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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节

    隐形婚姻 作者:蜜三刀

    第8节

    49、

    许惊鸿的婚礼,是在李昕大三秋学期结束后的那个寒假时举行的。

    许家和陆家的联姻,在娱乐界里也算是一桩不小的事件,婚礼上星光云集,排场隆重,宾客名单里不乏政商文艺界的名人,场地四面的超大屏幕滚动播放着唯美得如同电影一般的婚庆视频,新娘子身着巴黎定制的婚纱,在女伴的簇拥下,甜美而高贵,幸福的表情仿佛向这世界宣告再无人可及。

    李昕在婚礼前夜躲在李铭怀里痛哭了一场,哭得声嘶力竭,在李铭的印象中,最后一次听到弟弟这样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是在他幼年时被自己抛弃在大冬天的冰天雪地里时,举目无亲,不敢动,不敢喊,那么无助,那么委屈,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整个天空都是黑的。李铭抱着他,却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李昕就这样哭着,哭到没了声音,哭到睡着,第二天,却仍旧早早起来,平静地穿上伴郎的礼服。

    李铭看着镜子里的他,担心地问,“你还要去吗?”李昕站在洗漱台前,揉了揉自己哭肿了的眼睛,忽然说,“哥,帮我眼睛化化妆遮一下吧。”

    李铭无言地为弟弟补救了眼圈周围的水肿,并且微微上了淡妆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没有那么苍白,李昕愣愣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在李铭的悉心打造下,那个红肿着眼睛一脸憔悴的普通男孩慢慢蜕变得俊朗不凡神采飞扬,仿佛他才是那个将要踏上红毯的人。李铭最后为他将头发梳理整齐,在他身后鼓励地握了握他的肩膀。李昕从镜子里看到李铭的眼神,微微笑了笑说,“哥,我才发现,原来只有知道自己的心有多痛的时候,才能知道到底有多爱一个人。”

    婚宴上李铭没有和许惊涛坐在一起,而是和清河与赵驭寒坐在同一席,这样的场合,他是没有资格坐在亲人席上的,不过好在跟熟悉的清河坐在一起,还可以说说话,不至于孤独。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清河坐得跟赵驭寒隔了半张桌子,除了和李铭说话,其他的人在面子上就摆上了“懒的理你”的表情。这样的座位,使得赵驭寒的左右,被俊男美女团团包围,在清河这头讨了没趣的众生,转头便和赵驭寒热络起来,清河也就好像没看见似的,该说说,该笑笑。

    李铭偷偷在新郎的身边寻找着李昕的身影,李昕高高瘦瘦的个头,雪白的皮肤,即使站在玉树临风的许惊鸿身边,也并不显得黯淡,伴郎中唯有他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书卷气,跟在新郎身后,陪他一同迎接宾客,笑容温文尔雅。

    李铭不禁回想起昨天弟弟一边哭着一边跟他说的那些话,他说当年在普陀岛上,许惊鸿帮他求学业的时候,大师父说他和许惊鸿有前世的宿怨,他前世欠了许惊鸿太多,今生若走得太近,许惊鸿必要找他讨还上辈子的恩怨,若要化解,最好远隔两地,老死不再相见。“我那时候不信,可现在我希望他说的是真的,”李昕眨了一下眼睛,滚烫的热泪便如断了线的珍珠打湿了李铭的衣服,“如果真的有前世,上一世的恩怨,能拖到这一世才来讨债,那这一世也还不清的话,是不是下一世还能再见,生生世世还不清的话,是不是无论怎样轮回永远都能遇见,如果是的话,我情愿他留给我的伤再深一点,让我下辈子还能找到他。”

    李铭没想到,不知不觉间,许惊鸿在李昕的心中,竟然已经是这么重要的存在,能够让他哭,能够让他笑,也能够让他陪上自己的生生世世去追求,从小到大,他从没见过李昕对什么如此执着过。

    短信铃声响起,拉回李铭出神的思绪,许惊涛说,“无聊,出去转转吧。”李铭猜测无聊不假,可大哥的婚礼这么重要的时刻,许惊涛不会这么没分寸到处乱跑,大概真正的原因,是怕他因为座位安排而心存芥蒂吧,“很快就结束了,再忍忍。”李铭想了想,什么都不提地回过去,很快许惊涛的消息又回来,“烟瘾犯了,我在东侧门外头等你。”

    片刻后,李铭便看到许惊涛从自己的位子站起身,故意绕到他视线对面的东边侧门走出宴会厅,李铭看着他出门,踌躇了一下,终于也还是跟了出去。见他也出来了,许惊涛才又走到吸烟区的沙发卡座坐下来。此时婚宴刚刚开始不久,宾主皆在宴会厅内尽欢,吸烟休息区里空旷冷清,李铭在他对面坐下,却看他并没有想要抽烟的意思。

    “小昕他还好吗?”许惊涛拧着眉头,昨晚李铭在客房陪了李昕一夜,今天许惊涛再见到李昕时,已经全然看不出他昨晚失控的样子,“我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没想到小昕会喜欢上大哥。”李铭双手十指交叉着握住,架在桌面上,亦是面色凝重,“我曾经怀疑过,可是又觉得是我因为自己的缘故过于敏感。李昕他从小就爱看着我,我喜欢什么他也跟着喜欢,我做什么他都认为是理所应该的,我一直担心,因为我和男人结婚,会改变他的婚姻观,甚至改变他的性取向。”李铭低下头,用双手捂住脸,流露出明显可见的疲惫,“我这个哥哥,真的是太糟糕了。”

    “你们都以为小昕是年少无知,你也是,大哥也是。”许惊涛向后倚在沙发背上,“但我相信小昕是认真考虑过的,你的结婚对象是男人还是女人,对他的影响都不大,他会爱上男人,没有什么复杂的原因,只是因为他爱的那个人是个男人。我欣赏小昕这种个性,敢爱敢恨,拿得起也放得下。”“董事长一直是不同意鸿哥和陆小姐结婚的,鸿哥突然执意要娶陆珊,大概也是因为李昕吧。”“大哥顾虑的东西太多,在感情上他没有小昕那么勇敢,爱了就爱了。他要考虑很多事,爸妈,许家的门面,还有小昕的将来,他把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看得太重了,真正遇到爱情,却又不敢去面对。”各自沉默了一会儿,李铭低低地开口,“现在就断了他的念头,对李昕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心里再痛,总会有痊愈的一天,好过没有结果的纠缠下去。”

    许惊涛垂在身边的右手渐渐收紧,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手心里。他很想说他宁愿选择那种没有结果的纠缠,好过像他们俩一样,每天生活在一起,同进同出,举案齐眉,却是亲密给别人看,彼此之间不敢逾越,无法靠近,这样有名无实的婚姻。

