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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3节

    灵异悬疑:《志怪者》 作者:西境

    第43节

    “不急,我等人。”齐谐在沙发落座,随手翻了翻茶几上的杂志,没过多久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大小姐。”齐谐起身颔首。

    “现在你是我丈夫,大小姐的称呼就免了吧。”荀挽月对他上下打量一眼,“下次你得跟我统一着装,免得叫人看出破绽。”

    齐谐听出弦外之音,一瞧她满身的国外品牌,自己这套全然不搭嘎的中式衣装怕是折了她的身价。好在荀挽月没再多说,作势勾住他的胳膊,两人一起步入包厢。

    房间里坐着四五人,唐守城和方寻已经到了,荀挽月无视掉后者,笑着喊了一声唐叔叔。

    “挽月啊,好久不见了。”唐守城替她拉开椅子,“最近怎么样,扬扬还好吗?”

    “都挺好的。”荀挽月大方坐下,从手机里找出孩子的照片。

    “嗯。”唐守城拿远一些翻了翻,“这丫头像你,长大了一定是个漂亮姑娘。”

    “人家都说脸型像我,眉眼像她爸。”荀挽月在桌底用膝盖碰他一下。

    齐谐立即搭腔:“人家那是恭维话,当然是像你才好看。”

    几人哈哈笑着,在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气氛中,服务员又敲开了包厢的门。

    一见来者,全桌人纷纷起立。

    为首的自然是归心堂的荀慎之荀老板,花河和另一男子紧随其后,齐谐再一看,人群里竟混着205基地那个夹克男,寒暄落座过后,他听出此君姓廖,昨日已荣升总政委。

    “托荀爷的福!我先干为敬!”廖政委红光满面,直接端起了分酒器咚咚灌下。

    邻座几人也起哄地举起酒杯:“政委您可不能插队啊,应该是我先敬荀爷才对。”

    花河敛起衣袖,扬手下咽:“多谢荀爷栽培。”

    齐谐看形势轮到了自己,只得斟上满杯,双手托起:“爸。”

    “我们敬您。”荀挽月也站起身来。

    “坐。”荀慎之压了压手。

    齐谐自然没有落坐,干掉自己那份又替她接过酒杯:“挽月身子还没恢复,我代她喝了。”

    “哎呀!”廖政委连竖大拇指,“荀爷您这姑爷真不错,知道疼媳妇儿!”

    荀慎之的脸色并不好看,不怒自威道:“齐谐,我们都是自家人,就有话直说了。你这次做事太过鲁莽,如果不是政委及时赶到,恐怕你性命不保。”

    齐谐清楚定是花河颠倒是非,场面上还是识时务地端起酒盏:“花兄,廖政委,有劳了。”

    “不敢当。”花河站也不站,随意抿了半口。

    齐谐自顾自喝光又将酒盏添满:“唐爷,先前为了做戏,言语上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唐守城没摆架子:“不碍事,这一趟你也是劳苦功高啊。”

    “你不必替他说话。”荀慎之伸出指头点了点对面,“倒是荀方,这次值得表扬。”

    “是啊。”唐守城跟着夸奖,“如果红云村那时候不是他发现了地窖,我们怕是要全军覆没了。”

    方寻哦一声,这才放下手机撇了撇嘴,“主要还是马哥和梁哥。”

    听闻此言,荀慎之神色一转,沉叹出声:“阿昌他们也跟了我快二十年了,没成想这趟交待在了北京……守城哪,你替我从账户上拨出一笔,好好抚恤抚恤他们的家属。”

    唐爷点过头,默然起身擎起酒杯,众人也纷纷满上,举杯过后洒在地面。

    搁下杯子,荀慎之望向身旁:“神蜂教在民间仍有残余势力,上头把清扫的任务交给了归心堂,持云,这件任务就交给你了,还有北京分部的事,今后也由你负责吧。”

    齐谐装作不经意看了看荀挽月,她的脸色果然变了。

    “多谢父亲。”荀持云眯着细长的眼睛慢悠悠道出四个字,言语中却全无感激之情,倒像是探得囊中之物一般理所当然。

    “来来。”荀慎之当桌一指,“手里的酒都给我干喽。”

    散席已近午夜,宾客们一个个被豪车接走,齐谐吹着夜风醒了醒酒,正想着怎么打车回去,一个熟悉的身影迎着光走上前来。

    “荀挽月说你喝多了,让我来接你。”丁隶柔声问,“怎么样,要紧吗?”

