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枪与十字 完结+番外 作者:rattan
第5节
弗拉西斯还想说什么,莉莉安却在这时轻轻摇了摇它的大尾巴,从他手底下钻了出来,在桌上步履轻盈地往前走了几步,姿态优雅地凑到了骑士面前。它用爪子拨弄了一下汉普顿袖口的银扣,似乎是推了推他的手,然后对他骄矜地扬起下巴,呼噜了一声。
“它想要你摸摸它。”只用了一个下午就摸清楚了这位小淑女的情绪,弗拉西斯无奈地替莉莉安担任解说,“莉莉安好像很喜欢你,想你陪它玩。”
骑士依言伸手挠了挠莉莉安的下巴,后者享受地晃了晃尾巴,就这么趴了下来。
“你把它带回去吧,莉莉安这么黏你,看起来它比较喜欢你这个类型的雄性。”弗拉西斯忍不住笑起来,故意把代称改了一下,“瞧,它舒服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汉普顿为三百年一见的小淑女提供着按摩服务,动作意外地娴熟,还不忘抬头对他眨了眨眼。
“亲爱的,你在吃醋吗?我可是在按你的吩咐办事。”
弗拉西斯一直觉得汉普顿那双黑眼睛太锐利,像锁定了猎物,即将发起攻击的鹰隼,让他整个人都显得过于锋利,难以被忽视。但此时此刻,他意外地发现,这个锋利得像猎隼的人,他的气质也是可以变得温和起来的。
他忽然有些能够理解那些迷恋汉普顿的夫人和小姐们……甚至是圣殿的一些牧师们的心情了,汉普顿·布兰登,确实不只是外表上有这个资本。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收好了餐盒,然后越过汉普顿走向衣柜:“你先和莉莉安玩一会儿,我去洗澡。”
自从沾上洗不掉的血腥味以后,他对洗澡的热衷程度比以前更高了——虽然很清楚在水里泡得再久也无济于事,但他仍然每天晚上都要从自己不多的空闲时间里抽出一个小时来泡澡。
弗拉西斯认为热腾腾的蒸汽能让他得到更好的休息,从而让他的头脑变得更清醒些……好吧,这些都是假话,事实上,只有在热水里泡着,他最近几天绷得像弓弦一样的神经才能暂时放松下来。
在缭绕的蒸汽里脱下衣服泡进热水里,弗拉西斯闭上眼睛,把自己整个人淹没在水下,完全放松地漂浮在水里,直到无法呼吸才浮出水面,缓缓舒出一口气。
他从来没这么疲倦过,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理上的疲倦,却又无法安心好好休息。每天晚上关了灯以后,他都要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盯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很长时间才能入睡。
不得不说,他丧失的不只是自己的自傲,还有安全感。他开始因为挫败感而恐惧,害怕自己会在这件事上一直被牵着走,最后彻底失败。现在的他就像独自站在一个孤岛上,孤立无援,也不愿意向别人求助,一边执意靠自己向前走,一边却又害怕会因为这样而失败。
这种状态很危险,而他无法解除。弗拉西斯很清楚,在现在的情况下,如果他去向汉普顿或者其他能够为他提供帮助的人求助,对方十有八九会向他伸出援手,但他不愿意这样做,所以只能独自面对目前的境况。
……不,也许他还是能从汉普顿那里得到一些帮助的。
例如,让他的身体变得同样疲倦,让他今晚能睡个好觉——
“嘿,睡美人,你在洗澡的时候睡着了?需要骑士来吻醒你吗?”
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突兀地把他拉回了现实中。
弗拉西斯伸手把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撩到脑后,只犹豫了一瞬间,很快下了决定。
他从水里站起来,随意擦了擦身上的水珠,然后披上睡袍开门走了出去。
“我只是在泡澡,你用不着担心我的生命安全。”他瞥了靠在门边的墙上的汉普顿一眼,径自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一瓶酒来,“要不要来一杯?”
“真难得,你居然会邀请我留下来喝酒,我怎么可能会拒绝?”
汉普顿盯着他取酒杯的手看了一会,然后露出个玩味的笑容来:“好烈的酒,亲爱的,这个喝多了……我可不保证自己会干什么。”
“我也没有要求你写保证书。”弗拉西斯拔出了瓶塞,往两个杯子里各自倒了半杯酒,自己取了其中一杯,把另一杯留给了他,“我对骑士长的酒量有信心,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他没有解释邀请对方喝酒的原因,只是端着酒坐到了自己桌子后的软椅上,然后逗了逗跟过来的莉莉安,白色的睡袍袖口露出一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腕来。汉普顿的视线在上面停留了一瞬,很快也端起酒杯跟了过去。
“虽然你看起来很不对劲,但我还是非常乐意陪你喝上几杯。”
弗拉西斯歪着头看了他一眼,蓝眼睛里闪过些晦暗不明的情绪,但他最终只是朝骑士举杯示意,什么也没说,靠在他的椅子里喝起了酒。
☆、矛盾
他从柜子里取出的酒是杜朗德送的,高地的野蛮人酿的麦酒,确实如汉普顿所说的,不仅味道呛鼻,而且酒性非常烈。杜朗德送给他的时候就嘱咐过他不能一次喝太多,但弗拉西斯平时几乎不独自喝酒,所以还没有尝试过它的滋味。
把杜朗德的嘱咐抛到脑后(或者说他原本就没有放在心上)的后果就是,酒量原本已经很不错的弗拉西斯,在没有认真吃晚餐的情况下,只喝了几杯就开始觉得有些头晕。
莉莉安正蜷着身体趴在他怀里撒娇,他用没端着酒杯的手轻轻挠了挠它的下巴,替它顺了顺大尾巴上的长毛,然后抬头看了汉普顿一眼。
骑士就倚在他的椅子边喝酒,见他看过来,勾起嘴角用自己的酒杯去碰了碰他的。
“怎么了?”
