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灯匣剑/师弟,失忆了别闹 作者:少女癖
第18节
任逸尘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后他的脸色忽然苍白了起来:“等等,大师并不在!”
“……哈?!”蔺即川傻眼了。
最后还是蔺采灵机一动道:“他会不会留在了佛相身边?”
两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暗道不好。
就在他们留在原地犹豫之时,蔺采转过头去看了眼身后的黑暗:“我怎么……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跟着我们……”
“用隐身决吧。”蔺即川刚想掏出符纸,就被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气劲击中!他几乎没有防备,立刻口吐鲜血,踉跄几步后勉强站稳了。任逸尘眼疾手快扶住他,背上碧落剑出鞘,闪出青色剑芒对抗住暗处那再度袭击而来的气劲!
周围的环境猛地一变,三人只觉心头无比压抑,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蔺即川稳住紊乱的气息,黄泉剑上手,与任逸尘一同警惕地查看了起来。
然而只有安静在不断蔓延。
“我想起来师尊曾告诉我的目幻怪……”蔺即川小声道。
目幻怪是种奇异的精怪,由人死后的执念化生而来,平常基本隐身于暗处,若是你的目光不经意间触及到它,那它就会幻化成你最害怕的东西。
蔺即川这辈子所惧怕的无非是……师弟任逸尘的剑术。
毕竟这可是持续了许多年、几十个山头血淋淋的教训。
“……所以,我们难道要闭上眼睛行走吗?”任逸尘蹙起眉。
蔺即川叹了口气:“要对付目幻怪,唯有这一办法能不受它干扰。”
三人一齐闭上双眼,顿时便觉身侧的莫名压力少了一些。
“拉着我的手。”蔺即川道。他手执八卦盘,依照真气的运行辨别前路。
然而蔺采好死不死地微微睁开了眼睛,目光正巧对上了隐藏着的目幻怪,顿时,山崩地裂般的吼声响起,三人同时被吓了一跳,就见面前立着一只身形庞大的……
公鸡。
“小采!!!”蔺即川悲愤地怒吼道。
蔺采吓得手脚都软了:“我不是故意的啊啊啊啊啊!”
蔺采小时候确实是因为青云镇上凶悍的公鸡而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被那只鸡追了几条街后,他仍是被啄了好几个包,从此蔺采见了公鸡就绕道走。
“它一直追着我们……”蔺采趴在任逸尘背上都快哭出来了。
此时,正当他们一路跑公鸡一路追时,黄泉碧落双剑突然双双爆出剑气,两道璀璨的光芒同时击中了那只公鸡,只闻它哀鸣一声,顿时消散而去。
蔺即川停下了脚步:“咦,怎么回事?”他看了眼手里的黄泉剑和任逸尘手里的碧落剑,只见双剑剑身的光芒尚未褪去,反而越来越强盛,几乎快要将暗夜照成了白昼。
在一金一青交织而成的光幕中,一抹飘逸的身影踏光而来,挥袖间,黄泉碧落双剑竟幻化成了两朵光尘,被他收入袖中!
“你在干什么?!把剑还给我们!”蔺即川对来者怒目而视。
“我必须把这两把剑上的法力还予婆竭罗龙女。”那人道。
任逸尘沉声问:“你是谁?”
“我?”男人笑了笑:“我名别初赋。”
祸国剑鬼别初赋?!
蔺即川和任逸尘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别初赋无疑是东胜神洲武林界的传奇,只听闻他自从冷独听死后便退隐江湖,不问世事,没想到他们竟有幸得以一睹别初赋之真容!