    齐谐醺然弯起眉目:“就那两杯小酒能有什么要紧?”

    “不舒服千万别硬撑。”丁隶牵起他的手,“我叫了车在路口等,司机说五分钟就到。”

    “嗯。”齐谐同他十指紧扣,慢慢散步过去。

    身旁一辆黑色宾利缓缓减速,副驾驶的车窗降了下来。

    “明日你来一趟分部,我有事交待。”车里的花河毫不客气地命令。

    齐谐仗着醉意哈哈两声:“现在说明天的事我可记不住。”

    花河沉下脸:“你想再试试孑栖术的效力吗。”

    “花河。”后座幽幽传来一个嗓音。

    “哦?”齐谐装傻道,“原来大少爷也在,失敬了。”

    “你从未敬过我,何来失敬之说。”荀持云的言语中听不出情绪,夜色下一双眼睛如玻璃珠一般,映照不出任何物体。

    “这话您可说对了。”齐谐醉笑,“我不仅往日不敬于你,来日更加于你不敬,你奈我何?”

    丁隶见荀持云收了收瞳孔,竟无端打了一个寒颤:那道眼神机械而冷冽,仿佛没有任何人类的感情。

    “齐谐。”荀持云露出一个不能称之为笑的笑容,慢条斯理吐出一句话,“你既然跟着花河入了我的麾下,就得诚心诚意尊我为主,倘若你对我有用,我自然不会亏待于你。”

    齐谐听罢哈哈大笑:“我不会尊任何人为主,尤其是卑鄙之人!”

    “你得考虑清楚。”荀持云表情未变,“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我会丢弃,而得罪于我的人,就只剩毁灭的下场。”

    上升的车窗切断那道冰冷视线,黑色宾利沉稳地催动油门,消失在道路尽头。

    回到城区的宾馆,丁隶记起刚刚的情景仍然有些后怕。

    “你还真敢跟那个荀持云杠上。”他拧开一瓶矿泉水递过去。

    齐谐没接,晃悠悠抬起胳膊环住他的腰:“有你同生共死,我还怕什么?”

    “大话讲了一箩筐,还说自己没醉?”丁隶失笑道,“不过说正经的,我看那家伙有些神经质,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你还是小心为妙。”

    “我心里有数。”齐谐靠在他肩膀上。

    丁隶五指穿过他的长发:“下午卫远扬打来电话,说谢宇恢复得不错,如果明天有空我们去看看他吧。”

    “好啊。”齐谐答应下来。

    丁隶闻闻他满身的烟酒味:“你要不要洗个澡?”

    齐谐嗯一声:“一起洗。”

    丁隶拉开一点距离盯着他:“之前是谁说自己性冷淡的。”

    齐谐挑衅地勾起唇角。

    “你还有多少事在骗我,嗯?”丁隶慢悠悠地质问。

    “谁叫你那么好骗,我说什么你信什么。”齐谐凑近他的嘴边。

    “我不信你信谁。”丁隶顺势吻上去。

    齐谐忽然笑了一下:“我想起古书里对接吻有一种说法叫‘作吕状’,是不是很形象?”

    “什么作吕状。”

    “吕字不是两个口贴在一起吗。”

    “那有没有‘作品状’?”丁隶莞尔。

    “你若是喜欢三个人我也奉陪。”齐谐拇指划过他的嘴唇。

    “阿静你真糟糕。”丁隶上前一步抵住他的下/身。

    “去洗澡吧……”齐谐目光灼灼。

    “嗯。”丁隶竖直抱起他进了浴室。

    嗒,嗒,嗒。

    床头柜板上镶嵌着电子钟,时数和分数之间,两个红色的圆点一秒一秒地闪动。

    布料摩擦声,喘息声,紧紧相扣的十指,除此之外,整个人世空无一物。微风不是微风,是此起彼伏的呼吸,月光不是月光,是闪落胸口的汗珠。夜色轻柔地从窗缝探进来,细密地流动在黑暗里,缓慢灌注着,将每一个角落填得充盈。

    疲惫地相拥,无间地倚靠。

    “我觉得现在……好像做梦一样……”丁隶依恋地抱住他。

    齐谐嗯一声:“我也是。”

    丁隶用鼻子蹭了蹭他的侧颈:“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中药味么。”

    丁隶细细地闻:“应该是那种旧书的气味,或者老家具的木头,还有墨香和茶香,以及……人民币味。”

    齐谐哈哈:“你直接说铜臭就好。”

    “奸商!”丁隶骂。

    “这个我爱听。”齐谐回过头。

    丁隶欠起身吻过去,又稍稍分开一些:“刚才我们这样那样,花河是不是都看在眼里?”