    许惊鸿结婚后不久,就到了农历新年,今年许家大儿媳进门,许家的年夜饭便是和陆珊娘家亲戚一起吃了,李铭不便参加,正好回到李家和父母弟弟团聚,许惊涛也厚着脸皮跟了来,扫地擦窗贴对联,陪李爸下棋,帮李昕准备年夜饭,竟然忙得不亦乐乎。李铭把他拉出厨房,一边解他的围裙一边说,“都快五点了,你快过去吧。”许惊涛揣着大勺卖弄手艺被中途打断,意犹未尽地耍赖,“我不过去,这里热闹,我要在你家过年。”“那董事长要不高兴的。”李铭浅笑着敷衍,“一年到头的,年夜饭总得在家里吃吧。”“今年的主角是大哥大嫂,我去不去无所谓,前几年过年都是跟他们过的,我妈说了,不能冷落亲家。”许惊涛忽悠得头头是道,咬死了一句话,就是不肯回许宅去。

    “好吧好吧,可是事先声明啊,”李铭把围裙推回他手里,无奈地说,“我家年夜饭里没有鲍鱼龙虾,而且我房间里没装空调,你晚上怕冷只能抱暖水袋。”许惊涛嘿嘿嘿地眉开眼笑,“我喜欢你家的气氛,有归属感。”李铭因他嘴里难得蹦出的高级词汇愣了愣,旋而无语地轻笑了一声,“什么时候学得这么会说话。”“我说的是实话!”许惊涛不服气地扁着嘴,一脸被冤枉了的委屈模样,“只有你们家的人,不嫌弃我成不了大事,辱没家门,而且,你的爸爸妈妈,就像我从小梦想里爸爸妈妈的样子。”许惊涛的音量陡然低了下去,尾音几乎被吞进了喉咙里,他这个样子,令李铭有些后悔自己不该挑起了这个话题,一时也噤了声,两个人相对无言默默地站着,直到李昕在厨房里大声喊,“你们两个,能不能别蹲门口腻腻歪歪了,不管是谁进来一个帮帮忙好吧?”两个人才大梦初醒一般,相互对视着笑了笑。

    李铭说,“你留下来吧,现在李昕跟你学坏了,总嫌我帮厨笨手笨脚的。”许惊涛眉开眼笑,嘴巴都快咧到耳根,马上立正站好一个标准的敬礼,“请长官放心,坚决不辱使命!”李铭笑着把他甩进厨房,“麻利点干活去,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50、

    陆珊和许惊鸿结婚以后,就跟着许惊鸿到了s市,她本是个居家型的女子,娴静内敛,很难适应职场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嫁得了如意郎君,陆家的家业有丈夫帮忙扶持,索性便留在家中学习做个贤妻良母。许老爷子本不满意这桩婚事,总认为凭自家长子的人品样貌,应该配得上更好的,日子久了,见许惊鸿和陆珊夫妻恩爱,陆珊为人又温顺老实没有心计,对许惊鸿一心一意,才渐渐也接受了这个儿媳妇。许惊鸿结婚,让圈里很多女孩白马王子梦碎,小夫妻俩自然也成了媒体热衷追踪的对象,八卦新闻中时不时爆料一些他们一起外出时的行踪,一时间竟被塑造成娱乐圈中夫唱妇随的典范。

    李昕进入大三下学期,忽然决定了想要考研,跨学校考到s音乐学院,在严教授门下读二胡专业的硕士研究生,确定目标之后,便一直在学校与严教授家两点一线的奔走,周末许惊鸿去接他出来改善伙食,也总是被他以课业紧张为由推辞了。许惊鸿知道他心中有怨,是在躲着自己,只是他始终无法说服自己放下包袱,不顾一切地和李昕在一起,与陆珊结婚,是两个人最好的出路,许惊鸿告诫自己,如果李昕不能原谅自己,不能放下这段感情,那自己就不要再去打扰他的生活,让他在他的音乐乌托邦里永远单纯而骄傲的活着。

    唯有陆珊还一直记着许惊鸿的话,李昕是许家上下最疼爱的小弟弟,所以在没有亲人的s市,她便理应当负起长嫂的责任,不时地去李昕的学校看看他,给他送些日常用品和零食,有时李昕会请她到食堂吃个饭,吃不到什么很好的东西,但陆珊却表现得很开心,似乎是得到了丈夫最疼爱的小弟弟的示好,很有成就感。这样的一个人,虽然她抢走了许惊鸿,可李昕却没有办法去恨她。

    年后某家卫视频道来和李铭接洽,邀请他主持一档全新推出的娱乐节目,李铭的综艺主持经验很少,以前只偶尔替同公司的艺人代班做过几期外景,也正是那几期外景,让电视台看中了他潜在的主持才能。李铭对这个邀请还蛮有兴趣,因为自己自身条件的限制,主持这个行业对客观条件的要求不像演员那么苛刻,对他来说是个可以长期发展的路线,而且如果是和电视台合作,那么他将来也不需要过分依赖经纪公司。

    李铭准备接下这个工作时,突然传来消息,另一个主持人的人选,已经确定下来是清河,听到这个消息,李铭却又有些犹豫起来。

    按照电视台的意思,这个节目是为了配合近期频道全线改版而着力打造的一档节目,是要打造成品牌节目的,不可能很短命,李铭会想要拿下这个主持之位,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可是这就意味着,他与清河又要开始一段长期的合作。李铭并不排斥和清河合作,相反的,每次一起工作他都能在清河身上学到很多东西,清河也从来不吝啬以前辈的身份传授他经验。第一次挑梁主持节目,能够和清河搭班,原本是最好不过的,可是,他没忘了还有一个许惊涛。

    初恋之所以难忘,并不是因为初恋情人有多么与众不同,也不是因为那是最初认真投入的感情,而是因为它第一次向你展示了童话和现实之间的差距,让你看清不是每段海誓山盟的爱情最终都会有圆满的结果。

    李铭也有过初恋,可如今回想起来,他甚至连那女孩子的相貌都已经模糊了,却始终记得每天晚上在被窝里背着弟弟跟女朋友一条一条发短信的情景,直到那头突然不再回复,他知道那是女孩儿抱着手机幸福地睡着了。那是他第一次产生想要全心全意地呵护一个人的意识,第一次想牵一个人的手,以为从此海角天涯,永远都不会松开。可事实呢?

