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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节

    长枪与十字 完结+番外 作者:rattan

    第4节

    牧师院里目前只有汉普顿和阿伦卡祭司是他瞒不过去的,其他祭司没有直接接触莱因的机会,也不会经常到医疗区来。而阿伦卡祭司刚才正准备出门,所以也暂时不可能会到这里来。至于被阅读记忆的莱因……他读完以后打算将这段记忆抹掉,这样对方才能安心地回家,不用因为这件事继续恐惧下去。

    “被修改过记忆的人会出现记忆破绽,你这样做很不安全。一旦其他祭司检查莱因的记忆,你阅读和修改他的记忆立刻就会被发现。”汉普顿仍然不同意他这么做,“如果被发现,你得为这件事付出很大代价,明白吗?”

    就在他们两个几乎要因为这件事吵起来时,莱因怯生生地开口了。

    “我……我可以试着回想一下的,两位大人,请不要因为这件事争吵……”

    弗拉西斯和汉普顿一起扭头看他,他刚刚鼓起的勇气又立刻泄了,说话也重新变得吞吞吐吐:“我……我……”

    “别紧张,慢慢想。”弗拉西斯重新放缓了语气,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我们不会逼迫你,只要能想想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细节就好了。”

    他的神情和语气都温和得像在对待小孩子,莱因原本被他和汉普顿吓得不敢说话,渐渐地也平静下来,捧着他调制的安神饮料喝了一口,然后盯着自己的膝盖开始回忆。

    “我在恩波格尔子爵的庄园里当花匠,那天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自己一个人往家里走,走到下斜街附近的时候觉得好像有人跟着我……我正想回头看看,就被人从身后敲晕了。”

    莱因回想起后来的经历,忍不住抱着膝盖颤抖起来,甚至往坐在床边的弗拉西斯怀里靠了靠,“我是被痛醒的,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被扔在那个怪物旁边,它……”

    “没有看到把你放在怪物身边的人吗?或者周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弗拉西斯刻意岔开了他的思路,安德玛幻蝶幼虫对他做了什么,弗拉西斯和汉普顿都看到了,没必要让他再重点回忆这个。

    “我不知道……那里好黑,几乎什么都看不见……”莱因抓住了弗拉西斯的肩膀,惊恐地把自己的下半张脸埋在他的肩上,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抖,“我很害怕,又很痛……那个怪物一直在动,我痛晕过去好几次,喊救命也……也没有人来帮我……”

    “别害怕,现在你不是安全了吗?会好起来的。”弗拉西斯抱了抱他,然后松开手让他躺下,又替他盖上被子,“先休息一下吧,我明天再来看你,好吗?”

    莱因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仿佛那样才能让他获得些安全感。他用那双清澈的蓝眼睛望着站起身的弗拉西斯,犹豫了一下,小声问:“您明天真的还会来吗?”

    “当然,如果你欢迎的话。”弗拉西斯微笑道。

    “那……请您一定要来。”莱因说,“有您在,我感觉好多了……”

    “他是不是有点太依赖你了?感觉有些可疑。”

    两人告别莱因离开房间后,汉普顿跟在弗拉西斯身后,和他一起向他的住处走去,“我来得比你早,但他一直没有表现出那样的恐惧。”

    “也许是因为骑士长比较有威慑力。”弗拉西斯并没有把这个细节放在心上,反而扭头看了他一眼,“你不觉得你的行为比较可疑吗?一大早就来看望伤者,阿伦卡祭司一定认为你被打坏脑袋了。”

    汉普顿觉得头疼极了。

    “我说了,我只比你早到一会儿,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

    “也许是因为骑士长并不是那么言而有信。”弗拉西斯脸色不变,继续向自己的住处走去,“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明天要去赴恩波格尔的约,假如没有什么急事,你还是回骑士团去吧。”

    “恩波格尔?”汉普顿的脚步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刚才莱因说他的工作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弗拉西斯也留意到了这个细节,低声回答道:“恩波格尔的花匠。”

    说话间,他们已经快到弗拉西斯的住处了,汉普顿没有如他所愿地离开,反而强行挤进了门里,提出了一个要求。

    “介不介意多带一个人赴宴?”

    “……你是说你也要一起去?”弗拉西斯瞥了他一眼,显然觉得这个主意糟糕透顶,“恩波格尔见了你就像老鼠见了猫,带你一起去,他还能说出点什么来?”

    汉普顿有些气馁,弗拉西斯说的确实是事实,如果他一起去,恩波格尔也许会因此提高警惕,弗拉西斯想要调查些什么都会增加难度。但在他看来恩波格尔实在很可疑,他总觉得让弗拉西斯一个人去赴宴会出问题。

    见他不再说话,弗拉西斯就默认他被自己说服了。

    “如果你是在担心我的安全,我会尽可能小心的。”他难得地给汉普顿倒了杯茶,然后端着自己的茶杯在椅子上坐下,“恩波格尔确实很可疑,也是因为这样,我才答应他的邀约——要在自己的庄园里对一位圣殿祭司做些什么也不是容易的事,如果我能在得到格格兽的同时发现他有什么不妥,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原本不打算把自己的计划告诉汉普顿,但对方对他的担心出乎他的意料。如果不安抚汉普顿一下,弗拉西斯觉得他可能真的会强行跟着自己去恩波格尔的庄园……

    不能让这家伙把他的计划破坏掉,所以还是让他放心些好了。

    ☆、不速之客

    恩波格尔的邀请函上详细地写明了时间和地点,弗拉西斯只需要按时到达他的庄园门口就好了。为了表明自己是以私人身份参加这个晚宴,不让这一次行动与圣殿的立场扯上关系,他还特意事先从圣殿返回了自己家,然后再从公爵府乘马车到达恩波格尔的庄园。虽然走了一条远路,绕着半个帝都转了一圈,但在他看来这是最合适的路线。

    他不可能直接打着圣殿的名号去借格格兽,毕竟这是个秘密任务,而借格格兽来避免安德玛幻蝶可能带来的危险,这也是他个人的决定——也就是说,即使出了问题,也只能由他自己来解决。

    他不能让自己成为祭司后接受的第一个任务搞砸,更不能让“圣殿百年来最年轻的祭司”因此成为一个笑话。

    恩波格尔早早等在了庄园门口,看到马车上法伦纳德的家徽后迎到了车前,在弗拉西斯下车以后更是夸张地表示了赞美。

    “光明女神在上,您今天真是俊美得足以让整个帝国的女性为之疯狂。”他以贵族礼节俯下身亲吻了弗拉西斯戴着手套的手背,“能邀请到您这样的客人是我莫大的荣幸,今天一定会成为我的幸运日。”

    弗拉西斯微笑着接受了这个礼节性的亲吻,他其实并不喜欢被这样对待,因为虽然帝国有男性亲吻男性手背的贵族礼节,但通常这种吻手礼中暧昧多于尊敬,恩波格尔身为下位者,不应该对地位比他高的大贵族行这样的吻手礼。

    他不是没有遇到过对他有这类企图的年轻贵族,只是他们都很明白礼节的重要性,从没有人像恩波格尔这样逾矩。

    虽然心里不悦,但弗拉西斯的脸上没有因为这个有些唐突和无礼的“吻手礼”而表现出任何不满,这让恩波格尔感到更加欣喜:“请随我进来,我的厨师已经准备好了最棒的艾威尔蓝风味的点心,相信您一定会喜欢的。”