    齐谐满不在乎:“让他嫉妒好了。”

    丁隶沉沉叹了口气。

    齐谐察觉他的心思,于是问:“你知道那个咒术为何叫做孑栖么?”

    “不知道。”丁隶答。

    “这两天我问过点头摇头,孑栖在经由花河一门改造之前,原本是密教的一种监探法术,并不具备任何攻击性,然而即便如此,历代中咒者也是不堪折磨,大多以自尽收场。”齐谐说着环过他的腰际,丁隶勉强减少一点恐惧,听他继续说下去,“相信近日你已经有了这种感觉,中咒者无时无刻不被监视监听,不敢对别人说真话,也不敢让别人对自己说真话,无法控制地成为所有人的奸细和叛徒,最终被全世界孤立,孑然栖于人间,郁郁而亡,这便是孑栖此名的由来。”

    丁隶许久不言,齐谐说得没错,仅仅几天他就快被这种感觉逼疯:无论他去哪里、做什么,好像总有一双诡异的眼睛盯在背后,偶尔照到镜子,他甚至以为镜中的自己是另一个人,不时他又有某种恍然之感,仿佛体内寄生了一只巨大的虫子,无数恶心的触角从眼中耳中伸出,代替自己看着听着周遭的一切,而他只是一架□□纵的驱壳,一具被占据的容器,任凭那怪物一点一点吞噬灵魂,毫无抵抗之力。

    “你有办法解除这个咒语吗?”丁隶试着问。

    齐谐抱歉地摇摇头:“对不起……”

    然而丁隶不知他是真的做不到,还是已经有了什么线索,为了欺瞒花河故意这么说。可是事已至此,他也无法再问,只能倚在齐谐的胸口,细细地听那心跳。

    唯独心跳不会说谎……

    “其实你不必想得太多,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丁隶听见他语带笑音,“我们就把这次经历当成一种考验、一个游戏,看看彼此是否有足够的默契,怎么样?”

    面对他怡然轻松的态度,丁隶渐渐安下心来,径直问他晚宴中有没有探到什么消息。

    齐谐把廖政委的事跟他说了:“从现在的局面看,荀爷已经一手掌控了特信部和中科院,这次神蜂教一案也给高层狠狠敲了警钟。为了维护稳定,上面有意成立一个国家级防御部门,专责应对某些警方军方解决不了的特殊案件,归心堂则有意成为此机构的话事人。——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军/权,而一旦掌握了军/权,接下来的事不用我说你也懂了。”

    丁隶猜出后话:“荀老板的野心真是不小……”

    “不过这只是我单方面的推测。”齐谐话锋一转,“我不确定荀爷是否有这个意图,何况归心堂并非铁板一块,下面还有持云挽月兄妹二人,他们的想法我也不清楚。”

    丁隶略做迟疑,欲言又止。

    齐谐知道他在忌惮花河的监视,宽慰他道:“你无须过多在意,该暴露的早晚要暴露,横竖我是不会真心实意替荀持云办事的。”

    “这也难说,你当初被拉进静坊也很抵触,最后还是心甘情愿进了归心堂。”

    齐谐不以为意:“我那是为了治病。”

    “对了,你那个离病真的好了吗?”丁隶盯着他,“你说实话,不许瞒我。”

    齐谐思忖片刻:“这一阵子我的身体状况都很正常,我想该是好了吧。”

    丁隶不放心地追问:“那萨满附身究竟是怎么回事?”

    “萨满一事是真的,老依巴索死后我确实获得了某种神力,附身是佯装的,否则我一个外人很难在村中立足。”

    “当时你真是吓到我了,我还以为……”丁隶咽回后话。

    “以为我的精神疾病复发了吗?”齐谐平淡地笑笑。

    丁隶犹豫片刻:“我听花河说……离病源于患者的厌世,真的是这样吗?”

    “或许吧。”齐谐轻叹。

    “对不起……”丁隶喃喃,“我明知道你的精神障碍是终身性的,却大意地以为你痊愈了。如果当时我能留心你的精神状态,让你及时复诊,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你不用去归心堂治病,也不会被卷进这些麻烦……”

    “你不必自责,生死始终是个人之事,和旁人无关。”齐谐轻捻一缕长发,不落痕迹换了话题,“你说我要不要去把头发剪了?”

