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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5节

    成化十四年 作者:梦溪石

    第55节

    陆灵溪:“怀恩。”

    唐泛诧异:“怎么是他?”

    陆灵溪道:“怀公曾在苏州府待过,于陆家有恩,陆家与他素有往来,这次我去京城,照老规矩都会去他宫外的府邸拜访,正好遇上他休沐在家,便托付了我这件事。他说上次太子的事情,于你无关,是对方因为要对付太子,反倒连累了你,这次你出来查案,东厂那边的人可能会趁机给你下绊子,让我顺道过来保护你。”

    唐泛听出其中的重点:“此事与东厂有何关系?”

    陆灵溪道:“怀公说,苏州这边每年都会给东厂厂公尚铭送上不少孝敬,以前也给西厂的,不过现在西厂没了,东厂独大,他们更要巴结。”

    怀恩这人素来低调,但他在朝中人缘极好,万党借着皇帝昏聩,整治了不少大臣,怀恩总是能救则救,此番唐泛虽然被东宫之事所累,但其实他知道太子身不由己,也没有怪怨过,没想到怀恩转头却派了陆灵溪过来,这让唐泛意外之余,也确实有点感动。

    唐泛就问:“对于此事,你有何见解?”

    陆灵溪表明身份之后,说话就更加爽快了:“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在京城听怀公说了一些,噢对了,唐大哥,怀公还让我转告你,他说吴江县令的叔叔,是南京户部尚书陈景。”

    唐泛扬起眉毛:“竟然还有这种关系?”

    大明迁都之后,南京虽然还设有六部,但职权基本已经被北京六部所取代,成为官场上人人皆知的“养老胜地”。

    但南京六部其实也不是一点权力都没有,最起码南京户部尚书就不是如此。

    因为南京户部要负责征收南直隶、浙江、江西、湖广这四地的税粮,而这四个地方自古富庶,实际上就相当于全国近半数的税粮都掌握在南京户部尚书手里,虽说最后税粮要上缴北京,但在此过程中,依旧有许多可供操作的地方,因此南京户部是个实打实的好地方,南京户部尚书,更是人人向往的位置,如果在北京混不下去,注定只能到南京混,那么所有人的第一选择,那必然是户部。

    这还不止,除了税粮之外,南京户部也还负责全国的盐引勘合,也就是说,如果商人们想要贩盐,就得先从南京户部那里拿到勘合,即贩盐许可证,才可以进行合法贩卖,否则就是贩卖私盐,被捉住了是要重惩的。

    如此说来,苏州知府避而不见,态度蹊跷,想必也是与此事有关了。

    唐泛觉得他一开始还是将这件事想得过于简单了些,本以为自己只是过来巡视灾情,当当和事佬罢了,没承想来到这里之后,才越发觉得事情复杂起来。

    而且陆灵溪说得越多,就反而显得越发杂乱。

    东厂、南京官场、苏州府、吴江县,这一连串人事放在一起,简直令人眼花缭乱。

    换作寻常官员,别说查明真相了,只怕想想都要退却,但陆灵溪看见唐泛听到这里头的干系之后,非但没有露出犹豫迟疑的神色,反倒一副兴味盎然的模样,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事情。

    “唐大哥?”陆灵溪忍不住探询地叫了一声。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去吴江县看看罢。”唐泛道。

    陆灵溪想也不想:“唐大哥,让我跟你们过去罢,我会武功,也可以保护你。”

    说罢他可怜兮兮地看着唐泛,似乎害怕对方因为一开始的隐瞒而留下恶劣的印象,问完话之后便要撇开自己单独行动。

    唐泛却并没有在意,陆灵溪一开始之所以隐瞒了怀恩那部分事情,估计是想要借机试探一下自己能否入得了他的眼,这些少年心思,不足为道,更不算冒犯。

    更何况唐泛对陆灵溪的印象确实不错,下意识也总会对他心软几分。

    “可以,不过在苏州的这段时间,凡事要听我命令,你若做不到,便休怪我无情。”

    陆灵溪听得此话,登时整张脸都泛光了:“那是自然!我一定会乖乖听话的,你让我往东,我就不会往西!”

    钱三儿闻言立马警惕地瞪着他,这是要抢自己的位置啊!

    陆灵溪见他一脸戒备,还笑着对唐泛道:“唐大哥,你身边的人,除了那两个东厂的,就只有这个瘦弱不中用的了,就算有什么事他也保护不了你,还不如让我随身服侍你,我可以充当小厮,也可以充当护卫,一举两得,多好啊!”

    钱三儿炸毛:“谁瘦弱不中用了,我也是在北镇抚司当过锦衣卫的好不好,不信咱们来过两招,看谁怕谁!”

    陆灵溪上下打量他,表情是迟疑兼怀疑的:“你?锦衣卫?”

    钱三儿的男人尊严和面子遭遇严重挑战,二话不说就挥拳上去,誓要将这小子狠狠打倒在地上。

    谁知道陆灵溪不闪不避,反倒伸手握住他的拳头,微微侧身,顺着他的去势轻轻扭转了一下手腕。

    姿势优美,身形矫捷。

    另一只手甚至负于背后,没有动用到半分!