    艾威尔蓝是帝国边境一个风景优美的小镇,以新鲜蔬果和品质良好的小麦闻名,那里的点心确实很有名气。据弗拉西斯所知,连杜朗德都会在自己的商队经过艾威尔蓝时让他们捎带点心和水果,用最好的保鲜技术带回来。

    “我很期待,曾经听我的兄长说过,艾威尔蓝的树莓派口感非常迷人。”他微笑着回应道,和恩波格尔一起走进庄园里,心里却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

    除了美味的蔬果和点心,艾威尔蓝还有一个让人不得不在意的地理位置。

    它距离“堕落之地”只有两天的路程。

    看得出恩波格尔确实很重视这个宴会,因为弗拉西斯进入宴会厅后发现了不少熟面孔,其中大多是活跃在交际圈里的年轻贵族,也不乏一些鲜少出现在这类场合的贵族少爷和小姐。当然,这些人几乎全都认识弗拉西斯,上次国王的晚宴上介绍他和恩波格尔认识的哈德利也在,正在朝他们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没想到你还真请到我们的祭司大人了。”哈德利和恩波格尔的交情显然在这几天更进一步,先用胳膊推了推他,揶揄了一句才向弗拉西斯问好,“嘿,注意到今天谁来了吗?”

    “谁?”弗拉西斯理了理自己的袖口,嘴角带着一抹放松的笑意,“是你看上的哪位小姐?”

    哈德利笑着摇摇头,脸上挂着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扬扬下巴为他指明了一个方向:“我可没有看上哪位小姐,倒是你,看看那是谁?”

    弗拉西斯的目光转向他所指的方向,一名穿着紫罗兰色拖地长裙的贵族小姐正向他们款款走来。她行走的动作优雅又端庄,褐色的长卷发被小礼帽别起来,柔软地披在身后,只有一缕妩媚地垂在胸前。虽然打扮成熟优雅,但她的表情却不那么大方自如,甚至显得有些拘谨,披散的发丝间露出的洁白脖颈已经染上了一丝羞赧的绯红,显然对这样的宴会并不适应。

    她深绿色的眼睛一直望着弗拉西斯,似乎害怕他会在她走到他面前之前离开,但弗拉西斯并没有这么做,反而上前几步,迎到了她的面前。

    “阿尔维拉,好久不见。”

    弗拉西斯扶住了她伸出来的手,将她牵到自己身边。

    他没想到恩波格尔竟然给她也发了邀请函,而阿尔维拉会应邀来参加宴会更是让他惊讶不已。毕竟他们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阿尔维拉性格内向羞涩,一直很少参加这种贵族间交际性质的宴会。

    “好久不见,弗拉西斯。”阿尔维拉·海瑟薇笑了笑,往他身边贴紧了些,“我听说你今天会来,所以接受了恩波格尔子爵的邀请,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

    对于她依赖性的亲近,弗拉西斯无法拒绝,因为这位海瑟薇小姐不仅小时候经常和他们兄弟一起玩耍,而且还是他的未婚妻。

    他们这份婚约是十多年前法伦纳德公爵和海瑟薇伯爵商量后定下的,那时弗拉西斯正准备正式进入魔研所修习魔法,每天都和他的法术老师呆在一起,几个月都未必回家一次,而阿尔维拉没有对此表示任何意见,她向来对弗拉西斯有十足的依赖之情,当然不会拒绝。后来弗拉西斯离开卡西德莱魔研所进入了圣殿,被派遣到遥远的魔法山脊,作为婚约者的他们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面了。

    虽然圣殿并没有这方面的强制规定,但弗拉西斯已经做好向海瑟薇伯爵提出解除婚约的准备了,正打算在祭典之后去伯爵府当面和海瑟薇伯爵详谈。他对阿尔维拉只有兄长对妹妹的照顾,而阿尔维拉也不见得爱他,只是性格内向加上从小养成的依赖使然。弗拉西斯不愿意让阿尔维拉成为一名祭司名义上的妻子,也不愿意让这段婚约对自己的生活造成阻碍。

    但这些显然不适合在现在谈,尤其看起来阿尔维拉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弗拉西斯以一种有礼而不显生疏的动作扶住她,带着她向哈德利他们的方向走去,“来吧,哈德利和威尔都在,去和他们打个招呼,然后我送你回家。”

    “为什么要急着送我回家?我为你带来困扰了?”

    阿尔维拉眼里满是不安,抬头想要看清他的表情。

    “当然不是,只是你也许不太适合这样的场合,我怕你会不适应。”弗拉西斯安抚地对她笑笑,“我答应你会亲自送你回去,等忙完这几天,圣殿祭典后到你家去看望你,好吗?”

    “我已经不是那个哭鼻子的小姑娘了,弗拉西斯,我希望能和你一起参加宴会。”阿尔维拉看起来失落极了,“也许你会认为我很麻烦,但我从来没有和自己的未婚夫一起参加过宴会,茜拉一直嘲笑我,说你一定不会娶我……”

    茜拉是阿尔维拉的表姐,说话一向刻薄,但这次弗拉西斯无话可说,因为茜拉的话是对的。

    “我不是那样不负责任的人。”他只好对“不会娶我”这一点避而不谈,而是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你还告诉我你不会哭鼻子了,来,笑一笑,不然哈德利要笑你像以前一样胆小了。”

    阿尔维拉这才把眼泪勉强收了回去,用精致的手帕擦了擦眼角,和他一起站到年轻贵族们面前。

    “阿尔维拉,这么久没见,你变漂亮了。”哈德利笑着执起她戴着丝绸手套的手,轻轻在她的手背上印上一吻,“你们在那边说了那么久的话,我还以为弗拉西斯欺负你了呢。”

    “说什么玩笑话,小时候最爱欺负她的不是你吗?”弗拉西斯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向恩波格尔介绍了阿尔维拉:“帕拉特,这是我的未婚妻阿尔维拉·海瑟薇,没想到你也将邀请函送给了她。”

    “我也没想到海瑟薇小姐会应邀前来,听说您不常参加这类宴会,希望我的邀请没有为您带来困扰。”

    阿尔维拉羞赧地笑了笑,她没想到连新贵族都对她的内向这么了解。

    “当然不会,您的庄园非常美丽,我很高兴能参加这个宴会。”

    由于恩波格尔身份的特殊性,弗拉西斯并不打算让阿尔维拉和他有更多接触,他看了一眼已经准备好的舞池,向阿尔维拉邀舞后带着她转入了那片还没有多少人的空地。

    “这是我成年后和你跳的第一支舞,我很高兴。”阿尔维拉几乎整个人倚进了他的怀里,将这支舞的控制权全部交给了他,“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取笑我,昨晚我一直在练习跳舞,又害怕你根本不来邀请我,几乎整个晚上都睡不着……”

    不忍心告诉她也许这也是最后一支舞,弗拉西斯正想找个别的话题逗她开心,却发现舞池里的人多了起来,舞池变得有些拥挤,他们不得不在一对对年轻舞伴里穿梭。他抽空看了看恩波格尔刚才所在的位置,却发现对方已经不在那里了。

    突如其来的危机感攫住了他,他伸手想为毫无防备的阿尔维拉设置魔力屏障,却已经晚了一步。

    一把灰白的匕首从她的腰后刺入,深深地扎进了身体里,流出的血液将她紫色的裙子染上了一大片深黑的痕迹。而将匕首插入她身体的人已经倒在地上,显然在刺杀后吞服了□□,连一点气息都没有了。

    “立刻封锁这里!”弗拉西斯抱住瘫倒的阿尔维拉,大声发出了警告,“把恩波格尔子爵请过来,我需要通知圣殿!”

