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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节

    明灯照空局 作者:superpanda

    第10节

    ……

    ——另外一边,被凌思凡反复发问“在哪里”的庄子非正沿着河边慢慢行走。

    这三天真的如噩梦一般。

    在一开始,他没有敢走远,他琢磨着,会有人来救他。

    然而他一直等到晚上也没被寻到。到了半夜,他清清楚楚听到了野兽们的叫声。

    那些声音离得很近,庄子非不敢继续等,本能般往反方向走,争取远离那些野兽。他被迫离开了原地,不过,却在路上留下了些他的物品。

    最后,他摸到了一群野獾的洞,因为野獾不在,他便钻进去躲藏了一夜,总算不是那么寒冷。

    那晚星星多的令人难以置信,让深黑的天空显得近了好多,像要压下来般,令人透不过气。

    在第二天,他遭遇了一群巨大的大黄蜂。为了躲避具有相当攻击力的大黄蜂,他只能在林中地上匍匐前进,那些草根、花刺、掉落的树枝将他的衣服划破了,又在他的皮肤上面留下了一道道新鲜的伤口,其中几条很长、很深。当天晚上,有道伤口就变得发炎和红肿,现在本人竟然开始发起烧来,头也发晕,胃中一阵阵地恶心。他很清楚,由于细菌还有他目前较弱的体能,伤口是感染了,可能会要他命。

    可是,他也不是没有希望。

    他仔细观察着动物还有植物,以及他们留下来的种种痕迹,向可能有水的地方前进,目标十分明确、从未改变。而且,他每隔一阵子就到高处看看——有山坡就上山坡上,没有就爬到树上面,观察自己视线内的所有地方。

    终于,今天中午,凭着他一点近视、散光都没的视力,他看见了远处河面上的银光。

    他真的是欣喜若狂,因为水是活的,只要沿着河走,十有八九能走出去。而没有河就不同了,人的左右两腿力量并不等同,没有指引的话就无法走直线,最后总是会在大范围内转圈。

    第一次,他觉得湍急的河流并不可怕,清亮的河水碰上嶙峋的石头,激起的水花那么银白和透亮。

    他沿着水走了六个小时,河水弯弯绕绕,还是没有能出去的迹象,体力却不支了。

    额头温度越来越高,两眼发黑,浑身也越来越虚弱。

    难道……要在看见希望时倒下么?

    庄子非坐在一块石头上,摸出思凡的照片瞅了瞅。

    照片仍时在他家里逗猫那张,已经被他摸得有些旧了。

    庄子非低声说:“思凡,我好喜欢你啊。”

    就如同以往的每次一样,没有什么人回应他的话。

    他想:就算凌思凡在眼前,大概也不会发出声。

    庄子非咬了一咬牙,撑着膝盖站起身来。他想:倘若不站起来,就见不到思凡,还有父母亲了,他必须得拼命。

    思凡一定在等着他。那个人好不容易才稍微变得像个活人,他怎么能不负责任,再把思凡给推回到那个孤独的屋子里?

    那是他一生当中唯一的宝石,以前是以后也会是,他见不得上面有一点点划痕。

    他要将思凡的伤口彻底治愈,而不是用针随便缝得七扭八歪的,顺手给它一个极晦暗的归宿。

    那样不行。

    怀着这样的一个信念,庄子非又走了几百米远,可是头晕眼花,只能再次休息。

    这次,他坐在了地上。周围全是枯枝败叶,让人显得分外狼狈。

    “呜~”庄子非低头微微阖着眼,十分委屈地念叨了一句,“来兔啊……救驾啊……”

    ☆、第42章 野外失联(三)(四)——合并

    庄子非又用水清洗了下伤口,坚持着爬起来,再次尝试走出森林。

    他发现对岸的路似乎好走些,一路过来都是如此,可是河水很急,想过去不容易,人在里面会站不稳,一不小心有可能因此而丧命。

    可不过去、继续在这边走的话,花费的时间一定会更多,庄子非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到看见森林的尽头。

    “……”感受了下身体状况,庄子非走进了旁边树林当中,掏出刀子开始切割树的藤条。

    他的眼前一阵阵黑,胃里有东西一直往外冲,可他强忍着继续割,因为他知道他不能停下。

    怎么能留下思凡一个人?