弗拉西斯摇摇头,摇了一下自己的杯子,金黄的麦酒在酒杯里晃荡了几圈,在昏黄的灯光下折射出有些刺眼的光。
他身上只披着睡袍,因为坐姿问题,衣襟没有很服帖地贴在胸口,而是空出了一道引人遐想的缝隙,露出了漂亮的锁骨和一小片胸前的皮肤,让人忍不住去注意那里的风景。但他喝得有些醉了,又漫不经心地想着些什么,没有留意到汉普顿在那上面停留得过久的目光。
“亲爱的,怎么不说话?”汉普顿刻意俯下身去逗他,却发现他已经半闭着眼,羽扇般的睫毛将睁着的部分也遮住了大半,像是快睡着了。
在他看来,麦酒再烈也有限度,同样只喝了几杯,他以为弗拉西斯不会这么快醉——或许是因为太过疲惫?汉普顿用手撑着软椅的扶手,俯身凑近了些。这个距离让他几乎能够感受到弗拉西斯的呼吸,但后者仍然没什么反应,反而是蜷在他怀里的莉莉安轻轻呼噜了一声,然后轻盈地钻了出来,从弗拉西斯的膝头跳到了地上。
“乖女孩。”骑士赞赏地夸了它一句,然后得寸进尺地伸出了手,轻松地把靠在椅子里,已经闭上眼睛的弗拉西斯横抱了起来。
上次在牧师院的休息室里,他是半强制地把弗拉西斯压到床上的,没能体验这个动作一直让他觉得颇有些遗憾。而真正实践起来才发现,他的贵族先生确实和别的牧师有很大不同,这些不同不仅体现在脾气和战斗力上,连体重也不一样。虽然抱起来并不吃力,但如果不知道抱着的是谁,即使告诉他这是个骑士的重量,他也会相信的。
由于长期锻炼,弗拉西斯的身体比普通施法者结实得多,薄薄的一层肌肉流畅而优美,但不会显得强壮,而是一种勾起人的征服欲的柔韧有力。
当然睡着的他现在并没有体现出“有力”的部分——否则低头看他的汉普顿的鼻梁就要遭殃了。
汉普顿把弗拉西斯放到床上,然后把他整个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还没有反应,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俯身吻了吻他的嘴唇。
“既然你今天这么执着地想要扮演睡美人,甚至不惜装醉来实现,那我只好配合了。”
“……”
他这么直接地把事实说出口,弗拉西斯再装下去也没有意义了——之前他一直在装睡,只是没想到汉普顿会揭穿他。
弗拉西斯缓缓睁开了眼睛,看起来无奈极了,声音里还带着一点压抑的沙哑:“既然想要配合,你就不能更配合些吗,骑士长。”
“那可不行,”汉普顿用手指拨开了他遮住锁骨的金发,缓慢而意味深长地抚摸起他颈侧细腻的皮肤,低声说,“比起毫无防备,任我肆意妄为的睡美人……我还是更喜欢会跟我暗暗较劲,不愿意服输的贵族先生,我想你一定明白为什么,对不对?”
弗拉西斯当然明白为什么,汉普顿这么长时间以来对他的纠缠,在他看来绝大多数都来源于这个原因。
“如果你能收起你那无处不在的征服欲,也许我也会更喜欢你一些。”弗拉西斯用肘部支撑着自己坐起来,让自己的脖子暂时脱离了他的掌控,“骑士长,你以前也是这样对假装醉酒勾引你的其他床伴的吗?直接戳穿他们的小把戏,把对方营造出来的所有气氛都破坏掉?”
“哦,当然不。”
汉普顿笑了笑,视线转到他因为刚才的动作露出来的小腿上,“我向来是个很有情趣的人,只要你愿意,我能让气氛变得比现在好得多,让我们拥有一个美好的夜晚……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知道你今天反常的原因。”
说话的同时,他的手覆上了弗拉西斯的右脚脚踝,然后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地握住了它,形成了一个禁锢的姿态,“这两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你这么骄傲的人‘假装醉酒来勾引’我?现在和我□□,你又能得到什么呢?情感上的宣泄,还是一晚安眠?
“比起享受□□和征服欲受到满足的心理快感,我想我更愿意先知道这些,弗拉西斯。”
这似乎是汉普顿·布兰登第一次认真地直接叫他的名字。弗拉西斯忽然想,虽然是这样的谈话内容,但对方的语气里并没有多么咄咄逼人,甚至称得上是温柔的,就像情人间的对话。
你又为什么这样?这样你又能得到什么呢?他忍不住想道。
什么都不问,更加识趣一些,难道不是很好吗?这样没有情趣地追根问底有什么意义呢?
他有些头疼地闭上眼,觉得自己招惹汉普顿是个错误的决定:“……以后你会知道的,也许,但我现在不想说,可以吗?”
“好吧,是我错了。”汉普顿挑了挑眉,松开了握着他脚踝的手,“无论你出于什么理由不告诉我,这都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不过……”
他刻意拉长了尾音,并且长久地停顿了一下。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对劲,弗拉西斯睁开眼睛看他。
“对于这么长时间都没能取得你的信任,不得不说我还是有些伤心的。”骑士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半强迫地让他和自己接了个吻,“这一点上你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贵族,想要成为你信任的人真难,也许不比让你服输求饶容易多少,我说得对吗?”
弗拉西斯这才发现汉普顿曲解了他的意思,他想要向对方解释清楚,却发现自己短时间内连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都编不出来。虽然他没有喝醉,但那几杯高地麦酒也让他的头脑有些迷糊——
“听着,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
只是我觉得这样太丢脸?向别人倾诉烦恼和求助,这种弱者才会做的事会让自己可笑的骄傲破碎一地?这些话对于从前的他而言简直像个笑话,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心态,但让弗拉西斯觉得更可怕的是,现在的他不仅正处于这样的状态之下,而且无论是其中的哪一句,他都发现自己说不出口。
察觉到他在迟疑,汉普顿无奈地笑了笑,然后松开手站了起来。
“也许你需要的是好好冷静一下。”他说,“弗拉西斯,今天的你真的很反常,和平时的你非常不一样。既然你不愿意告诉我原因,那么我除了希望你尽快恢复常态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
弗拉西斯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真实的理由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见他没有答复的意思,汉普顿整理了一下自己在刚才的动作中被弄乱的衣服,把喝酒前解开的袖口纽扣重新系上,态度突然显得疏远而又有礼:“酒很棒,谢谢你今晚的招待。”
他俯身在弗拉西斯的唇角印下一个吻,然后摸了摸不知什么时候凑到床边的莉莉安的脑袋,直起身打算离开。
“等等。”弗拉西斯叫住了他。