    在那柄匕首刺入阿尔维拉的腰间之前,他连刺客的一点气息都没有察觉到,而做到这一切的刺客却轻易自杀了,说明对方并不是什么强者。一个实力普通的刺杀者居然能在他面前隐藏甚至刺杀成功,这显然很不正常,弗拉西斯有理由怀疑对方是针对他而来的。

    不过现在没有更多时间想这个了,他得先保住阿尔维拉的性命——那柄灰白色的匕首上显然附有诅咒,而且不是一般的诅咒,因为他已经发现自己的治愈术不管用,阿尔维拉流出的血液全部变成了黑色。

    ☆、困局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身为主人的恩波格尔又不知道去了哪里,庄园里的仆人把他找回来时弗拉西斯已经擅自封锁了宴会厅,并且用联络法术通知了圣殿。与此同时,对阿尔维拉的治疗几乎毫无起色,她已经陷入昏迷,弗拉西斯只能暂时保住她的性命,准备将她直接送到阿伦卡祭司那里去。

    他不能让阿尔维拉就这样死在这里。

    骑士团从圣殿赶来并封锁庄园只花了很短的时间,汉普顿和莫西祭司进来的时候弗拉西斯还在稳定阿尔维拉的伤口情况,有了莫西祭司的帮忙他轻松了许多,总算能够腾出手来处理现场的混乱了。

    “这是怎么回事?”汉普顿盯着阿尔维拉腰部插着的灰白匕首看了几秒,然后皱起了眉头,觉得那柄匕首有些眼熟,“这看起来像是‘堕落之地’那群异端刺客的东西,我曾经被类似的武器袭击过。”

    对汉普顿说的话,弗拉西斯没有感到意外,但他还是开口打断了骑士,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

    “这些我们回圣殿再说。骑士长,请带领你的部下们将在场的所有人排查一次。经过核对和辨认,刺客不是子爵邀请的任何一人,我怀疑是有人私自将他带进庄园的。”

    汉普顿的目光扫过他身边的恩波格尔脸上,然后挑了挑眉,转身离开了。

    “很抱歉我们要对你的客人们进行排查,但如果不及时抓住凶手,无论是海瑟薇伯爵方面还是圣殿的压力都很大,希望你能够谅解。”弗拉西斯勉强对恩波格尔笑了笑,他的手上满是阿尔维拉黑色的血迹,还没来得及清理,显得格外狼狈,“我们处理完现场就会尽快离开,但愿没有让你太过为难。”

    “不不不,请尽管排查,如果我的庄园里有什么别有用心的人我也会很害怕。”恩波格尔关切地打量着他,似乎在确认他有没有受伤,“希望海瑟薇小姐接受治疗后能好起来,在我的宴会上发生这样的事,我感到很抱歉。”

    “谢谢,看来只能有机会再来品尝你的美酒了。”弗拉西斯向他点点头,转身去和莫西祭司共同稳定阿尔维拉的情况,准备立刻将她送到圣殿去。

    “所以说,你是为了和恩波格尔子爵商谈借格格兽的事才到他的庄园去的,却被接连发生的小意外一次次打断了,最后还发生了伯爵千金被疑似异端刺杀的大意外。”

    阿尔维拉被送入圣殿后海瑟薇伯爵很快也赶到了,他的到来显然瞒不住祭司长,弗拉西斯不得不向他汇报了目前的情况和自己计划——失败的计划。

    “不得不说,这次你大意了,弗拉西斯。”祭司长的表情有些严肃,“对方显然知道你所知道的绝大多数信息,你却没有做好周全的准备就去实施自己的计划……这件事在今天之内就会传到国王那里,我们势必要拿出一个合理解释来。”

    而事实上,这个解释是无法让国王信服的。目前他们能说出的理由全部仅仅出自圣殿单方面的秘密调查,除了那柄诅咒匕首以外,他们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有异端分子即将在祭典上对圣殿出手。虽然弗拉西斯今天的行动是出于他个人的意志,但在发生了伯爵千金被刺杀的事件后,没有人会将它和圣殿剥离开来。

    “我很抱歉,阁下,我愿意为自己不谨慎的行为带来的后果接受处罚。”弗拉西斯俯身向他行礼,“至于国王方面,我会尽可能找到一个合理又能让人信服的理由来解释的。”

    祭司长注视他的目光有些复杂,但最终他只是用手指一次次摩挲着自己权杖顶端的宝石,然后对弗拉西斯说:“希望你能够处理好这件事,在祭典结束前我不想再看到类似事件的发生了。”

    “我会尽快处理好,确保祭典能够顺利举行的。”

    他显然是不打算继续追究弗拉西斯这次的失误了,但弗拉西斯能够感觉到,祭司长还有没说出口的话——他不可能去追问,但是可以自行猜测对方的想法。

    到阿尔维拉被刺杀为止,这件事已经脱离了能够轻松解决的范畴,而之前被指派直接负责的弗拉西斯和汉普顿却没有因此受到指责和追究,甚至对于擅自行动造成现在的结果的弗拉西斯,祭司长也没有直接开口指责,只是给他施压要求他尽快解决。

    虽然没有证据,但弗拉西斯忽然有种难以解释的感觉……那就是,祭司长其实知道是什么人在制造这一切混乱。

    如果说都肯森林里发现的石巨人不算什么,那么几乎绝迹的安德玛幻蝶幼虫和伯爵千金被异端刺杀,这两件事的重要性已经远远超过了前者。但祭司长仍然放任他自由解决,既没有更换处理这一系列事件的人选,也没有指派其他祭司来帮忙……如果不是对弗拉西斯的能力抱有绝对信任,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他知道事情最后不会脱离他的控制。

    比起对自己盲目抱有信心,弗拉西斯当然更加倾向后者。

    医疗区因为海瑟薇伯爵的到来显得有些混乱,弗拉西斯赶到的时候阿伦卡祭司和莫西祭司还在房间里对阿尔维拉进行治疗,而身材矮小的海瑟薇伯爵被他的侍从们簇拥着等在门外,连进出送药物和器材的牧师们都要遭受他严厉目光的审视。

    和弗拉西斯的父亲不一样,海瑟薇伯爵是个魔法师,虽然受限于天赋没能进入大魔法师的行列,但利用家族提供的珍贵材料还是将实力提高到了接近六阶的地步。除此之外,他随身带的几个侍卫都是七阶以上的强者,在医疗区除了正在为阿尔维拉治疗的阿伦卡和莫西两位祭司以外,几乎没有人能够与他们抗衡。

    屋子里的两位祭司腾不出手来接待海瑟薇伯爵,这位难缠的客人自然被留给了弗拉西斯。

    年轻的金发祭司看了看自己还没来得及整理的、染满血迹的白袍,无奈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今天是注定要在所有见到他的人面前失礼了。