    他必须要出去。

    幸亏他本身的体力好力气大,即使只剩一点,也还够他割下那些缠绕着的藤条。

    他的手心又被划破,可他已经不在意了,鲜血滴在了泥土上,好像河边开着的一丛一丛的蔓越莓。

    “思凡……”庄子非嘀咕着,“你会幸福的吧?我相信你会有很幸福的生活,我不会弄砸它……”

    他将割下来的藤条缠在一起,试过之后觉得已经足够结实,便将其中一头捆在了树干上,并且打了大约十一二个死扣。

    至于另外一边,则是被他缠在自己腰上。然后,庄子非用手紧握着藤条,尝试着走进了那条水流很快的河流中。

    清冷的水漫过小腿,伤口却是灼烧起来。

    刚沾了地,就是一滑。庄子非连忙稳住了,小心翼翼地踏出了试图过河的第二步,接着,是第三步、第四步……

    渐渐地,他好像习惯了水流的速度了。庄子非握紧着藤条,随着深入河的中心一寸一寸地放开它,保证藤条一直是绷紧的,只要握紧就不会被水流冲到别的地方,更不会被带走。有时候偶尔有水花急拍过来,他便更用力地抓住他手中的东西。

    十五分钟后,庄子非到了河对岸。

    对岸的路果然好走很多,没有之前那么多横七竖八的枯枝,也没有深一脚浅一脚的土包、土坑。

    只是,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要连夜走吗?他有些犹豫。夜晚有野兽,可能很危险,而且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被毒蛇咬了都不会知道,可是如果不走,他还能撑多久?

    他的体温越来越高,脑袋也越来越糊涂……由于磁场缘故,他本就不舒服,现在加上感染,浑身都不对劲。

    他真的很后悔——为了腾出手来拍照,他把一个背包丢给那个向导拿了。他明明带了抗感染的药,此时此刻却完全拿不到。而且,不仅是药,食物也在背包里面,他这几天都是自己摘浆果吃。

    一想起向导说“湖离这就几步,有事喊我就行,”庄子非就很气。他很少会生气,可是对那导游,庄子非真的是气不打一处来。

    看来,只能连夜走了。

    庄子非没想过放弃。当一个人全身疼痛、并且乏到了极点时,会很容易自暴自弃。他们会想:死了算了,与其这样饱受折磨,不如死了来得痛快,我真的坚持不了了。可庄子非一秒钟都没有出现过这念头,他觉得身体是可以受意志支配的,只要自己努力睁眼并且坚持行走,总归可以沿着这路持续地沿河走下去。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即使比这苦难百倍,他也会从地狱穿过。

    他要回国内去。

    他对思凡说了,自己炒两周的菜就好了,他不会骗思凡,说爱他到老就是要到老。

    一天都不能少。

    庄子非又走了一阵,逐渐觉得眼前黑色的影子好像还带了一点白光。

    意识总是不受控地忽然飘远,再被他用决心强给拉回现实。

    他身上的那些伤口疼得已经快麻木了,明明看着更加可怕,他却觉得不是很疼。在最开始,他觉得好像有千万根针在同时扎着他,又好像有千万只蜜蜂在同时叮咬他,现在却是都没有了。

    身体似乎都轻了些,不如方才那般沉重,耳边隐隐传来歌声,并且还很美妙动听。

    他好像与世界隔开,没有很鲜明的联系。有时能感觉到自己,有时又像是别的人。

    时间也像是静止了一般。

    ……

    最后,当庄子非爬上一个山坡,并且看见了山坡下面的房屋灯火时,他疲倦的心里稍微一个放松,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晕倒在了山坡背面。

    ……

    另外一边救援队中,刚与村民中的代表沟通过的凌思凡按照约定支付了美金。

    在美金的引诱之下,又有150名村民加入到了搜救队伍。对于之前的志愿者,凌思凡也毫不吝啬地感谢了。

    做完这一切后,凌思凡就带上了水,跟在救援队的身后,开始正式搜索。

    一进入那森林,凌思凡就忍不住想:就是你么?就是你想要吞噬掉人类?他看着那些参天的树木、遍长的苔藓、棕色长城般的林子、绿色毛毡般的土壤、还有苍黑色的远方,心里泛起了一阵厌恶的感觉。傍晚的风吹来,树枝、花草晃动,仿佛是一个个憧憧的鬼影。

    救援队的人和凌思凡说着话:“他是你什么人?”

