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剑履 作者:月影之影
第16节
乐正长枫想了想,“也对。”
小师侄心思单纯,就是好哄。
主意既定,乐正长枫便先行上山,苏一尘在青州镇外寻了个地方坐下,一直等到子时,才绕到了青羽山后,顿足提气,向上穿行。
◎
他住在对青峰上的时候,因为沉迷剑术,从来不曾想要溜下山去玩,但后山这条路,为了练轻功倒是没少走。如今时隔七年,他对地形仍然熟悉得很,没费什么功夫,就上到了峰顶。
对青峰上的那处葡萄架,上一次九迴灯来袭时打坏了,至今仍无人修理,几根断竹横亘在那里。
借着月光可以看到,枯萎的葡萄藤边上,站着一个白袍蓝甲的青年。
小师侄果然还是换上青羽的弟子服最好看。苏一尘打量了一会儿,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走过去,和乐正长枫打招呼。
乐正长枫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鼻尖已经冻得通红,看到苏一尘来了,露出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问道,“师叔,你到底要做什么?”
“大扫除。”苏一尘说着,推开紫宸真人住处的房门,捋起袖子,回头一笑。
苏一尘是来找小本子的。
紫宸真人生前的最后几年,没事就拿着一本小本子涂涂画画,有几次被苏一尘撞见了,还急忙合起来不让他看。
“师父莫慌,难不成在看春宫图?”苏一尘总是做着鬼脸这样说。
紫宸真人是得道高人,并不会和他计较,但脸上表情也是好气又好笑,“胡闹,这是写给你看的。”
“徒儿一身正气,不看这些。”苏一尘嘻嘻笑道。
“现在是不用看,”紫宸真人说着,顿了一顿,“以后,我是说等你再年长些以后,如果有一天,遇到了自己无法理解无力解决的事,到时候再来看吧。”
“那我何不直接来问师父?”
“师父又不能永远陪着你。”
紫宸真人说过那样的话后,直到仙逝也没有告诉小徒儿本子藏在哪里,以至于苏一尘被逐出师门后,也压根没想起来这么一档子事。
而这一回终于想了起来,乃是因为他的佩剑碎了。
☆、第62章 秘辛
百炼青钢是一把绝世好剑,不过既然碎了,苏一尘总得再寻一把新剑。
他隐约记得师父曾经说过,百炼青钢出自千年前的一位名工匠之手,当时那人从天坑中起出两块陨石,耗时三年,锻成了一对宝剑。其中一把是百炼青钢,还有一把,他却记不起叫什么了。
没有佩剑,下一次魔族来袭的时候,难道要他赤手空拳地上?
苏一尘觉得,现在已经到了他“无力解决”的时候,该来打开师父秘密的小本子了。
可是他和乐正长枫将厢房翻了个底朝天,几乎每一块石头都细心敲过,还是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该不会被当作遗物火化了吧?”苏一尘拧着眉说道。
紫宸真人坐化的时候,乐正长枫还小,也记不得太多细节了,因此同样一头茫然。
“师父啊,你到底会把东西藏在哪里呢?”苏一尘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绕着屋子转圈,转到第三圈上,忽然两手一拍,“对了!”
乐正长枫只见师叔推门跑了出去,奔到葡萄架的废墟下,挥手拨开地上的竹子,他连忙跟过去帮忙。
将地面上的东西大致清理过后,苏一尘比照着边上那株大树的距离,忽左忽右,终于在一块地方停了下来,扑通跪下,伸手开始刨坑。
乐正长枫吓了一跳,“师叔,你要做什么?”
“葡萄酒。”苏一尘抬起头,双眼在星光下格外明亮,“只要有剩下的葡萄,师父就会埋在这里酿酒。”
紫宸真人仙逝的那一年秋天,苏一尘没有来开过酒坛,要说还能有什么藏东西的地方,也就只剩下这儿了。
在乐正长枫的帮忙下,两人很快就挖了三坛酒出来。苏一尘抱着坛子晃了晃,每一坛中都有液体的声音,他不禁失望地耸了耸肩。
两人又将周围的土壤也挖开了不少,但是一点都没有曾经被翻开埋藏过东西的痕迹。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苏一尘拉住乐正长枫道:“算了。”
小师侄十根手指都磨破了,苏一尘帮他拍掉上面的尘土,用袖子擦干净了,接着拍开了一坛酒上的泥封,“反正都挖出来了,你要不要喝?”