    “洛克叔叔。”他走向海瑟薇伯爵,并在对方回头面对他之后满怀歉意地俯身行了一个晚辈礼,“……今天发生在阿尔维拉身上的事情,我很抱歉,对于她的重伤,我想我需要负很大一部分的责任。”

    弗拉西斯身为祭司,在圣殿里原本是不需要向海瑟薇伯爵行礼的,但为了安抚对方,他刻意放低了姿态,以晚辈的身份来面对海瑟薇伯爵。

    “弗拉西斯。”因为最宠爱的小女儿生死未卜而震怒的洛克·海瑟薇的视线在他身上来回扫了几次,这才缓缓开口道,“阿尔维拉受伤是怎么回事,我希望你给我一个解释。”

    “……”

    弗拉西斯望了望已经亮起灯火的窗口,确认阿伦卡祭司和莫西祭司还在进行治疗后,回身向海瑟薇伯爵微微颔首道:“请跟我到旁边的房间来。”

    他将大致的事情经过告诉了对方,隐去了自己去参加恩波格尔的酒宴的目的,只谈及了偶然遇见阿尔维拉和之后发生的刺杀事件,脸上满是愧疚和失落,看得海瑟薇伯爵也有些动容。

    “阿尔维拉受伤的时候正和我在一起,是我主动邀请她跳舞的……我很抱歉,我以为自己有能力保护她。”

    他确实为此感到愧疚,因为阿尔维拉本来不应该被卷入这件事中,却因为他的关系成为了牺牲品。

    “我不知道今天她是去见你,因为她出门时告诉我是和茜拉一起去看歌剧表演。”海瑟薇伯爵的神色松动了些,但还是皱着眉,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算太满意,“如果我事先知道她是想去和你见面,今天就不会让她出门。”

    “……您说得对。”弗拉西斯无奈地笑了笑。

    伯爵盯着他看了很久,最后同样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不会娶阿尔维拉。早在你进入圣殿的时候,我和你的父亲就讨论过这件事,并且都认为你不会甘心因为婚姻而耽误自己在圣殿的前途,所以阿尔维拉和你的婚约早晚是要解除的,但她很喜欢你,你不能让她太失望——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我只要我的女儿好起来,弗拉西斯,你能办到吗?”

    “当然,不仅我会尽力,圣殿也会用尽一切资源来挽救阿尔维拉的性命。”

    “我需要的是你的承诺,弗拉西斯·法伦纳德。”伯爵厉声打断了他,“别拿圣殿那一套来搪塞我,以你法伦纳德家族的名义和你对光明女神的忠诚起誓!”

    他怎么会看不出弗拉西斯搬出圣殿的意图?这样避重就轻的话说出口,即使阿尔维拉最终还是死了,他只需要说自己已经尽力就好,没人能够以此为理由指责他。

    “……以法伦纳德之名,以我对女神的忠诚起誓,弗拉西斯·法伦纳德会尽一切努力挽救阿尔维拉·海瑟薇,将她从死神的镰刀下带回。”

    弗拉西斯能够理解海瑟薇伯爵的想法,而他也是真心想要挽救阿尔维拉的生命,这样起誓不违背他的想法,又能够让海瑟薇伯爵安心,他并不介意。另一方面,虽然目前他需要头疼的事情有很多,但尽力去救阿尔维拉也很重要,无论是稳定局面还是给国王一个解释,假如阿尔维拉那个活下来,所有事情都会简单得多。

    “很好,希望你记住你的誓言。”

    终于送走了海瑟薇伯爵,弗拉西斯倚在墙上,闭着眼缓缓舒出一口气。

    他看明白了自己目前的处境。

    一个困局,无论往前还是退后,只要有一步走错,就是截然不同的结局。但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一步步走下去,因为没有别人能够帮他。

    这仿佛就是针对他所设下的困局,从开始就处处考虑到了他的处事方法,引着他向定好的方向走,慢慢以一种难以察觉的方式将他困住,最终形成了现在的局面。

    他的对手,很了解他啊。

    弗拉西斯苦笑起来。

    ☆、试探

    汉普顿在检查完毕后结束了对恩波格尔的庄园的封锁,带领骑士小队回到圣殿,他很快解散了队伍,然后向牧师院的人打听了弗拉西斯在哪里。他原本以为弗拉西斯会在医疗区研究匕首上的诅咒,但得到的答复却是“法伦纳德祭司似乎状态不太好,提前回去休息了”。

    他觉得意外极了,因为这不是弗拉西斯的作风。在他的印象中,贵族先生一直是个不完成所有手上的工作不会休息的人,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回去休息?

    然而弗拉西斯确实在休息,他给汉普顿开门的时候随意地披着一件睡袍,衬衫领口松松地露出半截锁骨,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的确很需要休息:“骑士长,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这个时候在休息?”汉普顿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发现他精神状态确实不好,比在恩波格尔的庄园里时糟糕多了,“从庄园回来以后发生了什么?刚才你还不是这样的。”

    “……只是有些疲惫,我向祭司长报备过了,并没有擅离职守。”弗拉西斯显然没力气和他做太多解释,紧了紧睡袍,慢吞吞地往屋子里走,“你还有什么事情吗?我要开始着手处理今天的后续事宜了,如果没别的事……”

    “等等。”

    汉普顿拉住了他,并且空出另一只手关上了门,“你不对劲,弗拉西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弗拉西斯被汉普顿抓住了手腕,不得不跟着他站在原地,无奈地晃了晃自己的手示意骑士放开他:“我没事,你不用这么紧张。比起刚才发生的事,倒是你的紧张更让我觉得难以接受一些。”

    汉普顿似乎有些过度关心他,但他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事。他能感觉到汉普顿在“那方面”对他有浓厚的兴趣,但这并不代表对方需要关心他的遭遇——这已经超出了弗拉西斯对他们这种关系的定义。而且,现在的他已经有足够多的烦心事了,没有心情再去想这种过度关心的原因是什么。

    “你这句话可真让我伤心。”汉普顿挑了挑眉,松开了他的手,“我只是关心你,弗拉西斯,平时你不会这样不客气,你的贵族礼仪呢?嗯?”

    他刻意逼近了些,将贵族困在了门边的墙壁和自己之间,弗拉西斯显然不想多谈,但他不准备就这样罢休。身为弗拉西斯的搭档,他认为自己应该有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权利,而不是就这么看着对方的状态不正常下去。

    弗拉西斯把脸扭向另一边,刻意避开了汉普顿的视线。

    他明白汉普顿说的是对的,在这件事上他失去了应该有的冷静,甚至因此迁怒了对方,而他自己也很清楚这是为什么——对于他来说,这样被人算计却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一步步按照敌人画好的路线图前进,这种从来没有过的,对于自己接下来的处境毫无把握的挫败感让他变得焦躁不安,无法像平时一样冷静地思考问题。

    这很糟糕。

    见他的态度软化下来,汉普顿稍微退开了一些,但还是将弗拉西斯留在了自己能够立刻控制住的范围内。

    “我想你需要有人帮忙。”他对弗拉西斯说,然后在后者疑惑的目光里补充道,“你需要一个倾听者,不是吗?”

