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异悬疑:《志怪者》 作者:西境
第37节
断指铁还是啊啊地叫着,九十度又被拗成一百度,他眼看手指要废,赶忙大喊:“对不起对不起!齐先生大人有大量!”
“铁大夫……”齐谐凑近看他冒出的冷汗,循循善诱地说,“你怎么向我道歉呢?该向桃姑娘道歉才是。”
断指铁脸色都青了:“桃姑娘实在对不起!我这嘴上没有把门的!冒犯了姑娘还请见谅!”
齐谐这才松了手。
断指铁赶紧后退几步,却敢怒不敢言,捧着小拇指转身跑了。
小桃听见脚步声渐远,怯怯地走到床边:“齐先生您这……下手也太狠了。”
齐谐靠回床头:“莫非桃姑娘于心不忍?”
“没有……”小桃低着头,“您也知道铁大夫向来都是口无遮拦的,何必跟他生那么大的气。”
齐谐一声轻笑:“照这么说方才还是我的不对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桃赶忙摆手,“我是说您这还等着看病呢,犯不着因为我得罪铁大夫耽误了治疗!”
话音刚落,齐谐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小桃顿时一惊,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就见齐谐把她的手贴上了自己脑门:“你看我是不是好了?”
她愣了一下,摸了摸额头诧异道:“真的好了!”
“断指铁说得没错,我果然是闲出病来了。”齐谐利落地披衣起床,“你挂个电话给钱助理,说我现在就回总部上班。”
钱思宁走进办公室的时候齐谐正在擦桌子,她往脚下一看,地砖半湿不干刚刚拖过,墙角几盆植物也浇了水,就连柜子里的文件都是从大到小一摞摞排好,于是打趣说:“齐先生是想把保洁员的工资一起领了吗?”
“有这个打算。”齐谐把抹布挂到窗台上,“最近没有新的案子?”
“这可难得,您什么时候变成工作狂了?”
“今天。”齐谐说,“总之给我安排些事情做。”
“最近归心堂合并特信部,各部门都忙于整改调动,没有接什么新案子呢。”钱思宁想了想,“不然您陪方少爷去面试吧。”
“什么面试?”齐谐问。
“当然是找工作的面试了。”钱思宁无奈地叹口气,“方少爷毕业之后一直没个正形,荀爷本来想让他接管归心静坊,他死活不愿意,拖到现在小半年过去了连工作都没找,您这一趟要是能把他领上道,也算了了荀爷的一块心病。”
齐谐靠在桌边:“荀爷家中有几位公子小姐?”
“大少爷,大小姐,以及方少爷。”钱思宁说,“本来还有个二少爷,没满月就夭折了。”
齐谐察觉了什么:“方寻和其他几位似乎不一样。”
“是啊……”钱思宁犹豫片刻,“方少爷是荀爷的私生子,起先一直随母姓,叫做方寻,直到小学毕业才被认回荀家,名字也改成了荀方。”
齐谐点点头。
钱思宁看过时间:“面试从一点开始,本来我打算抽空过去接他的,正好手里还有些事没忙完,如果您不介意就陪方少爷去一下吧。”
“行。”齐谐爽快答应。
车行至公寓,方寻已经等在楼下了,脖子上挂着耳机,后面背了个包,手里还提着一块大图板。
“好冷好冷!”方寻拉开车门就钻进来,把背包扔在齐谐身上。
张师傅把暖气开大一点,关心地问:“方少爷准备得怎么样?”