    钱三儿便不由自主地往前扑跌出去,眼看就要摔上好大一个狗吃屎,忽然间腰带一紧,又被人四两拨千斤地提了回去,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满脸迷茫地站在原地,手中拳头甚至还保持着方才挥出的姿势。

    陆灵溪关切地问:“你没事罢?”

    又扭头朝唐泛笑容灿烂道:“唐大哥你瞧,这人的确不行,不足以保护你,还是我好罢?”

    钱三儿觉得自己给唐泛丢脸了,不由羞愤交加,脸色涨得通红:“大人!大人……”

    在他们俩嬉闹的当口,唐泛已经施施然将一整面的松鼠桂鱼肉都消灭干净了:“行了,别闹了,你们还吃不吃,不吃就走了!”

    陆灵溪幽怨道:“唐大哥,方才你没瞧见我的身手么?”

    唐泛伸手在他脑门上一弹指:“瞧见了,很爽利,比锦衣卫强,行了罢?”

    陆灵溪这才欢天喜地。

    钱三儿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为锦衣卫正名,忙反驳道:“大人,别说隋镇抚使了,即便是薛千户他们出马,也够这小子喝一壶了!”

    陆灵溪笑眯眯道:“唐大哥说我好,那我便是好,任你狡辩万般也无用了,何必白费力气!”

    钱三儿气了个倒仰,对他牙痒痒:“谁说你好了,大人那只是为了安慰你罢了!”

    唐泛懒得听两人小孩儿似的斗嘴,当先便走了出去,二人这才赶紧鸣金休兵,紧随其后。

    吴江县就在吴县隔壁,两个地方紧挨着,不单名字上只有一字之差,连距离也近得很。

    唐泛三人从官驿要来三匹马,便直接驱马前往吴江县,午饭后出发,很快便到了。

    刚进城,他们便觉得这里氛围比吴县又更压抑了一些。

    城门处进进出出,下工的做买卖的走亲戚的,与别处并无不同,只是人数上要少了许多。

    陆灵溪提醒道:“吴江县城有东西两道城门,我们进的是东门,从西门出去才是太湖。”

    唐泛点点头:“那我们先去西门看看。”

    谁知三人刚走没多远,便见一行人从身后追了上来,为首之人身穿七品官袍,正是吴江县令陈銮。

    作者有话要说:

    注:平湖陆家,就是嘉靖朝内个陆炳的家族,萌萌们有兴趣可以百度下陆炳,这人很有名的,明朝唯一的三公~~

    小剧场:

    汪直(幸灾乐祸):玩脱了是不是,人家现在有艳遇了,陆灵溪要武功有武功,要家世有家世,要才貌有才貌,你有什么?

    隋州(面无表情):我早有准备,一切尽在掌握。(扭头)毛毛,晚上吃蟠龙菜好不好?

    唐泛:什么是蟠龙菜?

    隋州(百度脸):以瘦猪肉、肥肉膘、鲜鱼片、鸡蛋清、绿豆干粉、葱白、胡椒、食盐等为原料,将鱼肉剁成肉馅,纱布过滤,作料拌和,蛋皮包裹,然后摆成蟠龙造型,入笼蒸制而成。

    唐泛(沉痛深思片刻):我们在一起吧!

    汪直:……你还能更有骨气一点吗?

    第113章

    对方想来也是经常坐轿子出行的,从衙门到城门也没几步路,陈銮就跑得气喘吁吁,直到唐泛面前,才勉强挤出一脸笑容:“大人请留步!敢问大人可是左佥都御史唐泛?”

    唐泛挑眉:“你是?”

    陈銮忙拱手道:“下官吴江知县陈銮,拜见大人。”

    唐泛似笑非笑:“陈县令,我既没有穿官袍,也没有表明身份,你何以那么肯定我就是唐泛,万一认错人,岂非闹了笑话?”

    陈銮道:“大人龙章凤姿,仪表非凡,犹如鹤立鸡群,一望便知不是寻常百姓,下官听说朝廷要派下御史来巡查灾情,早早便嘱咐了城门士兵仔细留意,是以才能如此快地赶过来。”

    他年纪不大,看上去只有三十开外,加上五官端正清隽,令人平添不少好感,是典型精明强干的青年官员形象。

    虽说大明开国至今,科举制度早已发展成熟,寒门子弟也有中举当官的,但总体来说,出身优裕人家的子弟能够得到的资源更多,他们可以聘得名师,有长辈教导,可以进有名的书院,最后能够考中的几率自然也就要比普通子弟高得多。

    像唐泛这样,虽然家道中落,但他总归还是大家出身,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陈銮更不必说了,他的叔叔是南京户部尚书,他自己也在当官,这就说明陈家至不济起码也是个三代书香人家,很有可能还是官宦人家,这种情况在大明官场上比比皆是。

    所以陈銮虽为七品县令,却有这般出众的气度,也就不奇怪了。

    唐泛听了他这番解释,只是一笑,也不多话。

    陈銮本已预料等着他诘问,没想到这位唐御史却是异常沉得住气,只得又开口道:“大人此行远道而来,下官自当倾力招待,不过去年吴江遭逢大灾,如今元气大伤,尚未恢复过来,若有怠慢之处,还请大人恕罪。”

    唐泛颔首笑道:“无妨,你是东道主,自然由你作主。你怎么安排,我们就怎么走。”

    陈銮道:“那不如由下官先带大人去瞧瞧灾民的安置情况罢?”

