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异悬疑:《志怪者》 作者:西境
第8节
咚。
刚出大堂就是等在车前的保镖,齐谐一步也不能乱走,倒是方寻那小子,乐呵呵钻进了后座,看来和自己的处境并不一样。
“其实跟着钱姐挺好的。”方寻趴在车窗上,“有吃有住钱又多,只要你想通了自愿做事,他们也不会再软禁你,哎你看那边有只好小的雪纳瑞!超可爱!快看快看要过去了!”
齐谐没理他。
“好多风筝,那是个公园吧!”
“这条就是护城河?肯定淹死过不少人。”
“张师傅快停车,那边有家卖糖葫芦的!”
张师傅自然没停车:“方少爷,我们跟委托人说两点钟到,现在已经两点零五分了,钱姐特意叮嘱不要迟到,现在——”
“我知道。”方寻打断,“可是总部忽然把我派过来,我得先和新上司聊聊吧,还有多远啊?”
“再过两个路口。”
“哦。”方寻回过头又像在研究什么,“张师傅你这头发是补的吧,我知道断指铁有个方子可以治秃顶,下次给你抄一份。”
张师傅一时尴尬:“啊、好,谢谢方少爷。”
“不用不用。”方寻貌似大度地摇摇手。
十分钟后车子拐进一片别墅区,人少,簇新,空气里的装修气味还没散去。
“哇,好阴!”方寻刚一下车立马后退半步,“这地方以前准是乱葬岗,谁脑子抽筋在这盖小别墅!”
齐谐向四周看过一圈,上前按了对讲门铃说明来意,简短寒暄之后,富态的女主人将他二人迎进屋内。
“两位快请坐。”女主人倒上茶水。
“孙太太,您客气了。”齐谐在桌上点了点手指以示尊敬。
孙太太环顾着跃层客厅:“我这是半年前买的现房吧,装修了两个多月,怕有甲醛,又空了三四个月才搬的家,哪知道一住进来就撞邪。我想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讲给我先生听,他根本不信,说我是心理作用疑神疑鬼,还让我别教坏女儿。我这不是……只能背着他请你们过来,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这撞邪是指……”齐谐问。
“是我家阁楼。”孙太太小心地指了指上面,“头一次是大半夜,我睡得迷糊,就听见楼上咚咚的脚步声,当时没在意,可第二天一想,这住的是别墅,怎么会有别人!我觉得太奇怪了,就壮着胆子上去瞧瞧怎么回事,不看不要紧,一开灯就发现阁楼地板上竟然多了一串脚印!还是小孩的脚掌!经过这一次,我就多了块心病,晚上也睡不沉,越是这样,就越是不时听见阁楼的动静。”
“冒昧问一句,可能是您家孩子吗?”
“不会的,我家囡囡一直和我们睡,她今年都六岁了,那脚印最多两三岁的样子。”
齐谐点了头:“那地方能带我们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孙太太领着他们往上走,“不过我先生已经叫人把脚印打扫掉了,就是这。”
她拉下墙边一根绳子,一架梯子从天花板降下来。
望着头顶上黑漆漆的洞口,孙太太下意识退了一步,方寻也躲在后面,显然不想上去。
齐谐笑着叹了口气:“你们留在这,我先看看情况。”
孙太太扶住梯子:“灯的开关在右边墙上。”。
啪。
啪,啪。
“大概是坏了。”齐谐的声音从黑暗的洞口传出来,“有手电吗。”
“我去厨房找找,你等等啊。”孙太太下了楼。
“真不想呆在这儿,好想快点回家……”方寻抱着膝盖蹲下去。
“这里有什么问题。”洞口里问。
“阴气好重,好难受,我胸闷,还恶心。”方寻把脑袋埋在胳膊里,“我想回家,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那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可以处理。”洞口里说。
“真的?”方寻抬头。
“的确是她心理作用,这里没什么奇怪的东西。”
“怎么可能嘛,明明就有问题!”
“什么问题。”
方寻撇嘴:“你是在套我的话吗?”
洞口里语带笑音:“算是吧。”
“我偏不说。”方寻一歪脑袋,“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够不够资格当我老板。”
“那你得失望了,我对风水一窍不通,只能背几个偏僻名词欺负外行人。”
“是嘛?”方寻不屑地反问。
“不过有一点很清楚,这里的风水没你说的那么差。”
“哈?”