    李铭记得许惊涛怀疑他与清河有染时,将他视若仇敌地眼神,愤怒和痛苦夹杂着,如此强烈的情感表达,恐怕他永远都不会忘,以至于一听说搭档是清河,第一反应想到的,却是许惊涛。

    他不是怕许惊涛再拈酸吃醋大闹一场,他怕的是再触到许惊涛的伤心处。

    晚一些时候清河跟他通了一次电话,问他,“谈到哪一步了?”李铭说,“还没定下来。”清河略有些诧异,“我以为你会去,才答应下来。”李铭滞了滞,开口道,“我是担心我做不好。”清河沉默片刻,或许是能联想到什么,只说了句,“你自己掌握吧,但我是建议你接下来。”便没有再多劝说。

    晚饭后许惊涛把账本摊满一茶几,直接盘坐在地毯上开始练习核查进出账目,李铭趴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都是些他看不懂的借贷关系,而许惊涛这个从来不爱读书的家伙,居然真的把培训班的课听下去了。李铭莫名觉得有点骄傲,其实许惊涛很聪明,只是心思不肯放在正事上而已。

    “你停一下跟你说件事行不?”李铭忽然说。许惊涛头也没抬,“说。”李铭从背后抽出一份关于那个节目的策划书,认认真真地捧到许惊涛面前,“你帮我看看这个,我要不要接?”许惊涛停下笔,疑惑地挑眉,“你接什么工作怎么想起来问我?我也没你懂啊。”“你先看看嘛。”李铭坚持,把策划书又往他面前送了送。许惊涛接过策划书,翻开第一页,打眼就看到了一行小字——主持人:清河,李铭。许惊涛抬头看了李铭一眼,看到他诚恳地望着自己,眼神里还带着些期待,便不说话重又低下头去,认认真真地看下去,毕竟还没有确定接受,李铭手里的策划书也并没有很多内容,许惊涛很快就看完了,合上放在茶几上。

    “你想接吗?”许惊涛问。“我吗?其实也无所谓,”李铭同样在地毯上坐着,一只手撑在脚边,用另一只手的大拇指无措地挠挠额角,“本来想我笨嘴笨舌的也没有什么主持天赋,不接也行,可是清河说他以为我接了,所以跟电视台签了合同……”说到这里,李铭就没有再继续下去,许惊涛默默看着他,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十分向往的表情,平平静静的,仿佛真的对这个工作并不上心,“你真要听我的?”许惊涛问。李铭点点头。“要我说的话,那就接吧。”许惊涛的指尖在策划书上随意地敲击着,“这个节目挺适合你的,而且能保证你的曝光度。”

    李铭愣了一下,仿佛是没有意料到许惊涛会大大方方地给出这样的建议,一时都不知道该接下去说什么。“可是,我的搭档是清河。”犹豫半晌,李铭终于还是直白地说出他的疑虑。“所以你更应该接,”许惊涛笑着揉揉李铭最近才烫卷了的泡面头,“他很喜欢你,录节目的时候一定会帮你,如果是不熟悉的人,可能不会总是照顾到你。”

    李铭低下头,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想了一会儿,“说真的,我没想到你会同意,我也已经在考虑要怎么跟苏说我想推掉。”“你为什么要征求我的意见呢?”许惊涛拉着李铭的手,“明明你说过,你有你正常的人际交往,不可能因为我违背你的原则。”李铭没有回答,低垂的长长睫毛在眼睑上洒下一排暗影,习惯地吸吸鼻子,连带着唇尖也微微动了动。

    这般景象,叫许惊涛没来由的怦然心动,不由自主缓慢而又忐忑地倾身靠近他,李铭一动不动,直到许惊涛温热的唇贴上了他的。于是他似乎是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睛,感觉到对方亲吻的动作,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用舌尖顺着他的唇型细细地描绘,极尽轻柔地吮吸他的唇瓣,流连许久,却不敢造次地闯入禁地。李铭的心里一声叹息,张开嘴巴伸出舌尖,等待和对方的不期而遇,刚一相逢,便撩动了久别的琴弦,唇舌纠缠在一起,程序和习惯彼此都很熟悉,契合地舔吮,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许惊涛的身体一倾再倾,几乎将李铭压陷在背后沙发的绵软里,直到李铭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喉咙,匆匆地推开他咳出来。

    许惊涛仰回身子,看李铭咳红了眼眶,才伸出食指帮他擦干睫毛上沾染的湿润,瞅着李铭憨笑的模样调侃,“一看就是好久没练习,业务不熟练了。”“是啊,差点没被你把腰压折了。”李铭揉揉鼻尖,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走出客厅一边扶着腰椎做伸展运动。

    “我不像大哥和清河,可以在你的事业上帮助你。”许惊涛舔了舔嘴唇,捉弄的笑容里揉进了淡淡的不舍,李铭却没能看到,“我不能帮你什么,就更不能去阻碍你的发展,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51、

    李铭决定接手了那档节目后,苏很快帮他签好了合同。主持人和节目组成员见过面,也一起开了几次策划会议,针对清河和李铭各自的特点,对节目细节又做了调整,两个月后便准备进行第一次试录影。

    作为李铭的助理,许惊涛也还是所有的行程都贴身跟随,李铭和清河在休息间讨论台本,他就在一旁玩玩手机,不太打扰李铭的工作,与清河也很少有什么话说。清河和李铭一样,都是工作起来非常较真的人,所以他们之间的交流也几乎都是和节目相关的严肃内容,连玩笑都开得很少。

    清河的手机响了好几次,除了第一次响起时他看了一眼,之后便都是看也不看地掐断。许惊涛和李铭显然都注意到这个细节,只是都没有开口去提,由着那铃声隔三五分钟便唱上一唱。场务来敲门通知候场时,清河索性关了手机塞进包里,李铭小声问,“不回电话,没有关系吗?”清河摆摆手说,“没事儿,爱打就让他慢慢打好了。”

    试录进行了四个多小时,要一次录两期节目,从下午三点一直进行到晚上七点还没结束,许惊涛悄悄离开摄影棚,找到楼层的安全出口,想躲在楼道里抽根烟,走到窗口掏出打火机,才刚点燃,安全出口的安全门又吱呀一声打开。许惊涛叼着烟,眯虚着眼睛看向这个不速之客,情不自禁在心里骂了一句,他妈的抽个烟都能碰到鬼。

    赵驭寒看到许惊涛,也略是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满面春风地走到窗边,指间夹着烟卷,显然目的相同,“借个火。”赵驭寒自来熟地跟许惊涛搭话,许惊涛把打火机扔给他,转头冲着窗外吞云吐雾。“粉红色的打火机?看来是那个小家伙给你买的。”赵驭寒说笑着点了烟,把打火机还给他。

    摄影棚里除了舞台上,其他地方都黑咕隆咚,许惊涛没有注意到赵驭寒是什么时候到来的,不过看他这架势,似乎是打算久等。“等清河吗?”许惊涛这样想着,等他反应过来,发现已经问出了口。赵驭寒心情倒是很好,完全不像是刚刚几十个电话无一例外全被挂断后的怂样,夹着烟嘻嘻哈哈,“你看到清河掐电话了吗?他当时是什么表情?”“傻逼滚远点。”许惊涛面无表情的说,不知是回答还是撒气。赵驭寒哈哈哈地大笑不止,赞了一声,“形象!”许惊涛和这种厚脸皮的人世界观太搭不上,无法理解他明明白白的敌意传达到对方耳朵里已经扭曲成了什么样,不但不生气,还热乎得像是要称兄道弟。

    “李铭那小家伙倒是被你调丨丨教出来了,有三四年了吧,还这么黏糊,见过家长的到底不一样,坚持得也久些。”礼尚往来地,赵驭寒把话题拗到了对方身上,“阿涛艳福不浅啊。”许惊涛白了他一眼,吐出烟圈,“我跟你好像没熟到这份上。”“我随清河。”赵驭寒理所当然地笑着交代。

