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歌 作者:风弄
第7节
张瑞不说话。
“一台你送的,一台徒颜送的。”赵亚把模型分成一堆,中间一条空道壁垒分明:“这些都是你当年给的,在执信;这些……徒颜送的。”
“你都留着?”
“你觉得我该都扔掉?”
目光又胶着在一起。赵亚试图分析目光中的意思,徒然无功。
满满一地,横七竖八,是曾经拥有的过去,再珍惜,阻不住发黄的时间。
空气无声无息凝固了,世界仿佛只剩一地模型,那昨天的困惑羞涩和恍惚,在窗外游荡。
赵亚在沉默中开口:“你还不知道,从前我们管你叫小汽车。”
“我们?”张瑞挑着字眼:“哼,我们。”他笑,形状矫好的薄唇勾着苦涩。
“你不高兴?”
“不,我很高兴。”张瑞站起来,似乎要放开所有沉重往事般地大吐一口气,倒在沙发上,轻声喃喃:“反正现在只有我和你。我和你,张瑞和赵亚,才是我们……”平日锐利的眼神失了光彩,怔怔盯在满地的模型上。
赵亚有点不安:“不是要吃饭吗?我去做,你买的是什么,烧腊?”他站起来,把手在裤子上蹭蹭。
张瑞仿佛被惊醒般,猛然站起来。立足不稳,一个趔趄,脚下传来“喀喇”的清脆声音,象什么被踩断了。
两人低头,视线都停留在那部挨了一脚的kk45bw上。
尾部醒目的徽杆,承受不住张瑞的体重,已经从中间凄惨地断裂。
“这是我送的。”
“嗯。”赵亚点头。
张瑞叹气:“那也好。”顿了顿,他无动于衷地想起:“我今晚要加班。”
“那……”
“晚饭你自己吃吧。烧腊在这里。”他把胶袋塞在赵亚手中,忽然对赵亚微笑:“不给我一个告别吻?”
赵亚靠过去,张瑞却忽然偏开头。
赵亚愣住了,乌黑地眼珠瞪着张瑞。
张瑞淡淡说:“我走了。”
他从赵亚身边走过,小心翼翼不再踩到满地模型。
门轻轻的,在赵亚身后关上。在空气中寂静等待着时机的恐惧悲哀,在只剩赵亚的房间中嚣张起来。
走了走了。
精灵在空气中得意洋洋地唱着歌,奚落地围绕着赵亚飞旋。
走了走了。
赵亚浑身发冷,他清楚地记得这种滋味。心被磨成粉,再加点眼泪,黏呼呼掺和起来,做出一个心的形状,重新摆放在原来的地方。
用手一捏,就会散开来,碎屑一地。
他无助地想找个角落缩起来,用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
喀喇!又一声传来,脚底梗着什么。赵亚仿佛踩到炸弹似的,惊惶地低头。
还是刚才挨了张瑞一脚的那部车,上端的车顶已经陷下去了,鞋底的污迹印在上面,带着划痕。
赵亚蹲下来,模型无声地呆在那,用最完美的静默控诉着。
“对不起。”赵亚对模型道歉。一开腔,热气冒上眼眶,他连忙用手背蹭眼睛,湿漉漉的水气到了手背,肌肤在灯光下泛着冷冷清清的光。
“没什么好哭的。”他把模型挪到沙发上,那是个不容易踩到的地方,转而安慰自己。转头看看空荡荡的宿舍:“没什么大事。”
胸膛里面象宿舍一样空,空得发疼,空得让人不安。赵亚努力想事情在什么地方出了岔子。不管怎么说,应该都是他自己的错误。
张瑞?张瑞没错。
张瑞活得潇洒,真实。赵亚佩服他。
门此刻忽然打扰赵亚的思考,它被人推开了。
身后有人,轻轻走到赵亚身后。他不作声,赵亚却似乎知道他每个动静似的,直到他过来,跪下,从后环住赵亚,缓缓收力,牢牢把赵亚锢在怀中。
“谁?”赵亚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
“你想是谁?”