“抱歉,此事皆因我而起,现在我要带着双剑立刻去往鬼界平息人间失序之事,我送你们回去如何?”别初赋道。
蔺即川愣了愣:“唔,那双剑……”
别初赋道:“很抱歉,可能无法归还你们。”
“算了,那你便带走吧,横竖也是从你手里流传而出的。”蔺即川道。他明白人间失序是大事。
别初赋冲他们行了个礼,便幻化出了一柄长剑,令他们一同乘剑而归。
客栈内,神府步莲额冒汗珠,咬牙撑着法阵,只是他之前旧伤未愈,又几度使用佛力,此时已是强弩之末。
“佛相。”
一团白光飘忽而来,落地之时骤然幻化成了优昙梵声的模样。他面目安详,端坐于神府步莲对面,同样手结法印。
“你要干什么?”神府步莲忍不住蹙眉,出声喝止。
优昙梵声微微一笑:“就算寻得我之躯体,也不过是一残废而已。趁着我还有一点法力,便让我助佛相一程罢。”
神府步莲想要阻止他,却见优昙梵声已经开始加入到法阵中来,浑身散发出金光,令神府步莲结起的平魔阵再次加强了对影魔的禁锢。
“优昙梵声你给我住手!再这样下去你真的会魂飞魄散!”神府步莲怒道。
“优昙梵声无惧也。”
神府步莲只能眼睁睁看着雨过天青色□□的佛者双目合上,身形飘渺如同火光中的千瓣莲花,他开始透明起来,与此同时,平魔阵金光大盛,被困其中的众多影魔都纷纷被清圣佛力净化、驱散。
“离婆离婆帝。求诃求诃帝。陀罗尼帝。尼诃啰帝。毗黎你帝。摩诃伽帝。真陵乾帝。莎婆诃。”
神府步莲低声念起七佛灭罪真言咒,以自身修为渡给即将消逝的优昙梵声。
暗夜沉沉,泣寰刀灵漂浮在半空中,突然一指前方的一片密林道:“我感觉到那里有什么东西。”
凛徒言瞥了他一眼,几步走向前去,钻入密林内。
只见一辆小巧的红色轿子正停在那里,四角还垂挂着眼熟的银铃儿。
“里面有人。”泣寰刀灵道。
掀开轿帘,凛徒言骤然一惊,伸手探在了轿子内那人的鼻子下。
“没死,但是快了。”泣寰刀灵补充道。
“佛门中人?”凛徒言看到了那袭□□,想了想,便将那个无声无息又血肉模糊的青年搬了出来。
泣寰刀灵道:“他的魂识只剩下一缕了。你要帮他么?”
凛徒言不语,只是将青年背在了身上,道:“走,前方我感应到了佛门阵法的气息,很可能是有佛者在启阵对抗什么,我们去看看。”
凛徒言匆匆行在暗夜道路上,离得越近,他越能感受到那股佛力的逐步减弱,这使他不由得担忧起来。
终于赶到了那处客栈后,凛徒言停下脚步,道:“是平魔阵。”
他没有莽撞破开平魔阵,只是催动佛力,助客栈内的佛者将平魔阵重新加固起来,直到最后一只影魔消逝,凛徒言方才踏入了客栈。
神府步莲胸前早已晕染着一片血迹,他还没有停止渡修为给优昙梵声,凛徒言见状,情急之下将快要气空力尽的神府步莲一掌推开,亲身上阵。
“这个人就是那魂识的身体!”泣寰刀灵突然道。
凛徒言闻言便顺势将优昙梵声虚弱的魂识送回了他的身体中。然而回到了原身的优昙梵声仍是气息奄奄,眼看着撑不了多久。
“他必须尽快得到医治。”凛徒言收了佛力道。
神府步莲对他敛衽致礼:“多谢佛者相助。”
“无妨,救人要紧。”凛徒言道。他又盯着神府步莲看了半晌:“你是圣佛天之人?”
“正是,在下神府步莲,来自圣佛天之光明殿。”神府步莲道。
作者有话要说: 满课是我听过最动人的词语
☆、第65章
神竹秀趴在桌面上睡着了。
隔了不知多久,他才悠悠醒转,揉着眼睛转过头去,他吓得差点惊叫出声,却被那人微温的手捂住了嘴。
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平淑仍在房内睡觉。
赋君抒无声地望着他。
“……”神竹秀微蹙起眉,还是使了个眼色让他一起出房间来。
两人走出了桃李天下的房间,穿过雅风回廊,廊壁上面悬挂着不少风雅字画,每个墨汁淋漓的字托在纸上都像是悬空的。赋君抒边走边看,他瞥了眼面前神竹秀的一头乌发,不由自主地抬手捋了捋自己鬓边已经杂白的发丝。
两人一路沉默,直到走出了桃李天下,来到一处亭子间里时,神竹秀才停下了脚步,脸色淡然地看向了他:“有事?”
赋君抒难看地笑了一下:“嗯。……赋君颐死了。”
神竹秀顿了顿,过了许久,他才像是呼吸困难似的低声道:“……然后呢?”
“我想带他走。”赋君抒看着神竹秀的眼睛道。
“不可能!”神竹秀猛然抬起头,直直地瞪着赋君抒:“汝不能这样做,汝不能这样做!”
