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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节

    长枪与十字 完结+番外 作者:rattan

    第8节

    他向桌子的方向走去,想要检查一下桌上的东西,身后却传来了阿尔维拉虚弱的声音:“……弗拉西斯?”

    弗拉西斯回过头,对上她深绿色的眼睛。

    “你来看我了?刚才我做了个噩梦……”她虚弱地咳了几声,想要坐起身来,却使不上力气,弗拉西斯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才免去了摔倒在地的命运。

    “你现在还不能随便起来,诅咒让你变得太虚弱了。”

    弗拉西斯不赞同地扶着她的肩膀想要让她重新躺下,阿尔维拉却不愿意:“我想坐着和你说会儿话。”

    “……好吧。”弗拉西斯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手一直扶着她没敢离开,“你想说些什么?关于你的病情吗?”

    “不。”出乎他的意料,阿尔维拉摇了摇头,“我想问的是别的事情。”

    “你问吧,我会尽量回答你,但你要答应我,说一会儿话就躺下好好休息。”

    弗拉西斯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颊,无奈地答应了。阿尔维拉的身体原本就比普通人弱,即使已经清除,但是诅咒给她带来的影响仍然会持续下去,直到她完全复原。在这个时候,休息养病是最重要的,他不能让她有一点闪失——他得还海瑟薇伯爵一个完好无缺的女儿。

    阿尔维拉抬头看他,忽然露出一个笑容来。

    “你在紧张什么?我又不会问一些你回答不了的问题。”

    她笑起来和以前一样,像朵娇弱的花,仿佛一碰就会被揉碎。弗拉西斯眼神复杂地看着她,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她要问的问题。

    “你不愿意履行和我的婚约,对吗?弗拉西斯。”片刻后,阿尔维拉轻轻问道。

    弗拉西斯叹了口气,无奈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不是不愿意,而是你值得更好的。”

    “可是我不想要更好的,也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阿尔维拉抓住了他的手,声音里有些哽咽,“我可以做得更好,为什么你不愿意娶我?”

    “你才刚醒来,也许我们过几天再谈这个会更好。”

    弗拉西斯不想在这个时候跟她谈解除婚约的事,在他看来,他跟海瑟薇伯爵谈妥后再由伯爵转达给阿尔维拉,才是最好的方法。阿尔维拉在面对他时情绪波动太大,对身体恢复毫无好处。

    “可是我现在就想知道。”阿尔维拉却并不打算放过他,手上的力气突然变得大起来,尖锐的指甲陷入皮肤里,抓得弗拉西斯一阵刺痛。

    她怎么可能突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阿尔维拉的体质一直不好,但现在抓着他的那只手力气却大得惊人,弗拉西斯挣了挣,竟然没能挣脱。

    他扭头去看阿尔维拉,恰好对上她的视线,下一秒,一柄匕首刺进了他的小腹,弗拉西斯下意识地用手去按住伤口,鲜血霎时流了他满手,在袍子上染出一大片暗红色。

    “我知道你为什么想取消和我的婚约。”阿尔维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扭曲的笑来,嘶声道,“因为你喜欢那个骑士长,对吗?”

    她的神情和被转化成不死生物的莱因一模一样,脸色不复刚才的红润,变成了可怖的青白色,手里握着一柄小巧的短匕,显然已经失去了神智。

    弗拉西斯对她几乎完全没有设防,锋利的匕首刺中了内脏,他却没有太多时间去处理,只匆匆对自己施展了治愈术就扶着墙勉强站起身来,试图安抚阿尔维拉。

    少女赤着脚踩在地上,神情癫狂,像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尸体,让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是药剂没起作用,还是有人在之前就对阿尔维拉动过手脚?

    他沿着墙后退了几步,离阿尔维拉远了一些,这才对上她的眼睛:“阿尔维拉,你先冷静下来,我从来没这么说过。”

    “可是你就是这样表现的。”阿尔维拉深绿色的眸子逐渐染上了猩红,盯着弗拉西斯的眼神就像被猎人打伤的野兽,有些狰狞,“你以为我不知道发生过什么吗?我什么都知道。”

    她逼近了几步,手上的匕首还在滴血:“我喜欢你这么久,你却从来不多看我一眼,茜拉说是因为我还不够优秀,我还一直都傻乎乎地相信她的话……”

    茜拉是她的堂姐,弗拉西斯还记得,那是个高个子、脸上有些雀斑的姑娘,整天叽叽喳喳的,总和阿尔维拉一起玩,却几乎从来不和他说话。

    “你很优秀,我也不会因为这样的理由而不喜欢你。”弗拉西斯被腹部的剧痛分散了很大一部分的注意力,却无法对自己进行治疗,失血过多带来的晕眩感越来越强,但他不能就这么晕过去,“是我一直没有和你说清楚,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好吗?”

    阿尔维拉现在的状态太危险了,阿伦卡祭司又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只能靠自己先把她的情绪稳定下来,即使这很难。

    “没什么好谈的,你根本就不准备跟我谈。”阿尔维拉笑了笑,晃了晃手里的匕首,示威似的扬起了下巴,“现在你得听我的,我不想跟你谈了。”

    她看起来已经不像弗拉西斯认识的阿尔维拉·海瑟薇了,棕色卷发凌乱地披散着,赤着脚穿着白睡裙站在地上,对他露出得意的笑容,然后蹲下身来,抓住了弗拉西斯的手。

    她的力气大得出奇,简直像弗拉西斯在恩波格尔的房间里遇到的那个怪物一样,牢牢地钳着他的手腕,他的挣扎完全不起作用。

    “这样下去我会死,阿尔维拉。”弗拉西斯叹了口气,无奈地示意阿尔维拉去看他腹部的伤口,那里已经被鲜血浸透,血迹蔓延到了他身下的地面,染出一片小小的深色痕迹,“我没办法治疗自己,你的匕首刺得太深了,它会一直流血,直到我身上的血液全部流干,或者我死亡。”

    听到“死亡”这个单词,阿尔维拉才触电一般顿住了。片刻后,她摇晃了一下脑袋,如梦初醒地抬起头来,看了他越来越苍白的脸一眼,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血迹的手和手上的匕首,惊呼一声,脸上露出惶惑又惊恐的表情来。

    “……弗拉西斯,你怎么了?”她迟疑着伸出手按住他的伤口,惨白的手指陷在白袍上的血迹里,显得越发骇人,但她全然不觉,着急地捂住了那个汩汩流血的豁口,像刚刚才知道那里有处刀伤似的。

    弗拉西斯已经几乎失去了意识,只模模糊糊地听见了她的声音,却听不清她问的是什么。他努力想要撑起眼皮,却被无边的黑暗夺走了仅剩的一点意识。

    阿尔维拉看着他身下的一滩血迹,终于尖叫起来。

    ☆、潜伏的毒蛇

    汉普顿这时正呆在地牢里,对面是满脸忿恨的恩波格尔。

    “接下来我该动哪里呢?”骑士挑了挑眉,手里掂着一根木棍,上下打量着恩波格尔。后者□□的上半身上有好几处淤青,脸上也有几道伤痕,显然被揍了不止一下。

    “不是说你们不能私下用刑?”恩波格尔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抬头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不屑,“骑士长,你这样是违反圣殿规定的吧,不怕受到处罚吗?”