    “他……”凌思凡说,“他是我的朋友。”

    “他真幸运,有你这么好的朋友,从中国赶过来寻他。”

    “不,”凌思凡说,“幸运的人是我。”何其幸运,他竟遇到了他。仿佛,他近三十年来所有的运气,都用在高一的那次分座上了。

    想了一想,凌思凡又说道:“是他拯救了我。如果不是有他,我不会觉得我自己在生活着。”

    依照凌思凡的亲身经历来看,孤独有一种永恒的特质,这永恒是其悲哀的源头,大概只有死亡可以摆脱。就像菲利普·舒尔茨在他的中所描述的那样,“死亡业已开始,永远不会结束,死亡是孤独之神。”因此,由人牵着穿越孤独这种事情,才会显得那么不可思议。

    救援队的人说:“那他对你来说一定非常重要。”

    “嗯,”凌思凡说,“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在这样的时候,凌思凡竟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在他内心,此时此地,他必须要坦白承认,因为这仿佛是个对他的考验。如果他依然装作无所谓,上天就会狠狠地嘲弄他,将庄子非从他身边带走,让他好好地继续“无所谓”下去。

    因此,他不敢说他不在乎。

    他从对方那里窃取无价之宝,而后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否认,这种恶劣的不端的行为连神明也会看不下去。

    凌思凡跟着救援队一寸一寸土地地搜寻庄子非。周围的人都在呼叫,所以他没有太喊对方的名字,然而凌思凡却在心里面默默地念着“子非”两个字,希望对方能够有所感应,知道自己已经来到这里。

    他连眼睛都很少眨,仔细地盯着森林中每一个幽暗的角落,生怕救援会有遗漏,从而失去了将庄子非救回来的机会。

    有时,看到有高高的草丛,凌思凡就会跑过去,将草拨得哗啦啦响,目的就是确认里边没有人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凌思凡的心中也越来越失望。刚开始时,他怀有巨大的希望,好像自己出现在这,子非便会立刻出来找他。然而,整整三个小时,他们在看起来全一样的地方,做着看起来全一样的事,收获着看起来全一样的结果,看不见任何改变的可能。

    做重复的工作明明很容易让人感觉时间流逝得太过缓慢,此时,凌思凡却觉得时间在飞一样,怎么抓都拖不住它,一个晚上瞬间就要消失不见。这个事实让凌思凡感到恐慌,他想:整整一个晚上,就这样没了么?明天白天、晚上,也会是这样么?第三天、第四天,都是这样?名叫希望的那东西,呼啸着离他们远去?

    凌思凡也知道,搜救这种事情,转折都是突发性的,只有“找到”和“没找到”两种状态,几乎没有什么循序渐进的过程,他不应该着急,可是,在真正面临毫无结果时,他的慌乱愈发膨胀。

    “喂……”凌思凡问旁边救援队里的人,“今天夜里会搜救吗?”

    “据说会的,”那人回答。

    “太好了……”从来都不认为工作时长与结果有关的凌思凡这回却变了,因为除了延长时间,他实在是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别的方法。

    “你还要跟?”对方说,“你还是歇歇吧,你刚刚从中国过来,一定是非常累,不要再不睡觉了吧。”

    “没事。”凌思凡摇摇头。

    “搜救这活很累,非常耗体力的。”对方又道,“我们不想连你都病倒在这里。”

    “我不想停下来……一闲就会乱想。”凌思凡说,“反正会把自己更快速地拖垮。”

    “那……交班时我介绍你给他们认识。”

    “谢谢你了。”

    他什么事都不能做。现在,除了跟着救援队找,看看救援会有没有遗漏,他真的没有一点用。

    可他还是不愿休息。

    他想:他不能够放弃努力。

    他哪有资格在房间里面休息?那人那么爱他。如果他都不再拼命,还能够指望谁会竭尽全力呢?

    何况,他的神经真的无法安静下来。虽然已经很久没睡,但他却是一丁点困意都没有。

    ……

    ——晚上的搜救结束后,交班却不像他想象中的那般顺利。

    他眼看着救援队要重新出发,却又不知为何折返原地。

    “……”凌思凡只有继续等。

    救援队的人讲话讲不停,也不干正经事,凌思凡很暴躁,却又不能逼迫他们立刻开工。

    到底在干什么……凌思凡想:什么时候出发?已经聊了十五分钟,竟然还没有聊够吗?内容很重要吗?不能回来再说?