    唐泛挑眉。

    他来到苏州之后碰到的三个人,苏州知府胡文藻避而不见,南直隶巡按御史杨济不在,眼下这位吴江知县,身处漩涡的中心,反倒主动提出要带唐泛去看灾民。

    堂堂正正,毫无遮掩粉饰的意图。

    唐泛与其四目相对,只见陈銮的眼神不避不闪,同样回望过来,露出微微一笑,带着询问之意。

    七品知县与四品知府,似乎高下立见。

    唐泛笑道:“那就请陈县令带路罢。”

    陈銮:“唐大人请。”

    陈銮带着唐泛等人来到城南,这里原本是一处荒废了的寺庙,现在被打扫干净,里面的佛像物事也一应被清理掉,改成一处善堂,原来的僧舍也都拆掉,用来安置更多的床铺。

    自然,这些床铺都很简陋,只不过是草席铺在地上,然后人躺在上面,盖上一床被子罢了,不过对于那些原本无片瓦遮雨的灾民来说,现在这个能够遮风避雨,又能吃饱穿暖的地方,已经犹如天堂了。

    唐泛他们过去的时候,正巧赶上午饭时分,粥水是由官府派人熬制好之后送过来的,灾民们排成长队,拿着碗等待轮到自己,并没有发生唐泛想象中那种嗷嗷待哺,哭天喊地的情形。

    陈銮给唐泛解释道:“这粥是按照一天两顿派的,中午与晚上各一次,现在的灾民人数已经减少许多了,今年以来有不少人都开始陆续回家,所以现在秩序尚可,先前还发生过几回为了分到更多的粮食而抢夺伤人的事情。”

    唐泛点点头,就着错身而过的灾民手中端着的碗望去,微微蹙眉:“这粥好像太稀了些?”

    陈銮苦笑:“好教大人知道,如今县里的粮仓能拨出来的,下官都已经拨了,剩下的一些也已经作为税粮上交给南京那边了,县里现在的粮仓,其实早就搬空了,您若是不信,下官可以带您过去瞧瞧。”

    唐泛没有与他说话,却拉了旁边路过一位老者询问:“这位老人家,你从何处来?”

    老者抬头看见唐泛,又见到他身旁穿着官袍的陈銮,颤巍巍便要跪下行礼。

    唐泛自然没让他这么干,一把就将人扶了起来:“老人家请勿多礼,你从何处而来?”

    老者道:“小民自城外逃荒而来,多得本县老父母慈悲为怀,开城门放我们进来,使得我们有片瓦遮身,又不至于饿死,老父母在上,请受小民一拜!”

    说罢纳头便拜。

    陈銮微笑着扶起他:“老人家方才没听到唐大人说么,请勿多礼,此乃本县应该做的,既然身为父母官,就应该做我该做的事情。”

    老者唯唯应是,神色拘谨,捧着碗不敢接话。

    唐泛见他手足无措,便让他自去了,一面问陈銮:“苏州府不是有拨下粮食么?”

    陈銮摇头:“根本就不够,实话与您说罢,吴县那边也遭了灾,因为是苏州府治所,所以就先紧着吴县,结果我们吴江县倒成了后娘养的了,拨下来的粮食只有三十石左右。”

    唐泛皱眉:“怎么这么少?”

    陈銮道:“这些都是有案可查的,大人这边请。”

    他带着唐泛来到县仓,命人打开大门,唐泛一瞧,里面果然空空如也,半粒米也没有了。

    陈銮又拿来粮册给唐泛看,在苏州府拨粮那一款后面,的确明明白白写着三百石。

    唐泛就问:“现在给灾民的粮食还能发几天?”

    陈銮道:“大概还能维持三天。”

    唐泛:“那三天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陈銮:“下官打算去向县里的粮商们借粮。还有,如今湖水已退,田地已经可以重新耕种,下官准备让人将灾民们分批劝回去,毕竟现在也只剩几百人了,总要容易一些,而且如果能够回家,除了那些地痞无赖,一般也没有人愿意死耗在这里的。所以只要向粮商们再借两三天的粮食尽够了。”

    唐泛:“他们肯借?”

    陈銮笑了:“他们自然不肯,不过下官威逼利诱,总还能让他们掏出一些的。”

    唐泛也笑道:“弘雅可谓能吏也!”

    之前称呼陈县令,是公事公办,如今改成了字号,顿时便亲近许多,也间接表达了唐泛的态度。

    陈銮拱手道:“不敢当大人赞誉,此为下官分内事,无非尽忠职守罢了。”

    唐泛拍拍他的肩膀:“尽忠职守这四个字,说易做难,多少官员也未能遵守,你能做到这一点,实是不易,回去之后,我定当如实禀告,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陈銮笑了笑:“大人言重了,知府大人其实也不容易,遭灾的县有好几个,肯定有轻重缓急之分,下官可以谅解。”

    唐泛扬眉道:“但据我所知,遭灾最严重的,也就吴江与吴县两个地方,而且之前,吴县的灾民听说吴江这边提供的粥水更充足,就都跑到你们吴江来了,可有此事?”