赵亚觉得安心,往后放松着自己的身体,靠在他怀里,回忆着说:“我和徒颜的那天早晨,我醒过来,发现旁边睡着人。我回头,说了两个字。”
“哪两个字?”
赵亚晶莹的眼睛忽然颤动起来,他在张瑞怀里身体似乎受到攻击一样紧绷着。“我说……我说……”他象秋风中的树叶一样簌簌起来。咬着牙,死死盯着洁白的天花,记忆中翻滚的两个字挣扎着不肯被挤出嗓门。
泪已经下来。
张瑞安抚着他的脊背,轻轻吻着他后仰的脖子,把他圈得更紧。
赵亚放弃了,试图稳定自己的情绪,垂眼。过了片刻,他低声说:“我常想,没有血缘的人,怎么可以相爱。从不认识到认识,喜欢,爱上,心可以连着心,象一个人似的,这怎么可能?那些天崩地裂乃敢与君绝,那唐明皇夜梦杨贵妃,还有梁山伯祝英台化碟,多大的勇气,多深的爱情。到了现在,为什么找不出一个来?”
张瑞叹气:“傻亚亚,你以为那些事,真的曾经存在?”
亚亚懵了,他瞪着空白一片的房顶。
窗外已经全黑,掩盖月色星光的霓虹灯亮起来,而曾经在窗外游荡的属于他的回忆和梦想,本来张着翅膀悠哉游哉飞着的梦想,象忽然石化了一样,从半空中沉甸甸地摔下,变成无数碎片。
赵亚放声大哭起来。
“别哭,亚亚。”张瑞把他翻过来,为他抹眼泪,把他搂住。
赵亚止不住哭声,他没法不哭。
他曾经以为唯一就是唯一。
他曾经以为爱情就是爱情。
他曾经以为天地变幻的东西无数,但至少有什么可以永恒。
他曾经认定一个人,可现在哭倒在另一个人的怀里。
赵亚憎恨自己,他开始明白张瑞对他刻骨铭心的恨。张瑞恨他,并不是嘴上说说,张瑞是真心的恨,就象真心的爱一样。
赵亚哭:“我残忍、无情、负心、懦弱。”
张瑞轻轻抚摸他的脊背,为他顺气:“你只是贪心。”
“对,我贪心。”
断断续续的哭泣继续发泄着说不出的伤痛,张瑞抱着他,只是静静抚摸他的背。
这瘦骨嶙峋的脊梁,苍白无助的脸。
偎依着过了半夜,直到赵亚哭不出来。两人动作迟缓地收拾一地的模型。
一件一件,放回陈旧的袋子里,等待着再度封尘。
“我一直以为自己很爱徒颜。”
“现在呢?”
“那个时候的我,真知道什么是爱情吗?”
“那现在呢?现在就知道了?”
赵亚恼怒地抬头,恰好撞上张瑞的脸。张瑞移一下,咬住他的唇。
“嗯……”
“不要想了。”
急促的喘息,起伏的胸膛。男人和男人的搏斗,缠绵激情。
一个饱满的袋子遗留在地上,不再被注意。
“什么都不要想了。”
只要红唇仍在,热吻仍在,肌肤触碰热乎乎的感觉仍在。
不要费心。
不用找心的方向,也许心这东西,我们本来就没有。
越寻觅越迷茫,越笃定越不安。
“亚亚,你永远不会真心爱我。”
“嗯?”
“我知道的。”
情人间的底语,在耳边徘徊。
身紧紧贴在一起,却依然陌生。
我们,不过是凡人。什么地老天荒,什么海枯石烂,轮不到我们。
“但我们在一起。”赵亚脸颊的温柔,如灯:“我和你,赵亚和张瑞,才是我们。”
往日的体育中心,绿草已不如荫。太多人曾舒服地仰躺在上面,看过星,笑过,唱过,践踏过。
忘记徒颜,没有悲壮的歌声相伴。
孤独和寂寞,才是最大的敌人。
“我好寂寞。”
“我也是……”
拥抱,热吻,缠绵,让我们一起抵抗,冷冷清清,寂寂静静的孤独,那难熬的一分一刻。
只要有人在身边,不管是谁。
是你?
是你?