汉普顿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如果祭典后我能把问题解决,而你还愿意听的话,我会告诉你的。”不知为什么,弗拉西斯觉得自己的语气莫名的理亏,察觉到这一点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但还是坚持把话说完了,“我没有不信任你。”
骑士没对他反复强调的话作什么反应,只是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那我们就祭典后再聊吧,晚安。”
他没再逗留,道了晚安后就关上门离开了。少了一个人的房间立刻变得安静下来,无人理睬的莉莉安左右看了看,轻轻一跃跳到了床上,讨好地舔了舔弗拉西斯的手。弗拉西斯暂时没心思计较它掉毛的问题,让它蹭进了自己的怀里,挠了挠它的下巴,觉得自己确实很反常。
简直像个被大人欺负了,满心彷徨无助,不知道该怎么办,却又固执地逞强,想要证明自己很强大的孩子。
不仅是这样,汉普顿对于他的“不信任”表现出的失落也让他莫名的手足无措,而且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真的有种冲动,想要抛开自己那些可笑的坚持,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对方。
如果真的那样做了,说不定他现在会轻松许多。
弗拉西斯从未发现自己的心理这么矛盾过。
莉莉安呼噜了一声,用尾巴轻轻甩了他的手臂一下,似乎对他的走神有些不满。弗拉西斯这才发现自己呆愣地坐在床上已经有一段时间,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熄了灯以后重新躺到床上。
什么也没有解决,烦心事反而增加了,看来今天晚上他又要睡不着了。他无奈地想。
☆、断弦
圣殿祭典举办前三天,整个圣殿都变得忙碌起来。
无论是弗拉西斯这样原本就有任务的人,还是没有被指派任务的其他祭司,都比先前要忙的多,更不用说普通的低阶牧师和骑士们。由于是光明女神在第二次黑暗期赐予大陆光明的纪念日,祭典的规模显得格外盛大,连驻守在外地的分部也都派出了代表来帝都参加祭典,圣殿里的人多了很多,虽然不至于显得拥挤,但还是被打破了平时的那份宁静。
弗拉西斯被祭司长指派了在祭典期间确保安全的任务,自然和两位骑士团的团长结成了临时的合作伙伴。
副团长费尔南德斯·迪格里斯特刚完成任务从外地回来,恰好赶上了祭典,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就被指派来一起负责安全问题,连开会时都显得有些疲惫。
“很高兴能和你合作,法伦纳德祭司。”他是贵族出身,虽然已经加入圣殿许多年,但还是很好地保留了贵族风度,“你的宣誓仪式我没能参加,真是太遗憾了——希望我们这次能合作愉快。”
“当然,我也很期待。”弗拉西斯向他微微颔首,微笑着回应道。
坐在费尔南德斯身边的汉普顿敲了敲桌子,示意他们从这种毫无意义的寒暄里脱离出来:“两位,我们的时间可不多,直接进入正题好吗?”
弗拉西斯瞥了他一眼,恰好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只好皱了皱眉,无奈地移开了视线。
最近几天他的睡眠时间比之前还要短,但质量意外的变好了一些,也许是因为太忙了。除此之外,熟悉了环境以后越发骄矜的莉莉安也给他添了不少麻烦,把他所剩不多的私人时间几乎全部霸占,每天连练习剑术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弗拉西斯已经不知道该感谢它还是责怪它了。
但他偶尔还是会有睡不着的情况。虽然没有收到任何异常的报告,但她总是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觉得可能会出事。这种莫名的不安笼罩着他,让他即使在白天忙得不行的情况下仍然难以入睡。
昨天晚上就是这样,他一直睡不着,只好起身重新翻阅之前借出来的档案。先前在都肯森林的半兽人营地里发现的卷轴还在他这里,越深入解读他越觉得惊讶,因为卷轴上经过改写的咒文非常精妙,在他看来绝不是普通牧师能够改写出来的。所以他私下去借阅了近一百年进入圣殿的高阶牧师的档案,觉得说不定能从中得到什么线索。
起初他只从信仰有问题的牧师里面排查,但没有得到满意的结果——因为无论是异端派来潜伏被揪出的,还是由于信仰动摇而被逐出圣殿的牧师里,他都没有找到条件吻合的对象。
也就是说,这一系列事件的始作俑者,很可能现在还在圣殿任职。
他原本准备从总部的高阶牧师开始排查,但他初来乍到,对帝都总部的情况并不算熟悉,这件事做起来很有难度。从祭司长的态度看,显然也不希望他向其他十位祭司求助,所以他的调查工作就这么停滞了下来,只靠他自己,效率微乎其微。
但昨晚他在翻阅档案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个新的方法。
启发他的是总部一名高阶牧师的档案,这名牧师近几年被记录在案的调动轨迹,在他看来有些奇怪。他记得那是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有一双漂亮的绿眼睛,脾气温和,相貌俊秀——毫无疑问,是骑士长先生喜欢的类型。
而弗拉西斯也确实从其他人那里听说过汉普顿和这位牧师的一些传闻,这让他想到了一个并不光彩,但也许确实有用的方法。
“那就暂时先这么定下吧,如果有需要补充完善的部分,我会通知两位的。”弗拉西斯合上自己手里的记录册,对两位骑士露出一个微笑,“女神在上,她的光辉会驱逐一切邪恶。但愿这次祭典一切顺利。”
他和费尔南德斯还有汉普顿经过商量后,共同布置了最近三天的巡逻排班和重点防守位置,其中以圣殿内部和王宫为主,同时除了原有的警备力量外,增派两支骑士小队轮班在平民区和贵族居住区巡逻。
费尔南德斯起初对弗拉西斯在平民区增派巡逻力量的决定有些不解,听他说了安德玛幻蝶幼虫的事后才理解地点了点头,又问:“那只幼虫现在是在古特祭司那里吗?这么罕见的魔兽,我想去看一看。”
“古特祭司会欢迎你的。”弗拉西斯把整理的两份记录分别递给他们两人,“我还有些事情想请布兰登骑士长帮忙,就不陪你一起去了,迪格里斯特骑士长。”
费尔南德斯原本也不指望弗拉西斯能陪他一起去找古特祭司,毕竟连刚回来的他也已经听说了这位新任祭司最近有多忙碌。但在听到弗拉西斯说有事想请汉普顿帮忙时,他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颇有些惊讶地看了汉普顿一眼。
“真没想到,你们居然相处得这么好。”他自己就是贵族出身,自然对汉普顿以前敌视贵族的做派再熟悉不过,“我还以为你对所有贵族都是那样呢,汉普顿。”
“能证明自己不是蛀虫的贵族,我当然不会排斥。”汉普顿懒洋洋地翻了翻弗拉西斯递给他的记录,记下来后就兴致缺缺地放到了一边,“费尔,你这是嫉妒吗?因为你第一次见面就被我揍了?”
费尔南德斯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你能不能别再提这事了?一见面先冲我的鼻梁来一拳,这种不带脑子出门的莽夫行为也值得让你夸耀这么多年?”