    “……”弗拉西斯沉默了。

    他回过神以后对自己刚才迁怒汉普顿的行为感到有些后悔,因为对方毕竟是他唯一的合作伙伴,由于自己的无能去迁怒对方,这不符合他做事的原则。但他仍然不打算告诉汉普顿自己的猜测,因为被针对的只是他一个人,把汉普顿拉进来的话事情会变得更加复杂。

    “不愿意说吗?”汉普顿低头看他,视线恰好对上他低垂的浅色睫毛和蓝眼睛,觉得弗拉西斯这个样子很少见——他第一次见到贵族先生这样明显地回避某个话题,这让他对发生了什么更感兴趣了。

    “……既然知道我不愿意说,那就不要再问了。”弗拉西斯无奈地推了他一把,从他的禁锢中脱离出来,然后取了灌满热水的水壶开始泡茶。

    不知为什么,他总隐隐觉得自己的手上还带着阿尔维拉的血腥味,泡茶前还忍不住又洗了一次手,但是那股腥味却没有一点被洗掉的意思。他在清洁方面不算很挑剔,只在有条件追求干净整洁的时候才会坚持,而且他自认对于血腥味道的容忍度也不算低——对于这样的他而言,在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泡过澡又洗了几次手后还觉得手上的腥味难以忽视,看起来似乎有些奇怪。

    他皱了皱眉,擦干了自己的手,然后递到站在一旁的汉普顿面前,示意他闻一下味道:“有血腥味吗?”

    汉普顿捉住了他的手,牵到自己面前闻了闻,然后也皱起了眉。

    “很淡,但是确实有,是那位海瑟薇小姐的血?怎么会洗不掉?”

    “……不知道,很奇怪,我已经洗了好几次了。”弗拉西斯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却被汉普顿抓得更加紧了,“骑士长,我要泡茶,能先放开我的手吗?”

    汉普顿仍然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抓住他的手把他又拉近了几分,弗拉西斯被他扯到离他很近的位置,两人几乎贴在一起。他低头吻了吻自己抓着的法师的手,然后在弗拉西斯没有反应过来前又吻了吻他的嘴角。

    “真高兴你没有洁癖。”弗拉西斯对这次“偷袭”并不意外,无奈地推开了他,转身走回桌前泡茶。汉普顿这次没有再拦他,而是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视线一直追逐着他修长的手指,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类似的情况,沾到手上的血迹洗不干净,因为血液里附着了诅咒之类的……但他不确定是不是真的,也不确定自己的记忆有没有因为时间太久远而出现差错,弗拉西斯不愿意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他就无法去求证。

    “也许你该去找莫西祭司检查一下。”想了想,汉普顿最后这样说,“他对诅咒类法术造成的伤比较有研究,出现了这种不寻常的情况,还是稳妥一些好。”

    “我会的,等处理好我自己手上的工作以后。”弗拉西斯倒了茶,推给他其中一杯,然后端着自己的杯子走到书桌后坐下,“阿尔维拉那边出了这样的事,我暂时没办法去跟恩波格尔谈格格兽的事了,明天也许要请他到圣殿来一趟,以调查今天的情况的名义——”

    “那位海瑟薇小姐,”汉普顿突然打断了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我听说……是你的未婚妻?”

    弗拉西斯原本已经用笔蘸了墨水,准备在桌上的羊皮纸上做记录了,听到这个问题后疑惑地抬起头来看他。

    “是的,至少目前还是,有什么问题吗?”

    他不明白为什么汉普顿这么在乎阿尔维拉的身份问题,无论她是伯爵千金还是他的未婚妻,今天的袭击事件性质都不会变,区别只在于棘手程度的深浅而已。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一定要他找出一个汉普顿在意阿尔维拉的原因,他只能想到一个答案——

    弗拉西斯原本疲惫的蓝眼睛里染上了一点笑意,他笑着望向端起茶杯掩饰不自然的骑士,追问道:

    “是因为……她是‘我的’未婚妻吗?骑士长。”

    他抱着调侃汉普顿的准备问出这句话,想在这样糟糕的一天里为自己找点笑料,但话出口后发现自己问得并不是那么妥当。他想,如果他是汉普顿,一定会因为这个问题发怒,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激怒骑士团的暴君先生,汉普顿疯起来他根本没办法阻止。

    但汉普顿出乎他意料的冷静,甚至还勾起嘴角露出了笑容。

    “你能意识到这一点,我很高兴。”

    “什么?”

    这样的回答比汉普顿发怒更让弗拉西斯难以消化,他疑惑地望着汉普顿,而后者放下了茶杯,刚才那一点不自然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说得很对,海瑟薇小姐的存在让我非常在意,谁让我为你着迷呢?亲爱的贵族先生。”汉普顿夸张地向他行了一个骑士礼,然后直起腰来耸了耸肩,“对这个答案满意吗?”

    弗拉西斯发现自己摸不清对方的真实想法,汉普顿原本就不按常理出牌,再用夸张的言行来掩饰,他分不清对方话里的真假。但至少有一点他能够肯定,也许汉普顿对他存有和其他贵族不同的好感,但绝对没有到达“着迷”的程度。

    这让他放松了不少。不得不承认,他始终在排斥和汉普顿走得太近,但事情的发展总会脱离他的控制,这让他很苦恼。如果能够选择,他当然会尽可能离汉普顿远一些。

    和汉普顿在一起总会让他变得不太像自己,虽然有某种莫名的默契存在,但是这让他很不习惯。

    汉普顿重新端起来他的那杯茶,喝了一口后想起了某件事:“对了,莱因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了,也许明天就会离开圣殿回家去,他想邀请你到他家做客。”

    “……我现在对到别人家去做客有种本能的排斥。”弗拉西斯无奈地摇了摇头,“但既然是他,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明天我去医疗区看望他,顺便回复他吧。”

    ☆、味道

    “所以您最近很忙,对吗?”听了弗拉西斯委婉的回绝,莱因显然有些失落,但还是笑了笑,“没关系,等圣殿的祭典过去,您有时间了再来也可以,无论什么时候您来做客我都会很高兴的。”

    他的伤势已经恢复了大半,剩下的只要按时上药就会逐渐愈合,不需要再留在圣殿里接受治疗了。拆下脸上的纱布后,由于五官上的差异,莱因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像罗伊尔了,但他的褐色头发和蓝眼睛还是再次让弗拉西斯想起了自己的弟弟,所以连说话的语气都更加柔和了些。

    “既然答应了你的邀请,那我一定会去的。”弗拉西斯替他检查了一下伤口,确认已经没有问题了,这才回答道,“你最好暂时不要工作,等伤口完全愈合再说,否则恢复的速度也许会变慢。”

    “可是不工作我没办法养活自己,这个月的房租我还没有交给房东太太呢。”莱因用手摸了摸自己脸上已经变淡的擦伤痕迹,无奈地苦笑起来,“大人,我已经丢掉花匠的工作了,失踪这么长时间,恩波格尔庄园不可能再雇佣我,我得去找新工作才能拿到生活费。”

    弗拉西斯这才反应过来,莱因自己一个人住在平民区,连房子都不属于自己,生活条件应该不会很好,他忘了顾及这一点,不由得有些尴尬:“……抱歉,我忘了这个。”

    “没什么,感谢您的关心。”莱因抬头看他,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连忙补充道,“而且我学过写字,可以去酒馆替人写信,也能赚到一些钱的。您不需要为这个感到抱歉。”