    陈銮道:“灾民的确超过预期,所以吴江这边才捉襟见肘,否则若是依照平日的数目,县仓的粮食应该是够用的。正因为此事,南直隶巡按御史杨济才会弹劾下官,不过后来下官对他解释明白之后,杨御史也就没有多作纠缠了。”

    唐泛点头:“此事我自会找杨济证实的。”

    陈銮带着唐泛在城南各处转了一圈,回答了不少问题,俱都条理分明,令唐泛面上的笑容越发和煦起来。

    与谈吐不凡,进退有据的陈銮相比,行迹慌张多有古怪的胡文藻,不仅落了下乘,而且显得分外可疑。

    唐泛在吴江县留了顿饭,陈銮招待的也都很简单,并没有因为唐泛过来就大鱼大肉,自然,也不会太过寒酸。

    陈銮、唐泛,陆灵溪和钱三儿,加上陈銮那边跟着作陪的两个人,七菜一汤,都是常见的菜肴,却做得十分美味。

    抛开官员的身份,唐泛与陈銮出身相仿,两人也有不少话题可聊,席间自然宾主尽欢,一派祥和。

    饭后唐泛谢绝了陈銮的陪同,说是自己在县里再看看就回去,让陈銮去忙公务,不必作陪。

    陈銮也没有坚持,客气几句之后便告辞离去了。

    看着陈銮远去的背影,钱三儿笑嘻嘻地感叹:“这才是光明正大的官员气度呢,小的瞧他身上与大人倒有些相似之处!”

    唐泛转向陆灵溪:“你看呢?”

    陆灵溪:“殊为可疑。”

    “不错。”唐泛敛去笑容,脸色沉了下来,完全不复方才春风和煦的模样。“这人恐怕比胡文藻还要难以对付。”

    钱三儿很奇怪:“大人,陈銮有何可疑?”

    他根本就没看出来,在他眼里,陈銮言行正常,可比胡文藻好多了。

    说话的是陆灵溪:“我们刚进城,他就立马知道了,若像他说的那样,早早得知我们可能会来,所以让城门士兵留意,我是绝对不信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早在城门那里,士兵就会直接拦下唐大哥,请陈銮来见了,现在分明是他早早派人跟踪我们,所以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这一点足以说明他动机不纯,没有对我们说实话。”

    唐泛颔首:“不错,还有一点。我们在善堂看见的那些灾民,衣裳都很干净整洁,说明是新换上去的,但不管善堂的条件再如何好,也断然没有官府出钱给灾民买衣服穿的道理。你们还记得我方才拦下一个老者询问的事情么?”

    见两人都点点头,他笑了笑:“你们可发现他有什么不妥?”

    钱三儿挠挠头,他的确没有留意这种细节,自然答不上来。

    陆灵溪却道:“那老者表现有些奇怪,原本表现得很拘束,对答却异常流利,像是提前背好似的,而且我瞧见他时不时总去看陈銮,若说老百姓没见过县太爷,因为稀奇所以多看几眼也就罢了,但那人的眼神却很奇怪,感觉就像,就像……”

    他皱着眉想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唐泛接道:“就像在看陈銮的眼色。”

    陆灵溪一击掌:“对,就是这样,唐大哥真是心细如发,算无遗策!”

    唐泛对他时不时就要卖力夸赞自己也已经麻木了。

    严格说起来,陆灵溪也不是在拍马屁,就算是,那他溜须拍马的功夫也实在是太拙劣了。

    若真是溜须拍马也就罢了,偏偏陆灵溪满腔真诚,锲而不舍,逮着机会就要对唐泛表达一通令人啼笑皆非的倾慕敬仰之情,几回下来,唐泛早就学会了听而不闻。

    唐泛看了他一眼:“益青。”

    陆灵溪:“唐大哥有何吩咐?”

    唐泛神色淡淡:“你应该早就知道有人在盯着我们的行踪了罢?”

    陆灵溪非但没有否认,反而很痛快地承认了:“是啊!”

    唐泛皱眉:“那你怎的不早说?”

    陆灵溪很无辜:“我以为你一开始就知道了,只是不想打草惊蛇而已!”

    唐泛瞪着他,后者既无辜又委屈,带了几分讨好道:“可是你之前也没问啊,大不了以后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好不好?”

    唐泛无语片刻:“说罢,你还知道什么?”

    陆灵溪道:“在官驿外面有两拨人盯着我们,一路跟着我们到这里来。”

    唐泛挑眉:“两拨?”

    陆灵溪点点头,很肯定地:“两拨。”

    唐泛:“你确定不是同一路人?”

    陆灵溪:“不是,你也知道,学武之人耳目总要比常人聪敏一些,其中一拨很可能就是陈銮这边的,另外一拨,我就不知道了。”

    唐泛想了想:“会是东厂的吗?”