“准备了纸和笔。”方寻说。
“面试还要画画?”张师傅不理解。
“要画快题。”方寻嚼着口香糖。
“快题是甚。”齐谐问。
方寻有点不耐烦:“就是三个小时之内设计一个房子出来并且画在a2图纸上。”
齐谐和张师傅同时哦一声。
已经过了应届生找工作的时节,参加面试的总共才三个人,考官把他们带进一间会议室。方寻很快架好了图板,从包里掏出纸笔尺规,零零碎碎摊了一桌子。等三人全部准备好,考官发了试题本,随便交待几句就关门走了。
会议室的隔墙都是玻璃,齐谐站在屋外,里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打开题目的瞬间,方寻一改平日的吊儿郎当,出现了从未有过的专注表情,随即吐掉口香糖、罩上耳机、唰地铺开图纸,仿佛一场战争已经打响。齐谐对建筑设计毫无概念,不过看着三人只顾伏案,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任何东张西望的小动作,想来时间该是十分紧张。
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方寻压着最后几秒签上名,另两人拖了几分钟也顺利收官,不一会儿考官露了个面,让他们留下图纸回去等消息。
三人这才舒展了一下筋骨,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聊天,齐谐也趁机溜达进去。那三份图纸铺在桌子上,主题都是住宅设计,其中两份画着中规中矩的高层大楼,却有一份弄出个建筑群:在一个巨大混凝土半穹顶的遮蔽下,方盒子们呈五层排列,一户似是一个抽屉,下层的屋顶恰是上层的露台。一些粗犷的柱子高高低低地升上去,将不同形状的平台托举在空中,一些是池塘,一些是花坛,悬空的铁楼梯将它们联接起来,呈现出一种又田园又科幻的奇怪气质。
不用说,自然是方寻的手笔。
齐谐觉得有趣,指着一处狭长的地下通道问:“这是做什么的。”
“看日出的。”方寻丢一颗口香糖进嘴里,“每年春分的第一道阳光都会从这里照进去,射穿六十米的黑暗,直接打在地下广场的影壁上。”
齐谐又指着最高的一处大平台:“这个呢。”
“火葬场,社区居民挂了就在这里烧掉,其他人随便哪个角度都能看见,什么时候冒烟了就说明有邻居死了,骨灰收集起来还能种一棵大树。”
齐谐点点头:“这里为什么悬空?”
“那是一个重要的地基,日晒雨淋就会剥落一点,居民必须不停往上面培土,不然整个房子都会塌掉。”
齐谐本想再问,方寻却嚷着肚子饿背起包就跑了。
晚上回到月园。
小桃接过外套挂进衣柜,问他:“您身体好点没有?”
“好了。”齐谐说。
“那个……”小桃犹豫一下,“今天铁大夫到荀爷那儿去告状了。”
齐谐毫不在意:“等会儿煮些甜汤吧。”
小桃答应了,又说:“荀爷好像很生气,说我不该跟铁大夫顶嘴,铁大夫也不该羞辱我,您更不该掰断他的小拇指,叫我们三个好好反省……”
“我没什么好反省的。”齐谐从柜子里拿出一罐茶叶,吩咐她去泡来。
小桃愣了一下:“您还在吃药不能喝茶的。”
齐谐往沙发里一靠:“我偏要喝。”
“齐先生您别怪我多话。”小桃抿着嘴唇,“您从家里回来好像就很不高兴,是不是你和丁医生……”
齐谐眼神冰冷:“你既知自己多话还问什么。”
小桃不敢再言,端着罐子去泡茶了,当她把杯子递给齐谐时又瞄了瞄他的脸色,却看不出任何明显的情绪。
“坐吧。”齐谐慢悠悠拨着茶杯盖,“我们聊聊。”
“哦。”小桃解下围裙放在手边。
齐谐抿了一口茶:“我上次叫你告诉丁隶我不在家,你是怎么和他说的。”
小桃顿时一阵心虚:“我说您和方少爷出差去了……”
“还有呢。”
“没有了。”
“是么?”齐谐不怒自威。
小桃绞着衣摆:“我让他……打方少爷的电话找您。”
“你明知我那时不在方寻旁边,为何要编这种容易拆穿的谎话。”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以为丁医生不会打的……”
“他的确没有打,可你其实很希望他打过去,这样他就能轻易发现是我叫你说谎骗他。”齐谐平静地放下茶杯,“小桃,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只希望你不要自作聪明,做出多余的事。”
小桃一听这话,眼泪啪嗒就掉了下来。
齐谐把纸巾盒递过去:“哭什么,我又没有骂你。”
这下她哭得更厉害了:“您还不如骂我呢!我最怕您这样说话了!”