    “其实呢,我得好好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也得不到清河。”赵驭寒弹了弹烟灰,说出一句没头没尾莫名其妙的感谢,许惊涛皱眉,“你什么意思?”赵驭寒笑而不语,连抽烟都要摆出一副彰显身份的优雅样子,只抽了几口,便将烟头按掉,理了理西装的领口,“我先进去了。”“等一下,把话说清楚!”许惊涛伸出长臂拦住赵驭寒的去路,脸上流露出的神色极其危险。

    赵驭寒平静地弯起眼睛,转回身来,“知道为什么你和清河不可能有结果么?”许惊涛目光一滞,阴沉着声音问,“为什么?”赵驭寒过来人一般拍拍他的肩膀,“因为你们是一路人,都是明明放不下,还偏要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爱情这种东西是很脆弱的哟,你放它溜走了,是等到死也等不回来的。”“你以为,你这样就能得到清河的真心吗?”许惊涛反问,“你根本不懂得尊重他的意愿,一味的纠缠他不放,不管他开心不开心,愿意不愿意,这也能叫爱情?”“你看,所以你和他不可能走到最后啊,”赵驭寒呵呵笑着,意味深长,“即使没有家人的反对,没有任何压力,你们也不可能一直走下去。”安全门外传来隐约嘈杂的人声,大约是录像已经结束。赵驭寒笑眯眯地推开许惊涛的手臂,“走吧,不要让他们久等了。”

    前后回到摄影棚,果然工作人员已经在做影棚的善后工作,李铭和清河仍在讨论着台本上的内容,最后说笑了几句,一起走下舞台。赵驭寒的出现清河也没有预料,所以见到他和许惊涛一前一后进门时,与李铭一样惊讶。

    赵驭寒倒是不介意清河在见到他时没有第一时间热情地投怀送抱,主动迎上去,相当自然地搂住他,肉麻兮兮地问候,“累么宝贝儿?”清河扯扯嘴角,笑问,“累,有什么奖励?”“宝贝儿赚钱养家这么操劳,奖励一个亲亲吧。”赵驭寒旁若无人地撒着欢儿,说着便伸头要亲上去,清河皱皱眉一歪头躲开,“李铭,一起吃晚饭吧,听说广电二楼有家专供内部职工的西餐店,现在正好有机会去尝尝。”晾在一旁看戏的李铭,冷不防被点了名,也没来得及考虑,便答应了一声,“哎,好。”

    等待上餐的时间,李铭和清河的话题依然不外乎讨论节目的内容,赵驭寒极有涵养地侧耳倾听,许惊涛却默默地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李铭其实对许惊涛的异常已经有些察觉,只是当着对面两人,不好询问,可细细思量,不难猜测多半与清河有关。

    清河和赵驭寒在一起,也差不多有两年多了,原本以为,赵驭寒这样的人,也就是贪图新鲜,玩玩而已,没想到两个人竟然也纠缠了这么久。清河看不上赵驭寒,可当着面又是个知情知趣的好情人,哄得他心甘情愿地肝脑涂地一掷千金,他们的关系在圈子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那些赵驭寒曾经的欢宠,因为清河的当道,全都失了恩泽,无一不是对清河恨之入骨的。清河倒无所谓地很,甚至连之前在圈中众人皆知的玲珑圆滑,也懒得再伪装下去,动不动耍大牌撂挑子不干,叫赵驭寒三天两头给他收拾残局,可是即便如此,也不见赵驭寒有什么怨言,仍旧一副忠实走狗的嘴脸。李铭暗自钦佩这俩的定力都不是一般人,若叫他跟许惊涛弄成这样,恐怕早就一拍两散各奔东西了。

    李铭知道,许惊涛见不得清河和赵驭寒亲热,那简直是高岭之花被猪拱了,毕竟,他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记忆。

    服务生送上晚餐,打断了李铭和清河的工作话题。“昨天陆总到我公司来,给高管们都派发了喜蛋,听说是陆珊怀孕了?”赵驭寒问着许家的事情,却是向着李铭。李铭略微迟疑后,点点头,清河嗤笑了一声,“刚怀上就发喜蛋,陆老头可真够着急的。”“他女儿怀的可是许氏的长孙,将来是要掌管许氏的娱乐帝国的,他这个外公的身价也水涨船高,当然得高调,让大家都知道。”赵驭寒呵呵笑着,又问,“阿涛是不是也该考虑要个孩子了呀,否则将来你的那份家产也都要归陆珊的儿子了吧。”清河不悦地用餐勺敲敲盘子,白了赵驭寒一眼,“人家的家务事,有你什么事儿,先把你自己百年以后的财产分配清楚了再说人家。”

    “宝贝儿,你是在担心我去结婚然后抛弃你么?”赵驭寒忽然又开始深情款款起来,“你放心吧,我不结婚,以后咱们想要孩子的时候,就找个代孕妈妈怎么样?孩子要两个,你一个我一个,阿涛你要来参团么?听说一次预定三例以上打八折。”赵驭寒自说自话说得开心,越扯越没了谱,最后连李铭都能听出他话中的虚实。清河冷哼一声,“谁跟你你一个我一个,这么想要儿子,怎么不直接去找个女人。”“宝贝儿你又冤枉我,我哪是这个意思吗?”赵驭寒蹭近了些给自己抱屈,“你不喜欢孩子就不要吧,有没有孩子我的家产还不都是你的,嗯?”清河扬起眉梢,表扬似的拍了拍赵驭寒的脸颊,像在表扬自家养的一条忠犬,随口打赏一句,“嗯,乖。”

    李铭扭头,看看一直沉默不语的许惊涛,想了想,悄悄在桌下拉住他的手,安抚般地轻轻握了握。许惊涛看向他,只见到他脸上露出熟悉的微笑,如春日的阳光雨露一般,和煦到心坎里的微笑。他总是这样对他笑,在他以为他需要安慰的时候,许惊涛心里一暖,反客为主地回握住李铭的手,手心与手心贴在一起,紧紧地十指相扣。

    52、

    陆珊进门半年不到,就给许家二老带来了盼望已久的第一个孙孙,顿时成了整个许家国宝级的重要人物。许惊鸿不是个擅长家事的好丈夫,许夫人生怕请家政照顾不周,便做主将陆珊接回许宅养胎。虽然没有人对她明说过许惊涛和李铭的关系,但在许宅住了一段日子,也和两个人有过不少接触,料想她大约也能猜到几分。陆珊嘴严,这件事她自已知道就罢了,也没有跟家人或闺蜜提起过,时间长了,众人也就不再对她有所回避。

    许家两个儿子都已经成家立业,对许夫人来说,半辈子的心事也就了了大半,如今长孙也眼见着就要落地,更加圆满,虽然小儿子难以给许家承接香火有些遗憾,可小儿媳讨喜可爱也勉强算是弥补了,许家原先冷清的宅子里,如今也变得人丁兴旺,热热闹闹起来。