    汉普顿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木棍,勾起嘴角笑了笑:“我这种让圣殿头疼了十年的人物,难道会在意私下用刑要受的这点惩罚?子爵,你现在只是个袭击圣殿骑士团团长和战斗祭司的刺客而已,未免也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吧。”

    他对自己在圣殿的位置看得很清楚,祭司长这么多年一直对他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为毫不过问,一是因为他这支枪还算好用,圣殿不会愿意失去他;二是因为他没有做什么损害圣殿实际利益的事,还没有触到底线。

    对恩波格尔这种来自堕落之地的刺客,只要汉普顿能从他的嘴里问出点重要信息,即使把他杀死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上一次和弗拉西斯一起来时他什么都没做,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想做——这个红头发的小子把他们摆了一道,当然不能只剃了他的眉毛就草草了事。

    恩波格尔显然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因为他没有继续挑衅,而是把话题转移到了弗拉西斯身上。

    “法伦纳德阁下知道你私自对我用刑吗?他也许不会很高兴。”

    汉普顿的动作顿了顿,他放下了棍子,饶有兴趣地走近了些,俯身凑到恩波格尔面前,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问他:“子爵,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瞒着他对我用刑,不怕他生气吗?”虽然他属于强者的威压骤然压了下来,但恩波格尔没有退缩,反而对上了他的目光,“他不会同意你用刑的。”

    “看来你自以为很了解他。”汉普顿脸上的笑意加深,突然伸出手用力按住他的后颈,强迫他低下头,“我得让你看清楚自己的处境,这样也许——”

    他忽然出手,一拳打在恩波格尔的小腹上,后者痛呼出声,蜷缩起来。

    “也许你就知道自己是怎样不值一提的玩意儿,有没有资格这样说话了,你说对吗?”骑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在他的呕吐声中恶劣地笑了笑。

    他这一拳恰好打在恩波格尔的胃上,用力又大,几乎把几天没能好好吃东西的恩波格尔打得吐出来。打完以后汉普顿还特意后退了一步,准备避开他吐出的秽物,却颇为失落地发现恩波格尔并没有真的被他打得呕吐,只是弯下腰痛苦地干呕了几声,吐出一点清水后就没了下文。

    “还挺耐打的。”他好整以暇地站在一边,看恩波格尔抬起头来,还体贴地递过了一块手帕,却在递到对方面前后才恍然状住了手,“哦,我忘了,你的双手都被吊着呢。”

    说着,骑士又把那块手帕塞回了自己胸前的暗袋里。

    恩波格尔几乎要被他气死,咬牙道:“你到底想从我这里问出什么东西?我不会说的,圣殿还是尽快处死我吧。”

    “其实我也用不着在这里跟你耗时间,因为我们早就知道和你合作的人是谁了。”汉普顿看着他咬牙切齿的模样,总算有了点久违的愉悦感,“现在拷问你,也只是报复你一下——谁让你把整个圣殿耍得团团转呢?还指控弗拉西斯杀人,演得不错,堕落之地也管戏剧教学?”

    “……你!”

    “子爵,我很好奇,信仰黑暗的阴沟老鼠喜欢什么样的戏剧?你能为我解答一下吗?”汉普顿揪着他的头发把他向前扯了扯,脸上带着笑容,手上的力度却大得像在拉惊马的缰绳,“我一直以为,红头发的老鼠只能演小丑,看来你不是只普通的老鼠啊。”

    恩波格尔被他扯得龇牙咧嘴,却没有还手的能力,只能向他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却被汉普顿用另一只手挡住了,遗憾之余只好鄙夷地笑了笑:“你不过也是个平民区出来的穷小子而已,以为自己是什么高贵人物吗?”

    “平民和阴沟老鼠始终还是不一样的,至少干净。”汉普顿将手上沾到的唾沫用力抹到他脸上,随手一推让他的脑袋撞上身后的石墙,脚下也没有闲着,一伸腿就把恩波格尔踹出老远,“看来你并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直到现在还是很没有自知之明。”

    这一下撞得不比刚才那一拳轻,恩波格尔觉得自己磕在墙上的后脑疼得都要碎了。他忿恨地抬头看了汉普顿一眼,突然大笑起来。

    “你不是也没有自知之明吗?”除了抹不掉的忿恨,他眼里满是鄙夷和怜悯,显然那一撞已经带走了他的理智,“说我是阴沟里的老鼠,但我至少自由,而你,不过是圣殿的一条狗而已!”

    汉普顿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把陷入癫狂的他打晕了。

    弗拉西斯是被莉莉安毛茸茸的小爪子拍醒的,小腹的疼痛在他醒过来后立刻席卷而来,莉莉安恰好坐在他的伤口上,见他醒来还舔了舔他的手,无辜地呼噜了一声。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皱着眉把莉莉安从自己身上抱了下来,没有了她的压迫,疼痛稍微减轻了些,他这才看清了自己小腹的伤口——有人替他止了血,原本流血不止的伤口已经被纱布包裹了起来,虽然还是疼痛钻心,却已经没有了生命危险。

    是谁为他做的包扎?他环视一周,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于是忍着不适扶着墙站起来,想要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

    这是间空屋,看起来像平民家庭的住处,但四处都积了灰,显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住过了,连他靠着的墙壁都有一层浮灰,把他已经被血染得脏兮兮的袍子弄得更脏了。