赋君抒冷下脸,哼了一声:“我为什么不可以?”
他欺身向前,掐住神竹秀的下巴,看着他吃痛的表情和微微颤动的睫羽,心里一阵凌虐的快感:“他现在是赋君抒唯一的子嗣,皇室的血脉,朕为什么不可以带走他?”
神竹秀冷静下来后握上了他的手:“那又如何?吾不会让汝带走他的。”
“你以为你是谁?”赋君抒松了手,嘲讽地笑道。
“吾谁也不是,吾只知道他是吾一手养大的孩子,他病得很重,吾不会让汝带走他。”神竹秀看着赋君抒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赋君抒哈哈大笑起来,倒退几步坐到了石椅上。
“是啊,”他神情恍惚地笑道:“他是你一手养大的孩子……朕不要他,朕不要他!”
神竹秀看了他一眼,心里反而没什么感觉了,就像是一片荒芜的死水,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浪。
赋君抒发了一会儿愣,径直站起身自己踉踉跄跄地走了。
一个什么东西从他的衣襟里掉了出来。
是那把丝绢扇子,绘着熟悉的霜雪墨竹图。
神竹秀看了半晌,方才弯下腰拾起,然而眼泪已经滚滚地落了下来。
他觉得太累了,这么多年下来,真的太累了。
这大概就是他与赋君抒的最后一面了吧。
他漠然地将扇子重新插回衣襟里,抹了把脸重新走回了桃李天下。
平淑的床像座有廊檐的小房子,挂着层层幔帐,他躺在被褥中,双眼有些迷蒙地看着神竹秀走近他的床铺。
“师尊……咳、咳咳。”平淑虚弱地抬起一只手,很快就被神竹秀紧紧握住了。
神竹秀俯下身,抵着他的额头轻声道:“好一点儿了么?”
“嗯,师尊,吾好多了。”平淑露出一个微笑,他感到神竹秀的眼泪落在脸颊旁,又湿又冷。
“吾不会让他带走汝……”神竹秀道。
平淑很快又撑不住似的昏睡过去了,他的眉眼像赋君颐,神情却是赋君抒的模样。
神竹秀一阵恍惚,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害怕的景象似的立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房间。
他自桃李天下内跑出来,从雅风回廊一直跑到了卷鲤门下,被垂下来的无数卷轴狠狠地打了几个耳光才回过神来。
打醒他!让他从这场持续了十七年的梦魇中醒过来!神竹秀捂住脸,泪水滚滚而下,很快就模糊了视线。
过路的儒生们都惊讶地看着神竹秀蹲在卷鲤门下掩面而泣,但无人敢上前一步去询问缘由。
此时,有人走了过来,儒生们纷纷敛衽致礼,多梅仙站在神竹秀身前,一下子伸手将他拎了起来。
“汝丢不丢人?”他道。
神竹秀迷惘地看着他。
“起来。”多梅仙强硬地将他的脸扳了过来,神竹秀湿漉漉的眼泪不断滴在他手上。
“……梅君,吾知道。”他吸了吸鼻子,用力拨开了多梅仙钳着他脸的手。“汝别这样看吾。”
多梅仙看了他一眼,冷冷道:“御琴会开幕在即,竹君还是少为闲事分心才好。”
“抱歉,吾知道了。”神竹秀闻言正了正脸色,冲他露出一个勉强的笑。
多梅仙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远去,那袭白袍上绣着的霜雪墨竹图,与多年前一样傲然凛立。
他抬起手,那上面满是水光。
九月初一,御琴会。
天降异象已经消失了,人间重新回到平静之中。
逸曲莺上台之前还不停地拉着多梅仙确认:“神府步莲真的没来么?他真的不参加御琴会么?”
“是啦是啦,佛门都说了他身受重伤,已经提前回到圣佛天了。”多梅仙又不厌其烦地说了一遍。
逸曲莺抱着琴仍是疑疑惑惑:“吾怎么没听过?”
多梅仙怒道:“汝又不是负责御琴会的!赶紧给吾上台!”
御琴会在意贤都的一方露天琴台举行。
当蔺即川和任逸尘来到这里时,正好是逸曲莺在台上弹奏一曲《浮霞瞰山》,那把朱金漆绘着苍山洱海图的七弦琴让蔺即川顿时愣在了原地。
此前,他们回到客栈后,遇上了那位佛门高人凛徒言,任逸尘因为对他手中的红鲤鱼产生了感应差点出手伤人,最后还是凛徒言替他将红鲤鱼归还入了身体。
“我曾在一名儒门之人手里见过同样的红鲤鱼,”凛徒言道,“他穿着袍子上绣有霜雪墨竹图,很好辨认。”
蔺即川和任逸尘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他们所见过的一个人——
“归兄?”