    平民里很少有能自己写信的人,因为能书写通用语文字的平民并不多,学习这个需要的学费对于平民而言有些昂贵,而且文字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并不是必需品,所以很少有平民专门去学习写字。莱因看起来像个孤儿,他会写字这一点让弗拉西斯有些惊讶。

    但他当然不可能追根究底地去问对方为什么会写字,既然能替别人写信,那么莱因应该也能做一些简单的文书工作。他想了想,觉得可以把他介绍到杜朗德的商队里去。之前芬格在闲聊时和他提起过,商队的仓库里需要许多核对货物信息并记录下来的工人,但他们没有招到足够的数量,因为能够写字的平民实在是有点少。

    弗拉西斯向莱因说了他的想法,但莱因最后还是拒绝了他的帮助。

    “我想我还是得自己养活自己,感谢您的帮助。”他说,“布兰登骑士长也问过我要不要留在圣殿里当个帮工,你们两位都是善良而热心的好人,能被你们救回来我已经感到非常幸运了。工作的事情,请还是让我自己去努力吧。”

    既然他这样说,弗拉西斯也就没有坚持自己的提议,只是将他送到了圣殿门口,目送他离开后回到了医疗区。

    阿尔维拉的治疗仍然在继续,但现在莫西祭司和阿伦卡祭司没有再一起守在房间里,而是两人轮换,一个人稳定阿尔维拉的伤情,另一个在典籍库里寻找解除诅咒的方法。

    弗拉西斯到的时候恰好是莫西祭司在病房里,互相打了招呼后他走到阿尔维拉的床边,看着她被笼罩在治疗法阵的蓝光里,心情有些复杂。

    阿尔维拉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甚至泛着可怕的青黑,和昨天弗拉西斯刚见到她时判若两人,苍白得令人心惊。弗拉西斯检查了一下法阵,发现虽然她的情况仍然很危险,但已经稳定下来了,至少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诅咒被莫西祭司控制住了,没有蔓延到全身,因此阿尔维拉的性命在它脱离控制前暂时都是安全的。

    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海瑟薇小姐身上的诅咒基本可以确定是来自‘堕落之地’了。”莫西祭司说,“我们从刺客身上找到了来自‘堕落之地’的堕落术士的施法痕迹,他是死于即死类法术,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施法者当时就在现场,或者能直接监视现场的情况。”弗拉西斯替他把话说完,然后向莫西祭司颔首,“非常感谢您的帮助,如果没有擅长解咒的您及时赶到,阿尔维拉也许支撑不到现在。”

    “发生这样的事情,圣殿有提供帮助的义务,你也是圣殿的一员,就没必要替海瑟薇小姐感谢我了。”莫西祭司放下了手里的药剂,朝他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我听说你的任务因为这次刺杀受到了影响,希望问题能够尽快解决,毕竟祭典马上就要到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语气柔和了几分:“你太年轻了,不要有太大的压力,祭司长找你谈话时也许会严肃些,但也只是这样而已。”

    “……谢谢。”弗拉西斯没想到他会这样安慰自己,稍微有些惊讶,“我会尽快解决问题,努力确保祭典顺利举行。”

    今天之前,莫西祭司给他的印象一直是个中立派,脾气很好,但一直担当着一个调停矛盾的角色,很少有负责重要事宜的时候——当然,那也许是因为莫西祭司年纪大了,虽然他身为祭司,身体各方面都不会比年轻时逊色得太多,但始终是相对脆弱的施法者。而重要的任务同时也意味着有一定危险,交给年轻一些的祭司会是更加理想的选择。

    在弗拉西斯刚进入圣殿总部,和汉普顿一见面就相互嘲讽的时候,莫西祭司也同样试图调解他们之间的矛盾,但那个时候……说实话,弗拉西斯并没有将这位老好人祭司太放在眼里。

    因为他看起来太普通了,比起特立独行的古特祭司、阿伦卡祭司他们,莫西祭司更像普通的长者,既没有独特的脾气和习惯,也没有多么受重用,似乎最大的职责就是主持晨会。哪怕后来弗拉西斯知道他研究的是诅咒方向的法术,而且造诣深厚,这个印象也没有发生太大的改观。

    所以连带着,他对莫西祭司的态度也仅仅只是有礼而已,要说有多么尊敬那是不太可能的,毕竟他们已经是同一级别的祭司了,而莫西祭司身上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他敬佩的优点。

    但就是这样普通的一位祭司,在他对着阿尔维拉身上的诅咒束手无策的时候迅速地控制住了局面,将性命垂危的阿尔维拉从死神的镰刀下拉了回来。即使弗拉西斯并不专门研究诅咒,而是一名攻击专长的祭司,这样的差距仍然让他有些沮丧。

    在圣殿的十二位祭司里,他是最年轻的一位,也是成为祭司时最年轻的一位。在此之前这是让他有些自傲的,但现在他意识到自己不仅是最年轻的,而且也许也是最普通的一位。

    即使他头顶着“天才魔法师”的光环,也不过是帝国贵族里的天才,有着不错的天赋,依靠贵族的身份得到良好的教育,接受的一切几乎都是最好的,这才在这个年纪拥有了这样的实力。事实上,真正的天才不需要他拥有的这些也能够成为同样出色的人,弗拉西斯在荆棘城一役中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他从小为之骄傲的优越之处并非看起来那样优越。

    弗拉西斯在房间里一直呆到了莫西祭司和阿伦卡祭司轮换的时候,阿伦卡祭司一进门就皱了皱眉,连问候都没顾得上就问:“什么味道?”

    他的洁癖严重到了一定程度后,对任何异常的气味都特别敏感。弗拉西斯猜到他闻到的大约是什么味道,无奈地举起了自己的手。

    “怎么会有无法去除的血腥味?”阿伦卡祭司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嫌弃,但还是走了过来,“清洁法术和其他办法都试过了?”

    “是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弗拉西斯看了床上躺着的阿尔维拉一眼,“沾到我手上的血迹只能是从阿尔维拉身上流出来的,但经过清洁后她的身上却没有留下这样无法去除的味道,我也觉得很疑惑。”

    阿尔维拉的衣服是海瑟薇伯爵带来的侍女替她换的,清洁则是通过法术完成的,相比尝试了许多方法的弗拉西斯而言,清洁过程要简单得多,但却没有留下血腥味。另一方面,同样在现场沾染了血迹的莫西祭司身上也没有留下这样的味道,这让人更加疑惑了。

    “也许我们该去看看,同样去了现场的布兰登骑士长身上有没有留下血腥味……”阿伦卡祭司这样提议道。

    弗拉西斯摇了摇头:“他身上没有。昨天骑士长从恩波格尔庄园回来后我遇到过他,并没有闻到类似的气味。”

    他没有说汉普顿去了他的房间,更不可能告诉莫西祭司和阿伦卡祭司他是在什么距离下确认汉普顿身上没有血腥味的,只能随口编造一个偶遇的经历。假如阿伦卡祭司真的去找汉普顿,得到的答案也许会惊世骇俗得多。

    “那我们就只能从你手上的味道和海瑟薇小姐的血液上入手了。”阿伦卡祭司耸了耸肩,然后从自己手上的空间戒指里取出了一管黑色的血液,“幸好我在莫西祭司下手封存诅咒前先抽取了几管血液,研究完所需的药剂后这是最后一管了。法伦纳德祭司,你真得感谢我这个好习惯。”