    为什么他会觉得熟悉?用脚轻轻推开蹭在他腿边撒娇的莉莉安,弗拉西斯扶着墙转过拐角,走进了一个看起来像厨房的房间,随即被地面掀起的一道暗门吸引了目光。

    ……原来是这里。他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那个黑漆漆的地窖入口,明白了自己觉得这房子眼熟的原因。

    这是他和汉普顿发现安德玛幻蝶幼虫的那座房子,地窖入口是被汉普顿撬开的,暗门上还留有被匕首硬生生撬开留下的痕迹。下去以后,他们把幼虫用束缚魔法吊起来,然后从地窖里救走了莱因。

    把他带到这里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毕竟自从安德玛幻蝶被发现并转移到圣殿以后,这里一直只有一支小队看守,时间过去了这么久,看守力度松懈也不奇怪,被发现的危险也就越来越低。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谁能想到,他会被带到一个本就在圣殿势力掌控之中的地方呢。

    他蹲下身摸了摸地窖入口附近的地面,果然没有发现灰尘。莉莉安好奇地踱到他身边,嗅了嗅地窖里的味道,显然有些兴奋,却没有冲动地往下面跑,而是讨好地蹭了蹭弗拉西斯就势揉揉她的脑袋,露出一个有些虚弱的微笑。

    “你醒得比我想象中快,果然年轻人精力充足,恢复得也快。”

    “莫西祭司。”弗拉西斯回过头看向厨房门口,脸上笑意不减,“谢谢你为我包扎,救了我一命。”

    满头银发的老人站在门口,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表情却有些微妙。他盯着弗拉西斯小腹上渗出一点血色的纱布看了片刻,这才缓缓开口:“看来你早就猜到是我了,对吗?”

    “虽然很不愿意怀疑你,但确实是这样没错。”弗拉西斯站起身来,对上他的视线,“你留下的破绽很少,但是足够让人顺着摸到你身上——唯一困扰我的,是你这样做的原因。”

    莉莉安站在他们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往弗拉西斯腿边退了退,蓝眼睛望着莫西祭司,仰着头轻轻呼噜了一声。

    “她很喜欢你。”莫西祭司看了她一眼,似乎并不在意,语气却有些微妙,“你看,连只相处了这么短时间的魔兽都这么喜欢你,真是让人羡慕的天赋。”

    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弗拉西斯微微蹙起眉头,看着对面的老人,没有作出应答。

    虽然年纪已经很大了,但是莫西祭司看起来远比他的实际年龄年轻,他比弗拉西斯的祖父还要大上二十岁,看起来却并不比他的祖父年长,精神也更好,在这样正面对视的情况下,弗拉西斯甚至能感受到他年轻时的俊美儒雅。不过,即使他掩饰得很好,表情上的异样仍然没有逃过弗拉西斯的眼睛。

    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莫西祭司笑了笑,自己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第一次见到你时,我觉得你和以前的我很像。”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空气中的某一点上,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有些复杂,“年轻,意气风发,想凭着自己的能力做出一番成绩……”

    弗拉西斯怔了怔,他没想到对方会在这个时候开始回忆往事,却也乐得看他这样继续下去——那样的话,至少莫西祭司暂时不会对他的生命造成威胁。

    他正想悄悄向旁边稍微移动一点距离,莫西祭司的眼珠却在这时动了动,视线落在他身上,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讽刺:“不过,像你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受尽宠爱的孩子,一定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是怎么一步步爬到现在这个位置的。”

    “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从阴沟里爬出来的,肮脏的怪物。”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没有存稿了,之后会写多少更多少,我尽量快点吧……反正也快完结了(。

    ☆、命运

    “我猜你应该已经看过了我的档案,”莫西祭司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有布兰登骑士长为你效劳,即使你被停职,要看那一份档案也不是什么难事。”

    弗拉西斯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事实上,汉普顿几次莽撞行事会暴露他们站在同一阵线上的这一点,他早就预料到了,如果莫西祭司看不出来,他才会感到惊讶。

    “我很好奇那份档案上是怎么写的。”莫西祭司看了他一眼,显然并不是真的感兴趣,但却还是抛给了他这个问题,“可以告诉我吗?”

    “档案上记录的内容里,有一部分并不多么令人愉快,我想你应该是最清楚的人,又何必要问我?”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弗拉西斯索性直接靠到了离他最近的墙上,他小腹上的伤口仍然隐隐作痛,但这个时候尝试为自己进行治疗并不明智,只能先尽可能地节省体力,为寻找逃脱路线做准备。

    他不知道为什么莫西祭司要刻意提起自己的档案内容,也许那和他针对他的原因有关系,但从汉普顿复述的内容来看,他并没有找到什么和他或者他的家族相关的线索。

    弗拉西斯有些困惑,但紧接着,一个看起来可能性并不大,但确实存在可能的答案从他的脑子里冒了出来。

    ……会是这样的理由吗?

    “只是想知道‘那件事’有没有被记录在档案里,看来是没有的,不然你不会这么镇定。”莫西祭司走近几步,从自己的左手上摘下一个戒指,递到他的面前,“我想,你应该见过这个。”

    弗拉西斯接过了那个戒指,他先前从来没有注意过莫西祭司手上戴的戒指,因为每个祭司除了祭司戒指以外,一般还会在自己的手上戴几个储存法术的戒指,对施法者而言,盯着别的施法者戴的戒指太过仔细地看,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很显然,莫西祭司递给他的这一个戒指上没有任何的魔力波动,只是一个普通的宝石戒指。虽然是这样,这个普通的宝石戒指却比高阶魔力戒指更有价值,弗拉西斯只低头看了一眼,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多门普雷家族的家徽?”

    多门普雷,是帝国最古老的贵族姓氏之一,几乎每一代的继承人地位都非常崇高,而且经常和皇室通婚——现任国王就有一名王妃是出自多门普雷家族,是位大美人,深得国王宠爱。

    但莫西祭司显然并不姓多门普雷,那么这枚属于多门普雷家族成员的蓝鸢尾戒指,是他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又或者,是谁给他的?