那酒在地下埋了许多年,一股陈香在空中迅速蔓延开来,光是闻着,就让乐正长枫有些晕眩。
苏一尘见小师侄直愣愣看着他,笑着将整坛酒塞进了他怀里,自己则拍开了另外一坛,就着坛口,仰脖喝了一大口。
“好酒!”他坐在峰顶荒芜的地上,脸颊和手指都沾着泥,一坛酒喝得漫不经心,淡紫色的汁液顺着唇角流过颈项,再慢慢地渗进了衣领里。
乐正长枫看得痴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抱起自己手中的酒坛,也是仰头灌了一大口。
“你酒量那么差,喝慢一点啊。”苏一尘笑道。
“师叔怎么知道我酒量差?”
“小时候给你喝一口,你能从这里一路摔回霍峰去。”苏一尘说着,像是想起了当时的情景,两只眼睛都深深地弯了起来,举起酒坛又喝了一大口。
可是这一口,他却喝到了一根细绳。
他咬住绳子的一头,放下酒坛,开始往外拉。绳子那头似乎系着什么东西,拉了两下,一个裹紧的油布包露了出来。
苏一尘两眼放光,连忙把油布包上面的酒液甩掉,将它打了开来,里面有一本卷得紧紧的册子,抚平一看,可不正是紫宸真人独家秘制的小本子么。
◎
“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是藏在酒里了。”苏一尘笑逐颜开,就着星光打开小册子翻阅起来,册子里大概记录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他看得津津有味,乐正长枫不敢打扰,坐在边上默默喝酒。
又过了一会儿,苏一尘的笑容渐渐敛了起来,神色凝重,竟是越看越严肃。
“师叔?”乐正长枫喝得有些头晕,声音也比平时要高了一些。
苏一尘抬起头来,看着一脸询问的乐正长枫,半晌没有说话。
“师祖有提到那把剑的下落吗?”乐正长枫只好自己问道,隐隐有些大着舌头。
苏一尘点了点头,“写了。”
“那么……?”
“那把剑与百炼青钢同源,叫作千方破云剑,听说……”说到这里,苏一尘皱了皱眉,“它现在在十里剑冢。”
“十里剑冢?”这个地方,仙家无人不知,它位于云台山脚下,方圆十里,埋有长剑千柄,因此得名。
十里剑冢内不乏名剑,也无人看守,谁都可以进入。只是,里面的宝剑无法带出,若仙家弟子背着佩剑进入,那么除非将自己的剑留下,否则也不可能活着出来。
剑冢内的剑仿佛一心同体,任何一柄将要离开,其他上千柄都会起而攻之,不将多事之人刺出浑身窟窿,决不罢休。
如果千方破云剑在十里剑冢中,那苏一尘想要用它,几乎是没有可能的。
“师叔,不如你跟我去见掌门吧,青羽藏剑阁中也有不少好剑,也许掌门会赠你一柄。”
苏一尘闻言,淡淡摇了摇头,“不,我要去取千方破云。”
“那太危险了,”乐正长枫低喝道,“又不是非它不可!”
“非它不可。”苏一尘直视着小师侄的眼睛,忽然换了一个话题,“小长枫,你知道为什么我能重生么?”
师叔难得神情肃穆,乐正长枫虽已微醉,还是打叠起精神道,“不是因为甘野用千岁光藕保存住了你的身体么?”
“千岁光藕确实能令这副躯体不腐朽,但是我的生魂呢?为什么能在平都山六年而不散?”
乐正长枫看着苏一尘,迷惑地摇了摇头。
苏一尘将手中的小册子翻到某一页,转过去给乐正长枫看,那上面画着一根长条的物件,虽然画工很难恭维,但勉强还能认出是一块玉。
“师父把穹隆天苍玉给了我。”苏一尘闭上眼睛,缓缓说道。
乐正长枫偏着头,像是花了一会儿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紧接着,他连酒都醒了三分,双眼圆睁道:“什么!”
“十几年前从真如殿内换走穹隆天苍玉的,应该就是师父本人。他将这块玉封在一根剑穗中,然后连同百炼青钢剑一起送给了我。”
乐正长枫放下酒坛正襟危坐,听苏一尘说到这里,不禁打断他道,“可是,师叔你被流放的时候,并没有将百炼青钢剑带走啊。”
“你在我房里看到的百炼青钢剑,上面有剑穗吗?”苏一尘问他。
乐正长枫想了一想,恍然大悟。
“没错,我是把百炼青钢留下了,但这毕竟是师父赠与我之物,因此我独独带走了剑穗作为留念。”
说到这里,乐正长枫也明白了。
穹隆天苍玉是青羽山圣物,传说有生魂护魄之效,苏一尘坠下平都山后,本来难逃死劫,但他一缕残魂被剑穗中的穹隆天苍玉留住了,于山下无人打扰地温养了六年,慢慢被修复一新,才终于可以进入温良的身体中活动。
“师父这样做也太冒险了,如果我当时没有将剑穗带在身上,他十多年苦心筹谋不就白费了。”苏一尘喃喃自语道。
乐正长枫愣了愣,“师祖将穹隆天苍玉给你,不就是为了保你平安吗?”