    ☆、意外所得

    阿伦卡祭司毫不客气地从弗拉西斯身上抽了两管血液,然后把自己关进房间里研究去了,弗拉西斯对他这种作风已经习惯了,和莫西祭司道别后就离开了医疗区。在去看望阿尔维拉之前,他让人去请恩波格尔到圣殿来,这时应该差不多有回音了。

    但出乎他的意料,回到住处后没多久,他得到的汇报不是恩波格尔的答复,而是“恩波格尔子爵已经到了门口,需要请他进来吗?”的询问。

    “虽然直接过来不太礼貌,但晚些时候我和别的朋友有约,所以还是在收到您的消息以后立刻过来了,希望您不介意。”

    恩波格尔只带了一个仆人,在后者放下手里的箱子后就让他出去等候,自己一个人进了弗拉西斯的房间。弗拉西斯见到他的那一刻就发现了,他的气色不如前一天好,看起来昨天发生的意外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

    除了现场的混乱,骑士团后续对庄园的封锁应该也让他很烦恼。弗拉西斯想到汉普顿之前谈到恩波格尔时的态度,觉得他昨天大概没少为难恩波格尔,毕竟后者不仅是个贵族,而且还是个不讨他喜欢的贵族。

    “坐吧,不用太拘束。”他拍了拍恩波格尔的肩膀,然后给他倒了杯茶,“其实如果你今天有约,只要让人给我回话说明天再来就好。我没有什么急事,只是想为昨天的事向你说声抱歉而已。”

    恩波格尔接过他递来的茶杯,一脸受宠若惊地摆了摆手:“不不不,是我该说抱歉,是我邀请的海瑟薇小姐,不然她也不会……她好些了吗?我听说她被留在圣殿进行治疗,应该没有危险了?”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别的还不好说。”说到阿尔维拉,弗拉西斯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你用不着自责,她受伤是因为我没有保护好她。”

    “别担心,女神在上,她一定会好起来的。”恩波格尔有些担心地望着他,“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也许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弗拉西斯怎么可能还有时间好好休息,昨天向祭司长告假休息了两小时就被汉普顿吵醒,那之后就再也没有时间能躺下。如果不用安抚恩波格尔,这个时候他说不定已经在外面调查“堕落之地”的消息了。

    他端着自己的茶杯在椅子上坐下,想到自己未来几天的日程就觉得有些头疼,“昨天的事情造成了很大影响,我忙着处理后续的问题,恐怕几天内都没办法好好休息,不过还是感谢你的关心,帕拉特。”

    “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忙,所以想帮帮你。”

    恩波格尔回身提起了刚才他的仆人放下的那个箱子,把它拎到弗拉西斯面前,然后蹲下身打开了箱子上的搭扣。

    一只雪白的动物从箱子打开的缝隙里钻了出来,仿佛早就找好了方向,只在地上转了半圈,就带着一股甜美的香味窜上了弗拉西斯的膝盖,甚至讨好地在他的怀里蹭了蹭脑袋。

    弗拉西斯有些惊讶地用手摸了摸它,然后抬头看向恩波格尔:“这就是格格兽吗?我只在书上见过它的模样。”

    “嗯,希望它能为你减轻些负担。”恩波格尔也伸手挠了挠格格兽的下巴,后者惬意地眯起了眼睛,软下身体趴在了弗拉西斯的膝盖上,“我原本把它想买下来送给你,但是无论怎么恳求,它的主人都只愿意出借一个月……”

    他说话的时候,格格兽在弗拉西斯的膝盖上打了个滚,被法师用手拦住了才没有掉到地上,看起来完全没有对陌生人产生戒备感,意外地亲人。

    “一个月已经很足够了,谢谢你。”弗拉西斯原本以为还需要新一轮的讨价还价,没想到他会主动把格格兽带来,“这次我给你带来了这么多麻烦,你还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帕拉特,真的非常感谢。”

    他刻意直接叫了恩波格尔的名字,却也再三表示了感谢,既不显得过度熟稔也没有表现得太过生疏。无论恩波格尔的背景有没有问题,既然对方为他借来了格格兽,帮了他这么大的一个忙,他没有理由再表现得太生疏。

    毕竟他原本就抱着这样的目的去结识恩波格尔,即使是交际手段也要做得尽量完美,至于恩波格尔是怎么想的……

    “这是我的荣幸。”恩波格尔笑了笑,没有对格格兽的来源再多做解释,只说,“这样说虽然也许不太合适,但我很高兴能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帮得上忙。”

    他语气诚恳,弗拉西斯暂时也想不到应该怎么回应,只好回以一个微笑。

    他不能再接话了,再这么说下去,就算恩波格尔邀请他共进晚餐甚至共度夜晚也不奇怪——

    好在恩波格尔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看了看自己的怀表,然后向他告别离开了,这让弗拉西斯稍微松了口气。

    他离开前告诉了弗拉西斯一些饲养格格兽需要注意的细节,包括这只格格兽的名字和爱好等等。格格兽在他离开后显得有些不安,但没有对弗拉西斯产生排斥感,甚至连弗拉西斯起身送恩波格尔时它也跟在他身后。这有些奇怪,因为看起来比起恩波格尔,它更喜欢陌生的弗拉西斯。

    但弗拉西斯没有饲养宠物的经验,他见过许多魔兽,也跟其中一些相处过一段时间,但从来没有养过这种小小的,没有攻击力,甚至还带着甜香的的动物。他不清楚为什么格格兽会喜欢自己,这种魔兽看起来就像小狗一样无害,在他看来确实更适合让女性饲养。

    以前的贵族夫人和小姐们喜欢把格格兽当作宠物饲养,看起来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他弯下腰把那只毛茸茸的格格兽抱起来,然后放到了恩波格尔留下的箱子里,那里面铺着柔软的天鹅绒,还有一些它喜欢的小玩具,弗拉西斯准备将这个箱子当作格格兽临时的窝。

    抱着它的感觉实在太奇怪了,而且他也不可能一直抱着它,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处理,抱着它会严重影响弗拉西斯的工作效率。但被放进箱子里的格格兽似乎有点委屈,一直蹭着箱子边缘抬头望他,还不时发出委屈的呜呜声,最后弗拉西斯不得不又把它抱出来,重新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如果你在我的身上不能控制好自己,我可不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来。”他挠了挠格格兽毛茸茸的下巴,无奈地对它说,“莉莉安,你得记住这一点。”

    这是只雌性格格兽,恩波格尔告诉他雌性会比雄性黏人一些,但弗拉西斯没想到它会这么离不开人——抱着它工作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悠闲的贵族小姐,这感觉实在太糟糕了,完全无法习惯。

    值得庆幸的是莉莉安表现得非常乖巧,直到弗拉西斯翻阅完他特意调出来的档案,它也没有做出什么打扰他的动作,只是偶尔在他怀里动一动,毛发蓬松的大尾巴轻轻扫过弗拉西斯的大腿或手臂。将读完的几十本档案摞在一起整理好收起来,弗拉西斯拉开窗帘看了看,发现天已经黑透了,圣殿统一的晚餐时间应该早就错过,他不打算再额外让厨房为他送餐,于是决定用点心和茶填饱肚子。

    恩波格尔白天来的时候除了带来了莉莉安,还带了几盒艾威尔蓝风味的点心,说是弥补前一天没能招待他吃上这个的遗憾。弗拉西斯在他走后打开盒子看了看,每一盒里面都装了几层精致的点心,不仅足够他一个人吃,还能给别人送一些。

    唔……杜朗德应该差不多回到帝都了,明天让人给他送一盒?