    周末的家庭聚餐后,一众儿女围着许夫人在起居室闲聊,李铭帮许夫人和陆珊各削了一只苹果,又给身边的许惊涛剥了桔子。陆珊看许惊涛和李铭相互推让着一人一瓣地分食一个桔子,不禁笑了出来,挽着许夫人的胳膊说,“妈妈你看,小涛和小铭的感情好得像小孩子似的。”许惊涛和李铭闻言俱是一愣,相互看了一眼,又都有些不好意思地各自扭过头去。许夫人指了指他们俩,又是宠溺,又是好笑,“这两个小东西,惊鸿结婚前就总是抱怨他们炫耀恩爱,看得他眼馋,现在终于听不到他抱怨了。”说得众人俱是笑了出来。

    许夫人打量着陆珊还没见凸显的肚子,慈爱之情溢于言表,“我自己两个儿子小的时候,都没有自己来好好照顾,现在想想真是后悔得不行,错过了他们那么可爱的时候。”无奈地点了坐在旁边的小儿子小儿媳,“这俩我是不指望了,小珊你要给妈妈多生几个孙儿孙女儿,妈妈要亲自来带。”陆珊害羞地红着脸点头,又对许惊涛他们俩说,“我听说现在做试管婴儿的成功率很高,小涛你们怎么不考虑看看呢?”两人还没回答,许夫人却好奇了问,“他们也能做试管婴儿吗?”“可以的吧……”陆珊不确定地说,“听说父亲公司里有一个部门经理,不知道为什么三十多了还一直单身,去年雇了个代孕妈妈,在国外作了试管婴儿的手术,今年已经做爸爸了呢。”“听起来倒是不错,只是不知道有什么风险没。”许夫人对这个提议表示出明显的兴趣,也对许惊涛俩人说,“你们要不也去了解了解看,你们呀,现在年轻不想要孩子,以后看别人家孩子一个一个大了就知道着急了。”李铭只是呵呵笑着没有表态,许惊涛倒难得答应了一声,“知道了。”

    晚上李铭洗完澡回到卧室,见许惊涛盘腿坐在床中间,对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认真看着什么。李铭爬上床,挤到他旁边,一边擦头发一边看屏幕上的网页,“看什么呢?体外受精和胚胎移植……”李铭扭头,许惊涛的脸放大了出现在他的视野中,表情还挺严肃,“你想要孩子了?”“我不想要,像我这样的,又不聪明又不学好,生个小的出来肯定也不咋地,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么。”“谁说的,好好教不就行了!”李铭噗嗤笑出来,“不想要你看这个干什么?”“替你看,回头给你去做。”许惊涛不疼不痒地抛出一句,开玩笑似的。李铭愣了一下,推一把许惊涛的脑袋,笑骂道,“神经!”许惊涛被推得倒向一旁,才收回关注在网页上的视线,坐起来时面上也带了笑,“你基因好,生个儿子肯定又漂亮又听话,我不讨个便宜不甘心啊。”“我儿子生出来也是我儿子,又不能变成你的。”李铭哭笑不得地钻进被子里,索性背过身睡觉不理他这种不切实际的脑回路。

    “哎,兔子。”许惊涛拿脚隔着被子踢了踢李铭的屁股。“嗯?”李铭团在被子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带着睡意的鼻音。“你的兔牙也会遗传的吧,以后咱家拉出去会不会一窝兔子呀?”“嗯……”回答的声音渐渐弱下去,许惊涛俯身去看,发现李铭已经安静地进入了梦乡。

    因为影响拍戏和做节目,李铭的牙齿矫正只做了一年多就摘掉了,门牙凸显的程度已经几乎不很明显了,一排大白牙整整齐齐。这个效果李铭很满意,许惊涛却三不五时的想起来诟病两句没了特色。“至少不像小孩儿了,以后我要改变风格,走硬汉熟男路线。”李铭一边说着,一边顽皮地挽起袖子秀他手臂上的肌肉,“怎么样,很有力量吧!”许惊涛嗤地笑出来,“那么多胖肉就别显摆了,没了兔牙也是只肥兔子。”

    和清河搭档主持的节目,试播的收视率不错,苏目光敏锐,觉得这会是李铭事业再上一个台阶的重要时机,告诫他一定要努力抓稳,不能懈怠。苏一心为手下艺人着想,却不知道这个机会对于李铭来说,或许已经是他和许老爷子摊牌之前最后的放手一搏,再没有不尽全力的道理。李铭每年固定出一张个人单曲或专辑,电视剧的产量,一直保持在两三部的水平,最低要保证寒暑两季在电视上能看到他的身影。今年因为每周都要有两天在广电录节目,便只接了一部都市爱情剧,拍摄地点都是在本市内,如果拍摄时间和录影时间有冲突,调整起来也灵活一些。

    这次拍戏遇上了老熟人,在剧中饰演李铭的欢喜冤家的,是和他同年出道的潘梓,虽然分属不同的经纪公司,可这么多年来,两个人的关系一直都不错。潘梓这个姑娘,活泼好动,长得像洋娃娃,却有一身男孩子的性格,爬墙上树捉弄人,没一样少得了她,在剧组时间长了,倒跟许惊涛这个混小子混成了好哥们,无聊起来就合伙搞一些恶作剧整蛊一下剧组其他人,以至于到后来,包括李铭在内的所有人,看到他俩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就会反射性地脊背发凉。

    “哎,李铭你知道我下个月发新专辑的造型是什么主题么?”午饭的时候,潘梓端着餐盘凑过来,还没等李铭回答,就心急口快地说出来,“猫女耶!像猫一样又可爱又性感的女人!”李铭把筷尖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口型,“这是商业机密啊胖子,这么口没遮拦的到处说,小心小金叔训你。”潘梓这才反应过来,拉着李铭的袖子撒娇憨笑,“哎呀哎呀,你别告诉小金叔嘛,我只跟你说了,没跟别人说过!”李铭佯装不耐地抽回袖子,“吃饭。”

    潘梓大咧咧地嘿嘿傻笑几声,埋头扒了几口饭,发现李铭的餐盘里有她爱吃的糖醋小排,当机立断一筷子飞上去签走两块,李铭没有生气,竟还好脾气地把剩下的小排也夹给了她,仿佛已经习以为常。