“不,”苏一尘摇了摇头,嘴上挂起了一抹苦笑,“他老人家是为了,让我有能力与谷残秋一战。”
“师祖知道魔尊会复生?”乐正长枫一惊,“难道他生前就预料到了惑星幽冥阵的事?”
惑星幽冥阵是他们从回声老人那里才初次听说的,此前仙门无人提及。如果紫宸真人知道这件事,那他为什么不说出来,让弟子们早做准备呢?
看到小师侄一脸的不解,苏一尘娓娓说道:“你师祖并不知道那个魔阵的事,他所知的,是因为有我在,魔族一定会想方设法复苏谷残秋。”
“为什么?”
苏一尘拿起面前的酒坛晃了晃,大约因为里面藏了册子,装的酒格外少,方才已被他饮尽。他于是拍开了最后一坛酒,拿起来喝了一大口,这才说道:“你知道么,谷残秋三百年前,曾入我青羽门下。”
“什么!”叱咤风云的魔尊居然曾经是自己的同门,乐正长枫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可是,青羽志上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其他各门也从没议论过啊。”
“这是家丑,岂止不能外扬,对内也是讳莫如深,只有历任掌门口耳相传。”
“这么说,容虚道长也知道?”
苏一尘微微笑了,“他不知道,因为我出生了。”
乐正长枫只觉得脑内一团迷雾,“师叔的意思是,师祖其实想把掌门之位传给你?”
“不是,”苏一尘摆了摆手,紧接着说道,“谷残秋不仅做过青羽弟子,入门时还是个如假包换的人类。”
“他以人身堕魔?!”
苏一尘点了点头,“听说他出生时天降异象,城中电闪雷鸣,骤雨七日不歇。”
乐正长枫思忖片刻道,“并没有书籍上记载这是堕魔的先兆啊。”
“这当然不是,”苏一尘笑了,“只不过,我出生的时候,洛阳城也是雷电轰鸣,雨势不绝,足足七日,差点淹了城。”
☆、第63章 下山
苏一尘被紫宸真人带上青羽山的时候,才刚过四岁,对于之前的记忆,都是模模糊糊的。
因为师父和师兄常常夸他天赋异禀、根骨清奇,加上他练剑确有小成,因此一直以为师父当时在元帅府外盘桓七七四十九天、非要带他上山,是看中了他的资质。
现在回头想来,一个身在方外的道士,会留意到洛阳城中的顽劣小儿,这本身就很奇怪了。
“所以,师祖的意思是?”乐正长枫问道。
“我不是第一个身具异象出身的人,甚至,连谷残秋也不是第一个,”苏一尘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坛的边缘道,“按照师父的说法,青羽山等这个人,已经等了一千多年。”
“苏师叔!”不知为什么,乐正长枫隐隐觉得不安,大概是因为喝了酒,他的手忍不住伸出去,紧紧地按在了苏一尘的手背上,仿佛怕他会蓦然消失似的。
“你知道千年前的魔族血战吗?”苏一尘突然问道。
乐正长枫犹豫着点了点头。
千年之前的仙魔大战,魔界被仙门血洗,至今盛况难再。这一段历史,仙门各派都有记载,但也大多只有这样笼统的一句,并没有什么细节。
“师父是这样写的,”苏一尘拿起小册子,翻到其中一页念了起来,“千年前的正魔之战,魔尊有毁天灭地之能,正道根本无法抗衡,最后由四派的八位剑修催动上古神剑,将它的魂魄完全打散,这才保住了千年和平。那一战之后,魔界虽然惨败,仙门同样战力凋敝,双方都是一蹶不振。上古神剑全部损毁,出战的八位剑修,七位力衰气绝而亡,只剩我青羽山上的最后一位。他发下宏愿,以肉身坐化,魂修天道,待到修成斗神之身,再重入轮回。从此神格将伴异象而生,雷电齐鸣,暴雨七日,所得凡胎皆有破魔之力,百世不辍,直至四海清净、天下无魔。”
乐正长枫越听眉头越紧,等苏一尘念完了,不禁抬起头道:“所以,师叔你……”
“我身具神格呢,”苏一尘的酒劲渐渐发了出来,眼角染上了一层薄红,“不止是我,还有那个堕魔的谷残秋都是。你信么?哈哈哈,他们还能再扯一点?”