    丁隶闻着他洗发水残余的清香:“你长发也挺好看……”

    “是么,那就留着吧。”齐谐打了个哈欠。

    “困了就睡吧,也不早了。”丁隶拥着他合上眼睛。

    “晚安。”齐谐轻言。

    罗衾暖帐,长夜相依……

    ☆、并肩

    水果店里暖气很足,熏得伙计靠在椅子里打瞌睡,忽听顾客的脚步声,他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坐起来。

    斜眼一见来者,伙计呵呵两声。那是两个男人,高个子的看上去比较正常,稍矮一些的穿得十分奇怪,好像演员拍着古装戏溜出了片场,更奇怪的是,这两个男人大白天还手拉着手,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俩是同性恋似的。

    “你知道他喜欢吃什么?”高个子问。

    那古装演员向店里扫过一眼:“买些橙子好了。”

    高个子看过来:“老板,麻烦拿个袋子。”

    伙计随手扯一个塑料袋扔过去。

    “阿静你看过《教父》吗?”高个子一边挑橙子一边聊开,“我之前听一个电影讲座,说《教父》三部曲从头到尾都贯穿着橙子:家庭聚餐桌上摆着橙子,老教父在买橙子的途中被枪击,迈克死的时候,也有一颗橙子从他的手里滚到地上。”

    “是么,我没在意。”古装演员回答。

    “那讲座说,是因为柯里昂家族来自西西里岛,而西西里盛产的就是橙子。”

    古装演员哦了声,将装好塑料袋递到电子秤上:“还好西西里盛产的不是西瓜,不然就得家庭聚餐桌上摆着西瓜,老教父在买西瓜的途中被枪击,迈克死的时候,一片西瓜从他的手里掉到地上。”

    高个子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三十七块八。”店员伸手。

    “我来。”高个子付了账,古装演员提起塑料袋,两人掀开门帘穿过斑马线,进了对面的医院。

    “你说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像话了啊,光天化日也不嫌丢脸!”店里的顾客立刻抱怨。

    “是啊。”伙计搭腔,“上次调查报告都说了,中国的艾/滋病除了吸/毒的就是同性恋。”

    “要我儿子是这样,看我不打断他的腿!”顾客义愤填膺。

    “找您的三块二。”伙计递上零钱。

    顾客突然缩回手:“这是刚才他给你的吧,我不要!你找其他的。”

    “得。”伙计换了几枚硬币把人打发走,看看自己的手,在抹布上蹭了两下才算完。

    齐谐叩响病房的门,里面喊了一声进来。

    谢宇的精神状态还算可以,穿着一身病号服,垫起枕头靠在床上,面前架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见到来人,暂时停住敲键盘的手。

    “看你这架势,是准备鞠躬尽瘁了?”齐谐揶揄一句,把那袋橙子放在床头柜上。

    谢宇面不改色:“我在把濒死体验记录下来,避免过后忘了。”

    “你也可以再体验一次加深印象。”齐谐拉过凳子坐下,“卫远扬呢?”

    “他这两天一直在医院,我让他回宾馆休息了。”谢宇合上笔记本想要搁到旁边,伸手牵带了刀口,一下子顿在那里。

    丁隶赶紧替他接过来:“你也别太辛苦,身体重要。”

    “没事……”谢宇嘴上这么说,伤口似乎疼得不轻,闭目靠在床头做了几个深呼吸。

    丁隶了解他要强的性格,于是没多做打扰,拿过碟子到一边切橙去了,齐谐趁机将孑栖咒的事跟他说了一遍。

    “这又是什么古怪的东西。”谢宇睁开双眼,不以为然。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信不信由你。”齐谐懒得解释。

    谢宇讲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如果你信我,我就信你。”

    齐谐笑:“别学我打哑谜。”

    “这次遇刺让我有了一种感觉。”谢宇撑着往上坐了坐,“徘徊在生死边缘的瞬间,我忽然感到自己在被一个理论机制追杀。”

    齐谐哈一声:“你这才叫古怪吧。”