    陆灵溪:“也有可能。”

    唐泛沉吟片刻:“我们先回去。”

    钱三儿一愣,他还有些云里雾里:“去哪儿?”

    唐泛道:“先回吴县,然后再回来。”

    回吴县做什么,唐泛没有解释。

    然而等唐泛回到吴县官驿的时候,就被告知,南直隶巡按御史杨济回来了,还过来拜见过。

    第114章

    “现在他人呢?”唐泛问官驿的伙计。

    伙计道:“杨御史就在官驿里,没出去过,预备着大人您回来要召见,让小的等在这里,若是瞧见大人回来便先过来询问一声,若大人要见他,小的这就去请杨御史过来。”

    唐泛点点头:“去请他过来。”

    比起陈銮,杨济就有点其貌不扬了。

    他年纪还不到四十,却已经半白了头发,不过这不是累的,有些人生来便是少年白,但因为杨济身形瘦小,所以无形中又增加了不少沧桑的痕迹。

    “下官南直隶巡按御史杨济拜见左佥都御史唐大人。”杨济行礼道。

    “杨御史免礼。”唐泛摆了摆手。“请坐。三儿,奉茶。”

    唐泛与杨济素无交情,也不准备绕圈子说废话,待二人分头落座,他便问:“杨御史这是有要事?”

    杨济侧坐半个身子,拱手道:“下官先前去昆山县巡视了,未能与大人碰面,是以回来之后听说大人找过下官,便前来拜见,没想到大人又去了吴江县,幸好这回没再错过。下官知道大人此来是为了巡查吴江饥荒的事情,正要与大人禀告此事。”

    唐泛端起茶盅喝了一口,颔首道:“你说罢。”

    杨济道:“下官奉命驻守苏州府,去年太湖泛滥,吴江吴县等地饥荒,闹出不少人命,下官赶往那几个地方之后,发现吴江的情况最为严重,当时下官也是莽撞,未经调查,便认定吴江知县陈銮玩忽职守,拖延救灾,所以上疏弹劾。”

    说罢他叹了口气:“结果后来却证明是下官错了。”

    唐泛放下茶盅,指节轻轻叩了一下桌面:“哦?你错了?怎么说?”

    杨济道:“陈銮非但没有玩忽职守,反倒尽职尽责,已经做到了最好,他将灾民悉数迁到城南,又安置了不少从吴县那边过去的灾民,谁知苏州府拨下的粮食根本不够,为此陈知县不得不搬空县仓,还去向城中富商借粮,下官亲眼目睹,所以才觉得自己先前上疏弹劾所为实在是有失妥当,若是陈知县为此掉了乌纱帽,那下官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还请大人明鉴。”

    唐泛唔了一声:“这么说,你觉得陈銮非但无过,反而还有功了?”

    杨济摇摇头:“有没有功,下官不敢论断,只是下官希望大人能够查明真相,禀明朝廷,下官愿与大人一道具名,弥补自己先前犯下的过失。”

    唐泛笑了笑:“是不是过失,尚未有定论,你身为御史,本来就应该纠劾百司,凡百官猥茸贪冒坏官记者,皆须铁面无私,整饬抚治,何错之有?”

    杨济一愣:“大人的意思是……陈知县仍旧有过错?”

    唐泛的目光落在茶汤的颜色上,好似那里头开出了一朵花似的,杨济等了半天都等不到回答,忍不住出声:“大人?唐大人?”

    他这才如梦初醒:“嗯?方才说到哪儿了?”

    杨济:“……”

    唐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昨日刚刚赶过来,今日又去了趟吴江,累了点,就走神了。”

    杨济一脸理解,关切道:“大人可要保重身体啊!”

    唐泛忍不住掩口打了个呵欠,歉意道:“见笑了,你继续,继续。”

    杨济只好将方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大人方才的意思,下官不太明白,能否请您再说一遍?”

    唐泛:“嗯?我刚才说什么了?”

    杨济:“……您说陈知县是否有过失,尚未定论。”

    唐泛:“是啊,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他有没有过失,本来就应该有朝廷来判断的,我虽然是钦差,也只能将自己所见所闻上奏而已。”

    杨济实在弄不懂这个唐泛是真傻还是假傻。

    他没跟唐泛打过交道,只是对方屡破案子,以断案闻名。

    尤其是在香河县时,幼童死于井中,人人皆以为其失足落井而亡,又或者被人推下井中,唯独唐泛从尸体的蛛丝马迹中判断对方是被人先杀死再抛尸,正是这桩案子,使得唐泛名声更上一层。

    不过现在看来,唐泛明显更适合去当断案的刑官,而非跑到这里来搅混水。

    杨济觉得此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不由隐隐有些轻视之意。

    只是话说回来,眼下这件事,一个昏聩没有主见的钦差,明显比一个精明能干的钦差更合适。

    杨济笑道:“大人说得是,不过大人准备如何上奏,能不能先与下官通个气,如此一来,下官也好紧跟着您,免得走错了路子。”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份奏疏,双手递了过来:“此为下官这几日重新草拟的奏疏,还请大人过目。”

    唐泛接过来放在一边:“那等我先看一看,你晚上没事罢,要是没事的话,咱们晚上一起吃个饭,饭桌上再说。”

    此话正合杨济的意,他的笑容越发真心诚挚了:“那下官就在别院恭候大人传唤了。”

    刚送走杨济,陆灵溪后脚就回来了。

    唐泛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陆灵溪笑道:“我不敢逗留太久,事情打听清楚就快马加鞭回来了,怕你这儿没人使唤。”

    他们离开吴江之前,陆灵溪跟着唐泛出城,转头却又回到城里,办了唐泛交代他的事情,才又赶回来。

    钱三儿撇撇嘴:“什么叫没人使唤,我不是人啊?!”