    弗拉西斯皱起了眉,他对多门普雷家族的了解仅限于同辈的年轻人以及优秀的家族成员,而据他所知,这些人里没有失落戒指的。

    “不用皱眉,这枚戒指的主人你一定不会认识,毕竟他只是个平庸的家伙,隔了一百多年,谁还会记得他?”莫西祭司笑了笑,没有取回戒指的意思,“我把它拿给你看的意思,你能猜得到吗?年轻的天才。”

    弗拉西斯用手指摩挲着戒指内侧,摸到了两个细小的字母刻痕,他垂下眼帘看了看,发现是gd两个字母,应该是名字的缩写。

    gd?联系莫西祭司说的一百多年,这个人应该是和他同辈或者比他年长的多门普雷家族成员,既然戒指能落到莫西祭司手里,这个人大概已经死了……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并不多,弗拉西斯没有背过多门普雷家族的族谱,但还能记得一些几代以内的人名,很快从中筛选出了一个看起来相对符合的名字。

    “盖拉哈特·多门普雷,贝利西亚王妃的曾祖父?”

    莫西祭司怔了怔,他没想到弗拉西斯竟然记得这个名字,惊讶之余笑了起来:“能被你记住名字,也算是那个老家伙值得夸耀的一件事了。”

    他眼里的憎恨之色再明显不过,弗拉西斯根本没有忽视的可能。至于他为什么对这位王妃的曾祖父心怀怨恨,弗拉西斯也有自己的猜测,但他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倚着墙站着,等待莫西祭司自己说下去。

    要知道,盖拉哈特·多门普雷不仅是王妃的曾祖父,还是那一代的家族掌管者,虽然在五十岁就死于意外,却在贵族圈里有着很不错的名望。

    ……也许他不是死于意外,就像莫西祭司的父亲一样?

    “老莫西只是一个替盖拉哈特养孩子的仆人,盖拉哈特诱/奸了一个平民女性,却不愿意放弃自己在家族里的地位和与大贵族通婚的机会,把这个怀孕的倒霉女人扔给了他的跟屁虫莫西。”

    莫西祭司苍老的脸上褪去了惯有的慈爱和祥和,弗拉西斯留意到,说到盖拉哈特的名字时,他的眼里总会闪过一丝混合着憎恶和愉悦的情绪,隐隐带着疯狂。

    “莫西是个废物,他替盖拉哈特娶了那个女人,让她把孩子生了下来,然后任由盖拉哈特一次又一次地到自己家里来凌/辱她,在她不堪侮辱自杀后,又把她不满十岁的孩子——”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看起来用尽了所有力气来忍耐,但弗拉西斯已经猜到他没有说出口的内容来。

    “……那是你,对吗?”他低声说。

    莫西祭司既没有反对,也没有确认,只是顿了顿,跳过那一段,继续说了下去:“他的孩子在九岁那一年发现了自己的法术天赋,却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在那个年代,诅咒法术还属于被明令禁止的法术范围,以他‘小贵族’的身份永远进不了魔研所,更不可能进圣殿。他不知道这些,只知道要报复盖拉哈特和他的‘父亲’,于是经常躲在地下室里练习无意中成功的诅咒。

    “莫西家藏着一些禁/书,他发现以后总是偷偷去翻看,从里面学了不少恶劣的诅咒,却一直没能成功施放威力比较大的攻击魔法,只能不断练习诅咒。诅咒的效果要经过实验才能看到,于是他尝试了一次,那一次,他把莫西烧死了。”

    弗拉西斯了然地扬了扬眉,看来他的猜测没有错,莫西祭司的父亲确实不是死于普通的火灾,而是诅咒带来的大火。抛开别的因素不谈,在那么小的时候,没有经过启蒙就能做到这个程度,莫西祭司的天赋实在是很惊人。

    莫西祭司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并不意外的表情有些不满意,却找回了一些平时惯有的和蔼,脸上的表情平和了下来,柔声对他说:“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说话的同时,他伸出左手,轻轻按住了弗拉西斯覆在自己小腹伤口上的手,不动声色地中断了他的治愈术,“年轻人,不要着急,我替你包扎过了,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让你死的。”

    弗拉西斯缓缓松开了自己的手,露出下面已经被血染红了一点的纱布。他无奈地举起手示意自己什么也不做,莫西祭司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默念几句咒语,在他的身上加了一层禁制。

    “年轻真好,总有用不尽的精力,和数不清的可能……”他的目光落在弗拉西斯的脸上,像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却在片刻后忽然触电般转移了视线,看向了积满了灰的肮脏地板。

    他的目光里包含了一些弗拉西斯看不懂的东西,但更多的还是向往和无法形容的沧桑,弗拉西斯站在原地看着他,觉得他那双苍老却仍然不失美丽的绿眼睛像一对尘封的绿宝石。

    莫西祭司年轻时是圣殿有名的美人,弗拉西斯不是正统的圣殿成员出身,所以先前并不知道,汉普顿告诉他时他还有些意外。但现在看来,即使年龄已经超过一百岁,莫西祭司的相貌带有年轻时的俊秀,沉淀后的气质像水一样温和,那些传闻应该不假。

    他忽然很想知道,这双眼睛从前是什么模样的?被生父和养父逼得要用诅咒杀人的时候,又是怎样的疯狂?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莫西祭司留意到他的目光,伸手拍拍他的脸颊,脸上露出一个称得上温和的笑容来,“即使你这样看我,我也不会放了你的。”

    弗拉西斯不避不让,直直地迎上了他的视线。

    “比起你的悲惨童年,其实我更关心你陷害我的理由。要知道,无论是多门普雷家族还是盖拉哈特·多门普雷本人,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在今天之前,他对我而言只是教科书上的一个名字而已。”

    “哦,当然啦,你怎么会跟那个肮脏的家伙有关系呢?”莫西祭司讶异地睁大了眼睛,“你怎么会以为我做这一切是跟他有关?他的仇,早在几十年前我看着他在我面前痛苦不堪,蝼蚁一样卑微地死去时就已经报完了,我送给你的这一系列礼物,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注视着弗拉西斯的眼睛,像个慈爱的老者,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和脸上的表情大相径庭。

    “我只是觉得不忿,我十岁进入圣殿,和每一个和我一同进入圣殿的孩子一样,每天都在背诵圣殿的教义和女神的教诲中度过。光明女神手持公平之秤,圣殿处处标榜人生而平等,却还是和各国贵族狼狈为奸。如果世界真的像教义宣称的那样公平,又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出现?”

    弗拉西斯皱了皱眉,正想开口说话,莫西祭司却没有给他机会,看起来这些话已经在他的心里憋了太久,一旦开口就无法再吞回去:“那些孩子,大多是出身普通的平民甚至奴隶,即使有一两个贵族也不比平民孩子优秀到那里去。圣殿站在一个施舍者的位置,赐予他们法术知识或锻炼身体和武技的机会,他们长大以后也仍旧为圣殿服务,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循环。可这种模式真的公平吗?这就是圣殿宣传的公平?如果是的话,像你这样的人又该怎么算呢?”