那天清晨,两个字,通彻心扉。
工作在繁忙和不繁忙中兜兜转转,你勤快,工作便不断的来,慢的,反正催的人也不大凶恶。
赵亚学会在工作中找调剂,他能在缝隙间悠闲地享受一杯咖啡,滋味在唇齿间散逸。
“蓝色会比较好。”
“可客户的母亲大人比较倾向红色。”赵亚把文件摊在书桌上:“红木家具,似乎是他们的传统。”
“这样一来,弄得不中不西,完全没有美感。”
“美感是靠我们创造的。”
张瑞半倚在书桌上,屈起指端扣着木桌:“美感也要依靠科学的审美观。”
赵亚笑起来:“方案我已经写好了,刚刚打印,你看看。”
接过递过来的方案书,对里面的图纸只扫了一眼,唇边帅气的笑勾起来,手轻轻挽,搂住面前的人。
“张瑞?”
“我想抱你。”
赵亚双手抵着:“看方案。”
“看过了,很好。”张瑞说:“你昨天加班睡着了,手里还拿着这东西的初稿。别忘记是谁把你抱上车的。”
“你这个骗子,呜……”
“我是骗子。”
骗与被骗,只要心甘情愿。
他爱赵亚,这离开他便孤孤单单的背影,一人行走时总蓦然回头似乎寻找什么的小东西。
亚亚,这名字真好听,多少年,念在嘴里象咀嚼槟榔,余味无穷。
他的亚亚爱呆在风里,听雨将下的声音。亚亚常手摸着路边苍老的树干,低头沉思。亚亚的小脑瓜,总有许许多多烦恼。张瑞总觉得那些烦恼有趣,象诗人一样多愁善感的亚亚,象水晶一样透明的亚亚。
“我们永远在一起。”
赵亚仰头问:“有永远的方法吗?”
“也许有。”
“也许而已。”
张瑞冲动着,想吻住淡红色的唇:“只要不分开。”
“如果我们是一男一女,就可以领结婚证。至少保险一点。”
“呵,你这个丧失安全感的家伙。”张瑞晒然:“一张纸条可以给你安全感。”
“有纸条总比没纸条强。”
叨叨着,不过柴米油盐。婚姻和工作,爱情与面包,不容于世,他们彼此明白。
“好想要个保证,贴身而藏,知道你已经被我套住。”
张瑞眨眼:“总不能送你一枚戒指。”
“为什么不能?”
“你又不是女人。”
赵亚点头:“是啊,不是女人。”再纤细,肩膀、腿、腰、眉,都是男人。应该知足,他经受的世俗压力比预计的少,张瑞保护着他。
时光渐过,赵亚毕业已经两年。个头没有长,脸色却慢慢红润起来。午夜在床上温存着商量了一会,隔几秒一个烫热的吻贿赂下,他答应搬到张瑞家。
赵亚说:“搬家不简单,要请假。”
“你这地方能有什么东西?家具都不要,破破烂烂的,收拾几件衣服就行。”
赵亚斜躺着,勾起唇角:“最好只把人带走?”
张瑞眉眼一挑,学着京腔点头:“妙计妙计。”露出诡异的笑,抱住赵亚的腰,让他贴在自己身上,沉声说:“我们再来。”
“我要睡了。”赵亚闭上眼睛。
“那好。你睡,我主动就好。”张瑞贼笑。
“抗议。”
“抗议无效。”
“喂!我呜呜……唔……”火热覆盖上来,赵亚忙着找喘气的空隙:“少来,又出一身汗。睡觉!”
“乖,一会儿我帮你洗澡,擦背。”
春宵,热气蒸腾。
被子蹬下床,让出足够翻滚的空间。低鸣和呻吟合奏,装饰汗滴点点。
我们,我和你,张瑞和赵亚。身已经化了。
但仍不够。再贴近一点,直到你在我中,我在你中。
“明天想吃什么?”
“你的手艺我看就免了。”
“最近有进步……”
喘息也是甜的,浸透了笑的味道。每一块骨骼,被丝绸般的肌肤包裹着,蜿蜒着优美的起伏。
猛一阵受力,逼得眼前泛出白光。
“啊!”