    “我都烦死了啦,舞蹈老师嫌弃我,说我学不出猫的高贵妩媚性感。尼玛他又不是猫,怎么知道猫啥样叫高贵妩媚性感?”潘梓愤愤不平,啰嗦着舞蹈老师如何挑剔,“他还嫌我眼神不勾人!”说着,认真摆出一副迷离诱惑的神情,“这样叫不勾人?”“噗!”李铭终于被这最后一条破了功笑出来。潘梓一脸幽怨地看他,“难道你也这么认为么?”“总的来说,”李铭略微考虑了片刻,“他说的没错。”“你——”潘梓着恼地扑上来掐李铭的脖子,全然不顾偶像形象。“好了好了,我错了,松手胖子,要断气了。”李铭退让地告饶,潘梓才撅着嘴饶过他,不开心地坐下来大口大口吃饭。“胖子?”李铭试探着喊她,潘梓低着头,闷闷地说,“公司说清纯小女生现在不吃香了,要我改走性感路线,我不喜欢,可是很多人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如果我违背了公司的意愿,或者下一张专辑成绩不好,大概就会被暂时搁置了,她们一定很高兴。”潘梓忽然的失落,让气氛迅速地冷下来,李铭也不知道被那番话挑动了哪一根神经,也渐渐收敛了笑容。艺人之间同处一个圈子,经历的事情也都差不多,本来就能够同病相怜。有时候想,为什么经纪公司都要遵照市场的要求来包装艺人,一味只是迎合观众的口味,像一个冰冷的造星机器,艺人的区别也只是流水线上的成品和半成品。但是放眼望去,快节奏的当下,哪行哪业不都是这样规模化流水线的生产呢?说到底,大家为的都只是个生存。

    “胖子,”李铭提起精神,拍拍潘梓的头顶,笑着说,“别泄气了,不就是像猫一样的妩媚性感么,有什么难的,你喊我声师父我教你啊。”“真的?”潘梓突然眼前一亮,又开心地扑上来勾肩搭背,“小铭铭你真是天使!”

    53、

    许惊涛准备出门的时候,接到李铭的电话,此时他正在外地为一个代言品牌拍摄新一季的广告,没有带许惊涛一起去。李铭的意思,是最近许惊涛一直跟着他东奔西跑没闲着,休息和娱乐的时间基本为零,就算是贴身助理,也该给他放放假了。

    “难得的假期,就好好休息放松一下,跟老朋友聚聚。”李铭的语调轻快,背景音是导演拿着扩音喇叭在喊话。“那帮狐朋狗友早就没联系了,”许惊涛嬉笑着说,好像在求表扬,“我现在可学好了,酒吧都不去了。”李铭在那头咯咯地笑,“说得好像是我不让你去似的,这样不好,我压力很大的,你还怕我去董事长那里打你小报告呐?”“你不去报告,我这个小助理也要洁身自好不能出去给我家大明星惹事吧?”“哎呦觉悟这么高,那还真是委屈你了呀二少。”嬉笑着闲扯了两句,那边副导演已经在催促着李铭准备开拍,李铭应了一声,又对他匆匆道,“开工了,我先挂了。”“好,”许惊涛答应着,“我也去店里了。”

    这样一通不咸不淡的电话,没有约定过,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或许只是无聊时想到了他,就来关怀他一下,可接到电话时,还是会莫名的温暖贴心。

    叮咚。叮咚。清脆的门铃声搅乱了许惊涛的回味,连他去开门时,脸上都还挂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从猫眼里看出去并没有看到人影,开门的瞬间,看到电梯门刚刚好合上最后的缝隙,楼层数字也开始下行。或许是走错门的邻居,小高层里迷糊的邻居不少,这样的事情不算稀奇,许惊涛没有当回事,刚想关门,却发现了自家门前地上静静躺着的文件袋。

    许惊涛捡起文件袋,袋角上用圆珠笔写着的“许”字,明明白白说明了这就是给他的。直觉的敏锐促使他立即跑到阳台俯瞰,楼下进出单元的行人中并没有什么明显异常的发现。是什么东西,搞得如此神秘?撕开密封的严严实实的纸袋,力气用得有些过,所以哗啦一声,一叠照片应声掉落,散在地板上。

    许惊涛皱起眉。照片上的人笑靥如花,和身边美丽的女孩亲密极了,都是花样的年华,都是令人望而生妒的容貌,肆意地嬉笑怒骂,宛如一双金童玉女,说不出的登对。

    保安说刚才并没有陌生人进入小区,都是平素熟悉的常住户,从保安室调出的小区内监控,也没有发现可疑的身影,这个送照片的神秘人,好像是对许惊涛很是熟悉,他刚刚好在家没有跟李铭的通告,便准准地踩着点上门。

    许惊涛双臂抱着胸,盘腿倚靠着沙发背,茶几上散落着那厚厚的十几张照片。多年前的情景好像再一次重新上演,那时他也是这样,把手里的照片一张张的看过去,然后再泄愤似的一张张钉在墙上。指腹从照片上他的脸颊上拂过,仿佛还能记得那真实的细滑触感,从第一次接触开始,就非常着迷的触感,即使那时候因为父亲的关系,打心眼里瞧不上他,可这留在指间的细滑感觉,却像不知不觉地在他心里生了根,他总想借着戏弄他的机会接近他,或许从那时起,对他的感觉就已经在慢慢地改变。见不得他对别人好,见不得他和别人亲近,想独占这美妙的感觉,想独占这个人。玩笑说得太多,连自己都开始弄不清真相,一度许惊涛真的以为李铭就是他的宠物了,是他一个人的兔子了,然后在突然发现那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后,恐慌便暴风骤雨般铺天盖地地袭来,迷住了他的眼。多年之后许惊涛明白了那就是人们常说的没有安全感,如果当时真的仅仅是迷恋感官的诱惑,是不是就不会做出那么偏激的事,也就能相安无事地共同生活一辈子。

    “你不是我的兔子,不是我的。”许惊涛看着照片上的人,仿佛催眠般一遍遍告诫自己,因为不是他的,所以李铭的一切,他都没有嫉妒的权利,所以现在拥有的,他得慢慢习惯放弃。

    还有一年,他们的婚姻便要告终,到那时他和李铭都将各自拥有自己全新的人生,或许未来繁花似锦,各自都再遇到可以相爱相伴的人,只是他们俩之间,除去了这段隐形婚姻的约束,说不定便从此再无交集,知道的人都会将这个秘密永远地封存,这段婚姻直到终结,也不会留下一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擦去了,就干干净净。

    “二少!”李铭正进行拍摄的时候,潘梓偷偷摸摸地用口型朝许惊涛吆喝一声,“过来过来。”许惊涛看一眼认真念着台词的李铭,跟着潘梓走到一个隐蔽的角落。“干什么?”“那个……”潘梓难得的红着脸,“你帮我个小忙呗。”“什么忙?”“唔……”潘梓抓抓头发,从宽大卫衣的衣袋里掏出一只粉色的信封,“帮我把这个送给李铭。”许惊涛拿起信封,那显然是小女生才喜欢玩的花样,粉红色的信封带着淡淡的香味,还画着爱心和可爱的卡通头像,“情书啊?”许惊涛直白地问,全然不顾潘梓涨红了脸颊。“你小声点啦笨蛋!”潘梓紧张地压低了声音呵斥,伸出身子看看左右没人路过,才又苦恼地请求,“帮帮忙嘛~”“你怎么不自己给他?”许惊涛面无表情地问,拎起信封的一角抖了抖,“你多大了?还写这种东西。”“我第一次主动追男生哎,要是被当面拒绝了很没面子的好吗!”潘梓脱口而出,一贯直爽的性格却突然变得忸怩起来。“那你干嘛一定要叫我替你送?”“你跟他关系最好了呀,他什么事都跟你说,而且也只有你私下跟他接触最多啊,趁没人的时候帮我悄悄给他就行,顺便偷偷观察一下他的反应,拜托拜托嘛~”潘梓忽闪着无辜的大眼睛,两只手蜷成小拳头缩在下巴下,做成一只可怜小狗的模样。许惊涛皱皱眉,“跟谁学的?”“李铭!”潘梓嗤嗤地傻笑,开心地把萌卖地更夸张一些。

    许惊涛沉默不语,潘梓还在期待地望着他,半晌,许惊涛说,“他是许氏的艺人,我是他的助理,艺人恋爱需要报公司报备,你喜欢他就自己去跟他说,我可以当作不知道,要是通过我,那就要公事公办。”听他说完,潘梓顿时泄了气,撅起嘴蹲在树荫下,捡一根树枝在地上划着圈。许惊涛走到她面前,把那封情书塞到她怀里,然后离开。“许惊涛!”潘梓在他身后气鼓鼓地大喊,“你,你不是好兄弟!”