“我只知道每次提起这件事就能让你住嘴。”
“好吧,我去参观稀有魔兽,就不邀请你一起来了。”费尔南德斯最后还是选择了住嘴不再提起他从前的作风,用眼角余光扫了没在看他们斗嘴的弗拉西斯一眼,觉得骑士团的脸都被他们丢尽了,“你们慢慢谈,我先走了。法伦纳德祭司,午安。”
“午安,迪格里斯特骑士长。”弗拉西斯头也不抬地回道。
他正在把自己前一晚挑出来的档案按照某种“顺序”理好,并且在费尔南德斯出门后恰好完成,然后推到了汉普顿面前。
“骑士长,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他努力调整了一下表情,好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这个忙也许你会不愿意帮,没关系,直接告诉我就好了。”
在他看来自己的行为其实有些无耻,先前明明是他自己拒绝了对方的倾听和帮忙,现在却又来请汉普顿帮他的忙……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很糟糕,如果是从前的他遇到这样的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汉普顿饶有兴趣地靠回椅背上,黑色的眼睛上下扫视了他几眼,没去动那堆档案。
“你能请我帮忙,我感到非常荣幸——就像我终于不是‘布兰登骑士长’,而又变回‘骑士长’了一样,受宠若惊。”
他显然是故意的,但弗拉西斯不确定他想要的是不是和自己想的一样,只能清了清嗓子,试探性地说:“……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汉普顿。”
弗拉西斯小心翼翼的态度成功取悦了骑士,他决定大度一些,暂时不计较自己前几天受到的冷遇。
“好的,宝贝,想要我帮你什么忙?”
“能不能,我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帮我调查一下档案上的这些牧师?”
让骑士团的团长来调查牧师,这听起来比起认真的请求,反而更像是故意刁难。但他没有更多的时间了,如果汉普顿愿意帮他的忙,也许他能省下不少精力来调查别的方面,所以他才选择了这个办法。
汉普顿疑惑地皱了皱眉,然后翻开了放在档案堆最顶端的第一本档案。
那是弗拉西斯特意放在第一本的位置的,那位绿眼睛的高阶牧师的档案,因为他看起来最有可能给汉普顿留下深刻印象。
果然,看了第一本后骑士的眼神就发生了变化,然后又连续翻阅了下面几本,表情微妙地抬起头来看他。
“看来你很清楚我喜欢什么类型。”他没再继续往下看,而是把自己翻阅过的几本档案按照原样重新摞起来,“所以之前你一直是在利用我吗?贵族先生,就因为你知道我喜欢你?”
“当然不是。”没想到他会把问题拐到奇怪的方向,弗拉西斯怔了怔,下意识地反驳道。
但随即他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行为,不就是因为有很大把握能说服汉普顿帮他的忙吗?之所以有这样的把握……不就是因为他隐约有这样的感觉吗?
汉普顿发现他的眼里闪过一丝茫然和无措,了然地勾起嘴角笑了笑:“看吧,你自己也发现了。”
弗拉西斯想说些什么挽回一下,但他发现他无法在这件事上为自己找到借口,只好选择放弃辩解。
“我……很抱歉。”
他很清楚,即使没有直接利用对方的想法,他这样的行为也和利用没有区别。虽然他和汉普顿名义上是搭档关系,但事实上,他一直企图用自己的节奏和步调影响对方,让对方为他的想法服务。
他没有立场反驳和辩解。
但汉普顿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他说:“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骑士看起来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他站起身来,绕过桌子走到弗拉西斯身边,觉得自己透过那双有些躲闪的蓝眼睛,第一次确切地看到了弗拉西斯·法伦纳德的内心。
“我只想要你给我一个答案,”他俯下身,贴在弗拉西斯耳边低声说,“来,告诉我,你有没有——”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门外突然骚动起来,下一秒,费尔南德斯才关上不久的房门被人急促地敲响了。
汉普顿“啧”了一声,离开他去开门。
“骑士长,祭司大人,平民区出事了。”门外的冯纳显然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有好几处伤口和血污,“我们无法解决问题,请你们立刻增援。”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又出问题了……
☆、莱因(二)
弗拉西斯皱着眉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正准备跟汉普顿一起出去,却在经过骑士身边时突然被他抓住了右手:“你手上的是什么?”
汉普顿知道弗拉西斯没有戴饰品的习惯,他的的手上除了一枚空间戒指以外,通常都不会再有其他装饰。但现在被他抓住的那只手上,除了那枚印有法伦纳德家族家徽的戒指以外,还多了一个自己旋转着的黑色漩涡图案。
“……我不知道。”
弗拉西斯也很惊讶,他怔怔地盯着自己手指上旋转的漩涡,缓缓摇了摇头。
作为施法者,这样无声无息地中了自己完全不了解的咒术,这让他感到困惑又恼怒。他觉得有些可怕,如果不是汉普顿发现,他竟然对这个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手上的图案毫无察觉,“今天早上我很肯定它不存在,而且我也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我……现在才发现它。”
“怎么会这样?”由于怕触发什么法术,汉普顿也不敢直接用手去碰那个漩涡,“这玩意看起来太奇怪了,你去找莫西祭司检查一下?”
弗拉西斯摇了摇头:“莫西祭司今天不在圣殿,为阿尔维拉进行治疗的药物有了新进展,我早上听说他到格兰德去采集施法材料了,也许要晚上才能回来。”
而现在的情况听起来太严峻,也不允许他再去找莫西祭司了——冯纳说平民区出现了大批不死生物,怀疑是平民被某种咒术转化而成,他们必须立刻去处理才行。
“我们先去平民区吧,应该暂时不会有问题。”
弗拉西斯用袖子遮挡了一下那个漩涡,决定先不去管它,在他看来,目前处理平民区的骚乱才是他和汉普顿的首要任务。至于这个来源不明的漩涡,就等回来再处理吧。
汉普顿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再阻止他。
按照他对弗拉西斯的了解,继续劝他先确认漩涡的安全性是没有意义的,只是浪费时间而已,还不如尽快解决平民区的问题,然后把莫西祭司找回来给他检查更直接。
那个漩涡实在不像什么美好的事物,它一直在弗拉西斯右手无名指靠近内侧的位置自行旋转,像要把接触到的东西吞噬殆尽,又像只诡异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他不知道它究竟是怎么出现在弗拉西斯手上的,但他总有种莫名的感觉——这个漩涡和阿尔维拉出事以后,弗拉西斯手上莫名出现,又一直无法除去的血腥味有关。
他们赶到平民区时,大多数幸存的居民已经被巡逻的骑士小队疏散了,只有住在街道深处的一小部分,因为中间隔了被不死生物霸占的街道,所以暂时无法救援。
原本喧闹而不失秩序的平民区现在一片狼藉,他们面前的街道上只有麻木而无自主意识的低等不死生物在行走,从随处可见的血迹可以看出,这里曾经经历过一场令人猝不及防的屠杀。
“最初发现不死生物的位置是哪里?”任由汉普顿指挥开路的骑士将那几具活尸解决掉,弗拉西斯皱着眉问冯纳,“它们不像是被一个个被亡灵法师转化的,倒像是……”
倒像是人类被传染了瘟疫般的诅咒,然后一环环地传染扩散而成。这些活尸是最低等的不死生物,连普通的青壮年男性都能抵挡它们的攻击,要造成这么大的骚乱,肯定还有其他高级的不死生物存在。
冯纳报出了一个大致的区域:“就在那一带,据说是有房子突然冒出黑气,接触到黑气的人都变成了这样,很多平民被它们袭击受伤,伤口也是黑色的。”
“……我知道了。”
弗拉西斯和汉普顿对视了一眼,他明白,自己最坏的预感成真了。
从冯纳突然赶回圣殿向他们报告了平民区的情况起,强烈的不安就一直笼罩在他的心头。而现在,让他担忧的事情终于成为了现实——最初发现不死生物的位置,和先前莱因留给他的地址几乎一模一样。
那些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很快被骑士们清理干净,汉普顿和弗拉西斯留下增援的骑士队伍在原地把守,自己带着一小队骑士向那片区域前进。随着他们越来越接近莱因的家,路上遇到的不死生物也变得越来越强,甚至开始出现普通骑士也难以应付的怨灵。
这很不寻常,因为被袭击身亡的平民不太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积攒大量怨气,怨灵的形成条件无法满足。既然是这样,那么可能的解释就只剩下一个了,这些怨气都是从“传染”的源头带出来的。
弗拉西斯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汉普顿,后者点点头,顿了顿,然后低声问:“你觉得‘传染’的起源会是莱因吗?”