    他抬头看了皱着眉的弗拉西斯一眼,眼神复杂:“那些被圣殿收养,逐渐培养成教会成员的孩子们,在即将爬到自己想要的位置上时,突然被从天而降的另一个孩子夺走了原本应有的一切,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

    “我觉得这是另一种公平,没有什么事物是绝对公平的,能得到某件事物就说明这个人有他的独到之处,他一定有别人没有的长处。”弗拉西斯并不赞同莫西祭司的话,按照他的思维方式,很难理解莫西祭司口中“被人夺走原本应有的一切”所应有的想法,“靠自己的能力取得的,就是公平的。”

    “如果那不是他自身的能力,而是由别的事物决定的呢?例如家世,又例如金钱?”莫西祭司眯起眼睛,“你认为那也是公平的吗?”

    “称不上公平,但也没有你所说的那么不公平,毕竟只有家世和金钱加持的人再强大也不可能强到哪里去。”

    弗拉西斯很清楚,莫西祭司举出家世和金钱这些例子是在暗指他这样的人,但他从来不以自己的贵族身份为耻,恰恰相反,在他看来这是他能取得现在的成绩的最重要的基础之一。

    不过即使是这样,也不代表他赞同莫西祭司那一套理论。

    “所谓的公平,当然不可能是绝对的、单一的公平。有人出身低微,却靠自己的天赋和能力得到了别人难以企及的地位;有人出身高贵,却因为资质平庸性格低劣最后不得善终。”他扶着脏兮兮的墙壁,让自己站得更稳当一些的同时,也不动声色地向出口的方向靠近了一些,“有人拥有别人没有的天赋,于是他走得比别人更远;有人资质平平,却依靠自己的毅力得到了怠惰者没有的果实,这难道不是很公平吗?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命运,但究竟最后是怎样的结局,还是靠自己的。”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上周跑出去玩了,回来以后挺尸好几天,所以更新慢了点…………

    接下来会恢复正常进度,也就是一周23更左右,存稿已经被吃光啦(

    ☆、嫉恨与不甘

    关于莫西祭司这样做的原因,弗拉西斯先前曾经设想过好几种可能,但他没想到最后成真的是他看来最不可能的一个。

    他看了莫西祭司一眼,觉得自己也许从来没有认识过对方。

    “没有人躺着不动就能成功,比起无所事事却富有的废物,我认为有追求的穷人更值得敬佩。但我不认为这是不公平,所谓公平与否,是可以靠自己的努力改变的,不是吗?”

    “从你嘴里说出‘靠努力就能改变’实在是太讽刺了,法伦纳德祭司。”莫西祭司笑了笑,眼里却没有一点笑意,“多少人努力一辈子也成为不了你这样的人,你却在这里不痛不痒地说这种话——”

    “所以我说没有绝对的公平,不是吗?”弗拉西斯打断了他的话,视线与他相交,露出一个笑容来,“莫西祭司,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生命体,他们不可能站在一样的起点,但却有可能同时到达终点。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存在这样的‘公平’,你想像一下,如果所有人都以同样的模式出生、成长、死亡,那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莫西祭司没有接话,只是站在原地和他对视,沉默片刻后,他突然摇了摇头。

    “你猜到我为什么做这些事了吗?”他问。

    “猜到一些,但不敢肯定,毕竟在今天之前我一直没敢往这个方向想。”弗拉西斯无奈地笑了笑,“谁能想到你会是因为这样的原因算计我呢?毕竟……我只是一个刚刚升任祭司的新人而已。”

    “……新人。”莫西祭司冷笑一声,“像你这样的新人,天赋惊人又有这样的家世,圣殿恐怕恨不得每年都能来几个,这样扩张的速度也会快得多吧。”

    弗拉西斯发现,他似乎并不怕自己知道他的心思,这种坦荡……到底是是有恃无恐呢,还是放手一搏?

    “这就是你为我设圈套的原因吗?”他向前走了一步,然后吃痛地捂住被牵动的伤口,皱着眉问,“你不仅对我有意见,而且还对圣殿有意见?可圣殿在你一无所有的时候收留了你——”

    莫西祭司突然一挥手,弗拉西斯被突然袭来的尖锐疼痛逼得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闷哼。

    “收留?哈哈哈,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收留我的吗?”

    老人走到他的面前,捋起了自己左手的长袍袖子,将大半根手臂展现在他面前,脸上是毫无掩饰的憎恶和疯狂:“那些道貌岸然的‘女神的代行者’,说是收留我,让我有步入光明的机会。表面上装得像圣人,骨子里却和盖拉哈特·多门普雷是一样的货色!”

    他赤裸的手臂上是纵横交错的一道道鞭痕,年代久远,有一些已经淡得几乎消失,在老人有些皱缩的皮肤上却仍然交织出了明显斑驳感。弗拉西斯皱着眉端详那些疤痕,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莫西祭司。

    “那些带你进圣殿的牧师……”

    “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有点天赋的漂亮小玩意。”莫西祭司勾起嘴角笑了笑,收回了自己的手臂,放下袖子时脸上的厌恶一览无遗,“进入圣殿后的前五年,我过的日子和在莫西家没有多大区别,你能想象吗?几百年一遇的天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族,见过这样见不得人的事吗?”