于是,神府步莲带着优昙梵声回圣佛天治疗,由于凛徒言要去平朝,途径青云镇,便顺路带着蔺采回去,只有蔺即川和任逸尘两人前往这次由儒门主办的御琴会,以求再遇归思。
任逸尘看了眼发呆的蔺即川:“你在看什么?”
“啊?”蔺即川回过神来,才道:“她手里的那把琴……你有印象吗?”
蹙起眉远远地望了望,任逸尘半晌后才道:“没有。”
蔺即川无语地摇了摇头:“看来你的记忆果然还没完全恢复,那不是师尊从前弹过的琴么?”
“师尊?他的琴?”任逸尘眨了眨眼睛。
“嗯,虽然不太确定,但那把琴我看过许多次,怎么也不会弄混的,除非有两把一模一样的琴。”蔺即川笃定道。
逸曲莺的演奏结束了,她抱起那把七弦琴致了个礼就下了台。
蔺即川低声道:“我们跟着她去看看。”
他本想抓过任逸尘的手,但却被不露痕迹地躲过了,蔺即川苦笑一声,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挤出了人群。
“如何?”逸曲莺下了台后笑眯眯地问多梅仙。
多梅仙哼了一声:“一般,幸亏没有神府步莲,否则汝能否夺魁仍是悬念呢。”
逸曲莺翻了个白眼,也不同他扯皮,只把琴摆在桌上细细查看起来:“方才吾弹奏时,觉得有几段琴音似乎不太正,多梅仙汝要借琴之前也许得等吾先修好。”
“吾不急呀。”多梅仙微笑道。
蔺即川刚踏入琴舍内时,一眼就看到了那把放在桌上的七弦琴,他几步走了过去,就看到了在苍山洱海图的附近刻着的“长泓”二字。
“长泓……”蔺即川难以置信,他听蔺泓说过,他的字就是长泓!
逸曲莺和多梅仙对视一眼,彼此都对蔺即川突如其来的行为很是奇怪。逸曲莺笑着问了一句:“公子,莫非汝识得这名长泓?”
蔺即川伸出手抚摸起名琴听夜,在琴尾有一处小小的刻痕,他还记得,是小时候偷玩蔺泓的琴时不小心弄坏的。
蔺泓当初说为了换钱才将这把琴卖了,难道他是卖给了面前的这个女子吗?
“抱歉,”蔺即川道:“姑娘,请问您是在何处得到这把琴的?”
逸曲莺顿住了。
她的目光闪烁了一会儿,才道:“……与汝无关。”
多梅仙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却又被她瞪了回去。
“……这样啊,那么打扰了。”蔺即川笑了笑,也没有再追问,只拉过一旁的任逸尘走出了琴舍。
多梅仙道:“汝是怎么了?”
逸曲莺没有回答,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抱起琴匆匆走了。
“奇怪。”多梅仙眯起眼睛嘀咕道。
任逸尘被蔺即川拉走时也没多大反应,待蔺即川停下来后才问道:“如何?”
蔺即川在脑子里思来想去了好一阵子,才道:“师弟,我们去儒门问一下吧。”
“……你想问什么?”任逸尘很是不解。
“问一下……蔺泓。”蔺即川低声道。
真儒成学的大门,辉煌华美,一排排宫灯立在白玉石阶两旁,门口的儒生见了蔺即川和任逸尘两个生面孔,都一同上前询问:“汝们是谁?”
蔺即川拉了下任逸尘的袖子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开口道:“我们是道门派出来的弟子,统领有事转达你们儒门。”
任逸尘闻言不禁瞪大了眼睛。
“嗯?那汝们两位有信物否?”一名儒生问道。
“呃……”蔺即川傻了眼。
“放他们进去罢。”
有人忽然在身后道。
几人转过头去,儒生立刻恭敬道:“神竹秀大人。”
神竹秀点了点头,朝蔺即川和任逸尘笑了下,便光明正大地带着他们进入了真儒成学。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五章!!!完结倒计时!!!