    这样想着,他将莉莉安放在箱子里,选了几样喜欢的点心摆到盘子里,然后洗干净茶壶,重新为自己泡了壶花茶。热水汩汩地灌进骨瓷茶壶里,激起了一股清新甜美的花香味,花茶是杜朗德带给他的,味道清淡但是香味很独特,恰好能中和点心的甜腻。

    他将茶水倒进杯子里,准备和点心一起端到桌前的时候,有人敲了敲他的房门。

    汉普顿靠着墙痞里痞气地站在门口,弗拉西斯开门时他似乎正准备敲第二次,于是用他举到一半的手顺势把门完全推开,然后对皱着眉望他的弗拉西斯露出了一个微笑:“晚上好,贵族先生。”

    “晚上好,骑士长。”弗拉西斯放弃了跟他比力气的愚蠢打算,把他放了进来,“我很忙,请问你选在晚上来拜访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听说你没吃晚餐,所以给你带了过来。”骑士随手把一个食盒放在桌上,然后看到了他的点心和茶水,挑眉道,“你原本该不会……准备这样填饱肚子吧?”

    “嗯,那又怎么样?”

    弗拉西斯打开那个食盒看了一眼,确实是厨房平时会为祭司们准备的晚餐菜式,但由汉普顿把它送过来就显得格外不正常,“看起来骑士长今天的空闲时间有很多,甚至都有空关心我没吃晚餐这样的小事了——只是看了一整个下午的档案,耽误了晚餐时间而已,多谢你的关心。”

    他端着食盒走到莉莉安的箱子前蹲下身,然后用叉子从里面叉起一块没有刺的鱼肉,把它递给了凑过来的莉莉安。后者嗅了嗅那块鱼肉,似乎觉得没有问题,很快就张嘴咬住吃了起来。

    汉普顿这才发现弗拉西斯的房间里多了个房客。他走近几步打量了一下莉莉安,想起了先前看过的魔兽典籍:“这就是安德玛幻蝶的……天敌?”

    “今天恩波格尔送过来的,可以借给我们一个月。”弗拉西斯摸了摸莉莉安的脑袋,然后把食盒递给了汉普顿,“帮我放到那边的炼金炉上加热一下,看起来它不太喜欢吃冷的食物。”

    “……”

    汉普顿觉得他的行为非常难以理解:“加热是为了让它吃?”

    他的语气太不可置信,弗拉西斯心念一转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挑了挑眉补充道:“我也不喜欢冷的食物,明白吗?骑士长。”

    ☆、邀请

    汉普顿用炉子热了热食盒里的食物,然后把它放在了点心盘子旁边,自己随意拿了块点心扔进嘴里。他看着弗拉西斯把那只挑食的格格兽从箱子里抱出来,啧啧感慨道:“没想到你还有饲养宠物的天赋。”

    “如果你能把它养活的话,我不介意让它跟你回去。”他看笑话的态度让弗拉西斯很不愉快,“别忘了,格格兽的事情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你觉得我会喜欢在房间里养一只香喷喷还会掉毛的动物?”

    “香喷喷还会掉毛”的莉莉安无辜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委屈地呜呜了几声。它体型不算大,和小型犬类差不多,但一身蓬松的长毛让它看起来比实际上要大不少。格格兽最早是在冰原上被发现的,白色长毛利于保暖和伪装,这不难理解,但随之而来的还有掉毛问题。弗拉西斯只和莉莉安相处了一个下午就发现了,虽然不多,但它确实会掉落一些白色长毛,不得不说这的确让他有些困扰。

    “你穿着白袍,即使毛沾到身上也看不出来。”汉普顿揶揄道。

    弗拉西斯把莉莉安放在桌面靠墙的一端,自己在旁边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无视了他特意放在自己面前的空茶杯,用小盘子给莉莉安分了些鱼肉和蔬菜后径自吃了起来。汉普顿也不在意,伸手把茶壶拿过来为自己倒了杯茶,就这么坐在一旁继续吃点心。

    他原本就是无事可做才来给贵族先生送晚餐的,所以当然不会在意顺便再看贵族先生吃晚餐,毕竟弗拉西斯和莉莉安在一起吃东西的场景还是挺赏心悦目的。

    他欣赏了一下弗拉西斯吃东西的优雅仪态,然后闲得无聊,伸手去逗莉莉安。后者却放下了嘴里的食物,不仅躲开了他的手,还张嘴露出了尖尖的小牙齿,作势要咬他。

    汉普顿迅速缩回了手,有些惊讶地看向恢复平静的莉莉安:“书上不是说,格格兽温驯亲人,没有攻击性吗?”

    “它只是跟你玩,莉莉安不咬人——哦,如果是你的话,我不保证。”弗拉西斯瞥了他一眼,表情微妙,“毕竟你看起来不太讨小动物喜欢,太凶了。”

    “嗯,也许你说得有道理,还好我不喜欢小动物。”得到了不咬人的保证,汉普顿再次向莉莉安伸出了手。这次他成功地摸到了莉莉安的小脑袋,似乎觉得毛茸茸的挺有意思,于是进一步挠起了它的下巴,“不过它们害怕我很正常,毕竟有人说过,离我太近都会闻到血腥味。”

    “得了吧,现在有血腥味的是我,你这样的差得远了。”

    弗拉西斯对餐盒里的食物兴致缺缺,加上他没有边吃东西边说话的习惯,所以只吃了一点就又盖了起来,“我去阿伦卡祭司和莫西祭司那里让他们帮忙检查过了,什么也没查出来……但我还是觉得这腥味有问题,只有我沾上了它,而且怎么也洗不掉,太不正常了。”

    莉莉安这时已经在汉普顿的手下软成了一团,被他摸得舒服得翻身露出了肚皮,汉普顿一边用手指在它的肚皮上轻轻挠着,一边扭头看了弗拉西斯一眼:“你不吃了?”

    “吃完了。”弗拉西斯把餐盒放到一边,然后伸手摸了摸莉莉安,并且对他反常的行为表示了疑惑,“你刚才不是说……不喜欢小动物吗?”

    既然不喜欢小动物,也不受小动物喜爱,那他怎么还跟莉莉安玩得这么开心?

    “……”汉普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默默缩回了自己的手,然后往嘴里塞了块点心。

    被冷落的莉莉安翻了个身看他,可惜没有得到回应,只好不满地蹬了蹬腿,转身来用脑袋蹭弗拉西斯的手,撒娇地叫了两声。格格兽不会像猫或狗那样叫,只会从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呼噜声,声音不大,但足够表达它们的情绪了。

    知道它在撒娇,弗拉西斯顺手又摸了摸它的脑袋,听着莉莉安舒服地发出的呼噜声,觉得今天的汉普顿有点奇怪。

    “骑士长。”

    汉普顿回头看他。

    “你一直在偷瞄我和莉莉安,为什么?”弗拉西斯瞥了一眼快被吃空的点心盘子,补充道,“而且从进门到现在,你已经吃了六块点心了,难道你也没吃晚饭吗?”

    “……”

    汉普顿摸了摸鼻子,表情有些不自然:“嗯。”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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