赵亚叫起来,后仰着脖子,身子仿佛僵硬般弓起来。看着床顶几秒,才缓缓放松下来,大口喘着气。
“我迟早死在你手上。”赵亚抱怨。
张瑞低头,咬在他又爱又恨的身体上:“你不死我手上死谁手上?”
赵亚觉得好笑,弯着唇,抬手抚摸张瑞额头上湿漉漉的发:“有道理。”
张瑞翻身,和他并排仰躺着。
“亚亚,我们小时候的事,哪一件你印象最深刻?”
“你惹我的事,都记得。”
“嘿,还记仇?”
“当年我被你整得多惨?”
“哪有?我可是时时刻刻护着你。”
“骗我参加你的生日聚会,我妈还叫我带健康液送你。结果你逼我喝掉。”
“那不是为你好嘛。”
赵亚给他小腹一拳:“这拳也是为你好,让你懂得人生道理。”
“呜……”张瑞夸张地捂着肚子缩起来:“肠子都断了。”
“哈,活该。”
“哈哈,我要报复。”张瑞猛坐起来,俯身压住赵亚。
赵亚横他一眼:“要不要我大叫救命配合一下?”
“不要嘴硬,待会看你怎么求饶。”
笑吧,笑吧。
霓虹灯闪烁的远处,何处缺了笑声?
喧闹,不过是人生苦短一杯解愁酒。
夜深了,漆黑的房间里,余波已止,平复了呼吸,怕冷似的偎依一起。
“知道我最怕什么吗?”张瑞问。
赵亚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张瑞,不要把弱点暴露给别人。”
张瑞沉声说:“亚亚,我会永远陪着你。”
“怎么忽然想起给我个承诺?”
“有承诺总比没承诺好。”
悠长的沉默。
“我们都是无根草。”赵亚叹气:“你那边,有人知道了?”
“你别管。”张瑞说:“兵来将挡,能把我怎么样。”
赵亚无言,眼帘蓦然一闪,跳回熟悉的执信校园。
执信大门外,那老而深绿的大树,郁郁苍苍。对面坐着若琳,桌上都是赵亚喜欢的菜色。
徒颜要走了,徒颜要出国了。
赵亚记得,因为他吻了徒颜的照片。照片上的徒颜多帅气,象一个发光的天使。
情不自禁,真的情不自禁。
白皑皑的云一朵一朵飘过心,呼啦拉变成棉花,堵着。
喘不过气来。
“亚亚,怎么了?”张瑞翻身,一只手撑着头。
“没……”
第十八章
真的请了两天假准备搬家,赵亚打电话给张瑞:“明天早点过来帮忙。”
“我今晚就过来帮你收拾。”
“别,你过来是收拾东西还是收拾我?少胡闹了,明天,记住啦。”
清早起来,心情额外的好,清凉的绿草气味飘在鼻尖上,赵亚贪婪地闻着,环视小小的单人间,平时觉得拘束狭小的空间,现在可爱不少。
人都是贪心的,得了这个,忘不了那个。
舍不得三个字,耽误了多少人?
要收拾的行李不多,首先把装模型的大袋子找出来。看护这袋子似乎已经成为赵亚的一种本能,离开家门,到中学,到大学,都是这个大袋子陪着。
张瑞和徒颜的模型还放在里面。赵亚想张瑞也许会不高兴,但,就让张瑞不高兴去吧,他的要求并不过分,只是一个小小的安置袋子的地方。
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张瑞还没有出现。赵亚不得不打他的手机。
“您拨叫的用户现已关机……”
张瑞自己买的房子也没有人接听电话,公司里,同事说张瑞请假了。赵亚心里微微收缩,不祥。
“您拨叫的用户现已关机……”
来来去去,都是这把叫人腻味的声音。
关机,关机,赵亚焦躁地继续拨,还是关机。
他放下电话,天气晴朗得不成体统,赵亚厌恶起那灿烂的阳光来。
他站在窗台前眯眼睛:“晒!”心神不灵地放下窗帘,遮挡半壁光亮。
不祥的感觉再三触动他的神经,他感觉自己缩成一团,虽然咒骂可恶的阳光,可他又觉得冷。
出事了,张瑞出事了,出事了,情绪对理智这样说。
早知道的,这是应该的,早该想到的,理智这样对情绪重复。
他在狭小的房中转了两圈,忍不住猜测。发现他们的是谁,张瑞的父母,张瑞的朋友?他们会采取什么行动?