“因为你是夸大其辞的性格:刚才路过公园,天上只有三只风筝,你却用‘好多’来形容。另外那条狗看上去傻乎乎的,完全不可爱。”
“雪纳瑞哪里傻了!不许你这么说它!”
“不好意思。”孙太太此时折了回来,“家里没找到电筒,不然拿这手机先照一下?”
“不必,大致已经清楚了。”齐谐从洞口爬下来,“我们回厅里说吧。”
坐定,品一口茶,他慢慢道来。
“那东西叫做亥子印。”
“亥……子?”孙太太不解。
“常在亥时或子时,也就是夜里九点到一点出现的印迹。亥子相合,又是个孩字,也算一语双关吧,那是一种妖物留下的瘢痕,并非祸事,反倒是福。”
“这东西能找来福气?”孙太太转惧为喜,倾肩近听。
“没错,此物司宅,附在屋中可保家道兴旺,所以您大可不必担忧,只管踏实住下便是。”
“那我就放心了!”孙太太笑逐颜开,赶紧问道,“这位大人要不要供奉?”
“它的心性和孩童无二,能自得其乐,您平常处之就好,倘若太过惶恐或太过骄纵反会遭它嫌恶。另外,还请您保持家宅的洁净和睦,不然乌烟瘴气惹恼了它可是会家道中落的。还有一点,算是额外提醒吧,我想此事您心知肚明即可,不便告诉先生,以免招来不敬的话语,也不需告知女儿,孩子好奇心重,可能惹出事端。”
孙太太连连称是,喜上眉梢。
末了,她封了一个大大的红包,毕恭毕敬将二人送出门去。
“哈哈哈什么亥子印,你随口胡说的吧!还把人家唬得一愣一愣的!”方寻在车里捂着肚子笑。
“你觉得是胡说那就是吧。”齐谐望着车窗外。
“难道不是么?那房子正对着一个阳角煞,左右树多,后面还有条河,屋子里开门见楼梯,走廊上装一堆镜子,卧室门还互相对着,整个都乱七八糟了,不出事才怪呢!而且那阁楼里煞气最重了,肯定没什么好东西,你不靠理气化煞把它驱走,还叫人家别去管,我看归心静坊的牌子就要砸在你手里咯!”
“对啊,我就是这意思。”齐谐扭过头,回敬他一个无公害的微笑,“我一不想为归心静坊卖命,二和孙夫人素不相识,那块破牌子砸了正好,她全家人的死活也与我无关。”
“哼。”方寻变脸好似翻书,霎时收了笑容,“钱姐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个难搞的人!”
齐谐立即接上一句:“她错了,我可不是人。”
窗外的路灯沿着长街渐次后退。
回到蓝景轩,洗浴,换上中衣,熄灯,齐谐陷进宽到离谱的床上。
望着黑蓝的天花板,右手掌习惯性地抚上左边胸口。
许久,感受到一次确切的跳动,他才合上双眼,安心睡去。
☆、秦梦记
你相信这世上有鬼神妖怪吗?
她这么问。
弯着腰,手背在后面,乌发垂下来,拂在他面前那本旧书上。
学姐好。他抬头。
你怎么知道我是你学姐?她笑盈盈。
这个学校里没人不认识你吧。他说。
是吗。她直起身,不过你也是呢,陈靖同学。
他微笑,合上手里的书,封面似她的名字。
秦梦。
秦梦长得不算亮眼,只胜在清丽,内慧外秀无自恃,弱柳扶风不娇嗔。何况这重点高中里成绩大过天,文科三甲的她自然能引来全体男生的目光。
所以当她走过来的时候,他分明感到心跳如击缶,还要故作镇定悠闲。
“我知道,其实你就是妖怪。一本古书变的妖怪。”学姐巧笑嫣然。
他向来口齿伶俐,却一时忘言。
秦梦拉开椅子坐下,一片云被吹走,图书馆的角落浸满朗日清辉。
知道她周末常来晨读,他捧着那本《秦梦记》一坐就是几个星期天。对着页面发呆时,陈靖无数次幻想她会以怎样的目光注意到自己,再用多轻的脚步走近,那笑容会不会带着酒窝,第一句话说出什么语言。
现在她给了全部答案。
但他自问,还有一个问题没有结论。
——自己对秦梦的感觉究竟是喜欢还是虚荣的占有欲,那心跳是出于爱恋,还是出于能招来妒恨的炫耀心。
如果非要二选一,陈靖会抬手指向后者。
同时丝毫不觉得愧疚。
真是卑劣的性格。他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身旁的秦梦见状,也笑了。
对于秦梦成为自己女朋友这件事陈靖毫不意外,和所有少年人一样,他的自我感觉要良好于实际值。不过这式子的两头也没有相差到离谱,论相貌,陈靖确属中上乘,举止也算斯文谦雅,外加博闻广智小有才情,唯独怪力乱神的嗜好游离在世俗标准之外。
然而他根本不想收敛,更不如说这就是他认定自己最为独特的存在方式,越是被祖父母以家训斥责、被同学指指点点,越是变本加厉。
“相信啊。”他这么说。
一个谎言。
事实上那只是兴趣,不负责任的猎奇,像大快朵颐着没营养的垃圾食品。
但她要他信,他何乐而不为?