    弗拉西斯摇了摇头:“虽然知道会有这样的可怜人,但我确实没有见过。”

    他瞥了莫西祭司被袍子袖子遮住的手臂一眼,想象了一下对方身上会有多少这样的痕迹后,觉得自己忽然有点同情他。

    “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毕竟我在更小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年类似的生活。”莫西祭司的视线落在他只戴了空间戒指的左手上,眼里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18岁时我成为了圣殿当时最年轻的主教,然后彻底摆脱了这样的生活,那时我还是对圣殿抱有希望的,幻想着能像今天的你一样,顶着天才的光环一路爬升,在自己的巅峰期成为战斗祭司……”

    他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弗拉西斯挑了挑眉,想起自己听过一个传闻,结合档案里的内容,现在倒是可以证实它的真实性了。

    莫西祭司年轻时也曾经是战斗祭司的竞争者,而且他和另几位主教竞争这个位置时,只有三十岁左右,在当时的圣殿已经算是非常突出的年轻人。但最后上一任战斗祭司取得了这场竞争的胜利,其中的原因只有祭司长知道,但一直有传闻说,莫西祭司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他擅长的是诅咒法术。

    光明女神的代行者,却擅长使用肮脏堕落的诅咒法术,这听起来实在有些讽刺——告诉他这个传闻的人笑着说。

    捕捉到他脸上的了然,莫西祭司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把话题转到了另一个方向:“前几年,我和‘堕落之地’达成了一项合作,原本实施得非常顺利,没想到会出现你这个意外。”

    “你是指恩波格尔?”弗拉西斯问。

    “我只是替他们往帝国内部安插一枚棋子,他们替我向圣殿注入污水,这是很公平的事,只是没想到你突然在荆棘城打了那么漂亮的一仗,把所有年轻主教都挤了下去。”

    “原本有希望接任战斗祭司的年轻主教……”弗拉西斯回忆了一下可能的人选,不确定地挑出了一个名字,“朱利安?”

    莫西祭司笑了笑:“他很像我年轻的时候,可惜,只有脸像——我原本以为你也有些像,没想到你和我一点也不像。”

    “我也觉得不像,我们根本是相反的两类人。”弗拉西斯附和地点头,“至少我在遭受那样的事情时,会选择和你不一样的路。”

    在他看来,莫西祭司会走到现在这一步,事实上和他本身的性格有很大关系,他本来可以避免这样的结果,却一次又一次地选择了黑暗。

    “所以你看,这就是我们之间最大的不同。”莫西祭司环视了这个破旧的房间一周,提起了曾经发生在这里的事,“就像你和布兰登从这里救走了莱因……如果是我,我会先提防这个人会不会是敌人设下的陷阱,而你却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作出了放弃幼虫把他救出去的决定。”

    “我以为这是作为圣职者,对自己应有的基本要求。”

    莫西祭司笑着摇了摇头:“多么冠冕堂皇的好听话,如果那个被你救出来的人是个罪行累累的恶棍呢?”

    “……”弗拉西斯道,“这不是那种情况下我会第一时间关心的事情。”

    “真是善良,天赋惊人,能力突出,还拥有一颗善良的心。”莫西祭司的笑容越发讽刺,“你看,他们都说你是女神最完美的代行者,身为这样的人,你还不承认这不公平吗?

    “像你这样的人,从生下来就接受别人的崇拜,戴着光环过一辈子,居然还有谈论‘公平’的资格……”

    “所以你要自己动手来制裁我吗?”弗拉西斯的脸色越来越差,他靠着墙站着,一只手背在身后,脸上的表情却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用你自己的手段?”

    莫西祭司点了点头。

    “如果我这样都没办法让你从天堂跌到地狱,那么这个世界就真的毫无公平可言了。”

    他低声喃喃道,不知是在对弗拉西斯说话,还是自言自语。

    而就在他走神的这一瞬间,弗拉西斯突然动了。

    他脸色苍白,行动却敏捷得像没有受伤,只一眨眼的时间就逼到了莫西祭司的身前,一道光刃随着他的动作刺进了对方的身体,准确无误地切断了莫西祭司对他施加的禁制。

    “……你?”

    莫西祭司惊诧的目光落到他的手臂上,那里不知什么时候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大量血液从伤口涌出,让弗拉西斯的脸色越发苍白,但也显然由于它的存在,弗拉西斯才突然重新获得了行动自如的能力。

    “你为我包扎伤口,是因为毒药和诅咒是随着血液流动的,是不是?”

    弗拉西斯垂下眼帘看他,手臂上的血滴答滴答地流到地上,蓝眼睛里晦暗不明的情绪一闪而过,“对你的不幸我感到很同情,但是你忘了吗,莫西祭司,即使是神,也分神格高低,神力强弱……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公平的。”

    他在指尖的光刃上施加了别的禁魔法术,对法师的身体伤害不小,尤其是莫西祭司这样上了年纪,体内的魔力循环越来越脆弱的法师。

    现在的情况下,他只能选择这种最快最简单的方法,因为以莫西祭司的能力,如果不这么做,要重新制服他并不是难事。

    但莫西祭司什么也没有做,甚至没有反抗就停止了挣扎。

    “像你这样被神眷顾,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说这样的话当然再自然不过了。”他笑了笑,嘴角淌出一点血丝,“可是你的存在就像对我一生最大的讽刺——出身高贵,相貌出色,连天赋都非常过人,即使是从魔研所转投圣殿,也这么年轻就爬到了圣殿的最高点——你让我怎么甘心?”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上面逐渐显露出一个静止的黑色漩涡,和弗拉西斯手上那个一模一样,“我拥有的天赋那么肮脏,只能与阴沟里的老鼠为伍,让他们替我杀死我的人渣父亲。即使进入了圣殿,也一直原地踏步,难以爬到高处……几十年过去了,我原以为终于等到了一个成为战斗祭司的机会,再不济也能控制这个位置上的人,没想到荆棘城之役却在这时候发生了。”

    弗拉西斯怔了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沉默着任他继续说下去。

    “然后你出现在了这里,因为荆棘城之役的战功和出色的战斗能力取走了战斗祭司的戒指。”莫西祭司苦笑着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戒指,“我始终没办法将这枚戒指摘下来,摆脱自己肮脏的过去。”

    “……可是这跟我没有关系,在荆棘城面对魔族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只有该怎么把它们赶走和该怎么活下去,并没有考虑过自己能不能当上战斗祭司。”

    “是,所以你没有错。”

    老人看了他一眼,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复杂的情绪,“你对祭司的位置远不及当年的我渴求,却轻易地得到了它,甚至是地位最高的几个位置之一。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更加的不喜欢你,更加的……嫉妒你。”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还有23章正文完结,最近比较忙,最迟可能五一搞定吧……

    ☆、制裁

    对于他的坦白,弗拉西斯无言以对。

    “我原本以为你会动用国王那边的力量来解决问题,没想到你一直没有这么做,埋在那个方向的陷阱完全没有派上用场,是我对你的判断出现了失误。”

    “从我七岁进入魔研所学习魔法起,就没有再单纯凭借贵族身份来解决过问题,你对我的弱点调查得这么清晰,却没有看明白这一点。”弗拉西斯摇了摇头,施展治愈术为他治疗腹部的伤口,然后从戒指里取出了禁魔环,“在我看来,你为我设下的一系列陷阱就像一个挑战,如果能帮上忙,我不会拒绝利用自己的贵族身份,但完全借助外来力量施加压力来解决问题,这不是我的处事原则。”

    “现在我知道了,可惜是作为失败者。”莫西祭司被他用禁魔环扣住双手,和普通老人没有什么两样,脸上满是颓然,却没有了先前的戾气,“你把我送回圣殿吧,祭司长会处置我的。”

    弗拉西斯站直了身体,诅咒和□□对他的影响已经随着血液流出逐渐减弱,他给自己施加的治愈术也终于起了作用,脸上也恢复了一些血色,他有些不解地皱了皱眉:“你真的想回圣殿?”