☆、第66章
“许久不见了。”
归思,或者说是神竹秀,笑颜温润地看着蔺即川和任逸尘。
蔺即川笑了笑:“嗯,许久不见,归兄……哦,神竹秀大人,多谢你方才为我们解围。”
“不用客气。汝们来真儒成学是有何事?”神竹秀问。
“能否……能否让我们见一见真儒成学的主事或者其他的什么领袖?”蔺即川犹豫道,“我想询问一些事情。”
神竹秀思索一番后才道:“这个,汝们想询问何事?”
“关于……”蔺即川顿了顿,道:“不知你知不知道,儒门是否曾有一位名叫蔺泓的弟子?”
神竹秀想了想:“蔺泓?吾没听过呀,不过也许是吾资历尚浅的原因,若是汝们真的想知道……吾去试试看能否让主事见汝们一面罢。”
蔺即川惊喜道:“真的?那便再次感谢归兄了。”
待神竹秀先去寻找主事时,任逸尘终于开口问道:“为何要来儒门寻找师尊的?”
“你还没记起来?从前师尊给我们看的最多的,难道不是各类儒门经典么?”蔺即川道。
“这样能说明什么?他从前是儒门弟子吗?”任逸尘问道。
蔺即川叹了口气:“我也不确定,但我总觉得,师尊应和儒门脱不了干系。”
在等候的过程中,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卷鲤门下,那里悬挂着许多儒门门生的书法作品,一幅又一幅地垂下来,宛如层层叠叠的幔帐。蔺即川抬头四望,在一片片或飞扬跋扈或端庄圣严的字迹中,偶然瞥见了一幅特殊的字。
蔺即川草草扫了一眼,立刻被署名吸引了目光——
蔺泓。
那两个字在卷轴的末端犹如一双墨眼,同样静悄悄地看着他。
蔺即川默念着那个名字,那一笔一划,都确实是从前熟悉的模样。
“师尊……”蔺即川绝对忘不了,那就是蔺泓的字迹,那个蔺字由蔺泓写出来,門里的‘隹’字往往都要变成‘住’,这习惯正好也被蔺即川学到了,而且再也改不了。
任逸尘也看到了那幅字,沉默地与蔺即川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可置信。
“蔺公子,任公子。”
就在他们愣神时,神竹秀快步走来道:“请随吾去见主事罢。”
三人一路来到了贤君舍的门口,登上六九五十四层台阶,神竹秀推开门让他们进去,自己留在门外等候。
蔺即川正在打量四周的摆设时,重重帘帐后的青年就发话了:“这位公子,汝在看什么?”
“……没什么,请问,您是主事么?”蔺即川小心翼翼道。
唐多令卷起葛帘,以手支颐,目光在两人身上各自扫了一圈后才懒懒问道:“汝们要询问何事?”
蔺即川咬了咬唇,道:“主事,不知真儒成学里,是否曾有一位名为蔺泓的弟子?”
唐多令肃起眉眼,沉吟半晌后才道:“有。”
“真的?”蔺即川和任逸尘同时出声。
“嗯,不过,”收敛起笑容的唐多令难得看起来严肃了:“此人背弃师门,叛儒从道,实为真儒成学之污点!”
蔺即川和任逸尘闻言,都面露疑惑地再次看了看对方。
唐多令道:“二百一十七年前,蔺泓自言欲入道门修行,毅然离开真儒成学,从此不见踪迹。没想到时隔这么久,居然还有人前来探听他之消息,汝们与他是何关系?”
“这个……蔺泓,是我们的师尊。”蔺即川轻声道。
“哦?”唐多令笑了起来:“那他没有和汝们提过他之过去么?”
两人都是默然。
蔺泓确实,从来没有提到过他之过往,他们自小也从未问起。
蔺即川回想起那次在鬼界,当他被曼珠沙华蛊惑的时候,那抹花丛中的身影以及那把背着的七弦琴……他道:“多谢主事,我们便告辞了。”
转身之际,他们只听到唐多令说:“蔺泓离开真儒成学之时带走了些许儒门经典,汝们要是见过的话,麻烦取回来还予。”
两人走出贤君舍,就见本来等在门外的神竹秀不见了踪影。一个深衣儒生规规矩矩地对他们作揖道:“神竹秀大人有事在身,已先行回去了,大人吩咐吾来送汝们出真儒成学,请随吾来。”
蔺即川道:“麻烦你了。”
在儒生的带领下走出真儒成学后,蔺即川才道:“我们等到明日的御琴会后再去找那名女子吧。”
任逸尘没有回答。
过了许久,他才问道:“你想得到什么结果?”