“阿静,你和秦梦在一起了?”丁隶追上放学路中的陈靖。
“是。”他按捺住得意,装作无所谓。
“你喜欢她?”丁隶问。
“还好吧。”
“还好吧是什么。”
“喜欢。”
“真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你既然喜欢就好好跟她在一起,别对不起人家。”
陈靖一笑:“你嫉妒?”
丁隶愣了一下:“开始有,现在没有了。总之我觉得这女生挺好的,你……别对不起人家。”
等到第二天,陈靖总算知道那欲言又止的背后是什么。
有关黑夜,偏僻小路,难闻的酒味,八只陌生手脚,令人作呕的喘息,和血。
“你会离开我吗。”秦梦问,立在一株高挺的水杉树下。
“你说呢。”他反诘,以毫无情绪的语气。
“其实我也分不清,到底是喜欢你,还是只想把你当做挡箭的工具。”她的背影说。
“挡箭?”陈靖不明。
秦梦许久没说话,攥着腹前的裙摆。
“我……可能……”她略带哭腔,肩头微微颤抖着。
又渐渐平静了。
“对不起,陈靖。”她的双手在身侧垂下,“我明天就把事情和所有人说清楚,不会再将你牵连进来。”
“怎么说?”他冷笑,“说你被侵犯了,可能怀孕了,就故意勾引我成为恋人好把责任推给我吗。”
他似乎听见那边的深呼吸:“是的。”
月光下,秦梦回过头,脸上仍是那□□阳里的盈盈笑容:“所以我们分手吧。”
陈靖走过去。
在她面前站住:“你记不记得第一次见面时问过什么。”
秦梦点点头。
“现在我回问你,你信那些东西吗。”
她直视他,说:“我想信。”
“为什么。”
她低头想了很久:“因为我希望这世上有鬼。”
陈靖一笑:“那我知道一个闹鬼的地方,你愿不愿去。”
“好。”
拉住她的手一路跑到操场后面的废旧仓库,陈靖推那烂木门,不动,索性一脚踢开。
“看,就是这。”
路灯很远,灰尘在斜斜投下的稀薄光线里翻飞。
“这地方□□时候关过一个作家,后来他上吊了,就在这根横梁上。我从书里看到过一个方法,可以把冤死的鬼招来,要不要试试。”
他说着关上门,不知从哪个口袋里摸出一包符纸火柴,嘴里念念有词,点了,一扔,火光落下,乌烟腾起。
“嘘,看。”他指。
“什么。”
“那根横梁底下。”
“有什么吗?”
“仔细看。”
“什么都没有啊。”
“对,什么都没有。”
秦梦扭头,不解。
“这世上根本没有鬼,死了就是死了,结束了,再也不存在了。”陈靖说,“所以好好活着吧。”
毫无防备地,她鼻腔一酸,却感到微凉的嘴唇贴过来,一个力量压上肩膀。
她丝毫不想招架,顺从地向后倾去。
泪水混着细汗划进鬓角,月亮向西沉……
陈靖披上衣服,从背后环着她,闭目,埋进她的脖颈,深深吸了一口气。
“学姐,我们分手。”他说。
秦梦一个激灵。
“顺便告诉那些爱嚼舌根的街坊,什么走夜路被侵犯之类都是谣传。”他双臂箍上她小腹,“如果有了,就当是我的吧,我会负起责任的。”
“你……真是个怪人。”她笑,眼泪流下来。
“谬赞。”他莞尔。
十天后秦梦死了。
尸体浮在公园的人工湖里,有人说是自杀,有人说是意外,有说是先前的强(防和谐)奸犯灭口所致。
陈靖坐在湖岸边望着最远处的水面,无风无痕。
平静地,他问:“我该鼓盆而歌吗。”
身后的丁隶见自己被发现,也走过来坐下:“那我去帮你借个盆。”
“不用了。”陈靖说。
“她为什么会死。”
“命数。”
“你信这个?”
