多久,你就要同你二姐一样,变得菩萨心肠了呢。”陆少棋见他不以为然,便不大高兴,却又不好再说什么。况且这时候也不早了,傅玉声白天同人打牌,没有去公司,有些急件就被送回家里来,傅玉声还要做事,哪里能够跟他多说呢?看了一多半,实在看不完,也就睡了。

    结果第二日清早,叶翠雯就又拨了电话过来找傅玉声。

    第156章

    原来她放钱在汇利公司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前几次都很是妥当,于是她的胆子也渐渐的大了。这次与她相熟的一个太太也放了好几万进去。她自己哪里有这么多钱呢?于是就私底下拿了傅景园的支票簿和印章,支取了五万块现洋出来,结果汇利公司一倒,她当天就急病了。

    傅玉声也没料到她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她话未说完,他先出了一身的冷汗。

    叶翠雯在电话里讲着讲着就哽咽起来,简直泣不成声。她嫁到傅家,左右也只不过是个姨太太罢了,而且她的出身原本就低,又不是叶家当真的什么人。别说五万块了,就算五千块,叶家也不会为她去填这个窟窿的。

    叶翠雯已经急得没有主张了。她原本以为回了款就可以补上这个漏,谁知道汇利公司出了这桩事,她如今闭上眼就是噩梦连连,生怕傅景园知道了动怒,她一向很怕他,也不敢同别人商量,便来找傅玉声。

    叶翠雯就在电话那边痛哭了起来,说:“玉声,我真是对不住你,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怕得很,他要是为了这个赶我走,我可怎么好呢?我怕我再也见不着玉庭了呀?”傅玉声哪里有甚么好法子,他手头的钱都投在生意上了,眼下正是用钱的时候,他连平日里开销都俭省了许多。要他一下子拿出五万块来,那是无论如何也没有的。更不要说这五万块实在不是一个小数目,若是当真拿出来,那也就打了水漂,再也见不到了。

    傅玉声知道她急得厉害,怕她想不开,就劝她说,这件事瞒是瞒不住的,你不如实话实说,爹看在玉庭的面子上,也不会当真把你怎样。又说:“你只说是受了人的鼓惑,后来心里害怕,就把款子要回来了。虽然折了些,到底比别人强点。我这些时日再想想办法,替你补上些。”叶翠雯还是害怕得很,傅玉声又劝了她半天,答应她再替她想想别的办法。挂了电话之后,只觉得愁云惨淡,希望渺茫。若要他看,汇利公司这桩事,明明就是个设好的全套,哄得这些太太们一个个的直往里面跳,如今既然得了手,只有远走高飞的道理,哪里还有什么好想办法的呢?

    只是一想到叶翠雯这件事,他就不免想到何太太,又想起骆红花当初拿着孟青的款子去放印子钱,心中不免叹息一声。

    他想着她们的处境,心里猜测着,为什么太太也弄钱,姨太太也弄钱?她们这样挖空心思的聚敛钱财,大约还是觉着这世间的男子不可信任,唯有钞票才可以让她们放心的缘故吧。

    这样一想,又似乎能够体会了她们的心境了。

    傅玉声原本想着出门前要同陆少瑜说几句话的,却不料她一大早就要出门,她和叶丽雯约好了要去看话剧社的排演,所以吃完早餐就急匆匆地走了。

    陆少瑜这些日子时常的同叶丽雯她们一起。她和叶丽雯年纪相仿,都是留过洋的,两个人要好起来,简直情同姐妹一般。

    傅家兄弟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忙,叶丽雯因此也常常的过来傅玉声这里找她,不是一起看戏就是一起逛书局。又因为赵永京替她们拍摄了许多漂亮相片的缘故,叶丽雯也对摄影术一事生出了浓厚的兴趣,常常的拉着陆少瑜去圣约翰大学里。只是她们都不会开车,又不肯叫司机,便让陆少棋开车顺便送她们过去。

    陆少棋待叶丽雯还客气些,倒也没说什么,送也就送了,只是走前同傅玉声说要顺便去司令部看看。

    傅玉声就笑了起来,说:“你好好的去做事,我中午忙完了过去接你出来,请你吃番菜不好吗?”陆少棋听他这样说,一脸的笑意难以掩饰,咳嗽了两声,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昂着脖子,哼着曲子下楼了,直接去车库取车去了。