蔺即川顿住了。
“如果,如果那把琴是他的卖给那名女子的……”蔺即川嗫嚅道。
还没说完,任逸尘就道:“是他的那又如何?他已经失踪十七年了不是吗?就算你知道了他弃儒从道,他的琴莫名其妙出现在其他人手里,那又能怎么样呢?”
他盯着蔺即川的眼睛道:“他走的时候,有说什么话么?”
蔺即川永远记得那个暮春之日,阮少嫣刚刚离开了不久,他抱着才满月的蔺采一个人蹲在房顶上喝酒。蔺泓当时默默地接过了啼哭不已的蔺采,把喝醉的他洗漱之后扛到了床上。
待蔺即川醒来后,只看见蔺采被放在摇篮里睡得香甜,还有留在桌上的又一本儒门经典。
那是蔺泓给他的最后一本。
回想至此,蔺即川的鼻子一阵发酸,他愤愤道:“他没有!但是,如果他还活着却不出来见我们的话,我就一定要把他揪出来!”
任逸尘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
“我们走,回家!”蔺即川道。
任逸尘知道他说的那个家,是他们师徒三人一起生活过的紫府釉城。
他被蔺即川拉着走在路上,垂下眼来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任逸尘不由得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自从第二条红鲤鱼回归之后,他的记忆更加丰富了,他回想起了很多两人之间过往的童年记忆。他记得和蔺即川练剑,从来都是真刀真枪地开打,如果蔺即川用剑柄把他砸到淤青,他就要给蔺即川添上几条血痕。就是这样你来我往、不肯退让,但是每当隔壁山头的万剑宗弟子上门挑衅甚至与蔺即川相杀时,他又是绝对不肯让任何人伤到蔺即川。
他只有我才能打,你们算什么?
任逸尘宁可自己被万剑宗的那帮小贱人群殴都不肯让蔺即川帮他哪怕一剑。
他很奇怪,把蔺即川对他的好和坏都牢牢记着,仿佛把每段记忆都深深刻在了心里,任何人都不能抹去。
他在石窟闭关,每每闭上眼睛就会心里浮现出蔺即川的身影。
期间他差点走火入魔,自虐一样自断经脉以求通悟,花了五年就将境界大大提升了一截。
他在千灯会上看到蔺即川和阮少嫣,却装作没看到一样。
任逸尘也问过自己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但想了很久,他发现也许自己不是真的怕蔺即川会从此疏远他还是怎样,他或许只是害怕蔺即川原本平静美好的生活会被自己打破。
就像从前他自己一个人呆在山洞里,当看到逆光而来的蔺即川的身影时,他松了口气,但也问了他为什么要来找他。
也许在心底深处,他一直都是迫切地想知道自己在蔺即川心中到底处于什么地位吧。
“……哎呀,我忘了黄泉碧落被别初赋带走了。”蔺即川忽然苦恼道。
任逸尘这才反应过来:“你要干吗?”
蔺即川道:“用御剑术。”
任逸尘默念言咒,自掌心里化出了他之佩剑斩雪。斩雪剑通体洁白如霜,散发着盈盈光辉,剑身上有七处翡翠眼,象征着斩雪剑的七种杀招。转眼间,斩雪剑就被任逸尘化成了虚影踏在了脚下。
“走吧。”任逸尘朝蔺即川伸出手去。
蔺即川不可否认自己居然有点心乱。
任逸尘啧了一声:“怎么了?”
“没有没有!”蔺即川立刻站到了他身后,看着任逸尘带着他御剑而飞。
蔺即川此时的心情挺复杂的。
桃李天下内,神竹秀正慌乱地扶着平淑,替他一下一下顺着背。
平淑咳了好几下,直到手帕子上见了血才舒了口气。
“平淑……汝还好么?”神竹秀颤抖着声音问。
平淑安抚地摇了摇头:“师尊,吾没事呀……咳咳咳!”他骤然又重重地咳嗽起来,吐出了更多的鲜血蔓延在洁白的帕子上。
神竹秀看着那片刺目的红色,只觉得心被毫不含糊地摔成了碎片。
“平淑,”他道,“汝等等吾,吾去给汝请大夫。”
说完神竹秀就匆忙跑了出去,平淑根本来不及叫住他。
“师尊……师尊……”平淑轻声唤道,垂在被褥上的青白的手紧紧抓住了染血的帕子。
神竹秀没头没脑地跑了出去,他只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随便去哪里、随便请哪个大夫都好,只要他能治好平淑,无论多少钱他都愿意出!