“我怎么说话了。”
“你今天掰了铁大夫手指头的时候、就这么跟他说话的!”
齐谐笑了笑:“看来我是吓着你了。”
小桃嘤嘤地抹眼睛。
“对不起,行不行?”齐谐低头看她。
小桃一边抽噎一边点头。
“好了不哭了。”齐谐放柔声音,拍拍她的后背。
“我以前一直觉得齐先生人很好,没想到您今天突然做出这种事……”小桃哽了哽,“铁大夫那张嘴的确挺讨厌的,可他今天也是大老远跑来给您看病,前脚刚说回去替您抓药,后脚就被您掰了指头,我觉得您这样……真的好可怕。”
“是吗。”齐谐喃喃靠进沙发里,似乎也觉得不妥,“如此说来我确实不该对他发那么大的火。”
小桃低低地嗯一声:“而且您生气的时候一点前奏也没有,别人想看您脸色都没办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踩了老虎尾巴,然后就……”
“然后就被老虎吃了?”齐谐笑问。
她吸着鼻子点点头。
“我知道了,下次会注意的。”齐谐说。
小桃擦干净眼睛站起来:“那我去煮甜汤了……”
“不用了。”齐谐笑道,“今天我来煮给你吃,算是陪罪。”
小桃连说不要,无奈他态度坚决,只能让他进了厨房。
☆、期颐
齐谐烧上一锅水,洗了一只苹果削着,心里不禁想起那次从屠家村回来之后,丁隶几乎和小桃说过同样的话。
可怕。这是他们一致的评价。
然而齐谐却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任何问题。
这样的情形曾经有过,在刚刚住进精神病院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一切正常,可是连最信任的人都说他疯了。
齐谐轻叹一口气,这种感觉真是不好。
水开了。
他把苹果丁和汤圆等等一起倒进去,沸腾的水面又降下来,平静且浑浊。
勾上芡,加了糖,盛出两碗端上餐桌。
小桃的眼睛还有点肿,却已经恢复了情绪,微笑了一下坐过来。
“总觉得少了什么,下次去买些桂花。”齐谐递去勺子。
“好。”小桃点点头,“明天我去超市看看。”
“若是没有干桂花,桂花酱也可以。”
小桃嗯一声:“您这甜汤可做得比我好多了!”
齐谐笑笑:“从前贪甜,经常自己煮来吃,一来二去就做熟了。”
“早知道我那天就不煮宵夜了,留着您给丁医生——”小桃话刚出口,立刻惶恐地闭了嘴。
“别紧张,我身后可没长那么多条老虎尾巴。”齐谐语气平静。
“唔。”小桃埋头喝汤。
“其实你们没有看错。”齐谐淡然说,“我和丁隶的关系确实不一般,但凡谁往前走上一步,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小桃暗自一愣,不敢发表意见。
“倘若走到那一步,对我对他都没有好处,所以我才决定调来上海的总部,目的就是离他远一些。在这段时间里,我不愿同他有过多的纠葛,不是因为我们之间存在什么矛盾,只是希望彼此能够冷静一下,让生活回到正轨。”
小桃仔细听着,发觉齐谐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既没有宣泄情绪,也没有征求意见,这让宽慰和评价都成了多余。
静静地喝完一碗汤,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齐先生。”她轻声问,“您是喜欢丁医生的吧。”
齐谐笑了笑:“人到了这个年纪,哪里还谈得上什么喜欢不喜欢。”
小桃不同意:“您才三十刚出头呢,怎么说话像八十岁,而且就算八十岁也照样能喜欢别人!”