    “并没有。”谢宇伸手调快了点滴的速度,“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读过埃文斯·普里查德,在20世纪中期,他对东非原始部落的阿赞德人做过一些田野调查,书里提到这样一个现象。当部落中有人得病,病人不认为这是自然原因,而怀疑是别人对他施放巫术所致。这时他带着一些雏鸡躲进森林,喂给它们一种毒/药,喂食过程中,病人这样询问:假使我的病是因某人的巫术而起,请神杀死这只鸡让我知道。问完等上片刻,如果鸡没有死,他将换一只鸡换一个人再问,如果鸡死了,他就剁下鸡翅膀展示给‘犯人’,并要求他停止用巫术迫害自己。一般而言,为了表示友好,犯人会含一口水喷向鸡翅膀,意为收回了自己的巫术,病人满意地离开。此时有两种结局,一,病人康复,事情顺利过去,二,病人死亡,死者家属展开合理合法的报复,杀掉那个所谓的巫师犯人,不用负任何责任。”

    齐谐提出异议:“如果那人没有施放巫术,他为何要承认?”

    “因为每个人都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巫师。”谢宇解释道,“阿赞德人认为巫师就像一种隐性基因,是天生的,任何人都可能是巫师而不自知。另一方面,病人在用雏鸡预言寻找犯人时,一定会首先质疑平日与自己有过节的人,所以那个‘犯人’在神圣鸡翅膀的指控下,只得抱歉地认为自己是巫师,并在不经意的情况下伤害过病人。”

    “这也太奇怪了。”丁隶听完叙述,端着橙子回来。

    “的确。”谢宇颔首,“在我们看来完全不可理喻的事,他们竟当作真理践行了几百年,你认为这是什么原因。”

    丁隶递去一张湿纸巾:“可能他们没往别处想?”

    谢宇有些意外:“一般人会回答因为他们太蠢。”

    丁隶笑笑:“如果没有认识阿静,大概我也会这么觉得。”

    “普里查德的观点和你相同。”谢宇接着说,“在与阿赞德人的接触中,研究者发现他们并不蠢,某些方面甚至比现代人更机智,他们出了错误也会自省,然而这自省从未超出某种思维模式。比如事后证明某人并非巫师的话,他们会多方面寻找原因,是不是毒/药没有储存好受到了污染,是不是毒鸡时念错了话,是不是无意得罪了神明导致预示偏差,一旦找到问题所在,他们会小心地避免下次再犯错。换句话说,他们被牢牢困在一个理论机制内部,从未跳出这个圆圈思考问题。”

    丁隶吃着一瓣橙子点了点头。

    “现在重点来了。”谢宇兴致昂扬,“普理查德由此推及自身,认为不仅原始人如此,自诩文明的现代人也是一样。我们笃信理性和逻辑、实验和推理,以此为基础筑造了一整个‘科学大厦&039;,然而这并非宇宙的真相。在更加高等的智慧看来,我们对科学的信任,和阿赞德人对鸡翅膀的信任一样不可理喻。”

    “哦?”齐谐意外地笑出声来,“难得你这个科学怪人能说出这种话。”

    谢宇自得地推了推眼镜:“在你失踪这大半年里,我可不是一无长进,否则这一趟鬼门关我就回不来了。”

    齐谐深知其意:“我早就告诉过你,那不是诅咒也不是预言。”

    “可惜我的潜意识不这么认为。”谢宇实话实说,“或许我没有自己想象的坚定不移,我的意识形态随时都在动摇:先是幼年建立的唯物唯理机制,认识你之后又进入了你的怪事物机制,所以那时我能‘看见’点头摇头鬼;等失去了这段记忆,我再次回到唯理机制,这使得我在调查风铁事件的过程中无所适从,不知该怎样接受你这个‘超出常理’的存在。直到近半年接触了一些现象学理论,我才重新弥合了矛盾的鸿沟,真正立足于自己的机制之中。”

    一番话说完,丁隶几乎跟不上节奏,只得装傻地把盘子往前推了推:“吃橙子。”

    “多谢。”谢宇擦擦手拿起一瓣,示意自己结束了长篇大论。

    “你说的这些我也想过一点。”丁隶托起腮帮,“我爷爷是中医,我自己学的西医,我偶尔也在思考两者的关系,还记得读研时有同学写过一篇论文,就是用比较学的方法分析了中西医的不同世界观,嗯……大概就是你说的机制。”

    谢宇搁下橙皮,优雅地擦干净手指:“我认为每个人都有一套机制,包含奖惩系统和禁忌图腾,作为他立足世界的根基、认识宇宙的方法、规制行为的准则。比如有人讨厌某个数字,有人不吃某种食物,有人睡前必须洗手,有人走路时不能踩砖格,他们严格遵循这些禁忌,确保不会有坏事发生。”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齐谐笑道,“归心堂有个老教授就在研究世界理论,倘若你有兴趣,我可以替你做个引见。”