“我不确定,因为在我送他离开圣殿时,他身上一点异常也没有。”弗拉西斯皱着眉回忆道,“他拒绝了我为他介绍工作的建议,还让我替他感谢你……看起来很正常,至少我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汉普顿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为什么要感谢我?我什么也没做。”
“可是他说你也提议为他介绍工作……”弗拉西斯说到一半,然后在汉普顿疑惑的目光里同样疑惑地停了下来,“难道你没有?”
“当然没有,我只去看过他一次,就是遇到你的那一次,之后再也没有去过。”汉普顿挑了挑眉,“他为什么要对你说谎?”
弗拉西斯当然不知道莱因为什么要说谎,但他现在知道了,原来莱因离开圣殿的时候并不是没有异常——或者说,他有可能从一开始就不平常。
他随手打出一道净化术,消灭了扑向自己的一个亡灵,然后被街道拐角方向的亡灵气息吸引了目光。
“小心。”他举起一只手示意骑士们暂时不要前进,然后和汉普顿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戒备。
那里有一只高阶不死生物,却不知为什么没有攻击他们,甚至没有任何行动,就像站在街角窥视着他们,等待他们的到来一般。隔着一堵墙,弗拉西斯看不清它被包裹在黑雾斗篷下的样貌,却莫名地觉得它的气息有些熟悉。
他对各种元素的敏感度都很高,辨认气息很少出错,既然他会感觉熟悉,那么他肯定和对方见过至少一面。所以,对于对方的身份——或者说生前的身份,他已经大致有猜测了。
“……莱因,是你吗?”
那个包裹在黑雾斗篷里的身影缓缓从拐角后走了出来,它的手上提着一把滴着血的灰白色匕首,和刺杀阿尔维拉的那把几乎一模一样。弗拉西斯只看了一眼就能肯定,它们出自同一个工匠之手。
它动作缓慢地抬起手,把自己的兜帽拉了下来,露出一张惨白却仍然清秀的脸来。如果忽略脸色,它看起来仍然像个普通人类,但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已经完全转化成了暗红色,像缓缓流动的粘稠血液,看起来疯狂又骇人。这个动作让它露出了一小截毫无血色的手臂,弗拉西斯留意到它的手臂上有针线缝补的痕迹,应该是暴力撕扯后被人重新修补了肢体。
“您是来看望我的吗?法伦纳德阁下。”莱因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也许应该称之为“微笑”的表情,“您来得比约定好的时间早了,我还没有做好接待您的准备呢。”
弗拉西斯还没有回答他,汉普顿先开口了。
“莱因,你觉得我们是来做客的?”
虽然它会说话,但汉普顿看它的眼神和看一具尸体没什么不同。他显然不准备跟莱因多说,但没能立刻做出攻击,因为他握着圣枪的手刚一抬起就被弗拉西斯按住了:“等等。”
弗拉西斯制止了汉普顿举枪的动作,但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仍然在“微笑”的莱因。只经过简单的思考,他就利落地从马上跳了下来,落到了和对方同样高度的地面上。
“你一直在期待我到你家做客吗?那我们现在过去?”
“弗拉西斯!”汉普顿没想到他会放弃高度优势,甚至选择直接和已经成为不死生物的莱因面对面交流,“马上回来!”
莱因抬头看了他一眼,笑容不变:“布兰登骑士长,你还是这么令人生厌。我只是想要感谢法伦纳德阁下,为什么你总是拦在我面前?”
他的声音也变了,像粗糙的砂石摩擦过地面,沙哑得令人毛骨悚然。
弗拉西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汉普顿有这么大的敌意,但还是决定顺着他的意思来:“他不会跟着来,莱因,你有什么想说的,我们可以到你家去谈谈。”
他必须弄清楚是谁把莱因变成现在的样子,因为它的神智已经不太清醒,显然不可能是自己对自己施法,而直到现在,他也没有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点其他施法者留下的气息。
选择莱因这个由他和汉普顿救下的平民来作为引发□□的工具,不得不说他的对手很清楚圣殿的处事作风,这件事如果没能处理好,那么能力遭受怀疑的不止是他,连汉普顿都会被牵涉进来。事实上,莱因离开圣殿以后弗拉西斯一直有让巡逻的骑士们留意他,但得到的汇报一直是他没有和任何可疑的人接触过——直到今天,他毫无征兆地转化成了不死生物。
能够保留大部分的意识,说明它的行动还是能受自己操控的,但它的“意识”究竟是自己原本的意识,还是被施法者灌输的虚假片段,弗拉西斯现在无从知晓。他甚至不能确定莱因是被诅咒侵蚀还是被亡灵法术转化的,因为他没有在莱因身上发现任何亡灵法术的施法痕迹。
“我家?”莱因暗红色的眼珠盯着他一动不动,但并没有很专心,似乎在思考这是个什么样的存在,片刻后它又咧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说,“我家太乱了,阁下,也许我们可以到酒馆去谈……”
话还没有说完,它的视线突然落在了弗拉西斯袖口露出的手上,应该名为“惊喜”的表情几乎在瞬间就爬上了它惨白的脸,它倏地抬起头,眼里一片狂热:“这就是您用来送我礼物的标记吗,阁下?”