“三十吗……”齐谐缓缓,“有时我却恍然觉得,自己已是期颐之人了。”
说话间他又低咳了几声。
小桃再去试他的额头,竟有些冰手了。
荀爷对掰小指一事各打五十大板,实际是偏向了齐谐。
断指铁自知理亏也不敢有什么怨言,该看病看病,该开药开药。然而齐谐的身体始终无法恢复,每天醒来都是四肢发冷、浑身僵痛,所幸稍微运动一下就能转好,于是他被迫养成了早锻炼的习惯。清晨去附近的公园走走,看一群老人家遛狗下棋打太极,偶尔聊上几句,听他们议论着菜价、抱怨着子女,好像自己真是黄昏暮年了。
三不五时,他也向点头摇头问问丁隶的情况。
和朋友聚会,跟同事打球,当然,也包括被一个女医生追求这件事。
他们似乎是吃了饭,也看了电影,最后丁隶送她回家。
这时手机响起来。
齐谐压低了嗓子喂一声,丁隶果然没听出来,以为是别人。
电话从左手换到右手,齐谐说:“是我。”
“你还在云南吗。”丁隶问。
“在四川。”齐谐随口说。
“我有事问你。”丁隶道。
“讲。”齐谐大约已经猜到了。
撒谎容易圆谎难,丁隶轻易发现了兔子的疑点,好在蜂群计划和破切一事没有暴露。
齐谐心想言多必失,催着他挂电话。
“我觉得顾又薇很不错,想和她以结婚为前提谈个恋爱,你觉得怎么样。”丁隶突然问。
齐谐知道他的言中之意,于是语气轻松地答道:“挺好啊。”
“你确定?”丁隶又问了一遍。
“这有什么不确定,到时候记得给我发喜帖。”
丁隶停了停,终于好似下定决心:“行,那你得回来给我当伴郎。”
齐谐笑笑:“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这边还有事,回头再聊?”
齐谐刚问完,对面就说了再见。
缓缓地挂掉电话,他不禁开始想象丁隶结婚的场面。
穿着笔挺西装,打着红领带,满脸幸福地和心爱之人站在台上,一起应付损友的刁难,一起接受亲人的祝福,一起面对后半生的一切。
最坏不过如此,最好不过如此。
那一刹那,他忽然释怀了。
楚王遗弓,楚人得之,又何求焉?做伴郎也不错,至少能帮他挡几杯酒,结婚礼物的话……就送那对双鲤玉好了。
齐谐这么想着,从抽屉里找出了那只木盒子,接着取出玉佩,研墨润笔,在盒子的内底题上了四个字,“期颐偕老”。
倘若此言成真,我就做你一世挚友;如你孤单零落,我便与你相携余生。
连日的雨暂时停了,天还是阴得很,湿冷的寒风一刮,好像能把凉气直接吹进骨头缝。好在医院的空调常年维持在二十度,尤其是午休时间的职工餐厅,攒动的食客加上蒸汽腾腾的米饭热汤,看着就让人心生暖意。
姜妍端着餐盘找了很久,好容易发现一个座位,赶紧喊上顾又薇。
“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说快说!”刚刚坐下她就激动地小声催问。
“也没有什么。”顾又薇笑着摆好餐具,“就是昨天晚上我们听完音乐会出来,他忽然问可不可以吻我,我说可以,然后就……了。”
姜妍瞠目结舌:“然后就……了?”
“不是那样。”顾又薇发现引起了误会,解释道,“我是说然后就在一起了。”
“吓死我了!”姜妍拍拍心口,“我说丁隶平时慢吞吞一个人,这种事怎么下手那么快。”
“他哪儿慢了。”董乾坤跨过凳子坐在对面,“他跟他那法国女朋友可是认识一个礼拜就同居了,所以说你们这些小姑娘啊,还是不了解男人,平时再吃素的雄性动物,关键时候那都是吃肉的。”
话刚说到这,正好丁隶打了饭回来。
董乾坤顿时指着那一盘子荤菜:“看到没有?吃肉的。”
“什么吃肉的。”丁隶端起瓦罐汤,放到顾又薇的面前。
顾又薇柔声道谢,打开了手边的乐扣盒子。
“哇,曲奇饼干!”姜妍惊呼。
“昨天晚上烤的。”顾又薇把盒子摆到桌子中间。
“薇薇,这才是你们交往的第一天,你就这么惯着他!”姜妍白了她一眼。
“没有的事,大家一起吃啊。”顾又薇说。
“这哪里是大家一起吃的份量,明明就是做给他一个人吃的!”