苏一尘一生随性,活着的时候自由自在,死了也了无牵挂。万万没想到,现在有人告诉他,自己这副身体,竟从出生起就背负着重责大任,要为三界众生而战。
反而是乐正长枫开始有些明白了。
紫宸真人对待苏一尘,明显与教导他之前的六位师兄时不同,可说是宽厚慈爱异常。经书想念就念,不念就不念;剑术想练就练,不练就不练。乐正长枫小时候在对青峰上,常常对这对师徒羡慕得紧,但觉如果能这样无忧无虑地活着,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现在想来,那是紫宸真人从一开始就在补偿苏师叔吧。知道他将来迟早有一天,要背上这挣不开逃不脱的宿命,因此,希望他少时至少能开心一点。
乐正长枫忧心忡忡,加上喝了酒,身体内的一缕魔息竟然抑制不住,悠悠扬扬地冒了出来。
他看到手背上浮着黑雾,大吃一惊,眼角瞥了一眼师叔,见他正在仰头喝酒,连忙运起真气将那股魔息压了回去。
自从在魔界谷残秋的住处修了魔族心法之后,他体内两股气息渐渐交融,运起来一日比一日顺畅,只不过,魔息的膨胀也是一日强过一日,竟已有和仙家真气分庭抗礼之势。
乐正长枫不知道,自己接着练下去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甘野给他的这股魔息,确实令他剑术修为大增,又是不争的事实。他不想走火入魔,却又实在难以割舍这道变强的捷径,因此反复犹豫中,还是苦练不辍。
苏一尘不知道身边的小师侄在天人交战,放下酒坛,仰天躺了下去。
“小长枫,心中有正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乐正长枫一听这话,做贼心虚,背脊都绷紧了。
苏一尘偏头看他,笑了一笑,拍拍身边的空地,示意他也躺下来。
两人头偎头看着星空,苏一尘又道:“天地初分,即有三界,仙、人、魔,自古并存。你们求仙问道,无非为一个飞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除魔卫道就变成了大家的正职呢?”
乐正长枫听小师叔声音娓娓,知道他并未注意到自己的异状,这才放下心来,有些奇怪地反问道:“师叔修行,不为证道,又是为了什么?”
“我并非自愿修行啊,”苏一尘想了一想,“如果不来修仙,我也许会留在洛阳城里,也许就被带去西疆了吧。”
“入仕,或是为将?”
“也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纨绔。”苏一尘低笑了起来。
乐正长枫偏头看着师叔白皙的侧脸:“苏师叔天纵奇才,在哪里都不会流俗的。”
“流俗有什么不好?”苏一尘眨了眨眼,“吃喝玩乐,最是快活。”
乐正长枫虽然仰慕师叔,但他从小受的教育,却与苏一尘的想法背道而驰,因此一时没有说话。
苏一尘抬起右手,转过身揉了揉乐正长枫的脑袋,“小长枫,师叔已经这样了,你就过得轻松点嘛。人生在世,还是快活最重要。”
他半边身子挨着乐正长枫,口中吐息带着葡萄酿的香气,轻轻柔柔地吹到乐正长枫的耳垂上。乐正长枫体内那股魔息倏地乱了起来,明明山顶风寒,他却一下子觉得燥热难当。
“小长枫,你怎么了?”苏一尘喝了酒,脑袋钝了一些,总算不是生锈,这下也发觉到了小师侄的异样,手肘撑在地上,翻身查看他的脸色。
他的长发顺着肩膀披散开,有几缕垂到乐正长枫脸上,一下一下地拂着。
乐正长枫觉得脑中有一根弦轰然断了,在他思绪未明之前,身体已先动作了起来,左手伸到半空一勾,按住了苏一尘的后颈,再用力向下一压,苏一尘猝不及防,四片带着酒气的薄唇,就这样撞在了一起。
“唔……”他唇角磕到了乐正长枫的牙齿,疼得呻吟一声,想要把身体支起来,偏偏小师侄的力气大得吓人。
总归是自家师侄,这时候也不能揍一顿吧?苏一尘打算开口教训几句,双唇一启,乐正长枫的舌头却灵活地滑了进去,落在他两排贝齿上,一点一点,轻轻叩了开来。
苏一尘双眼大睁,十分错愕,可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小师侄的脸,又委实怪异得很,只好重新闭了起来。
他眼前一面漆黑,鼻尖呼吸交错,口中的感觉在酒精的作用下,更是清晰得骇人。
苏一尘只觉得乐正长枫的舌头缓缓滑到了自己的上颚,不轻不重,一寸一寸地舔过,让他又痒又麻,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走一般,软得手肘都快要撑不住了。
他想咬不敢咬,任那唇舌放肆,一张嘴合不起来,津液顺着唇角一丝丝淌下,和乐正长枫的薄汗交织在了一起。
◎
乐正长枫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他头痛欲裂,眼前景色倒退得飞快,更加重了那股晕眩感,以至于他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正被苏师叔拎着,疾行在一条大道上。
“师叔。”乐正长枫喊了一声,略一挣扎,自己站了起来。
“你醒啦?”苏一尘看着他,笑吟吟地说道。
乐正长枫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只觉得疼痛异常,口中问道:“师叔,我们怎么下山了?”