    他觉得莫西祭司对圣殿对情感很复杂,一方面那是他长大的地方,另一方面圣殿却也是让他成为现在这样的人的地方,在这个时候回到圣殿去接受制裁,他不认为这像是莫西祭司会做的事。

    现在他处于优势地位,却不是绝对的,失血过多带来的虚弱已经让他处于强弩之末,回圣殿是他最好的选择,但莫西祭司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是不是想回去,这对你的决定有影响吗?”莫西祭司笑了笑,“我已经失败了,你不把我送回圣殿,难道还要放了我?”

    “当然不,我只是觉得你想回圣殿这一点有些出乎意料。”他表现得越无所谓,弗拉西斯心里的警惕就越发浓重起来,不着痕迹地离他远了一些。

    这里难道还有别的陷阱存在?

    他正准备探测周围的魔力波动,莫西祭司却在这个时候抬起手来,指尖凝聚了一道光刃,把它捅进了自己的胸口。

    他竟然没有被禁魔环完全控制住!

    鲜血汩汩地从莫西祭司地胸口涌出,很快把他的白袍浸染成湿润的红色。他躺在地上,不仅没有失血带来的虚弱,仰视弗拉西斯的眼神里反而带着得意和喜悦。

    “你还不知道地窖里的法阵是做什么的吧,”他笑着说道,“那是我最得意的作品之一——”

    弗拉西斯睁大了眼睛,想要远离却已经来不及了,诅咒的黑色纹路已经从地下蔓延上来,有自我意识般爬上了他的腿。

    “我死了以后,你在魔法这条路上也不可能再走得更远了。”

    随着莫西祭司充满恶意的声音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黑暗,而他也因此确认了那是个什么法术。

    说它是莫西祭司最得意的作品之一,这确实可以让人理解,因为它是个以生命为代价的诅咒法术。弗拉西斯只在禁术典籍里看过这个法术,它诞生的年代比阿波契斯成为诅咒大师的时间更早,在那个混乱的时期,法师决斗是很常见的区分实力高低的手段,而一些擅长诅咒法术的法师则发明了这个法术,它可以让别的法师和施法者本身产生奇妙的“共生”效应,随着施法者的死去,被诅咒的对象也会失去施法能力,形象一点的比喻,就是法术天赋也“死”了。

    他现在感受到的黑暗,其实并不是真正的视力上的黑暗,只是失去了对魔力波动的感知,但对于像他这样的施法者而言,这样和失明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而这种感知的消退,则会一直加深,直到莫西祭司死亡,他才会成为彻底的普通人。

    这个诅咒并不是没有解法,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不太可能赶在莫西祭司死前成功呼救了。

    弗拉西斯发现自己已经暂时失去了施法能力,他体内的魔力躁动不安地想要突破诅咒的控制,却被那以生命为代价的诅咒力量强行压制住了,无法施展任何法术。

    他试图用简单的药物处理为莫西祭司止血,但从老人迅速衰败的脸色来看,他的止血工作并没有起多少作用。

    “不用再做无用功了,我很快就会死,你在奢望有人在我死之前来救你吗?”莫西祭司已经形容枯槁,像一具会说话的尸体,眼里却仍然闪烁着恶意的光芒,“普通人的世界怎么样?以后你就要生活在这样平淡肮脏的世界上了,无法在施法者的道路上走下去,你会……比我更绝望吗?”

    弗拉西斯站在他身边,闻言低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我并不绝望,而且……你认为自己真的绝望吗?为什么不想想,自己究竟是对世界的‘不公平’感到绝望,还是单纯地为自己找借口而已?”

    事实上,他确实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虑,因为他很清楚对方说的都是实话。但面对说出这些话的人,他仍然没有示弱的打算,因为他还不想成为莫西祭司死前最后的笑话。

    即使他的内心也为以后不能再施法感到恐惧,也不可能表现出来。

    莫西祭司躺在地上,腹部流出的血很快染红了一大片地面,他眼也不眨地盯着弗拉西斯的眼睛,片刻后得意地笑了起来。

    “你撒谎,你害怕了。”

    弗拉西斯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又迅速恢复如常,他后退了几步,隐隐觉得有些奇怪的声音正在靠近,却因为诅咒的侵蚀听不清楚,只能凭借本能退开一些。

    他看了地上的莫西祭司一眼,正在想他是不是还留有什么别的手段,却突然听见身后的墙壁轰然倒塌的声音。

    莫西祭司的脸色倏地变了。

    “原来你们在这里,我说红发小子怎么这么嘴硬又得意呢。”汉普顿提着他的枪从墙壁倒塌后露出的缺口里走进来,扫了地上的莫西祭司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向站着的弗拉西斯,“没事吧?”

    “现在就带我们回圣殿,不要让——”

    弗拉西斯还没来得及说完,骑士已经闪身打晕了准备给自己再来一刀的莫西祭司,回头朝他一笑:“是要说这个?”