好端端的平静要被打破了,赵亚觉得自己不该答应搬家,他和张瑞太天真,这世界本来就不允许他们在一起,怎么可以光明正大搬到一起?
活该,谁叫你们百无禁忌地挑战呢?
无人的冷清,直叫人恐惧。看不见该来的人,四周的一切都活了似的,幸灾乐祸着张着眼睛看好戏。
赵亚的心越缩越紧,钟指到九点。
每次张瑞说来,一定在八点以前,他有早起的好习惯。
赵亚不安地抬头,蓝色的天空让他更加不安。
飞机划过天空的景象在眼前掠过,那自由的远去的机器鸟,载着众多的希望一去不回。
张瑞会来吧?
钟慢悠悠走着,走得再慢也移到十字上了。
赵亚又拿起电话,按下重拨,悦耳的按键声自动响起。
“您拨叫的用户现已关机……”
广东话、普通话、英语,都重复着同一个意思。
时间太任性了,它开始忽快忽慢,赵亚艰难地熬着每一分钟,可猛一抬头,已经十二点。
被抛弃的感觉那样强烈,无法忽视。
于是一切出奇安静,象地震前最温柔的一刻。
心空荡荡起来,赵亚皱眉,他憎恨自己的不安,也憎恨自己无法压抑的胡思乱想。
张瑞为什么要关机?
也许他不是自愿的,谁能关了张瑞的手机?也许有某人要和张瑞谈谈,不受外人打扰地谈谈,象当年若琳阿姨和徒颜那样谈谈。
赵亚不知道若琳当年是在哪里,怎么样和徒颜谈的,但他能清晰地感受那份沉甸甸。
现在,轮到张瑞。
什么时候谈完?赵亚再三抬头看钟,指向三了。
三点,张瑞等于已经消失一天。赵亚答应他搬家,请了假,结果他失踪了。
赵亚自嘲地笑,笑声干涩。
秒针滴答滴答走着,每当无人的时候它便嚣张,在赵亚肉呼呼的心上轻轻松松地走着,毫不把赵亚被煎熬的样子看在眼里。
张瑞会不会,就这样从此消失?一个念头闯进来,赵亚认为这个念头真可笑,但他猛然打个寒战,转身朝房门跑。
消失,忽然消失的张瑞……虽然不可思议,虽然昨晚才笑着通了电话,虽然有那么那么多的甜言蜜语,但要断裂,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赵亚毫无安全感。
谁能保证张瑞不会忽然打个电话过来,沉声说一句“亚亚,对不起,我准备出国。”
或者张局长打个电话来:“赵亚,我家张瑞已经上飞机了。”
现代交通发达,现代人行动果断迅速,谁也说不准。
干脆点的,连电话也不用打,潇潇洒洒去吧。
赵亚被这些盘旋在太阳穴的想法逼得喘不过气,他不知道该去哪,但用力地扭动门把。
刹那间眼帘一跳,某个身影恰好出现在门外,似乎正在按门铃,门忽然打开,那人愣住了。
张瑞?惊喜在心里闪电似的为焦躁撕开一个宣泄的裂口,赵亚的眼睛来不及露出笑意,即刻沉淀出不安和愕然。
不是张瑞。他失望地呆站着,而且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阿姨……”蠕动着嘴巴,赵亚没有精神控制自己的表情,他怀疑自己的面部曲线正在扭曲。
不速之客。
居然是她。
若琳还是若琳,属于阿姨的温柔气质始终没变,连扫在赵亚脸上的目光都还是那样慈爱,充满感情。
隔着一条看不见的线对视许久,若琳才喊了一声:“亚亚。”包含了许多东西在内的两个字。
为什么会忽然出现?赵亚困惑地看着若琳,他浑身不自在地后退,显得手足无措:“请进。”
若琳轻轻跨进门,打量乱糟糟的单间。
“我正打算搬家,很乱。”赵亚心虚地解释。
也许不是心虚,他只是不安,这个时候,若琳只会代表不祥。他清楚记得若琳曾经扮演什么角色。
“请坐,喝点什么?”赵亚把报纸从沙发上扫开:“冰箱里只有啤酒,没有人喝果汁,所以没有准备。茶……哦,还有一点茶叶,我去泡。”
若琳柔和的目光一直停在赵亚脸上,她象有许多说不出的话,不得不借用目光表达。看见赵亚慌慌张张翻找茶叶,若琳才开口:“亚亚,让阿姨好好看看你。”
赵亚讷讷地靠近。
乱糟糟的房子,乱糟糟的心情,老天爷总爱让一切高潮迭起,不是死水一潭就是浪头一个比一个高的打过来。
张瑞不见踪影。
而徒颜……徒颜两个字蹦得那么快,赵亚想挡也挡不住。他偷瞥若琳,害怕她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
“好久不见,阿姨还好吧?”赵亚左手搓着右手:“一直没有空,没有去看望您。我也是刚刚毕业,比较忙……对了,阿姨怎么会知道我住的地方?”