“月黑风高不溜下来,难道等着白天被抓?”
“那我怎么会……”他想问自己怎么会睡着,前一晚最后的记忆却像流水一般滑了进来,乐正长枫一张脸瞬间红到了耳根,结巴着道,“师、师叔,昨、昨天、晚上,我、我……”
“昨天晚上你喝醉了。”苏一尘弯着眼睛说道。
“是,我、我喝醉了,然、然后……”
“然后我就把你打晕了。”
“啊?”乐正长枫瞪大了眼睛。
“你喝醉了,我就这样劈晕了你。”苏一尘右手合掌,做出手刀的样子来,“有什么问题么?”
“没、没、没没没没有!”乐正长枫的头摇成了拨浪鼓。
“既然没有问题,那就走吧。”
“师叔,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十里剑冢。”苏一尘一本正经地说道。
乐正长枫大吃一惊,“可是,十里剑冢是个什么地方,师叔你不也知道的么?”
“小长枫,你想想,”苏一尘比划着说道,“千年前那位青羽剑修,把魔尊的魂魄完全打散;三百年前谷残秋以人身堕魔,搅得三界不宁。”
“所以呢?”
“你师叔我好歹拥有同样的神格,难道连把剑都捞不着么?”
乐正长枫想了一想小师叔话中的逻辑性,“也就是说,师叔你并没有什么必胜之道,就打算轻率地去取剑了?”
苏一尘活动了一下拎着小师侄走了一大段路后酸涩的手臂,迎着灿烂的日光笑了起来,“我在这里,就是必胜之道。”
☆、第64章 剑冢
“师叔,你还真是自信得可以呢。”乐正长枫哑然失笑。
“你不就是喜欢我这种样子么?”苏一尘顺口说道。
话音一落,两人都愣住了。还没等乐正长枫来得及反应,苏一尘已经把脸转到一边,埋头往前大步走去。
乐正长枫心念一动,连忙追了上去,只见小师叔别扭地勾着头,耳根红得厉害,在白皙的颈侧清晰可见。
乐正长枫昨晚借酒逞能、胆大妄为,醒来之后就知道自己是被师叔的手刀劈晕的。原以为自己惹了师叔不高兴,打算装傻糊弄过去,没想到现在看来,似乎又有点不一样?
他斟酌了一会儿,小心地问道,“苏师叔,你陪我回青羽山,不就是为了把我留在山上么,为什么现在又带我出来了?”
苏一尘猛然止步,回头看着乐正长枫,素来游刃有余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尴尬的神情,像是刚刚才发现这个问题。
“回去回去,现在就送你回去。”他说着,掉头大步往回走。
乐正长枫一见,慌忙拉住了苏一尘的手,“别啊,我不回去。”
“放手,”苏一尘瞪他一眼,“没大没小。”
乐正长枫不甘不愿地松开手,但依然拉着苏一尘的衣袖,“我说过的,师叔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去送死,你也去么?”
乐正长枫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去!”
“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傻了?”苏一尘不禁失笑。
“师叔,我满二十,不是孩子了。”乐正长枫一本正经地看着苏一尘的眼睛说道。
“哦?”苏一尘挑了挑眉,“什么时候满的?”