    陆灵溪笑道:“可是你身手不行啊,万一唐大哥遇到危险怎么办?”

    钱三儿恼羞成怒:“谁说我身手不行,我的身手可是跟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大人学的,你知道他是谁么!”

    陆灵溪:“喔,原来镇抚使大人的徒弟在我手下过不了三招啊!”

    钱三儿的心顿时碎了一地。

    “好了,不要闹了。”唐泛拿起放在旁边那封奏疏,打开来,一张纸从里头轻飘飘地落下来,在落地之前,就被陆灵溪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

    “是银票,一万两。”陆灵溪咋舌道,像他这样的大家子弟,自幼熏陶,不是见钱眼开的人物,能够令他动容,那必然是银票上的面额数目巨大。“这还是茂昌号的银票,见票即兑,可提现银,真是大手笔!”

    银票比现银携带方便,不易被盗窃,还是送礼贿赂之必备,所以沿袭前宋智慧,大明开国之后,这种银号逐渐就流行了起来。

    这时候的钱庄,背后都有大商贾支持,并非某个商人在经营,而有可能是一整个商会,譬如京城鼎鼎有名的汇通票号,背后就是山西商人,茂昌号的靠山则据说是扬州商人。

    每个钱庄都有自己独特的防伪手段,陆灵溪手上的这张,上面的字皆以特殊材质所制的墨,只要放在阳光下一照,书写字体的墨迹就能够呈现出区别与一般书墨的色泽,而且银票上面还有半个签名,到时候与钱庄那边的存根一并,正好合成一个签名,这样就算是对上了。

    听见这个数目,唐泛就想起当年他查武安侯府案时,欢意楼的清姿姑娘身价是好几千两,如此说来,他现在的身价岂不也抵得上两个欢意楼的头牌了?

    想及此,某方面脑子有点缺根筋的唐大人不由哈哈笑了起来。

    “唐大哥,你笑什么?”陆灵溪好奇地问。

    唐泛一边笑一边给他们回忆那件事。

    陆灵溪却道:“武安侯府案吗,我也有印象,听说当年闹得很大,最后证明杀郑诚的凶手还不止一个?”

    唐泛颔首:“正确地说,是想杀郑诚并且已经下手了的人不止一拨人,一是他的弟弟和小妾合谋,二是他正妻买通了欢意楼的妓子下手,但郑诚死后,已经很难辨认到底是哪个原因才使得他猝死,也许两边的缘故都有。说来也是宿世冤孽,不单弟弟要他死,连老婆都想让他死,做人做到这等境地,也真是太可悲了。”

    陆灵溪兴奋道:“原来那个案子是唐大哥你断的,我就听说当年这桩案子,武安侯府原本以为郑诚是纵欲过度而亡的,后来有位官员硬是通过层层线索,将两边的凶手都找了出来,没想到那个官员就是你!”

    这个案子是唐泛入仕途之后遇到的第一个值得一书的奇案,却并非他赖以成名的案子,陆灵溪不知道也不出奇。

    唐泛闻言就摇头笑道:“其实武安侯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无能,他未必不知道儿子的死因有蹊跷,只是他不希望牵连太广,所以反倒想要息事宁人罢了。是我那时候年轻莽撞,非要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不可,这才有了后边的风波。武安侯府因我而失去儿子与长媳,如今他们府上的人见了我,都是直接绕路走的,我仕途上几番沉浮,也少不了他们家的落井下石。”

    陆灵溪道:“不管死者为何而死,生前做了什么,将真相还原出来,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他们的态度如何,并不能说明唐大哥做错了,你没有错。”

    唐泛深深注目他片刻,含笑点头:“你说得对,我没有错。”

    对方这一眼里,仿佛蕴含着对自己态度的肯定,对自己观点的认同,以及若有似无的知己之意,这令陆灵溪的心跳瞬间快了一些,心情也瞬间飞扬起来。

    “所以像你这样的人,外柔内刚,外软内硬,情势越是复杂,别人越是逼迫,你虽然看似步步后退,但实际上心中早有定计。”

    唐泛嘴角噙笑:“那你说说,我有什么定计?”