“不知道。”
“分手的事真是你提的吗。”
“是。”
丁隶沉默了:“也可以理解……”
“你理解个鬼。”陈靖慢悠悠站起来拍了拍裤子,“她一开始就是利用我罢了,既然不喜欢,何必绑着她。”
“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你。”
“倘若连这点都看不出来我就不叫陈靖了。”
“那不一定,人一动感情就变笨,容易判断失误。”
“抱歉,我活了十六年没失误过。”
“那你这回绝对失误了,她每次跟你在一起的时候眼睛都是亮的,要不是真心喜欢不会这样。”
陈靖站在他身后:“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把你踹进湖里。”
丁隶回头:“我不会游泳。”
“周围总有会的,肯定能在淹死前把你捞上来。”陈靖笑。
丁隶见那表情一阵不是滋味:“阿静你别这样,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是啊,但又能怎样。”他还是笑,“死都死了,偃然寝于巨室,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
“你又在背什么。”
“《庄子·至乐》。”陈靖转身走远,喃喃,“至乐啊。”
作者有话要说: 6月28日已发,修错字,看过请无视
☆、朱与墨
在陈世正心中事物只分两类,一类为朱,一类为墨,辨二者而近朱远墨乃君子立身之本。
于是当他将几个孙辈领进书房,见其中一个踩上凳子,笨拙地伸出手,兴冲冲摸出来的却非孔孟荀扬,而是那本《山海经》时。
重重地皱了眉头。
十七岁的陈靖坐在窗边。
这一间正是去年秦梦的教室,右手五米远处便是她曾经的座位。
午休时间班里几乎没人,只剩前排一个男生趴着睡觉,陈靖百无聊赖,拿打完的草稿纸叠了个飞机。
左右看了看,又拆开,绷直,望着放射形的折痕发呆。
前面传来细微声音。
他抬头,那文弱的后背一抖一抖的。
“哭什么。”他说。
后背一震,不抖了,吸了吸鼻子抹抹眼泪坐起来。
“我问你哭什么。”他重复。
“废话!你英语24分你不哭啊!”男生的后背说,瓮声瓮气的。
陈靖觉得好笑:“下次考回来不就行了。”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说考就考的吗!”
经过半年前那件事,陈靖不知怎么耐性就变差了,没好气哼了一声:“自己不努力你怪谁。”
“努力有什么用!有些人天生就笨天生就爱拖后腿!像你这种尖子生根本就不明白!”那男生抓起书包跑出去,中途还绊到桌腿趔趄了一下。
这要是在祖父看来准该划到墨的范围了,陈靖笑着,忽然又沉下唇角。
……当初若能明白你真正的心思,你是否就不会死了呢。
学姐。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那个……春秋,呃……哎……”
被抽中背书的倒霉男生搓搓手,师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就差脱口而出的“站外面去!”
教室里一片低头安静。
噗——。男生陡然放了个声调奇异的屁。
顿时哄堂大笑。
师太本来想忍,最后憋不住也笑了,男生摸摸头不好意思地嘿嘿两声。
“算了,回去好好看书,明天来办公室再背一次。”
“哦。”男生乐呵呵坐下去。
陈靖托着腮帮。
走廊上,男同学对着楼下吹口哨喊大波妹,后座,女同学窃窃讨论着偶像剧的桥段。
这也都是我无法理解的吗。
他将膝盖上那本打卷的线装书推进抽屉。
也许我是朝菌,他们是晦朔;我是蟪蛄,他们才是春秋吧。
又一个午后。
刷完饭盒的陈靖捧起一本靠在窗边。
“你没回家吗。”丁隶敲敲教室的后门。
“明知故问。”他午饭从来都在食堂吃的。
“明知故问是打招呼的一种方式。”丁隶倒过来趴在他前面的空位上。
“你怎么没回去。”陈靖的目光没离开书。
“我妈出差了,家里没人,你在看什么?”