    像根棍子一样立了很久,凌思凡终于是忍不住了。他已经有很多年没被人不当一回事了,何况还是在现在这种心急如焚的时候。

    “很对不起,打断一下,”凌思凡说,“是不是可以出发了?”他真的是不太高兴,觉得庄子非的生死被忽略了。在这耽误十五分钟,就说明会再晚十五分钟才找到人——倘若在那十分钟内,就发生了什么无可挽回的事呢?凌思凡感觉到,旁人是不会如他一半关心庄子非的。

    “啊……不需要再去了。”

    “不需要再去了?”凌思凡盯着他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这时,下午一直在他旁边的皮肤黝黑的人冲过来道,“恭喜,思凡!”一边说,一边还用力抱了他一下。

    “……”凌思凡的呼吸一窒,问,“找到了吗?”

    “对!已经确定过了,是庄子非本人!”

    “他情况怎么样?!”

    “他在昏迷,还没有醒。他立刻就会被送往当地医院,详细身体状况会有医生评估。”

    “很……很不好么?”

    “队里医生初步看过,伤口有感染的迹象,需要立即接受治疗,但并不是疑难杂症。此外就是非常虚弱,这个需要自己休养,总体来说情况还好,应该不会影响以后。”

    “太好了……”凌思凡说,“谢谢你们,多亏你们……”

    “不是我们找到他的,是他自己走出来的。”对方向凌思凡解释着,“他从森林走出来后,晕倒在了村子外面,有路过的村民看见,便把他给带回了家。那个村民虽然没有参与搜救,但动静这么大,他也知道有人迷失在森林里,一看就明白了。”

    “原来如此。”

    “庄子非……真的有些了不起啊。”凌思凡听见对方又说道,“据村民说,几十年了,他们从没见过第一次去那里能自己走出来的。”

    “……”凌思凡说,“他一直都很了不起。”

    似乎,只要是庄子非下定决心的事,他就无论如何困难都会全力拼搏,一根筋地不断尝试直到成功,与自己不一样。他自己呢,总是一边期待一边畏惧,因为畏惧不敢有所期待,怯懦就像一开家门便扑到身上来的宠物一样甩也甩不掉。

    凌思凡此时才明白,刚才救援队在聊些什么。想来就是,村民报告了捡到人的事,而救援队等待确认。那十五分钟并没有在被浪费,凌思凡稍微有一点点的羞愧。

    “那么,”凌思凡又问道,“我在哪里能见到他?”

    “我也不清楚哎……你联系下……那谁?”人找到了,也就不关救援队的事了。人即将被送往哪个医院去,并不是他们应该关心的。

    “对了,问audrey。”凌思凡道,“我明白了。”

    “不客气了,祝你们俩好运。”他眨了下眼睛,“要永远幸福啊。”

    “……谢谢。”

    “记住今天。”他最后又说道,“今后,如果有了什么很激烈的冲突,就回想一下今天的心情,那时就会觉得,他还在你身边就已经足够好。”

    “……嗯。”

    很激烈的冲突?凌思凡不认识会发生那种事。那人总让着他,不管自己多么任性他都会笑。

    ……

    凌思凡联系了audrey。audrey说,车马上就走了,不能等凌思凡,叫凌思凡回去之后想办法去xx医院。

    凌思凡表示明白了,随救援队走出森林,然后便直接去找庄子非。

    路上,他的内心是多年来都未曾有过的雀跃,曾经很刻意的忽视被束之高阁。庄子非没有离开他,他未曾失去那个人。很快,庄子非就会再一地次出现在他的面前,而非突然之间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此时,他体会到了“虚惊一场”四字的美妙。

    喜悦从他心底油然而生。方才很厌恶的森林里泥土的颜色此时也像是被浪淘过的沙子一样耀眼,花草也在突然之间就带上了些芳香。

    同时,他也有点担心——真的会没事么?情况不会又恶化吧?有多大可能呢?