    陆灵溪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每当对方露出这样的笑容时,他不知不觉就会看得呆住,直到唐泛再次出声询问,他才会回过神来。

    “示之以弱,让对方放松警惕,然后暗中再去进行自己想查的事情。”

    唐泛眼露赞赏,像陆灵溪这样聪明的少年他见过不少,旁的不说,他那位前姐夫,少年时素有神童之名,聪敏必也不下于陆灵溪,但陆灵溪的可贵之处就在于,他的学习和适应能力很强,又因为在外游历,胸襟见识远比一般关在家中的读书人强,能文能武,思路也更加开阔。

    也难怪怀恩会推荐他来协助自己,这其中未必没有存着让唐泛提携陆灵溪的心思,毕竟怀恩再如何得圣眷,他也只是一个宦官,行事有许多不方便之处,让陆灵溪跟唐泛搭上关系,也有助于陆灵溪以后的仕途发展。

    不管如何,唐泛确实起了爱才之心。

    “不错,”他也不再卖关子了,“现在看来,杨济的确是与陈銮站在一边的,他话里话外俱有为陈銮开脱之意,巡按御史权限虽大,官职却不高,江南虽然富庶,但杨济又非富家子弟出身,让他一口气拿出一万两银子来贿赂我,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这张银票只会是陈銮借他之手给我的。”

    钱三儿不解:“既然杨济和陈銮是一伙的,那为什么他们俩还要互相弹劾呢?”

    陆灵溪猜测:“也许他们俩先前不和,现在勾结到一起了?又或者他们希望唐大哥在陛下面前为自己说说好话?”

    他虽然聪明,也见过不少世面,但毕竟不是官场中人,对里头的弯弯绕绕不太了解。

    唐泛摇首:“现在不需要凭空猜测,晚上钱三儿留在官驿,益青,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钱三儿挠头:“晚上您不是要与杨济吃饭么?”

    唐泛睨了他一眼:“正是饭后。”

    陆灵溪却已经明白了唐泛的打算,抚掌笑道:“唐大哥好算计!”

    当天夜幕刚刚降临,唐泛就派人将杨济请了过来,又自掏腰包,让官驿的人从外面买了一桌上好席面,单独与杨济对酌,二人绝口不提正事,只论风月,杨济这人有清廉之名,不好钱财,唯独爱名,唐泛看准这一点,三句中倒有两句离不开杨济的奉公爱民,廉正刚直,将杨济说得浑身飘飘然,在酒水的助兴下,杨济仿佛看到自己成了将百姓拔诸水火,登于衽席的救世主,大明朝没了他就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的救时能臣。

    不过杨济并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趁着喝酒的间隙,他忍不住问唐泛:“不知大人可曾看过下官那封奏疏?”

    唐泛含笑,神情满意:“看过了,写得很好。”

    不知情的,还真当两人说的是奏疏。

    实际上杨济的潜台词是“你看过奏疏里面夹的银票了吗,收不收?数目还满意吗?”

    而唐泛的潜台词则是“收,很满意。”

    只听得唐泛又道:“我亲自去吴江看过了,陈知县的确尽忠职守,反倒是苏州知府胡文藻,从我刚到苏州至今,只过来拜见过一回,连我上门都避而不见,殊为可恶,拨给吴江的钱粮数目不足一事,只怕他脱不了干系。”

    见他表明态度,杨济终于放下心:“大人英明,胡知府只手遮天,苏州府全由他说了算。我官小位卑,能做的毕竟有限,如今大人一来,总算有了主心骨,下官愿随大人一并上奏,绝不使大人孤军作战。”

    唐泛哈哈一笑:“好,来,喝酒,喝酒!”

    这样的氛围下,一场酒宴自然尽兴。

    杨济酒量一般,又被唐泛接连灌酒,还没等散席,他就一头栽倒在桌子底下。

    唐泛摇摇晃晃地起身去拉他:“惠民兄?”

    杨济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掀。

    唐泛伸手想将人扶起来,“一不小心”踉跄了一下,大半重量都压在杨济身上,结果对方哼都没哼一声,可见醉酒程度。

    唐泛眯起眼等了片刻,见他的确醉成一滩烂泥,这才轻轻叩了叩桌面。

    片刻之后,外面有人推门进来,正是陆灵溪和钱三儿。

    唐泛没有说话,只是抬了抬下巴,两人会意,钱三儿将杨济搀扶起来往外走,嘴里还一边说:“杨大人,小的扶您回去歇息啊!”

    陆灵溪则过来扶起唐泛,一边悄声道:“杨济身边只有一个小厮,他要照顾杨济,肯定没空管咱们,钱三儿那边也会伪装你还在官驿里的假象。至于盯梢我们的人,现在外头只有两个,很容易甩脱,等会我们不要走后门,直接翻墙出去。”

    唐泛嘴唇阖动,也悄声道:“……我不会翻墙。”

    陆灵溪捏了捏他的腰:“没事儿,有我呢。”

    唐泛咳了一声:“你手放哪儿呢,拿开些。”

    陆灵溪无辜道:“拿来了还怎么扶着你,别说太多话了,你还醉着呢,小心被看出来!”

    他说着,一面又稍稍提高了音量:“大人,您悠着点儿,小心脚下,哎哟,大人,我不是您的春儿,别摸我腰,痒!”