他抬起花花绿绿的封面。
“《王子公主百分百》?”丁隶摸摸他的脑门,“我陪你去校医院吧。”
陈靖挡开:“我没发烧。”
“那你干嘛看这个。”
“这怎么了,存在即合理。”陈靖不以为意。
“你英语测验24分是怎么回事。”
“我英语本来就差。”
“那也不可能24,你肯定是故意的。”
“不行吗。”
“阿静。”丁隶看着他,“你没事吧。”
“我有事,忙得很,所以别在这打扰我,回你自己班去。”
“不回去。”
陈靖竖起不再理他。
书本隔开两边。
丁隶忽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会有欲抑先扬这回事吗?
原本对谁都爱搭不理的陈靖渐渐变了个人,就连最寡言的同学也能谈到一起,先前怪胎之类的传言一扫而空,最后竟大受欢迎起来。然而再过不久,事情却转了走向,他开始对着黑板说话,和空气聊天,举动也越来越奇怪,时而在作业本里画些诡异的符咒,时而坐在国旗台上击节长歌,又不知从哪弄了一套古装就这么穿着到了学校。
校方对这胡闹终于忍无可忍,一个电话传来了监护人。
“近邪丧智!”
陈世正一把文人傲骨,吐出四字,掷地有声。
陈靖被领回去,对着那一面挂着家训的墙壁罚跪三天。
夜半他偷偷抬头。
凝视那正楷,自问。
这篇家训,不是用墨写的吗……
返校,还家,返校,还家。如此反复了数回,他丝毫没有转好的迹象。
直到有一次陈靖失踪了。
“不肖孽子!不必找,随他去!”陈世正脊背挺得笔直。
丁隶听到消息旷了整天的课跑遍所有地方,黄昏近晚,他见到了坐在公园湖边一身脏兮兮的陈靖。
脚步走近,那人扭过头。
“丁隶?”他说,“来得正好,我刚和学姐聊起你呢!”
就在那夕阳下,自记事起,丁隶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
结局没有悬念,陈靖被勒令退学,接着关进了医院。——精神病院。
作者有话要说: 6月28日已发,修错字,看过请无视
☆、青闽
渐入冬。
每次探视院方都以病情不稳定拒绝,一个月后丁隶才见到了陈靖。
瘦,迟缓,目光涣散。直到他喊了一声阿静,桌子对面的他才抬起头来。
然后笑了。
“好久不见。”陈靖说。
丁隶竟不知怎么接话,只好嗯,把几个苹果推过去。
——塑料袋被护士收走了,说对病人太危险,三年前就有一个闷在脸上自杀的。
“谢谢。”陈靖笑。
“……不客气。”丁隶答。
“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快月考了吧。”
“嗯。”
一瞬间丁隶觉得自己才是被探视的人,然而每每想开口问些情况,又怕问错话,咽了回去。
“这里还不错。”陈靖主动说,“我开始以为会闷,后来发现一点都不无聊。这有很多有趣的人。”
“有趣?”
“你知道吗,我们房间有个音乐老师,他最喜欢半夜跑去马路中间指挥交通,只要站在安全岛上,闭着眼睛,来往车辆就变成了音符,听见的乐章比贝多芬还妙。”
“是吗。”丁隶没底气地应。
“还有一个老爷子,他说这世上没什么规矩,所有规矩都是人定的,他也是一个人,所以做什么都行。他什么都干过,有次脱光衣服在街上跳舞时被抓进来了,我就告诉他,魏晋名士都这样,如果他生在那时说不定还能和竹林七贤喝一壶呢。”
“嗯。”
“不过也有些无趣的人,有一个成天追着护士问他有没有涨工资,还有一个爱洗手的,从早到晚除了洗手什么都不做。”
“哦。”
“我想是因为我不明白才觉得无趣吧,我下回跟他们好好聊聊。”陈靖兴致勃勃。
丁隶呆呆地看着苹果。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陈靖收了笑容。
丁隶在是和不是之间权衡了很久:“有点。”
“你是不是认为我疯了。”
丁隶没说话。
“我觉得不是,但没有疯子会以为自己有病,所以我的个人判断是无效的。”陈靖逻辑清晰,“我问他们,他们都说是,我不信他们。你告诉我,我信你。”
“如果我也说是呢。”丁隶小心地问。
陈靖的咬肌微动了一下,目光焦距远了半寸。
最终垂下眼睛:“那我会听医生的,好好治疗,做个‘正常人’。”
思忖了很久丁隶终于开口:“我想凡事都有个度,也许那些想法本身没错,但做出来就不能被认可。”
“王阳明曰知行合一。”
“你管他曰什么,他是他,你是你。”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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