    他的心情,就像在一个梅雨的清晨喝一杯牛奶——在阴郁的心情当中还能感受一些香甜。

    ……

    ——当凌思凡赶到医院之后,发现庄子非已经有了病房了。

    伤口都已经被人处理过,手背上静静地挂着点滴。臂弯处有一个小的针孔,想来是已经抽过了血了。

    也不知为什么,一见到庄子非好好地躺在那,凌思凡的眼前有一层白雾。他急忙忍住了,与庄子非的父母还有杂志社的人打了一个招呼,便轻手轻脚地走到了病床前。

    他想唤他名字,让他清醒过来,然而周围那么多人,他实在是不好意思。他反复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叫下看看。面子就不要了,反正他脸皮厚。

    不过,虽然是这么想,话真正出口时,声音还是很小,旁人很难听见。他说:“子非。”

    过了几秒,又唤:“子非。”

    他一连叫了四五声,庄子非都没有反应。凌思凡感到很失望——故事书都是骗人的。

    片刻之后,凌思凡伸手去握庄子非的手。

    庄子非的手有点凉,已经不是“小火炉”了。

    “你抓着他的手,他竟然没挣扎。”audrey笑着说道,“之前,只要护士一碰他手,要给他验血或打针,他就不自觉地挣动,好不容易才扎上的……现在你碰倒是可以。”

    “……是么。”

    他想:别说是手,就算是脸、嘴唇,更私密的地方,也随我便。

    或者说,他巴不得我碰他呢。

    凌思凡又观察了下,觉得庄子非和以往也没什么不同,然而就是不醒过来,于是直起腰来问屋子里的其他人道:“他情况怎么样?都已经找到两个小时了,怎么还是不醒?不会有什么别的问题吧?”

    audrey说:“应该只是普通昏迷,高烧、劳累、睡眠不足而导致的,而非脑部收到损伤,医生认为很快就会睁开眼睛。”

    “那就好……”

    凌思凡坐在病床的边上,没放开握着庄子非的手。他用拇指轻轻摩挲对方手背,一根一根手指地划过去。

    趁着对方没有醒来,他难得地坦诚了回。过去,他总是不愿意显示自己是想要亲近对方的。

    摸着摸着,他突然想起来对方父母还在,于是有些不舍地抽回了左手。

    令凌思凡没有想到的是,庄子非却突然反握住了他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用沙哑得仿佛木匠打磨木头似的声音喊了一声:“思凡……”

    ☆、第43章 野外失联(五)(六)

    凌思凡看着庄子非,眼睛里边温柔无限:“我在这里。”

    “思凡……”

    “要喝水么?”

    “好……”庄子非接了凌思凡递过的水,喝了几口,便又开口问凌思凡,“思凡,我、我这是……我被人救了吗?”

    “对。”凌思凡说,“你知道么?你昏倒的山坡下边就是小村落了。”

    “我最后好像看见灯光了……然后就什么意识都没了……”

    “是啊,有村民在回家路上发现了你,认出你就是那个走失的摄影师,于是把你带回了家,又联系了大家。”

    “这样……”庄子非说,“我甚至都没见过他。”

    “你的父母谢过他了。”凌思凡站起身,向旁边让了让,对庄子非父母说道,“你父母也来了,大家很担心你。”

    他觉得自己是外人,于是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手往外抽,同时开始向后退让想要腾出地方,不料庄子非却是紧紧攥住他的手,似乎正在使尽他此时全部的力气想要将人留在身边。事实上,如果凌思凡执意抽回手,他肯定是能抽得回来的,毕竟对方依然还很虚弱,无法和他这个健康人比,然而他却不愿意让床上的人失望,稍微挣了下后便没有动作了,只是往旁边站了站,手依然被庄子非牵着。

    庄子非的父母刚才其实也看见他醒来,往前走了几步之后却细心地没有打扰。他们见凌思凡空出了些地方,急忙上前查看庄子非的情况。

    “爸,妈……”

    “你感觉怎么样?”

    “很好,大难不死。”庄子非说,“让你们害怕了。”休息了一会儿之后,体力开始重新灌注进身体里,他又有了一些生气,没有当时那种快死了的感觉。几道伤重新疼痛了起来,即使它们已被处理干净。之前,那些伤口又红又肿,边缘发硬,不断地流淌黄色的脓液以及白色的组织液,可他整个人都是麻木的,不觉得溃烂是在自己身上。

    “幸好没事……”

    “嗯,没事。”庄子非说,“你们两个还有思凡全都着急得太早了。”

    “都这样了,哪里还早?”