顾又薇不好意思地笑笑:“家里的烤箱太小了,一次只能烤七八个,我也太久没烤过,昨天第一炉就糊了。”
姜妍抓起一块饼干:“下次那些糊的留给丁隶就行了,他不会介意的。”
当事人在旁边嗯一声。
“唉,这么快就表衷心了,有异性没人性啊……”董乾坤夹住一颗花生米,对它说,“想当年我们轮转的时候,晚上值班偷拿酒精炉烤馒头片,烤糊的那些可都是我的。”
丁隶吃着饭抬一下头:“那个与我无关,是你自己猜拳输了。”
“那时候我们多大?”董乾坤忽然问。
丁隶想了想:“二十五。”
“这时间过得也真快。”董乾坤感叹,“记得小时候我问我爹妈有多少岁了,他们说三十四五岁,我琢磨三十四五是什么概念,那得有多老啊,刚琢磨完,自己都这个岁数了。”
一席话毕,桌上没了声音。
“也不能这么说。”顾又薇道,“辛波丝卡都写了,时间可以移动星辰大海,却无法使情人分离,善良者永远年轻。”
“就是。”姜妍拍了未婚夫一巴掌,“你这老气横秋的就不要在这发表感言了,影响人家吃饭的心情,薇薇啊,我们晚上去唱歌吧,步行街新开了一家店最近在做活动,十九元可以唱到十二点呢!”
董乾坤摇摇手:“人家热恋期间正想着二人世界,我们老夫老妻就别在中间横插一杠了,啊?”
丁隶笑笑,问对面:“晚上想去哪儿?”
顾又薇挽了挽长发:“都行。”
董乾坤见她一脸甜蜜立刻学模学样,嬉皮笑脸地问:“晚上想去哪儿?”
姜妍瞪他一眼:“回家!”
然而晚上丁隶哪儿也没去成。
一位病患突发急症,抢救到半夜才活转回来,当他脱下手术服回到值班室,竟发现顾又薇还一个人等在那里。
“你没有回去吗?”丁隶有些惊讶,更多是感动。
“回去也没什么事,看看书就到现在了。”顾又薇问,“病人怎么样?”
“暂时脱离危险了。”丁隶掩上门走过去,在她的额头轻轻一吻,“谢谢。”
“不用谢。”顾又薇眨眨眼睛,水亮水亮的。
“走吧。”丁隶握住她的手,对方忽然缩了一下,他拉起来发现她手指红了一块,忙问是怎么回事。
“昨天端烤盘的时候烫到了。”顾又薇羞赧地说。
“这么不小心。”丁隶温柔地责怪。
“不要紧。”顾又薇抬起头,“我知道你心里有喜欢的人,所以我得努力一点才能留下你。”
这句话毫不扭捏也没有卑求,她只是微笑地直视他,大方又坚定,这种眼神叫丁隶不得不动情,于是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许久,他低声说:“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
“你说。”
“你这么好,为什么一直没有……”丁隶省略了下文。
顾又薇会意:“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一直没有恋爱结婚吗?”
丁隶嗯一声。
顾又薇想了想:“简单地说,我的男友在七年前去世了,那时我发过誓一辈子不嫁别人。”
“那现在呢。”丁隶问。
“现在我食言了。”顾又薇靠在他胸口。
“你没有做错。”丁隶安慰地拍拍她的后背。
“是啊。”顾又薇缓缓说,“还记得念书时我和他一起看过《泰坦尼克号》,在jack沉进海里的时候,我哭得像个傻子一样。前两年3d版上映,我一个人买票去了电影院,那次让我哭出来的,却不是两人的分离,而是电影末尾老rose床头摆放的那些照片。原来在jack死后,她当了演员、去了非洲、在沙滩上骑马、还学会了开飞机,她承诺要和jack一起做的事,都凭借自己的执着一件一件地完成了,并因此渡过了精彩的一生。这时我忽然觉得,人生之中有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尽管经历了生离死别,我们终究得放下过去继续前进。”顾又薇抬起头望住他,“所以我向前走了,然后遇到你了。”
——这可以是一个悲哀的故事。
但是她讲述的口吻没有一丝自怜,反而透露着无比的坚强和勇敢,那仿佛是一种射穿黑暗的能量,点亮了这个冬夜,也煨烫他的胸腔。
二人拖着手离开医院。
他送至她家楼下,她邀他上去坐坐,他欣然应允。殷殷低语,耳鬓厮磨,温存地亲吻,忘情地做/爱,一切发生得如此自然。
☆、无名的妖怪
顾又薇依偎在他的臂弯里,借着月光看到了那颗桃木珠,就用手指拨弄了两下:“这是什么,我看你一直戴着……”
丁隶搂住她的肩膀:“别人送的,辟邪的。”
“嗯……”顾又薇困倦地呢喃,“我刚才好像看到你腹部有一道疤。”
丁隶笑了笑:“以前受过伤。”
她慢慢睡着了。
夜半,顾又薇隐约觉得肩头有些冷,才发现丁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到了床的另一边。她拉过被子盖住肩膀,听见一阵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再一看,身边的人紧紧皱着眉头。
“丁隶,丁隶?”她推了推他。
丁隶慢慢睁开眼睛,仍然在恍神。
“怎么了?”顾又薇担心地问,“做恶梦了吗?”