“……什么?”弗拉西斯怔了怔,忍住了没有后退,他顺着刚才莱因的视线落点望去——那恰好是他右手上来历不明的“漩涡”。
☆、莱因(三)
弗拉西斯被它的话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引导性地抬起自己的右手,反问道:“你是说它吗?”
直觉告诉他,事情变得更糟糕了。这个不知为什么出现的漩涡如果和莱因被转化成不死生物有关系,那么不论他事先知不知道漩涡的来历,他都是要对莱因变成现在这样负绝对责任的。
莱因热切地望着他,猩红的眼睛几乎要被疯狂的热情占满,在弗拉西斯警惕地想要躲开之前,它猛地用自己冰冷的手握住了他的右手,然后在靠近漩涡的位置上虔诚地吻了吻。
“当然,您难道忘记了吗?”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可弗拉西斯又奇异地从中读到了一丝残留的天真,“您替我检查了伤口,就用这只手——它覆盖在我没有痊愈的伤口上,像神迹一样治愈了它,让我得到了力量……”
它松开了弗拉西斯的手,转而一把撕开了自己的衣袖,露出了半截泛着尸体特有的青白的手臂。上面有好几道针线缝合过的痕迹,但缝得歪歪扭扭,还有几处因为针脚不够密,猩红的皮肉已经翻了出来。
“那些力量太过汹涌,我平凡的皮囊不能完全容纳,所以只好在放走一些以后再缝起来。阁下,我很抱歉。”
它说话颠三倒四,毫无条理可言,但弗拉西斯还是从中理出了一部分有用的信息。这些信息不一定真实,但足以解释很多他先前无法理解的问题。
首先,冯纳说的黑气应该就是莱因所称的“汹涌的力量”,它能够将活着的人类转化为不死生物。至于效果如何,目前他粗浅地猜测为接触得越多,转化后就越强大,只接触了一点的平民就不幸成为了他们一开始所见的活尸。
莱因本人,则是变成了更为强大的的存在。一方面,他有一定的意识,虽然脑子已经不太清醒,但还是被某种执念支撑着,指挥着自己已经死去的躯体在活动;另一方面,他口中的“力量”让他的身体即使失去了生命,也仍然能够自如活动,甚至像大多数高阶不死生物一样比生前更加灵活而敏捷。弗拉西斯在进入圣殿以后阅读了不少关于不死生物的典籍,见过一些与它类似的种类,却说不准它到底是其中哪一种——因为莱因被转化的过程实在不太寻常,和他所知的任何一种转化法术都不一样,
至于这些“力量”从何而来……弗拉西斯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仍然在不断旋转的黑色漩涡,大致有了些猜测。
“够了,莱因。”汉普顿突然插入了他们的对话,没有了弗拉西斯的阻拦,他的枪尖已经对准了距离不远的莱因,“收起你那套疯疯癫癫的自白吧,如果还有什么话要说,就到圣殿去和特洛伊祭司好好交待?”
畏于圣枪上浓郁的圣洁气息,莱因警惕地后退了两步,离弗拉西斯远了一些。它恨恨地抬头望了马上的汉普顿一眼,像个被抢走了糖罐的孩子:“布兰登骑士长,从第一次见面时起我就看到了你肮脏的欲望,你以为你坐在马上,自诩为光明女神的代行人,就比我高尚吗?难道你不是和我一样——”
“够了!”
弗拉西斯忍无可忍地打断了这场毫无意义的争吵,然后向莱因的方向举起了左手,终于打出了他早就准备好的,原本打算应付突袭的“光之惩诫”。
他不知道莱因是怎么看出汉普顿“不高尚”的念头的,也不在意这个,只是他不能让莱因把这个说出来。而且除此之外,莱因对他有异常的情绪这一点,他之前竟然毫无察觉……也许这种微妙的情绪在他被转化以后,也随之变成了病态的狂热,弗拉西斯除了打断他让他闭嘴以外,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不能任由莱因在一整队骑士面前继续说下去,把整件事变得越来越糟。
而莱因似乎对他毫无防备,但由于弗拉西斯原本就没有瞄准它的要害,所以在近距离之下也只被击中了手臂。那道明亮的光线穿过以后,一截青白的、被缝补得有些恶心的左臂落在了地上。
“您为什么要打我?”它睁大了眼睛,眼里像有浓稠的血液在缓缓流动,看起来越发骇人,“阁下,我这样感恩着您,热爱着您……可是您为什么用光来烧我?”
它的左臂断裂的部位被灼烧得留下了一个焦黑的伤口,空荡荡的悬在空中,而落在地上的左前臂已经冒出丝丝黑气,开始逐渐腐烂,像一条挣扎的虫子,不断萎缩,最后只剩下一小堆黑色的残渣。
“你已经不再是人类了,莱因,你知道这一点吗?”弗拉西斯只瞥了地上的残肢一眼,就将视线重新定格在了莱因身上,“无论你现在迫切地想要做什么,都是把你变成这样的那个家伙灌输给你的——我们都被算计了,你明白吗?”
所有的这些事情,从阿尔维拉被刺杀……不,也许从他和汉普顿在下斜街的废弃屋子里救下莱因开始,就已经落在了那个人的圈套内。现在弗拉西斯已经几乎能够肯定,在他的手上生根,并且将诅咒“传染”给莱因的那个黑色漩涡,是他在恩波格尔的庄园里招惹回来的。可能是那个刺客,也可能是匕首上的诅咒,更有可能是提前下在阿尔维拉身上的,但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就足够说明施咒者的能力了。
那股洗不掉的血腥味,本身就是个诅咒。
莱因困惑地眨了眨眼。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它望了自己的断臂一眼,似乎对自己没有痛觉感到有些疑惑,“但我很清楚,现在我所做的事情都是出于自己的真实感受,没有人在操控我。”
“弗拉西斯,他已经不是莱因了,你还不放弃吗?”汉普顿不耐地说,“你再怎么劝说,他也只是一具没有自我意识的空壳而已,不会乖乖跟你回圣殿的。”
他明白弗拉西斯在犹豫什么,但目前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了,即使莱因变成这样弗拉西斯需要承担一定责任,也不应该再继续试图唤醒它的神智——对于他这样脆弱的普通人而言,在有人控制的情况下,死去的躯壳里几乎不可能还存在着自己的意识。
“布兰登骑士长,请你不要打断我们的谈话。”莱因不悦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用自己仅剩的右手握紧了那柄灰白的匕首,目光重新落到弗拉西斯身上,“阁下,你们是一起的吗?”