    “我……”庄子非小声道,“我不想让你们双方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凌思凡:“……”

    庄子非又说道:“在我的设想中,不是这个样的……”而应该是,他拉着思凡到父母亲家里去,对他们说:你们儿子已经找到了媳妇了,从此不会再一个人过日子了,而且,媳妇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媳妇,自己能娶到他将会非常幸福。那该是自己人生中最得意的日子,自己、父母、思凡,都特别地开心,绝对不是像这样躺在病床上,让父母和思凡都有了黑眼圈。哎,砸了……

    “有什么关系啊,”凌思凡不懂他在纠结些什么,“怎么见都好啊。”他是个企业家,以结果为导向,过程如何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只要达成了原定的目标就可以了。

    “那我现在介绍一下……”庄子非还是紧紧握着凌思凡的手,轻轻扯了一下,“爸,妈,他就是凌思凡,我常常提起的。”

    “嗨……”一时之间,凌思凡竟有些无措——他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个情形。在生意场上时,他每天都会被介绍来介绍去,不过他从来都不会感到拘谨,总是能很大方地伸出手去问候,绽放出一个笑容说“很高兴认识你”,甚至开玩笑般地讲一句“神交已久”,将陌生人之间的隔膜轻描淡写地打破。

    此刻,他却无比拘谨,好像突然又回到中学时,不知怎样才能与人建立联系。他明明已习惯假笑,会轻车熟路地与人虚与委蛇,可当真实的感情被摆在他面前时,他却突然间拿不出所谓的“技巧”了。

    “爸妈,”庄子非又声音低沉地道,“你们像真的父母一样对思凡好不好?他很少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当然并不是说能够取代什么,只是我想给他很多很多的爱。”

    “喂……”凌思凡低声“喂”了下。

    庄子非的母亲眼神也很柔和,说:“只要他也对你很好。”

    “他对我可好了……”

    “……”话到这里,凌思凡都忍不住否认了他,“我对你好什么了啊?”他回报过他什么东西呢?仔细想来是全都没有的。不仅是上学时,即使是重逢后,自己也冷淡了他整整五年多,直到他又帮了自己一个大忙,自己为了“报答”随他出门旅行,却遇到了场生死考验后,才开始稍微有点正视他。而在那之后呢?自己惊慌失措地逃开了,即使后来在困境中情不自禁地从他那寻求温暖,也依然从未承诺过什么,只是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再说吧”。如果这也叫好,未免太廉价了。凌思凡直到庄子非一定从来缺过爱,却把这种对待当做了好,听起来实在是有些好笑。

    “好啊,当然好了。”庄子非说。

    “……我一直躲你啊。”对于关键问题总是避而不谈。

    “那也是好。”庄子非还是拉着他的手:“思凡,你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就是对我最大的恩赐。”

    “……”不知为何,凌思凡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一下一下,仿佛就要冲破胸腔一般。

    “思凡,”庄子非又说道,“你也同样不需要客气的,大家都像一家人一样的。以后节日礼物都会有你一份,家庭聚会也会请你一起参加。”

    “我……”凌思凡本想说“我不需要”,可看着对方虚弱的样子,却是又有一些说不出口,最后到底是保持了沉默,很奇特地就多了些“家人”。

    “那就这样说定了呢。”庄子非说。

    “……”凌思凡别扭地转移开了实现,看了看audrey,说:“《very》杂志的人也在。”

    德克萨斯土生土长的audrey只会英文还有西班牙语,对于四个人间的对话流露出了颇茫然的表情。

    “咦?”庄子非努力抬头看了看,这才发现屋里还有别人,“audrey,不好意思……”

    “没事,不要在意。你刚醒来,肯定要和家人朋友讲话。”说完,audrey有很识趣地道,“我去找个酒店睡觉,明天一早再来看你。”

    “谢谢。”

    audrey说了“睡觉”两个字后,剩下的人也猛然间意识到,此时已经是当地的深夜,他们也同样应该睡觉了。

    “爸妈,”庄子非说,“你们两个年纪大了,还是找个地方住吧,明天自然醒来就好,之后再过来看我吧。思凡,你今晚上陪我好么?你看那边有张空床,你可以躺在那上边——还是说你想住酒店?”

    “我不走,”凌思凡说,“我陪你。”

    “思凡,我就说嘛,你对我特别好。”

    “……”

    ——与无害的虚弱外表不同,凌思凡刚在空床上躺了一秒,庄子非突然又变成了流氓兔。

    “思凡……”他说,“我心里还是慌,好怕现在才是梦境,我还在森林里,做着见到你的美梦。”

    “你活着出来了。”凌思凡说,“我不是在这吗?”