    “行。”谢宇爽快地答应。

    屋内一时无话,齐谐和丁隶默契地对望一眼。

    最终是后者开的口:“有一件事情宣布,我们正式在一起了。”丁隶的语气尽量低调,仍然掩不住一脸甜蜜。

    “哦。”谢宇恶趣味地破坏气氛,“原来之前不是正式的。”

    齐谐轻哼:“道一句恭喜会触犯你的禁忌吗。”

    “会。”谢宇大言不惭。

    话语刚落,房门呼地拉开,一个脚步噔噔噔冲进来。

    “哥,好消息!”谢鑫眉飞色舞一打响指,“蔡主编刚才来电,说嘉得传媒公司有意把《三城》拍成电影,让你身体好些之后过去谈谈相关事宜!”

    “是吗?真厉害!”丁隶毫无保留地夸赞。

    谢宇却冷静异常:“胡乱改编只会使作品降格,我并不打算同意。”

    齐谐看了看气氛,适时地站起身:“你好好养伤吧,我们就不叨扰了。”

    “齐老板。”谢宇喊住他。

    “何事?”齐谐回过头。

    “恭喜。”谢宇说。

    齐谐莞尔,旋即拉下脸来:“矫情。”

    几天后,谢宇顺利出院,卫远扬赶着回大队销假,齐谐让丁隶替他们订了机票,也算还一还神蜂教事件的人情。恰好二人回上海的飞机定在同一天,两路人在航站楼撞个正着。

    卫远扬一眼瞅见对面牵着的手,不禁感叹:“你俩可算修成正果了,不容易啊!”

    齐谐笑:“是不是碍到你这个光棍了?”

    卫远扬瞬间黑了脸:“会不会聊天啊你!”

    丁隶哈哈地打着圆场:“卫警官你不用理他。”

    “况且齐老板跳了荀持云的火炕,前面有的是麻烦。”谢宇泼一盆冷水又补充道,“有麻烦记得通知我,我会第一时间赶去看笑话的。”

    丁隶当然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多谢,如果《三城》拍了电影,我们一定会去贡献票房。”

    “你一个人贡献就行,别拉上我。”齐谐慢悠悠地反驳。

    广播叮咚一响,前往上海的乘客开始登机。

    “走吧。”齐谐提起行李。

    “嗯。”丁隶挥挥手,“我们先行一步了。”

    “回见!”卫远扬爽快地道别。

    谢宇点过头,目送二人走向登机口。

    透过通高的玻璃幕墙,夺目的夕阳投进来,勾勒出两个剪影,并肩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部已完结,第四部终章,偏暗黑系,强行he,祝食用愉快(这是什么鬼预告

    ☆、黑色星期六

    一月,天寒地冻,夜色深沉。万人体育场演完安可,鼎沸的人声逐渐静寂,歌迷们收起荧光棒慢慢散去。一大批忠实粉丝余兴未了,一边顶着冷风守在休息区外等待签名,一边议论着要给歌王苏瑞下星期的五十大寿送出怎样的祝福。

    忽听一声喊,四个保镖前后夹围,簇拥着稍显疲态的苏瑞走向保姆车。男女歌迷上百人一下子冲了上来,有些喊着支持的口号,有些向他手里塞去礼物和签名本。保镖登时紧张,组成人墙护住歌王,苏瑞向来不摆架子,调皮地透过人墙的缝隙同歌迷一一握手,又接过本子签上大名,登上保姆车后还一扬羽毛围巾,朝外面扮了个搞怪的笑脸。

    蹲守的记者啪地按下快门,摄取了他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张影像。

    翌日,明珠大酒店1518客房,钢化玻璃碎片铺了一地,一具尸体仰躺着,挂在半截玻璃隔墙上,鲜血染满衣领,被朝阳映出一片凝固的暗红。

    早十点的酒店南广场站满了人,好事者引颈而望,歌迷哀痛献花,更有几个死忠粉丝破开警戒线就要往里冲。交巡警大队的卫副队长立刻带着同事上前阻拦,一米一岗架起防暴盾牌,这才挡住了近乎失控的围观者。