“昨天。”
小师侄二十岁生日,做师叔的居然都没有什么表示,苏一尘一下子有些惭愧起来,“你怎么不早说,师叔好给你准备一份大礼。”
乐正长枫想起昨晚的那一吻,唇角情不自禁地弯了一下,“不用,我已经收到师叔的礼物了。”
他这样一转话题,没想到真的把苏一尘的注意力引走了。他没再坚持要回青羽,反而带着乐正长枫快步赶向了下一个市镇。
找了家饭馆用过午膳后,苏一尘拖着小师侄逛起了市集,乐正长枫对此毫无兴趣,只是看到师叔兴致不错,才闷声跟在后面。
市集的尽头有个卖棉花糖的摊位,苏一尘走过去,在乐正长枫诧异的目光下,镇定地拿铜钱买了一支。
他身形颀长、面若冠玉,还穿着一身道袍,端的是仙风道骨,此时手中拿着棉花糖,真是说不出的怪异,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苏一尘毫不介意,与小师侄走到稍微僻静些的地方后,将棉花糖往他手里一塞:“这个给你。”
乐正长枫目瞪口呆,眼角瞥到一个四、五岁的小儿拉着妇人的手,指着自己道:“娘亲娘亲,我要吃那个!”脸一下子就红了。
苏一尘看到小师侄的脸色,笑容可掬地回过头对那小儿道:“小妹妹,这是哥哥过生日,叔叔给他买的礼物,不能给你呢。”
孩子满脸向往,情不自禁地把手指塞进了嘴里,倒是她娘亲,被苏一尘一瞥,蓦然红了一下脸,连拖带拽地把孩子拉走了。
苏一尘回过头道,“你快吃啊。”
乐正长枫有些气恼,想要将棉花糖扔掉,因为是师叔送的,又觉得舍不得,一时很是为难。
“好啦,不逗你了。”苏一尘一面笑,一面伸出右手,“来,这个才是你的礼物。”
顺着他的手指往下看,是一个编织精致的剑穗。
乐正长枫眼睛一亮,“师叔……”
“我不知道该送什么,就照着师父学了。不过这只是个普通剑穗,里面可没有穹隆天苍玉啊。”
乐正长枫才不在乎什么穹隆天苍玉。他伸手接过剑穗,很快就绑到了自己的剑上,眉眼间俱是喜色。
◎
小师侄的这份好心情,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一路上,他虽然看起来还是面无表情,但苏一尘却觉得已经比往日活泼了许多,连两只渡河的冬鸟,他都会停下来驻足欣赏一番。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花无计出现之前。
越是靠近云台山脚,人烟就越稀少,走在前面的一红一白二人,几乎立刻就被苏一尘认了出来。
“花兄。”他愉快地喊了一声,大步追上花无计,勾住了他的肩膀。
“你怎么来了?”花无计看到苏一尘,也很是惊喜。
苏一尘一指十里剑冢的方向,“来取我的新剑。”
花无计是苏师叔的挚友,乐正长枫很清楚他的话对苏师叔的分量,因此暗暗希望他能劝阻两句。
没想到花无计一听,两眼发光,“你要进十里剑冢?我和你一起去。”
苏一尘看了一眼他手上的天下第七扇,“你是仗着自己不用剑,肆无忌惮咯?”
两人相视,放声大笑。
见到花无计固然高兴,但他身边还有一个林语思,情况就有些微妙了。
苏一尘和花无计没聊几句,就得知他们果然是找到了欤墨和楚未的行踪。
这两人杀了苏雪镜,他正愁没地方找呢,如今送上门来,真是再好也没有。
见苏一尘要与自己同道,林语思微微皱了皱眉。
“林师兄。”苏一尘回到自己的身体后,还是第一次和他见面,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林语思打断了。
“苏一尘,你我都为除魔,同路自然可以。但你害死了温师弟,和我不必深交。”
“林道友……”乐正长枫想要为师叔辩驳几句,被苏一尘拉住,摇了摇头。
温良摔下平都山身亡后,肉身才被他的魂魄所侵,这些说到底是他的一面之词,半分证据都拿不出。林语思和温良同门交好,此时看他不顺眼也是人之常情。苏一尘苦笑了一下,自觉地落在了他的身后。
四人一路同行,追着欤墨的气息,竟然来到了十里剑冢的边缘。
“他们进去了。”林语思说出这句后,剑也不解,大步跨入了结界。
乐正长枫正要跟着进去,被苏一尘眼疾手快拦了下来。
“师叔?”