    好兄弟?一瞬间许惊涛有些愣住,好兄弟,是啊,在别人眼里,他和李铭就是最好的好兄弟,相互扶持、相互关照的好兄弟。所有人都这样以为,他们伪装得有多好。——不,并不是他们,只是自己一个人而已,对于李铭来说,这样的关系才是正常的关系吧,而那个习惯了时刻扮演一个既定角色的人,不知何时起却变成了自己。好兄弟会怎样对待这样的事件,有小美女主动示好,只是要他帮忙传递一封情书这样的小事,为什么不顺水推舟地成全?

    许惊涛转回身,在潘梓睁圆了大眼睛瞪着他的目光里,淡定地抽走了潘梓的情书,潘梓疑惑地看他,许惊涛目不斜视,把信封收进衣袋里,“帮你送,不负责结果。”

    收工时李铭发现潘梓和许惊涛之间,又似乎有什么预谋似的传递着眼神,潘梓双手合十,许惊涛点头挥挥手。

    汽车发动起来开出拍摄场地,李铭似乎是心照不宣地笑着问,“你们又商量好要捉弄谁了?”许惊涛淡淡地说,“你。”“我就知道,你们也把剧组的人都捉弄完一遍了,又要重头开始了。”过了路口的车辆监控点,李铭直接从副驾爬到后座,驾轻就熟地脱下拍戏时的长衣长裤,换回自己的衣服,初夏闷热的气温将他的肤色蒸得微微泛出肉红,后颈和额角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李铭将半长的头发在脑后扎成小尾巴,只套了件单薄的大领宽松针织衫和休闲中裤,露出锁骨边大片的皮肤。等他换装完毕,再爬回副驾驶的位置时,许惊涛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封情书,用两只手指随意地夹着,递到他面前。

    李铭定睛细看,“什么呀这是?”“胖子给你的情书。”“情书?”李铭哈哈地笑了出来,接过信封,看完正面又仔细看了反面,并没有急着打开,却将它仔仔细细地夹在随身带着的剧本里收好,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这丫头。”语气中满是宠溺。

    许惊涛一言不发地开车,路灯的明亮倒映在他的黑色瞳孔里,安静地反射出惨白的光斑。

    54、

    中午剧组午饭休息的时候,就没见到许惊涛,直到晚上收工时都没露一下脸,打他的手机也没有人接,李铭这才醒悟过来,感情这助理,是光明正大地翘班了。无奈大晚上的打电话给小丘,请他到剧组来接一下自己。小丘把李铭送到他家楼下时,还有些不放心地问,“明早需不需要来接?”李铭想了想说,“不用,有二少呢。”

    许惊涛回到家时,已经是下半夜了,屋子里黑灯瞎火的,估摸着李铭也早就睡熟了。许惊涛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六个未接,从前一天中午到凌晨。许惊涛瘫在门后,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吃力地直起身,放下手机走进浴室。

    淋浴的水花将他倔强的短发打湿,软趴趴地倒下,许惊涛用双手将额前的头发撸到脑后,水流顺着手指缝流淌下去,一点点冲洗掉一身的汗味、土味、还有血腥味。本来只是替以前的大哥去应付一场一对一的较量,两个帮派争一个场子,算是故交,都不想撕破脸,才想了这么个不伤和气的辙。说好了文打,分出胜负点到为止,谁知道被对方打中一拳之后,点着了不知哪来的无名怒火,下手也狠了些,对方也是个暴脾气,斗起狠来手底下也没轻重,于是就越来越杀红了眼,最后他们是被双方的人硬拉开的,那时候许惊涛脸上已经挂了彩,对方更惨,没来得及往回走几步就瘫软下去,直接被抬进了医院。

    许惊涛洗完了澡,打开浴室门,出乎意料的,外面竟然灯火通明。李铭从沙发上站起身,穿着兔八哥的睡衣,却没有半丝睡意。许惊涛低着头,有种想缩回浴室躲起来的冲动,脚底下却像钉住了,挪也没处挪,动也不能动,只能听到李铭的脚步声,一声声由远及近,最后只剩一双粉色的拖鞋停在他的视野中。

    “你的脸怎么了?”李铭的手掌落在许惊涛的耳侧,将他的脸向上抬起,看清他嘴角撕裂的血口和颧骨的淤青,微微皱起眉头,“你跟人打架了?”许惊涛别过头,挡开李铭的手,故作满不在乎地英雄样子,“以前跟着混的大哥,叫我去帮个忙而已,事先定了规矩,不会结仇的。”许惊涛说的是实话,却一阵阵莫名的心虚,连说话也不敢看李铭的眼睛,也不回房间,抬脚径自走到客厅,往沙发上一趴就闭上眼睛。不一会儿,拖鞋的声音又来到了身边,屁股上啪地被拍了一巴掌,许惊涛睁眼转回头,只见李铭拿着家用药箱在他身边坐下,取出酒精和云南白药,一边用棉签沾了医用酒精,一边平静地说,“起来上药。”许惊涛没动,慢吞吞地扭回头又闭上眼睛,“不上。”啪地一声,屁股上又是挨了一巴掌,许惊涛腾得翻身坐起来,还没来得及发作,先被李铭板着脸呵斥了一句,“上个药你磨叽个屁啊!”