    此刻人群中一声哭嚎。

    卫远扬回头一看,酒店玻璃门被推开,两位法医一前一后将一只担架抬进警车,白布之下盖着的,正是叱咤歌坛三十余载、如今人生舞台已然谢幕的歌王。

    那个画面深深印在他的脑中,直到开着警车回大队的路上也没有散去。

    车里只有他一人,空气安静得过分,卫远扬伸手打开广播,音乐台应景地播放着苏瑞悼念特辑。听着他上世纪的成名曲,卫远扬不由记起学校里的青葱岁月,嘴里渐渐跟着哼出声来,那还是他唱给女朋友听过的情歌,一样的词,一样的调子,只是听歌的人早已不知飘向何方。

    路口的绿灯闪闪变红了,卫远扬减缓车速,少见地叹了口气,想到老齐和丁医生那么艰难的同志恋都修成了正果,自己警校毕业快十年,却连个正经女朋友都没谈过,不禁打心底生出一丝惆怅。

    面对这股低气压,他只有一种解决方法。

    “喂,雷廷啊,撸串不?”

    “不撸!”电话里一口拒绝。

    卫远扬放出绝招:“我请客。”

    对面霎时变了口风:“几点在哪。”。

    卫远扬熟门熟路:“十分钟后转角那家?”

    “这大中午的你撸啥串?”雷廷有点奇怪。

    卫远扬懒得跟他啰嗦:“不撸拉倒!”

    “撸。”雷廷补充一句,“你丫别忘带钱包啊!”

    烧烤店里暖气十足,卫远扬脱下制服大衣搭在椅背上,先叫老板上了五十根串四瓶扎啤。

    “今天够大方的,发财了?”雷廷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抽出餐巾纸开始擦桌。

    “发财我能来这儿?早去金满楼了。”卫远扬倒上两杯冰啤酒。

    “不是发财那就是失恋了!——哦不,你这情况压根就没失恋的机会!”雷廷欠抽地哈哈大笑。

    笑完发现对面闷不吭声,只是一整杯啤酒咚咚灌下。

    雷廷歪嘴一乐:“你还来真的啊。”

    “什么真的假的。”卫远扬啪地搁下玻璃杯。

    雷廷替他满上:“上次相亲相得怎样?”

    “还能怎样。”卫远扬抓起一串烤羊肉,“人家一看我这工作性质,一看我这家庭条件,那不黄也得黄。”

    “你就扯吧。”雷廷不以为然,“论工作性质你能比我差?论家庭条件你能差过我?”

    卫远扬义正词严:“那不一样!你至少长相还凑合!”

    “哟,这话我爱听。”雷廷自顾自跟他碰了一杯,“我说你啊,有什么不知足的,父母健在无病无灾。不像我,老爹早没了,老妈弄个中风后遗症,还有个弟弟要操心,再加上我这身体……唉……”

    卫远扬心里一悬:“你身体咋了?”

    雷廷欲言又止,最终沉声开口:“我这二十多年的老鼻炎……号称不死的癌症……”

    卫远扬捞起纸巾团砸过去:“滚蛋!”

    雷廷哈哈,笑罢一拍他胳膊:“其实你也没那么不讨姑娘喜欢啊,你身边就有一个暗恋你多年的黄花闺女。”

    卫远扬不信:“谁?”

    “黄小缨啊。”

    卫远扬扔了竹签:“咋可能。”

    “所以说你这脑子啊……”雷廷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不过也无所谓,黄缨的脾气跟你不合适,而且你要是真嫁到她们家,光是黄局那势利眼就够你喝一壶了。”

    卫远扬不置可否地端起杯子。

    “对了。”雷廷挑着眉毛,“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个妹子?”

    卫远扬本想拒绝,半杯黄汤下肚竟鬼使神差地说了个行。

    雷廷坐过去一揽他的肩膀:“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这……”卫远扬挠挠脖子,“我没想过。”

    “所以说你这脑子啊……”雷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不然我替你分析分析?”

    卫远扬默不作声。

    雷廷嘶一声想了想:“我看你得找个机灵的,弥补一下智商上的弱点,还得找个会来事的,平衡一下情商上的差距。”

    卫远扬一拍桌子:“合着你就说我情智双低一无是处呗!”

    雷廷不以为意:“你别不爱听,我这是客观分析。”

    “客观个屁!”卫远扬恨不得抽死他。

    “好好好,那你自己说喜欢啥样的姑娘?”

    卫远扬认真琢磨了一下:“要善良点的,宽和点的,尊老爱幼孝敬父母……”

    雷廷敲敲竹签打住下文:“你这是找老婆还是找道德模范啊。”

    “这怎么了!”卫远扬理所当然,“难不成我还找个缺德的?”