“什么?”弗拉西斯怔了怔,但很快反应过来,“我和骑士长是来处理这里的骚乱的,但我想你指的应该不是这个。不过如果你继续‘污染’这里的居民,我们就不得不把你就地格杀了。”
他的话里刻意留了一分余地,但可惜莱因完全没有察觉,像受到了极大的欺骗般,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您明明给予了我力量,让我感受到温暖和爱意,为什么又要背叛我?”
“我从来没有给你任何力量,”弗拉西斯注意到它已经有情绪失控的趋势,不着痕迹地往旁边走了两步,小心地不再与它正面相对,“给你‘力量’的那个人不是我,莱因,这也不是什么好的力量,它让你失去了你的所有……”
“不!你在骗我!”莱因突兀地打断了他,“你是个假货,真正的法伦纳德阁下不会骗我!”
在弗拉西斯企图说服它的时候,它突然显得有些茫然无措。那两句话比起用来否定弗拉西斯,更像是说服自己,而这两句话似乎也起到了应有的作用,让它变得坚定起来。
“你是和布兰登骑士长一伙的,故意假扮成法伦纳德阁下来骗我。”它用仅存的右手举起了手里的匕首,嘴角僵硬地扯了扯,看起来对自己的推断很是得意。
下一秒,它以绝不属于普通不死生物的速度举着匕首袭向了弗拉西斯。
汉普顿一直没有放下他手里的枪,死死地盯着莱因不放,所以莱因攻击弗拉西斯时,他反而比离得最近又早有防备的弗拉西斯更快作出反应。圣枪抵住了莱因挥出的匕首,发出金属碰撞的刺耳响声,汉普顿单手将枪尖一挑,想将它挑飞出去,却让莱因趁机在□□时借力稳住了身体,轻巧地落在了地上,然后立刻旋身又攻了过来。
弗拉西斯趁这个机会迅速上了马,并为汉普顿加上了一道防护法术“圣光壁垒”。他自己随身带着圣殿专门按每位祭司的要求制作的护符,而且面对显然是敏捷型的莱因,汉普顿比身为施法者的他有优势,所以弗拉西斯在莱因出手的瞬间就做好了辅助汉普顿进攻的准备。
在这一点上他向来很有自觉,需要战斗的时候先考虑整个团队而不是自己,从进入圣殿以后他就一直是这样做的。
汉普顿被莱因缠住,弗拉西斯打了手势让骑士们自行后退,又吩咐小队长一句注意警戒,这才回头去看那两人的战况。事实上他并不担心汉普顿的安全,因为即使算上被转化后的战力提升,他的实力也远在莱因之上。
他只是怕莱因身上还藏有什么古怪的诅咒,就像自己手上的漩涡一样防不胜防,连他都难以察觉的诅咒,即使是汉普顿也不太可能躲得过。
不过片刻,汉普顿已经用圣枪钉住了莱因的一条腿,枪尖插入地面,死死地将它钉在了地上。莱因试图挣扎,却因为枪上刻着的的咒语不敢动弹,它的右手已经被锋利的枪尖割去了一小半手掌,再也拿不起那柄匕首,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抵抗能力。
“别急着靠近,说不定有陷阱。”弗拉西斯在汉普顿去查看自己的战俘前提醒道,然后先往濒死的鱼般在地上微弱地挣动的莱因身上施展了一个侦察术,确认没有太大危险后才和骑士一起走到它身边。
“你……呵呵……布兰登……”莱因猩红的瞳孔在眼眶里转了转,眼里只剩下狰狞的恶意,“你们都会下地狱的……”
经过这番打斗,它已经连最后一点身为“莱因”这个人的思想也彻底丢掉了,弗拉西斯无奈地看了汉普顿一眼,不意外地在后者眼里看到了嫌恶。他伸出自己的左手,用这只没有被“漩涡”沾染诅咒的手为莱因释放了冻结术。
他不能就地净化莱因,即使他很想这么做,让莱因的灵魂尽快得到自由,但还是必须把它带回圣殿接受检查,弄清楚这个古怪的诅咒是怎么回事。
☆、疑云
对于处理莱因的方法,弗拉西斯认为自己的决定非常合理,但出乎意料地,汉普顿不同意他这样做。
“……你不害怕吗?”骑士盯着被冻结的莱因手臂上的断口,表情有些微妙,“他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你手上那个漩涡吧,带他回圣殿让莫西祭司检查,不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毕竟他可说了,你才是把他变成这样的人——”
“我相信莫西祭司能证明这个漩涡真正的来源。”弗拉西斯皱了皱眉,“怎么了,难道你怀疑他对诅咒的研究深度?”
“不,我只是想起了以前听过的一些传闻,但相信你也有自己的判断能力,既然你认为应该这么做……那就这么做吧。”
汉普顿收起了自己手上的枪,没再多说。
弗拉西斯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他让骑士们将莱因用魔力囚笼关押起来,然后押送回圣殿。他自己则留了下来,清理了一下平民区剩下的不死生物,顺便净化了还弥漫在空气中的一些黑气,以防有平民继续被污染。
“总之你自己还是小心一些。”汉普顿没有和骑士团一起离开,而是留下和他一起清理现场,以免再出现莱因这样的“意外”。虽然他们没再发现更强大的不死生物,但谁也不能保证情况已经完全稳定下来——毕竟在莱因自己爆发,感染了小半个平民区的居民之前,他们也不知道这个刚刚伤愈从圣殿离开不久的花匠已经被转化成了不死生物。
而且汉普顿不只是留下来保证安全,他还有别的话想要跟弗拉西斯说。
“以前圣殿发生过类似的事件,有牧师以‘堕落’为理由被逐出圣殿,因为在他的房间里发现了异端法术的施法道具。虽然以你的地位不至于被这样拙劣地陷害,但还是提高警惕比较好。”
从先前阿尔维拉被刺杀开始,他就开始怀疑有人想对弗拉西斯做什么,不过没有证据能证明。这次莱因的事情更加肯定了他的怀疑,即使还没有明确对方想干什么,但已经基本可以确定目标是弗拉西斯了。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可我没办法,只能一步步往里面走。”弗拉西斯无奈地笑了笑,看了身边的骑士一眼,“你以为我为什么越临近祭典越焦躁?骑士长,因为从我们发现安德玛幻蝶幼虫,救出莱因开始,甚至更早……这就是个针对我的圈套,你会被牵扯进来,一定出乎对方的意料。”
经历了莱因的事后,弗拉西斯忽然觉得自己先前的行为有些可笑。因为即使他再怎么努力地瞒着汉普顿,后者也早晚会知道事情原委,或者跟他一起成为对方的目标。后一种可能性在他看来比较小,如果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对他们足够熟悉,就会明白汉普顿的性格是个很大的不确定因素,假如被逼到他这个地步的是汉普顿,那现在圣殿的局面就会非常不同。
毕竟这杆“枪”,并不是什么时候都很听话的。
骑士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一把按住弗拉西斯的肩膀,半强迫地让他停下了脚步,追问道:“……你早就知道?”