“别装傻,你带着照影,不能进去。”
乐正长枫一努嘴,“林道友都要走远了。”
苏一尘示意花无计先去追,自己仍然拉着小师侄不松手,“别人我不管,你我不能不管。”
“师叔,习剑之人,怎么可能解剑而行?”乐正长枫坚持不肯。
他自知修为与师叔差得太远,本来就帮不上太多忙,如果再解了剑,岂非变成一个累赘?
苏一尘像是看透了乐正长枫的心思,两手抱胸,“要不然,你就留在这里,别进去了。”
“不行!”
“二选一,要么留下照影,要么留下你。”
乐正长枫绷紧了脸,眼见花无计二人愈行愈远,终于一咬牙,把剑匣取了下来。
苏一尘将照影剑放在树下,右手一挥,下了一个禁制。
“别担心,谁敢偷你的剑,我帮你追杀他到天涯海角。”
“师叔明知我不是担心这个。”乐正长枫闷闷地说道,一抬脚,跨进了十里剑冢。
◎
十里剑冢内果然遍布着长剑。
虽然名为剑冢,但并非每一把剑都被埋在了土中,有的插在地上,有的嵌在树中,还有的被绳子系着,从树枝上高高吊了下来,不一而足。
苏一尘放眼望去,这里有最普通的铁剑,也有削铁如泥的名器,每一把剑都幽幽发着寒光,完全不像是沉寂了数百年的样子。
“要从这里找出千方破云剑,也不容易。”乐正长枫仔细地来回逡巡,生怕漏看了一把。
“要是找不到,就随便拿一把好了,反正有不少好剑。”苏一尘笑着说道,顺手将一旁树下的长剑拔了起来。
那一瞬间,天地变色,结界内像是卷起了一股风沙,将他包围在了其中。
乐正长枫没有武器,本来就全神戒备,一见有异,立刻飞身上前,背靠苏一尘而立。
苏一尘手一松,长剑落回地面,风沙也霎时消散。
他转身拍了拍小师侄的肩膀,“别那么紧张嘛。”
苏一尘看似大大咧咧,却绝非莽撞之徒,他随手拔出这把剑,一是为了看看结界中有何异动,二来就是想试探一下小师侄的反应。
乐正长枫在他的坚持下没有带照影,这样虽然保证了出入自由,如果遇到危险,却是战力大减。苏一尘满心期望小师侄头脑清明,遇事自保就好,但现在看来,显然是不太可能。
要是待会儿又把他劈晕了带出去,他会不会恼羞成怒呢?
苏一尘看着乐正长枫的侧脸思忖,还没下定主意,远处却传来一声暴喝:
“甘野!”
是林语思的声音!
两人不敢耽搁,发足便向那里跑去,越过几株遮蔽视野的巨木后,果然看到林语思拔出了思凡剑,横眉怒视着欤墨和楚未二人。
☆、第65章 风沙
视线一接触到前方的景象,乐正长枫就不假思索地往边上避了开去。
然而他快,苏一尘却比他更快。
他一掌轻飘飘地,看似没用什么力道,却正中乐正长枫的胸口,将他拍得退后了几步,正落到树荫下。
紧接着,苏一尘右手一扬,以迅雷不急掩耳的速度在乐正长枫身侧下了一个方圆不足三尺的禁制。
与千绝海边临时所下的那个禁制不同,这一次,从让乐正长枫解剑开始,苏一尘就一直全神戒备,此时虽然动作飞快,下的却是一个完整的禁制——
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东西也进不去。
“师叔,放我出去!”乐正长枫握着拳头捶向结界,一贯沉稳的眼神仿佛要喷出火来。
苏一尘笑容可掬地歪了歪头,“小长枫,你就乖乖待在里面,等会儿师叔带你去吃糖。
“师叔!苏师叔!”乐正长枫眼看着苏一尘转回身,朝前面对峙的四人一步一步走过去,重重地拍了一下面前看不见的墙,可惜他无论喊什么,外面的人都听不见了。
苏一尘当然知道自己的做法欠妥,事后一定会被小师侄念死,但是让乐正长枫带着照影进来的话,不知道里面究竟会发生什么,而赤手空拳,又实在过于危险。他一早就想好了有什么异动,就先把乐正长枫关在结界里,等回头警报解除,再慢慢哄他好了。
乐正长枫在小师叔这里,其实没少吃亏,魔阵启动的时候就被关了一次,平时手刀更是没少挨。他进了十里剑冢后,其实已经在防备苏一尘暴起发难,可惜两人身手差得太多,乐正长枫简直是有心无力。
如今人进了结界,看戏已成定局,他发泄了几声,到底还是冷静下来,下摆一撩,居然席地而坐,左手一股真气,右手一股魔息,就这样运起了气来。
苏一尘的结界将乐正长枫的气息都隐住了,他背朝后方离去,当然看不见里面的动静,想到小师侄已经安全,顿时再没有什么顾忌,一路走去的时候,顺手从树上拔了一把利剑下来,裹挟着顿起的风势,就飘到了四人面前。
这个登场一点也不低调,花无计、林语思、欤墨和楚未一起抬头,看了苏一尘一眼。
花无计的天下第七扇已经打开了,此时摇了一摇,迎风笑道,“苏兄,你的登场越来越好看了。”
苏一尘没有寒暄,剑锋一转,直指对面二人,“说吧,杀了苏雪镜的,是你们当中的哪一个?”