    “我知道没事了,”庄子非说,“可一闭上眼睛,就仿佛又回到了野獾的洞里。”

    “……那你要怎样啊。”

    “你躺在我旁边,行么?”

    这话实际上没完全胡说。之前,他一直都在再也见不到凌思凡的恐惧当中,如今见了,真的是连一秒都不想让那人走出视线,因为只要又分开了,他就会有一些迷茫,似乎刚才都是一场美梦,思凡依然不在他的身边。甚至都说不定,是在他临终之前产生的幻觉,听说在那时候,人会看见他们最想见到的人。

    他在小的时候,总是认为现实就是现实、梦境就是梦境,可等到长大了,真的偶尔会有分不清楚的情况存在着。他怕今天又是这样。

    凌思凡:“……”

    “不行也无所谓……没事……”他不会强迫思凡做任何事的。

    凌思凡叹了一口气:“那就一人半边。”庄子非刚从那地狱里爬出来,他哪忍心让庄子非睡不踏实?那样未免太过残酷,他还没那么硬的心。

    “那你来啊……”

    “行了行了。”凌思凡答了句,抱着他的枕头合衣而卧。

    “思凡。”凌思凡才刚一躺下,庄子非便将被子里的凌思凡结结实实地抱住了。

    “……嗯。”

    “思凡,凡凡……”

    “……”凌思凡问,“你刚叫我什么?”

    “太多人叫你‘思凡’了……我想要特别一点点。”庄子非一边说,一边如宠物般在凌思凡的肩膀上磨蹭,“小思凡,凌小凡。”

    “喂……”

    此时,他的心里面竟然很柔和。

    庄子非在他肩膀上胡蹭,在他耳边乱糟糟地撒娇,竟然让他有一点点想哭,感受到了梦幻般的安宁。

    庄子非就像是一名园艺专家,精心地制造了小小一盆盆栽,以真情为假山石,以温柔为费利菊,以坚持为月见草,放置在他灵魂深最深的重重迷雾中。

    这次失联事情之后,凌思凡感到自己更加地不坚定了。

    过去,他还能克制着自己,现在却是一听到对方的声音,意志的堡垒便开始迅速瓦解,城墙全部坍塌,炮台七零八落,只剩下指挥官声嘶力竭地让己方的人死守,但那完全是无济于事的、为了脸面的努力罢了。

    如果他再假装,就会像商场里刻意展示自己的陈列品一般,越是拼命地秀,越是显得与真正的那些商品格格不入。

    “思凡……”庄子非的声音低沉,“我在森林里时,一直替你担心。”

    “替我担心什么?”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才对。

    庄子非的理由倒是显得理直气壮:“担心你失去我。”

    “……”凌思凡问,“我失去你,就那么令人担心么?”

    “因为没有人会比我更喜欢你……班芙回来之后我想过了,交给别人我还是不放心,只有自己亲自守着才能踏实。然我也好怕自己看不见你,还有我的父母。”

    凌思凡没说话。他想:像现在这样被重新温暖起来的体温轻轻拥抱着,像是三九寒冬清晨时暖和的被窝一样,大约没有人能干脆利落地拒绝吧。

    “思凡,”庄子非又说道,“我就是靠着这些想法坚持下来的。之前你不是说,就像胃酸过多会伤到胃一样,感情过剩会害到我?还说不论什么东西多了,都会波及自身。但是今天,我真的是靠这些感情救下了自己的,我对你的喜欢,是一样好东西。”

    “……”是好的东西吗?凌思凡想:或许真的是吧。不仅是对子非,也是对他自己。过去他是很不喜欢他自己的,然而现在,因为他逐渐不自觉地相信起了庄子非,而庄子非爱他,让他有点觉得自己也一定是有可取之处的,甚至终于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自己了,这种因为“我相信你,而你又相信我,所以我相信我自己”的感觉很奇妙。

    “然后,”庄子非又继续阐述他是如何走出来的,“我就告诉自己,‘追逐你’这么难走的路我都走下来了,并且看到希望,那河边那条路又能算得了什么呢?一定没问题的。果然没有前边那条路远,我进入到了村子的范围。”

    “子非……”