    “……”

    弗拉西斯松了一口气,几乎要跌坐在地上,幸好汉普顿及时扶住了他。

    “带我们回圣殿,我身上有诅咒,莫西祭司不能死。”

    他刚才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有过这样愚蠢的念头——假如成为一个普通人,也许他会选择自我了断。莫西祭司的观念与他截然不同,但弗拉西斯不得不承认,他对他的心理把握得很准确。

    他从没有做过普通人,突然失去自己为之骄傲的天赋,那种落差连他自己都无法想象。

    祭司长似乎对他们浑身是血的状态毫不意外,他甚至做好了紧急处理伤势的准备,连重伤的莫西祭司都被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

    “看来你们相处得不错。”他一边剪开弗拉西斯被血污粘在伤口附近的白袍,一边不经意般看了守在旁边的汉普顿一眼,“我先前的担心也许是多余了。”

    “与其操心这个,您还不如想想怎么处置莫西祭司。”汉普顿的脸色绝对算不上好看,弗拉西斯回到圣殿后就因为失血过多陷入了昏迷,他甚至来不及了解事情原委,只好跟着一起来了祭司长的房间。而祭司长显然早有准备,他也许能从对方嘴里问出些什么。

    祭司长面色不改地为弗拉西斯处理了伤口,然后“切断”了他和莫西祭司身上的诅咒联系,这才回头直视比他高大许多的汉普顿:“骑士长,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在和我说话呢?是圣殿的骑士团团长,还是弗拉西斯法伦纳德的好朋友?”

    “这两个身份之间有冲突吗?”汉普顿皱起眉头。

    祭司长微笑着回望他,柔声反问道:“难道没有吗?”

    他的语气很柔和,乍一听似乎并没有什么怪异之处,但根据汉普顿对他的了解,这个问题不可能只像表面上看来这么简单。

    他只迟疑了一瞬间,就作出了自认为最合适的答复:“如果你想的话,就把我当作他的朋友吧。”

    “好的,那我也给你法伦纳德祭司的朋友应得的答案。”对于他的回答,祭司长显然并不意外,他给昏迷的弗拉西斯灌下一瓶药剂,然后启动了净化法阵,“我早就从别的渠道得知了莫西祭司和‘堕落之地’的勾结,之所以没有采取行动,是因为想要考验一下,法伦纳德祭司是否真的具有能够胜任战斗祭司一职的能力。”

    “可他却几乎因此送命。”汉普顿挑了挑眉,“所以您得出的结果是什么?”

    他觉得祭司长这是在做一个危险的实验,像一场赌博,押上的是弗拉西斯的未来,被当做实验材料的人却对此一无所知。

    在他看来,这不是什么光彩的做法,也不是祭司长一贯的作风。

    “莫西祭司不会杀他,而且也杀不掉他。虽然有很多习惯造成的问题存在,但我得承认,法伦纳德祭司自己也应付得很好,他选择了一条对圣殿和自己都最好的路……”

    “我可不认为他选的这条路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哦,当然是有的,只是你没看出来。”祭司长微微一笑,瞥了躺在不远处的另一张床上,离死亡只剩一步之遥的莫西祭司一眼,“他为我们留住了有利的证据,也让自己的能力得到了提升。那个诅咒将他和莫西祭司以某种形式连接在了一起,而我切断这种联系以后,莫西祭司濒临死亡,他自然会是受益的一方。

    “他将会成为圣殿有史以来最年轻、资质最优秀的战斗祭司,没有之一。”

    ☆、奖赏

    空章和谐,服了审核…………

    ☆、尾声

    天色黑下来时,几声礼貌而克制的敲门声终于打断了汉普顿的动作。

    “法伦纳德阁下,祭司长让我给您送文件。”

    弗拉西斯皱着眉推开还想继续的汉普顿,然后越过这个巨大的障碍下了床。他的动作因为腰间的酸痛有一丝凝滞,但立刻随手扯了汉普顿之前扔在窗台上的披风裹在身上,然后转身去捡门缝里塞进来的文书。

    被打断的汉普顿也懒懒地坐了起来,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的背影看,还不忘发表点评:“你穿黑色真迷人,宝贝。”

    “……”弗拉西斯不打算和他计较称呼问题,“你可以回去睡觉了,骑士长先生,我还有工作。”

    “我还是更喜欢你刚刚热情的模样。”骑士毫无遮掩地坐在床上,双腿随意地岔开,看起来像在自己房间一样自在,“虽然现在这样冷冰冰的样子也很好看,不过人总是贪心的,你说对吗?”

    “这样可不好,想想伊什塔尔。”弗拉西斯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另外纵欲过度对身体不好,你在圣殿呆的时间这么长,我想你应该比我清楚。”

    汉普顿倚在床头看着他把文书展开在桌面上,然后从柜子里取了睡袍穿上,欣赏完这一系列动作后才悠悠开口道,“感谢关心,但是宝贝,我觉得我们应该降低次数,增加频率,这样才能——”

    “才能让你穿好衣服立刻离开吗?好的,请吧。”已经拿起笔的弗拉西斯头也不抬,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好的,衷心期待下一次。”

    骑士心情很好地起身穿好衣服,没再骚扰他,很爽快地吹着口哨离开了。

    弗拉西斯抬头看了他的背影一眼,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莫西祭司很快就在圣殿的密室里“因病去世”,祭司长也很快为弗拉西斯举行了授戒仪式,重新将战斗祭司的戒指交给了他。

    对外,他们宣称的是莫西祭司为了揪出幕后黑手而战死,弗拉西斯则在他死前挽救了他的生命,将他带回圣殿接受治疗,可惜最后还是没有留住他。祭司长在莫西祭司的戒指里找到了他的日记,其中一部分最终被公开,作为弗拉西斯被冤枉的证据,但没有公开说明日记主人的身份,只有十一位祭司知道,那是出自莫西祭司的手笔。

    “我就知道。”阿伦卡祭司被莫西祭司偷偷下了诅咒,昏迷在储物柜里好几个小时才被人发现,出来以后泡了比昏迷时间还要久的澡,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突然找我去看海瑟薇小姐,我就知道他不怀好意——”

    对他的严重洁癖感到好笑,弗拉西斯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既然他已经死了,就别再提了。”

    阿尔维拉在祭司长的治疗下脱离了莫西祭司留下的诅咒的控制,很快被送回了伯爵府,由于她在清醒后再次被诅咒强行控制,所以精神受到了不小的损伤,也许需要很长时间的休养才能恢复。

    弗拉西斯决定过两天去伯爵府拜访海瑟薇伯爵,正式提出将婚约解除的请求。

    阿尔维拉原本不必经历这些,只因为她拥有“弗拉西斯法伦纳德的未婚妻”这个身份,所以才遭到了一系列可能一辈子与她无缘的袭击。对于这份婚约弗拉西斯早就做出了决定,既然他根本不打算娶她,还是尽快解除这个婚约,杜绝她再因为这个没有实质意义的身份受到伤害的可能性比较好。

    他的手指摩挲着刚刚重新戴上的祭司戒指,觉得它前所未有的沉重。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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