“竹君啊。”有人见了他唤道。
是抱着琴的逸曲莺。
“竹君,”她走近神竹秀,蹙起眉看着他问道:“汝怎么了?是平淑又不好了么?”
神竹秀喘着气道:“……吾要去,找大夫。”
逸曲莺的眉头越皱越紧,她终于下定决心似的低声道:“竹君……吾有个办法,汝愿意尝试么?”
神竹秀看着她,猛然醒转过来似的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码字本仙女一晚上画完了15张作业!!!但是发烧三天了好难受qaq完结倒计时!!!
☆、第67章
逸曲莺替神竹秀斟上了一杯清茶。
屋内焚香袅袅,垂帘挽纱,窗外望得到曲水流觞,风鸣鸟语,端得是一派清幽气象。
“汝可以说了。”神竹秀心神不定地端起茶饮了一口。
逸曲莺开口道:“汝听说过恒沙沽命么?”
神竹秀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素手拨弄琴弦,逸曲莺道:“人生来带有命理、命运和命格,而恒沙沽命,便是一个收购这三样东西的组织。”逸曲莺见神竹秀的眼睛睁大了,又道:“十七年前,吾就是同恒沙沽命做了交易,以自己的一段命理换取了这把名琴听夜。”
“……真的?”神竹秀难以置信道。
逸曲莺点点头:“汝若是需要,便在入睡前默念心愿,没出问题的话应该就可以去到恒沙沽命了。”
神竹秀发了好一会儿呆。
许久,他才道:“汝……汝为何要以命理换取名琴听夜?”
“这么说吧,当年吾是为了能够代表东洲儒门参与三教御琴会才和恒沙沽命做了交易。”逸曲莺撩起眼皮淡淡回答。
神竹秀自顾自发了会蒙,此时突然难以置信的盯住逸曲莺:“汝用什么命理换的琴?”
“后妃之命。”逸曲莺笑了笑,冲他抛了个媚眼。
“……汝、汝!居然是汝!”神竹秀一脸震惊:“那时赋君抒和吾说儒门有个弹琴的女弟子他看着挺顺眼,琢磨要么纳入后宫算了。后来吾没听他再提起过,还以为是玩笑话!”
逸曲莺满不在乎地拨了拨弦:“那种命理吾不需要,汝心疼?”
神竹秀委婉地说:“没有啊,就是汝留着想必也看不上他。”
“妄议天子,汝口气还不小嘛。”逸曲莺说。
“哪里有!吾只是替汝庆幸。”神竹秀轻轻扇去鼻尖萦绕的袅袅薄香,嗓音一时有些低哑:“毕竟,在他那种人身上还有什么可图的呢?”
逸曲莺沉默半晌,终于伸出手去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汝好好想想罢。”逸曲莺最后道。
神竹秀出了她的房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恒沙沽命……真的能够用自己的命去换来平淑的健康么?
他想得入神,便没有发现自己身后走来的人影。
多梅仙力道控制得很好,神竹秀后颈没有淤青,很顺从地就倒在了他怀里,多梅仙抱着神竹秀将他放在了床上。
方才逸曲莺与神竹秀的对话,他全都听到了。
“恒沙沽命么……”多梅仙笑了下,坐在桌旁,看着神竹秀安静的睡颜,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刺入了掌心,直到指尖发白。
神竹秀初入真儒成学时才十七岁。
那年他被懵懵懂懂地领到多梅仙面前,萧执令对他说道:“多梅仙,他以后便是汝之后辈,凡事记得多多教导他。”
多梅仙瞥了那少年一眼,不冷不热道:“吾知道了。”
待萧执令走后,神竹秀小心翼翼地对他致礼,尚未开口便被多梅仙打断了:“汝不用担心,吾不是什么好人。”
“……”神竹秀听了这话,要笑不笑地皱眉看着他。
多梅仙哼了一声:“过来,吾先带汝熟悉一下真儒成学。”
“是。”神竹秀不敢多言,赶快就跟了上去。
多梅仙边走边侧过头看他低垂的眼睫,这样的人,看似温和,实则坚韧非常,确实十分符合竹之品性。
神竹秀啊。多梅仙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对这个名字念念不忘起来的。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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