他的力气太大,捏得弗拉西斯有点痛,皱着眉拉开他的手,这才抬头和他对视,“从阿尔维拉出事开始就知道了,不过对方显然是针对我,所以就没有告诉你。”
“你就这么不信任我,怕我会在背后捅你一刀吗?”
汉普顿显然很不高兴,他盯着弗拉西斯的眼神就像要把他生吃了,“贵族先生,我以为我们是搭档关系。”
“我已经强调过很多次,我并没有不信任你。”弗拉西斯觉得他很不可理喻,“不告诉你是因为不想让你牵扯进来,难道不是这样对你更好吗?即使我们是搭档关系,你也没有义务和我一起踩进这个陷阱里。”
汉普顿打断了他的话:“可是我愿意。”
弗拉西斯怔了怔,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愿意跟你一起踩进陷阱里,弗拉西斯。只要你能诚实地告诉我你正在经历什么,我就愿意陪着你,你明白吗?”
他眼里的情绪很复杂,像有火焰在暗暗燃烧,却又被硬生生压了下去。弗拉西斯第一次直接从他的眼神里读到这些,虽然早就隐约察觉到汉普顿对他的情绪越来越微妙,但竟然还是感觉到了一丝慌乱。
这让他觉得自己有些陌生,因为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因为被男性示好而感到不知所措。他向来很擅长应付别人的示好甚至告白,几乎从没有人因为被他拒绝而感到恼怒,早在好几年前杜朗德就说这是他的天赋,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汉普顿这几句话。
汉普顿敏锐地抓住了他眼里闪过的异常,并且趁势上前一步,把弗拉西斯逼到了墙边。他不容拒绝地握住了弗拉西斯的右手,没有刻意避开那个仍然在旋转的漩涡,两人的皮肤毫无障碍地接触时,弗拉西斯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脱掉了那只手的手套。
“……”
他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汉普顿一眼,原本他是想躲开的,但后者动作太快,在他反应过来前已经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像钳子一样难以挣脱。
和那个漩涡直接接触,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出什么问题,他一直在留心避免和其他人产生皮肤上的接触,尤其是手。但他没想到汉普顿会主动来碰他的手,所以几乎没有防备。
“让诅咒见鬼去吧。”骑士挑了挑眉,故意拉起他的右手,无视弗拉西斯的挣扎,低头在他的手背上吻了吻,“我总算明白了,所以你不肯告诉我这些事,是你那可笑的贵族心理在作祟吗,嗯?觉得这样很丢脸?”
他的表情实在很欠揍,看得弗拉西斯差点用另一只手往他的脸上来一拳。
“是,那又怎么样?”弗拉西斯又用力挣动了一下自己的手,示意他放开,“接下来你是要说我的自尊和骄傲一文不值吗?骑士长,也许这就是我们之间最大的不同,在这一点上我们应该永远也没有达成共识的可能了。”
弗拉西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有些失控,但他说了这些话以后并没有感到后悔——他和汉普顿之间有最严重的观念差别,早晚会因此爆发更大的矛盾,与其继续积累下去,还不如趁这个机会先说明白。
“我可从来都没有说过你的自尊和骄傲一文不值,”出乎他的意料,汉普顿对他的话进行了否认,“事实上,我最喜欢的就是你的骄傲,难道你不知道吗?”
他似乎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又把弗拉西斯拉近了几分,用空着的右手钳住他的下巴,在他开口前狠狠地堵住了他的嘴。
这个吻的味道并不好,因为周围的环境和气氛都实在非常糟糕,但弗拉西斯却意外地没有拒绝,这让汉普顿很有些惊讶。
他们处理完平民区的后续问题,让一片狼藉的街道和住宅区勉强恢复了秩序后就交给了城区护卫队,先后回到了圣殿。因为那个古怪的吻,弗拉西斯显然有些尴尬,但汉普顿的情绪却异常高涨,他甚至是一路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回去的。
押送莱因的骑士小队早就到达了,也按照弗拉西斯的决定把莱因送到了地牢里,让两位擅长这方面法术的祭司去进行检查。作为把它制服的人,弗拉西斯回到圣殿后自然是要去协助检查的,但他刚从马上下来,还没来得及得到更多信息,就被请到了祭司长的房间。
弗拉西斯原本是想先去看看莱因那边的情况,然后再向祭司长汇报的,没想到他一回来就被祭司长知道了。他犹豫了一下,问道:“祭司长没说是什么原因吗?我现在正准备去处理……”
“很抱歉,阁下,祭司长大人没有说明具体原因。”被派来的是两个值勤的骑士,显然并不清楚事情原委,脸上的表情也有些为难,“他下的命令是让我们立刻把您请到他的房间,您……”
汉普顿就站在弗拉西斯身后,他们当然不敢说谎,那么只能是祭司长那边出了事。弗拉西斯看了汉普顿一眼,示意他不要乱来,然后安抚性地对两个骑士笑了笑:“别紧张,我这就跟你们过去。”
骑士们如蒙大赦,连忙行了个礼,带着他离开了。
汉普顿站在原地,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祭司长从来不是性急的人,即使是他这样时常违抗命令的人,也没有被这么紧急地传召过,弗拉西斯只是去处理了平民区的骚乱,不仅有他随行,而且事情已经解决了,根本不应该一回来就被叫到祭司长那里去。
发生了什么事?
他莫名地觉得不放心,到骑士团转了一圈就准备去祭司长那里看看是怎么回事,谁知他才刚清点了伤员人数,还没来得及出门,就收到了冯纳带回来的消息。
“法伦纳德祭司被暂时停职了,祭司长把他的祭司戒指收了起来。”
祭司戒指是圣殿祭司身份的象征,虽然弗拉西斯平时不戴,但它的重要性绝对不容小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祭司长不仅“暂时”让他停职,竟然还没收了他的祭司戒指?
汉普顿觉得一刻都呆不下去了,他把清点工作扔给了冯纳,自己往祭司长住的主殿走去。
“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旧档案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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