    “废话,难不成我还能给你介绍个缺德的?”雷廷不屑,“我是问你身材长相啊,性格脾气啊,生活习惯方面有什么要求。”

    卫远扬哦一声:“身材长相无所谓,看得过眼就行,别有大小姐脾气,我自己对生活没啥讲究,也希望她随便点,不就是搭伙过日子嘛。”

    雷廷一点头:“行,知道了。”

    秉承法医科雷厉风行的办事效率,就在当天傍晚,卫远扬又一次坐在了相亲的咖啡厅里。

    刮干净胡子,理整齐头发,找同事借了一身西装,他对着桌边的玻璃窗照照,勉强还像个人样。

    “别臭美了,人来了。”雷廷小声提醒。

    “学长。”女孩笑着挥挥手。

    “介绍一下,这是我高中学妹,阮真真,这是我哥们卫远扬。”雷廷说着一瞟旁边,见那家伙笑得一脸傻样,立马在桌子底下踹他一脚。

    卫远扬这才回过神,连忙按他事先吩咐的替姑娘拉开了椅子:“请坐请坐,外面冷不冷?”

    “我自己来就好。”阮真真搓了搓手,“外面是挺冷的,今天零下五度呢。”

    “是吗,我昨晚看天气预报是零下四度来着。”卫远扬没话找话,忽见雷廷抬了抬下巴,赶紧提起桌上的水壶,“先喝杯热茶暖和暖和!”

    阮真真双手接过杯子,甜甜地道谢。

    雷廷见状一撇大拇指:“看到没有,我这哥们没别的优点,就是人实在,要是哪个姑娘跟他在一起保准不会被欺负,只有欺负他的份。”

    卫远扬只当他在夸奖自己,嘿嘿两声露出一副实在的笑容。

    雷廷又一指对面:“其实我这学妹也没别的优点,就是漂亮、机灵、能干,前几年做了果汁生意,现在已经在飞凤街开了两家分店了。”

    “哪有。”阮真真抿嘴一笑,“做点小买卖而已,没什么出息,对了,听学长说你是交警队的队长?”

    “交巡警,副队长。”卫远扬实话实说。

    “那也挺不错啦!”阮真真嫣然,“我从小就非常崇拜警察叔叔,我有个远房大伯就是当片警的,现在退休了,我看过他年轻时的照片,穿着警装特别英武。”

    卫远扬脸红了一下,开玩笑道:“那早知道我不穿西装了。”

    雷廷瞧着气氛正好,佯装有事要走,把二人空间留给他们。

    谁料他前脚刚推开咖啡店的大门,竟发现卫远扬跟在后面就冲了出来。

    雷廷当即懵了:“你干啥啊?”

    卫远扬火急火燎抓着车钥匙:“绕城高速出了重大交通事故,让我带人赶去现场!”

    雷廷没了表情:“你就把人家姑娘扔那了?”

    卫远扬回头掏出两百块塞给他:“我跟她道歉了,说下次再聊,你请人家吃个饭吧,也算替我赔个不是。”

    “那估计没下次了。”雷廷双手插兜目送他扬长而去,老气横秋一声叹,“扬子啊,我真是替你操碎了心啊。”

    回到宿舍已是半夜。

    卫远扬见舍友趴在电脑跟前还没睡,于是咳哼了一声:“那个……你学妹后来怎么说?”

    雷廷盯着屏幕:“人家谢谢你请她吃饭,说你们也不容易,都理解,只是她感觉不太合适,所以拉倒。”

    卫远扬脱下西装整理好挂进衣柜,抓抓鼻子坐到沙发上:“那啥,对不起啊,辜负你一片良苦用心。”

    “少肉麻。”雷雨一脸无所谓,“你那事故处理得怎样了?听说九车连环追尾?”

    “两死五伤。”卫远扬言简意赅,“其中一位死者还是个红人,叫向海涛,就是网上那个‘向天再抢五百年’。”

    “那个段子手?”雷廷打开网页一搜,留言里果然点满蜡烛,于是若有所思地咦了一声,“今天真是邪门了啊,刚才我看新闻弹出来,说那个安恺在横店拍戏,吊钢丝出了问题,摔了个颅骨骨折昏迷不醒。”

    卫远扬立刻刑警附身:“难道这是一连串针对名人明星的凶杀案?”

    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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