“嗯。”丁隶这才回过神,揉了揉额角。
“老人讲做了恶梦只要说出来就没事了。”顾又薇握住他的胳膊。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丁隶转回身来环住她,还是说,“我刚才梦见一只狮子狗。”
顾又薇往他怀里缩了缩,调侃地问:“狮子狗变成大狮子了吗,把你吓成这样?”
“没有。”丁隶望着窗外夜色,“上小学的时候我奶奶捡了一只狮子狗,是白色的,叫圆圆,每次去她家里,那只狗都跟前跟后地在我眼前转悠。我开始不喜欢它,觉得它又脏又丑,后来渐渐熟了才跟它玩起来,还经常偷厨房的肉骨头给它吃。有一个周末,我刚进家门就喊圆圆,却没有见它摇着尾巴跑来迎我,去问奶奶,奶奶说圆圆送给别人了,我问送到哪家了,她开始不肯讲,最后才告诉我送去乡下了。”
“那后来你找到它了吗。”顾又薇问。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它。”丁隶抱紧她,“等我长大之后回想起这件事,觉得圆圆应该是死了,奶奶怕我知道了难过,才说它被送人了。但是有时我又想,也许它真的被送到乡下了,每天住在大院子里,高兴了就去田间追小母狗,懒了就趴在窝里,成天自由自在的,最终老死在暖和的太阳底下。”
“你再去问问奶奶就知道它的下落了。”顾又薇说。
丁隶摇了摇头:“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圆圆再长寿也已经死了,事实上我并没有很想它,如果不是刚才梦见,我都快把它忘了。”
“你刚才梦见它怎么了?”
“我梦见它被车子轧成重伤,血流了一地,奄奄一息地躺在马路中间。”
“不会这样的。”顾又薇抱了抱他,“它一定是被送出去了。”
他回应地吻了她的额头,不久就重新睡着,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早,丁隶和顾又薇并没有避讳,一齐出现在科室里,然而还没有交接班就被董乾坤喊住,让他们赶紧帮忙找人。失踪的是一个五岁患儿,叫做苗苗,据说昨晚护士查房时她还在,早晨就忽然不见了。
几人沿着病房问了个遍,没有谁见过这样一个小女孩。
“丁隶。”顾又薇在走廊那头喊他。
“找到了吗?”丁隶跑过去。
“嗯。”顾又薇指了指女厕,“她把自己反锁在隔间里,怎么哄都不肯出来。”
“卫生间里有其他人吗?”丁隶问。
“只有她一个。”顾又薇说。
丁隶叫住姜妍看住门口,和顾又薇进了女厕。
最后一个隔间,门牢牢地锁着,二人低下头,透过门板和地面之间两三公分的缝隙,隐约可见几条拖把后面藏着一只小脚。
“苗苗?”丁隶喊了几声。
里面没回音。
丁隶抬头:“我从上面看看。”
顾又薇伸手护住他:“你当心。”
“没事。”丁隶扒住门顶往上一撑,随即撒手下来,“是她躲在里面。”
“那怎么办?”顾又薇问。
“我去找个工具,看能不能把门撬开。”
“那我等在这。”
丁隶离开了,顾又薇下意识地低头向缝隙里望去,忽然看到一只眼睛盯着自己!