    傅玉声见他们都走了,这才又吩咐了杜鑫几句。

    杜鑫见四下里没有旁人,便放大了胆子问他道:“少爷,昨天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呀?”傅玉声自己也不是十分的明白,如何能够解释给他听呢?所以只说:“他要收留那个孩子,不肯送还傅家。我们两个,因为这件事言语不和,倒生了场气。”杜鑫听得目瞪口呆,说:“乖乖!这世上也没有抢着替别人养儿子的道理呀!”傅玉声静了半晌,才说:“他大约是信不过我,怕我亏待这孩子吧。”杜鑫想了半天,突然恍然大悟的同他说道:“少爷,不是的!我知道了,这件事其实简单的很呀!他那时候从南京一走了之,就这么不清不楚的和您断了之后,心里觉着对不住你,又想着这件事你为难得很,所以才想着替你养这个孩子吧?”傅玉声吃了一惊,反问他说:“什么叫他和我断了来往?”杜鑫疑惑的问道:“难道不是吗?”又讪讪的说:“这些都是我瞎猜的,并不是谁同我说的。少爷,你可别生气呀。”傅玉声脸色有些难看,呵斥他道:“你不要胡说,这件事是我对他不起,是我要同他一刀两断的。”又说:“你见着他以后不许再提起这件事,知道么!”杜鑫听了以后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也不敢再多问什么,就讪讪的离开了。

    他一路上脑袋里都乱糟糟的,想,居然是少爷对不住孟老板!

    昨天他挂电话到孟家,是骆红花接的电话,听他说完,终于忍不住埋怨了两句,说,“三爷也真是,阿生明明有车在外面等他,他不声不响的就没了人影,阿生急得不成,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这时候还在外面找人呢!”杜鑫连忙在电话里陪不是,说是刚回来,这不是就急忙的挂了电话来保平安了吗?又说少爷也觉得对不住大家,还备了谢礼,要他明早登门,代为赔礼呢!

    骆红花说完也觉着自己的口气重了些,就又说:“既然没事就好,赔礼什么的就不必了,哪有为了这个事还要登门的呢。”杜鑫哪里敢说这里面还有恭喜孟青讨了小妾的贺礼呢,就笑嘻嘻的说道,就算不为赔礼,难道就不许我登门吗?我还要学拳呢,师娘总不能拦着我吧!

    骆红花倒也笑了,说,这可不敢拦你,你还是来吧,我还有电影票子要送你呢!

    这件事杜鑫挂了电话之后也没敢跟傅玉声说,就怕少爷心里过不去。

    第157章

    结果忍了一宿,清早起来又听到傅玉声竟然说出是他对不起孟老板这样的话来,他就更不敢开口了。

    若是说了,少爷岂不是愈发的对不起孟老板了?

    他也不知这两人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心里胡乱的猜测着,一直到了孟家,还是忍不住在想。

    孟青早晨有事要办,早已经出门去了,家里只有骆红花和奶妈。

    奶妈看着玉瑛,不曾出来,骆红花听见他进来,就笑着迎了出来,说:“还真的来了呢?”又问他昨晚的情形。

    杜鑫不好意思说是陆少棋闹的,就说:“少奶奶急得厉害,所以陆公子也就着了急,后来电话打到兴业银行里去,就找到少爷了。少爷晚上回来还说呢,这么一点小事,闹得鸡犬不宁,真是对不住各位!”又问起孟老板。

    骆红花说:“他一早就有事出去了,你要是没有急事,就先在这里等等。”杜鑫可舍不得走,他好些日子不曾同李秀华说话了,巴不得在这里等着呢。便道:“我好几天没打拳了,等我打打拳,等孟老板回来。”骆红花笑着看他,说:“你刚来,打什么拳?先坐一坐吧,陪我说说话也好。”

    杜鑫不料她是要找个人解闷,连忙说:“孟太太,这怎么好?我是来送礼赔不是的,您反倒要我坐在这里陪您说话,这算什么呢?”

    骆红花偏头看他一眼,问说:“怎么?三爷这么会交际的一个人,你倒是一丝半点也没学了去。我要你陪我说说话,又不是让你陪秀华姑娘,你怎么也这么腼腆?”

    杜鑫被她闹了个大红脸,想,她说话可真是厉害,只好说:“您也是我的师娘呢,我是想着,我坐在这里陪您说话,不是显得我没规矩吗?”骆红花微微一笑,说:“怎么?三爷在家里还同你讲规矩的吗?”杜鑫只觉得这话里有话,却又不敢多想,连忙说:“不是不是。可我家少爷见了您和孟老板,也是客客气气的,我只是个下人,怎么好不守规矩呢?”骆红花瞥他一眼,突然说:“你这样说,我倒真有几句话要讲。说起来,出身高或低,那又如何呢?譬如说孟阿生,你看他今时今日,不是风光得很吗?有多少人知道他从前还在码头上替人扛过货呢?”杜鑫不明白她说起这个是为了什么,只好恭恭敬敬的听着。

    骆红花看他神情,便笑了,说:“你心里奇怪,想我为什么要同你说这些是吧?”杜鑫点了点头,却觉着自己有点傻气,便也笑了。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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