楚未的脸被斗篷遮住了大半,露出来的一方下颚白得没有血色,半点表情也无。倒是又顶上了甘野那副皮相的欤墨眨了眨眼,片刻后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哦,那个苏雪镜,跟你是本家?”
那个表情,让苏一尘毫不怀疑,他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
“欤墨,回声谷外我放了你一马,你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苏一尘难得冷着声音道。
“为什么?”欤墨嘴角含着一丝意味不明的讥笑,“我记得当时你只是在还我的人情,不对么?说来,若不是苏道长你知恩图报,恐怕我当时就没命了呢。”
苏一尘深褐色的瞳孔微微眯了起来。
这个表情出现在他脸上,连花无计都觉得有些吃惊,苏一尘是真的生气了。
他认识的那个苏兄,虽然从不放浪形骸,但心中却是无所羁绊。他会救助同门,路遇不平也常出手相助,然而花无计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苏一尘心里的感情其实是很薄弱的。
说薄弱似乎也不太对,他游历山水时,比许多文人骚客都更喜爱人间风光,但是,却又仅止于此。苏一尘的喜爱是没有执念的,对世间万物的生长与消亡,他都有一种莫名淡然的超脱。
正是因此,七年前甘野被卷入血案、仙门让他去缉凶时,他心思沉稳、并没有带着丝毫偏见去追杀自己的朋友;七年之后,仙门弟子接连遇袭,包括与他同行过的林语深和柳衡先后遇害,他仍然是一副平常的样子。
花无计觉得苏一尘的真风流,便是风流在那万事随风、不曾萦绕于心的洒脱中。可是现在的苏一尘,却像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是因为苏雪镜的死吗?花无计回想了一下自己温和的大师兄,那人真的很疼爱弟弟,背后没少为他们操心,有些事苏一尘也有耳闻,但那也并没有将兄弟二人的距离拉得多么近。
似乎是有什么其他的事,在苏一尘的心底开了一道门,让他一身仙骨,终于落到了凡尘。
◎
欤墨既然不回答,苏一尘也不再追问。
楚未现在唯欤墨之命是从,他原先一直顾念同门之情,几次都没有对楚未下过重手,可以说两人之后的种种恶行,与他当时的一念姑息脱不了干系。既然如此,便将这两人一起杀了,斩草除根。
想到这里,苏一尘右手势起,裹挟着无双剑气,就朝欤墨直去。
花无计站在后面没有动,林语思却是同时动了起来,和苏一尘瞄准的也完全是同一个人。
“你让开,甘野是我的!”林语思杀到欤墨面前,三人刀剑相交,发出一声锐响。
苏一尘知道林语思的斤两,他杀不了欤墨,也并不会一招半式就落了下风。若是在平时,他可能会给这位便宜师兄腾块地方,让他活动活动筋骨再接手。
可是今天他偏偏失去了那种兴致,以林语思望尘莫及的速度绕着甘野转了半圈,剑锋撤退之时,甘野脸上的□□已经被完全划破了。
“这人叫欤墨,再别认错了。”苏一尘说着,伸手一撕,将闪避不及的欤墨脸上所有的伪装都撕了下来,一头银发如瀑般展开,紫色的瞳孔霎时泛出精光。
林语思怔了一怔,手中动作顿时一滞。
“还有,他的命是我的。”苏一尘不紧不慢地说完了这句话,提剑又是一轮疾风暴雨般的攻势。
他的剑气早就将自己和欤墨裹挟在了其中,还有十里剑冢结界里莫名的风沙,将众人的视野搅成了一团迷雾。
欤墨既然被撕开了伪装,那根一直拿着的七星棍,便也被他扔到一旁。
他五指一分,指刃迎风暴涨,带着尖利而微弯的弧度,张扬地朝着苏一尘展开。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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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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