她吓得后退一步,却立刻站住了,深吸一口气,弯下腰和那只眼睛对视着。
“苗苗,是你吗?”她问。
眼睛眨了一下。
“是你的话就开门好吗?”她轻声说。
眼睛动也不动。
“没关系,不用怕的,这里没有别人。”顾又薇走近一步。
那眼睛闭上、再睁开,突然变成了三只!
她心里一惊,直起了身子。
这时门口已经围了一些人,丁隶和董乾坤也回来了,锤子两下一砸拆掉了锁扣。
两人卸下门板,光线照进去。
里面蹲着一个小女孩。
“哎呀苗苗!”董乾坤擦着汗,“以后可不能这么玩捉迷藏了啊,看你把叔叔急的。”
“没事了,乖。”丁隶拨开了拖把,伸手想把她抱出来。
苗苗却往墙角躲了躲:“我不出去。”
“为什么?”丁隶问。
“因为我是拖把。”苗苗奶声奶气,“拖把应该跟拖把在一块儿。”
丁隶失笑,哄她说:“现在是早上,拖把们都要出来打扫卫生了。”
苗苗认真想了一下,这才被丁隶拉了出来,顾又薇刚刚放下心,又回想起刚才的诡异景象。
“怎么了?”丁隶察觉异样。
顾又薇一愣,笑着摇摇头。
“没有不舒服吧。”丁隶关心地问。
“没有,你去忙吧,我也得回科室报到了。”
“好,那中午见?”
“中午见。”顾又薇嫣然。
整日的工作让她几乎忘了这件事,即使回想起来,也只觉得是自己眼花多心。
当晚丁隶和顾又薇双双值班,没有紧急情况,两人房门一掩简直约会,热恋中的情侣总有万语千言,不知不觉就把时间聊到了午夜。
忽然门响,二人分开了一些。
“丁医生啊。”一名中年女护工跑进来,“苗苗好像有些不对劲,你去看看吧。”
“什么情况。”丁隶抓起听诊器要走。
“不是不是,她身体挺好的,就是行为有点古怪。”护工说着带他们来到病房。
病房的门扇开到底,和墙角夹出了一个三角形的小空间,穿白色病号服的小女孩躲在里面。
丁隶蹲下去,从门缝看她:“苗苗,这么晚了怎么不睡觉呢?”
小女孩抬起头:“因为我是水瓶,水瓶就应该关在门后面。”
护工十分担心,小声地告诉丁隶:“她下午还说自己是影子,非要趴在病床底下,小董劝了半天才把她拉出来。你看这孩子是不是中邪了?我们老家有小孩中邪就是这样,神志不清的,一会儿说自己是鱼,一会儿说自己是鸟。”
丁隶还没作答,忽听走廊外一声尖叫!他循声跑出去,就见一个女患者惊慌失措地从厕所退出来,指着一个隔间大喊有变态,情急之下丁隶也顾不上避嫌,一撸袖子闯进去拉开那扇门。
里面却空无一物。
女患者抱着胳膊走进来,伸头看了看:“人呢?”
“里面没人。”丁隶说。
“怎么可能!”患者指了指隔间,“我刚才在隔壁上厕所,一抬头就看到有人从上面盯着我!”
“真的是一个人吗。”顾又薇忽然问,“你是不是看到了一只眼睛?”
“对对!”患者立刻点头,“就是有一道光闪过去。”
顾又薇扶住她:“您先回去休息吧,我们再仔细检查一下。”
丁隶觉得不对劲,等送走了病患,问顾又薇是不是知道什么,她稍作犹豫,把上午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道来。
“这个眼睛会不会和苗苗的反常有关。”丁隶自言自语,“拖把,影子,水瓶……”
“这三样东西有什么共同点吗?”顾又薇想着。
“不是它们的共同点。”丁隶一瞬明白了,“是那些地方的共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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