    唐泛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当晚,唐泛与杨济大醉一场,直到深夜时分才分头睡下,估计隔天没有日上三竿都是起不来的了。

    另外一边,两名乔装打扮成平民百姓的人,却神不知鬼不觉从官驿离开,前往吴江县。

    县城城门夜晚是关着的,除非有紧急军情,否则绝不会打开。

    唐泛他们也没有攀爬城门进去的兴趣,那种情节只会出现在话本传奇里,现实操作难度实在太大了,很容易被发现。

    所以他们一路悄悄地来到城外,混入那些赶早想要入城的百姓之中,静静等待着城门的打开。

    二人身上都穿着粗布衣裳,看上去跟普通百姓没什么区别,但是容貌和气质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衣着而改变,站在普通百姓之中,他们俩的脸就显得鹤立鸡群了,而且他们昨天白天才刚来过吴江,保不准城门守卫还认得自己,为此陆灵溪还给自己和唐泛的容貌做了稍稍的修饰,眉毛画得粗一些,脸色蜡黄一些,黏上点胡子,额头眼角再加点皱纹,这样就不会太惹眼了,也包管没人能认出来。

    唐泛对这样的技巧很是新奇:“这就是易容吗?”

    陆灵溪摇头:“这还谈不上易容,只是与妇人画妆有些类似罢了,易容之法要高明许多,除了将容貌改变之外,还可以改变头发,身形,甚至由男变女,或者由女变男,那才是真正的神鬼莫测。”

    唐泛想起李漫当初悄无声息与儿子互换了身份躲过一劫,又想起李子龙装扮成出云子的事情,不由点点头:“确实如此。”

    陆灵溪看着唐泛,他改变了肤色,多了胡子,但反倒更显出几分魅力来,可以想象,等唐泛真正蓄起胡子,再恢复白面书生的模样时,必然比现在更加俊美:“不过唐大哥,就算是现在这样,你还是很好看。”

    唐泛瞪了他一眼:“小小年纪,不要总对长辈语出轻佻,我可是你爹!”

    两人如今正是扮成父子,唐泛气质成熟,加上把胡子还可以装装中年人,陆灵溪再怎么乔装也不像,只好本色扮演,此刻的容貌自然不如之前那样俊美,不过蜡黄的蜡黄的脸色反倒让他看上去小了两三岁,像是个长期营养不良的贫苦人家少年郎模样。

    陆灵溪闻言嘻嘻一笑,身体凑近唐泛:“爹,咱俩连表字里都有个青字,可不正是前世修来的缘分?”

    他们此时站在墙根下,边上还有其他百姓,为了不引人注意,两人靠得极近,唐泛几乎都可以感觉到他说话时的温热气息了。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调戏了!

    唐泛啼笑皆非,也不知道该气好还是该笑好。

    他摸着胡须,一本正经道:“乖儿,这还用说,都能做父子了,自然是前世修来的缘分,爹站得有些累了,你来给为父捶捶腿罢!”

    本以为陆灵溪会退却,谁知道这家伙笑眯眯地说了声好,还真伸出手,在唐泛腰上揉来揉去。

    唐泛拍开他的爪子:“是捶腿,不是让你揉腰!”

    陆灵溪眨眨眼:“站久了,腰也酸啊,先揉揉腰。爹,您的腰比我还细呢!”

    唐泛简直为他的厚脸皮绝倒。

    幸好就在这个时候,城门终于缓缓打开,唐泛神色一正,将头顶上的笠帽往下拉了拉。

    “该做正事了。”

    “是。”陆灵溪也识趣地收回手,挑起扁担两边装着梨子的箩筐,跟在唐泛后面二人一道入城。

    入了城,二人寻了一条没人的小巷,将箩筐一放,便直奔城西。

    从西面的城门出去,才是通往太湖,但之前唐泛一直都在东面城门进出,陈銮带他去视察灾民,走的也是城南,从未靠近过城西,如今唐泛瞒过众人耳目,带着陆灵溪来此,正是为了亲自验证陈銮到底是不是在说谎。

    远远地,他们便瞧见城西的大门紧闭,城门上有士兵在巡视。

    之前受唐泛嘱咐重新折返回来的那次,陆灵溪就已经打听清楚了:“城外应该才是真正的灾民安置之所,城门只许出,不许入。当时大灾过后,瘟疫横行,为了避免传染,陈銮下令将染病之人都赶出城,连同那些灾民,全都被安置在外头,每日只能吃到一顿粥,外头死的人越来越多,官府每日都会让人出去收殓一次尸体。不过因为担心那些尸体染病,所以基本都是一烧了事。”

    对于瘟疫的处置,官府历来都是采取隔离的办法,这点唐泛也挑不出毛病,但陈銮在明知他来吴江巡查的情况下,不肯带他去看真正的灾民安置点,反倒弄虚作假,又通过杨济送银子想要封他的口,这其中必然另有蹊跷。

    唐泛道:“这么说,我们很难出城去看了?”

    陆灵溪摇头:“相反,很容易。我们可以混在收敛尸体的人里边,而负责收敛尸体的那些胥吏,一般都没人会想担下这个差事,他们甚至会出钱雇一些人去做。而守城的士兵那边。只要没有灾民想要混入城,他们也不会管的。跟我来。”

    第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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