他瘦削的下巴还带着小时候的影子,却长高了不少。若琳认认真真看着,不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她仿佛代替娟子在打量赵亚,可想起娟子,她一点也不感到欣慰。
娟子,你该多恨我。
“你一走,好多年了。”
赵亚惭愧地点头,闭着嘴。随意一个字,都会牵扯起当年的心痛心碎。
若琳也找不到话说,她相信娟子在天有灵,一定会痛恨她唾弃她。
“为什么一声不响地离开?”
赵亚略略回神,转动眼珠看着她,那目光象针一样刺到肉上,若琳居然不自禁退了退。她苦涩的,认罪似的笑:“我……一直没有真正的找你。”
赵亚的目光太清澈,象鞭子一样抽打着。
“我收到你寄给我的钱,可你已经走了。房子卖了,学也退了,我好几天站在你们家楼下,想看看你会不会回来拿东西……”若琳觉得赵亚眸子里尽是了然,尽是冷冷的讥讽,她忏悔似的伸出双手,握住赵亚:“可我知道,我并没有真正地打算把你找回来。我本该好好照顾你的,那个时候……”
“阿姨,别说了。”
“不不,不是的,亚亚,你听我说。”若琳含着忧郁的眼睛闪着朦胧的泪光:“徒颜那时天天打电话回来问,他偷偷跑回来一趟,我打电话去要他爸爸看着他。我对他说,你和你的同学张瑞在一起,我说你过得很好,我说你并不想见他。我知道应该找你回来,好好照顾你,可是我害怕见到你,你不会明白我有多矛盾。我象心里烧着一盆毒辣的火,我无法再忍耐下去,我跟自己说要找到你,把一切都告诉你。”
这算不算开门见山,坦然心交,在这么漫长的啷啷跄跄后。
赵亚微微蹙眉。
他的心并没有针扎一样的疼,象被人施了麻药搬上手术床,他睁着眼睛,无动于衷地看着医生划开自己的肚肠,挑穿血管。
一点也不疼。
“亚亚,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娟子。”若琳无法控制地掉下眼泪,赵亚的印象中她一向坚强,温柔,可现在她哭得如此哀伤,仿佛得不到赵亚的原谅她会一辈子这样哀伤:“请你原谅我。”她滚烫的眼泪滴到赵亚手上。
赵亚轻轻抽回被若琳握住的手,扯了一条面纸递给若琳。
他平静地说:“您说的没错,我和张瑞在一起了,我们很好,很快乐。”
若琳似乎得到安慰,抬头看着赵亚。
这是一位母亲,不过是一位母亲。而且,她是徒颜的母亲。
保护一个,舍弃一个,原本就天经地义。
“你原谅阿姨吗?”
“这些事,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赵亚从容地看钟:“张瑞也该下班了,要不要一起吃饭?”
“不,我该走了。”
若琳在门口再次握住赵亚的手,盯着他的眼睛问:“真的不恨阿姨?”
“不。”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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