    庄子非又开始在凌思凡的肩膀上蹭:“思凡,我回来了,回到有你的世界来了。我又来黏你了,你甩也甩不掉,森林迷路都不能阻止我,大概没什么方法有用了。”

    “……阻止你干吗啊,想黏就来黏啊。。”

    说完这话,凌思凡觉得自己大概是完了。

    有些东西是压不住的,就像是小树的种子,即使自己用檀木盒子将其一层层地封锁起来,又加上坚实的铁锁,然而,发起了芽的种子,还是会撑开那一层层的木盒,自顾自地生长到外边去。

    想了一想,凌思凡说,“兔子国王,竟然会在森林里边差点死掉。”

    “即……即使我是兔子国王,没有属下的话,独自在森林里,也是很难活下来的。”

    凌思凡笑了声,发出了他一向很少会露出的真心的笑:“睡吧,累了。”

    “哦,对,你应该也很累,那我们快睡觉。”

    “嗯。”

    在庄子非的怀抱中,凌思凡也沉沉睡去。

    梦里他也回到那片森林,然而不同的是,这回那里并不阴暗,地上有丽春花轻轻摇曳,每一朵都又红又艳,好像是某见陈旧的房间被大火烧尽时的样子,他仿佛能看见坍塌了的外墙,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感觉到束缚被解除时的轻快。

    ……

    第二天一大早,凌思凡比庄子非更先醒过来。

    而庄子非,一直睡到中午,直到他的父母打电话来说要看他,他才睁开眼睛清醒过来。

    凌思凡将枕头丢回了空床上,仔细地消除掉曾经共枕过的痕迹。

    庄子非看着有一点好笑:“你在折腾什么?”

    “……没什么。”

    庄子非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而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事似的,说:“哎呀,对了。”

    “……怎么了?”

    “我的包呢?”

    “包?”凌思凡说,“向导给你拿的那个?audrey替你带过来了,放在那边的柜子里,你现在就需要它么?”

    “对……”

    “好吧。”

    凌思凡走到柜子前,将里面的东西扯出来,又轻轻地拉开锁链,并递到庄子非面前——庄子非的十指在隔藤条的时候全都被划伤了,不太灵活,此时都包裹着一层医疗用的白色纱布。

    “唔……”庄子非在包里翻了一翻,暴躁了一下之后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是两朵被放置在笔记本中的极漂亮的花朵,保存十分完好。

    凌思凡:“……?”

    “思凡,这送给你。”庄子非说,“我在森林摘的。”

    凌思凡依然是:“……?”

    “我觉得好漂亮,就想要送给你……”

    “……”

    “我想,我想……”庄子非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以后我出门时,如果看见特别漂亮的花,就全都送给你。”

    “……”

    “以后你会有一整本我采来给你的世界上最漂亮的花,来自各个大洲、各种海拔,如果你喜欢立体的,也可以原样保存的,放在架子上面,这样过不几年,整个架子上就都是我送的花。”

    凌思凡看了看那两朵花,没有说话。

    “你喜欢么?”

    凌思凡说:“别人全都送玫瑰啊。”

    “那是别人,”庄子非道,“你和别人的爱人不一样——不止玫瑰,我要把全世界最漂亮的花全部都献给你。”

    ☆、第44章 野外失联(七)(八)

    凌思凡看着庄子非,觉得眼前这人真的特别天真、美好,他甚至有一些怀疑,世界上再没有像这样的人了。

    庄子非身上有一种孩童般的气质,同时,又充满了经历过大风浪的自豪的气概。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竟然能在同一个人身上毫不违和地被体现出来。到底需要如何坚强,才能让心中那些花在被暴雨洗礼后依然显得一尘不染。

    “子非……”凌思凡伸手接过笔记本,低头仔细看着里面的花,“果然是好漂亮。”

    “对吧?”庄子非说,“这些花更配你,比玫瑰要好看。”

    凌思凡又忍不住笑:“我又不是什么绝世美人。”今天,和庄子非说话,他总忍不住笑。往常那些沉甸甸地压在心上的东西,好像长了翅膀,忽然之间就轻盈了许多。

    “怎么就不是啦……”

    “你别讲瞎话了。玫瑰都配不上,需要用地球上最美的花来衬,怎么也要是能惊艳世界那种吧?”海伦啊,之类的。

    “不是瞎话。”庄子非小声说,“你惊艳了我的世界。”

    “……”这一句一句的,讲的凌思凡头都有些晕了。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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