    许惊涛被这句话训得老老实实地愣住了,而李铭自己也下意识地愣了一下,才想起这话是跟谁学的,然后终于板不住脸笑了出来,用力掰着许惊涛倔强的下巴,一边用酒精棉给他的伤口附近消毒,一边似乎是得意着地说,“可算是报了仇了。”

    处理了脸上的伤,又查看了身上的,李铭手下很轻,总要顾及着病人的感受,疼了痒了的,不敢下狠手。许惊涛的衣服被撩到了胸口,李铭低着头,专心地给他腹部的红紫瘀伤喷上云南白药,因为离得近了,似乎都能感受到他温柔的呼吸,均匀地洒在皮肤上,粘腻住一片润湿的水汽。深夜的屋里静谧无比,许惊涛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地越来越响,打鼓似的,而李铭却好像压根没有在意一般,只专心于自己手上的事。许惊涛有点不自在,囫囵地催促着,“快点。”

    “现在想快点,打的时候干嘛还那么拼命?”李铭的话仍是淡淡的,没什么情绪,可是许惊涛听得出,他是有些生气了。“那个大哥,是我被老头子赶出门以后,第一个器重我提携我的人,”许惊涛心虚地夸大其词,试图将理由编得合情合理,“我们混江湖的,是讲义气的。”李铭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坐直身子看着他。许惊涛有些无措,不知道李铭在想什么,等了一会儿,默默放下卷起的衣服。

    “你去打架,我不拦着。”考虑片刻,李铭忽然说,“但是如果有下次,你得带我一起去,我陪你打。”“兔子……?”李铭把拿出来的东西又都收回药箱里,起身拎起药箱,看也没看他一眼,“我不想再回到家看到一个遍体鳞伤的你。”

    李铭将药箱放回书房的收纳柜上,转身时许惊涛已经跟在他身后,直挺挺地站着,李铭没有一丝波澜的脸色略微缓和了些,温和地问,“还想说什么?”许惊涛欲言又止地沉默了半晌,终于仿佛是下了决心地开口,“兔子,我看到你跟胖子关系那么好,就觉得憋屈。”许惊涛的声音很小,耷拉着一张脸,真的很委曲似的。李铭露出微笑,“你跟他关系也很好啊。”“胖子她喜欢你!”“她也喜欢你啊。”一来一去,许惊涛被噎得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憋得脸色一阵红一阵黑,李铭抚抚他的胳膊,笑着说,“很晚了,睡觉吧,明天可不许无故翘班了啊。”说着,从他身边穿过,向卧室走去,拖鞋在木地板上,发出轻微摩擦的声响。

    “兔子!”忽然李铭被人从后面抱住,冲击力让他整个人往前冲了一下,却又被一双强壮的臂膀禁锢在原处,紧紧地像是被绳索绑缚。许惊涛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几乎是紧贴着鼓膜,显得格外凌厉,“你真的听不懂我的话吗?我在意的不是胖子,是你,是你啊!你难道不知道我喜欢你吗?你真的不知道吗?好,你不知道,我就告诉你,我喜欢你,我爱你,因为爱你所以你想要怎样我都可以答应你,因为爱你我可以眼看着你飞得越来越高离我越来越远,可是,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无所谓,不要装作看不到我对你的感情!”

    “惊涛……”李铭挣扎了一下,没能挣开许惊涛的束缚,他的臂膀有力极了,将李铭困进怀里,任性地不肯松开。许惊涛把脸埋进李铭的颈窝,一动不动,直到李铭感觉到他的脖子上沾染了什么滚烫的液体,带给他灼热的疼痛,从皮肤上,顺着血管里流淌的血液,一直灼到心脏,李铭咬了咬下唇,抬起一只手握住许惊涛的手腕,“惊涛,我们早就说清了的,我不喜欢男人,这是没法改变的事实,你不该喜欢我,我也做不了你一辈子的伴侣,这样的感情对你太不公平了。”“说什么你不喜欢男人,难道你不喜欢我吗?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刚才为什么要生我的气?为什么要关心我?为什么要陪我打架?老头子让你劝我跟陆珊结婚,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许惊涛悲愤地大声吼道,语调都变得激烈,“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因为……”李铭停顿了一下,忽的感到那种灼热的痛,从心底翻涌上来,大概是在此情此境下不由自主地被感染,莫名就红了眼眶,“因为你是我的家人,惊涛,亲情和爱情,是不一样的。”“你撒谎!”许惊涛粗暴地打断李铭的话,急切地好像生怕他说出什么,“你从来就没对自己诚实过,你可以欺骗自己,骗得连自己都相信自己的谎言,可是如果你想用那些理由搪塞我,对不起办不到!”

    许惊涛发泄完,顿时安静了下来,环绕李铭的手臂,因为激动而不住地颤抖,李铭抿着唇,原本被打断的话留在嘴里,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惊涛,我可以回答你我也爱你,也可以这样做你一辈子的伴侣,可是,这样对你我真的好吗?我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不是那么纯粹的,说到底,我只是个自私小人,只是当时我们是相互利用,所以我自私得心安理得,结婚这么多年,我从来也没有为你做过什么,你该看透这样的我啊。”鬓边的发丝遮盖了李铭的侧颜,许惊涛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略显沙哑的声音,轻柔而又耐心,“惊涛,我不是你该爱的人,你该去寻找一个真正爱你,愿意为你付出的人。”

    李铭说完,感觉许惊涛的手臂松开了些,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看到他通红的眼眶,因为强忍住抽泣而咬得发白的唇,心下一软,主动抱住了他,安慰似地在他耳畔轻语,“别担心小熊,你会找到你真正的爱人的,即使兔子不在了,你也不会孤独的。”

    55、

    “事情就是这样,我喜欢他,也不跟你说什么公平竞争的屁话了,他必须是我的,我不会让给别人。”树荫下许惊涛抱着胳膊,对面是惊讶得嘴巴里能塞下一只鸡蛋的潘梓,许惊涛瞥她一眼,“把嘴巴闭上,口水要出来了。”潘梓这才连忙合起嘴,还下意识的咽了一下口水,“好吧,我该想到的,好兄弟也没有像你们这样形影不离的。”小声嘀咕了一句,抬起头大方地用力拍了一下许惊涛的肩膀,“看在你对小铭铭一往情深的份儿上,让给你了!”许惊涛“切”了一声,却没忍住好笑地勾起嘴角,捉弄地揉乱了潘梓的长发。潘梓不耐烦地挡开,“别烦,老子可还在生你气呢,你们有情况都不告诉我,看着我出糗,还哥们呢!我居然还让你帮我送情书,啊~~我真是头猪!”“你不打他主意,还告诉你干什么?”许惊涛说得理所当然,完全不因为对方是个姑娘而退让,潘梓冲他一吐舌头做了个嫌弃的鬼脸。“那个。”潘梓伸出手。许惊涛挑挑眉,“什么?”“我的情书,还给我吧。”许惊涛沉默了一下,“已经给他了。”潘梓瞪圆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我去!你缺心眼儿吧你!”

    于是这一天收工的时候,李铭又看到了许惊涛和潘梓神神秘秘地挤眉弄眼,却只当作没看见,回去以后,发现一直夹在剧本里,没找到机会还给潘梓的那封情书,已经神奇地不翼而飞了。

    许宅的餐桌上,许夫人特意多请了个营养师来负责陆珊的孕妇餐,每天吃的都是清淡营养的东西,看来虽然简单,实际上准备起来却很繁琐。许惊涛和李铭每周回来吃那么一两次饭,看到陆珊的饮食,也觉得苛刻得令人咂舌。许惊涛问了句,“孕妇都得这么吃吗?”“这样小宝宝在妈妈肚子里营养才跟得上嘛。”许夫人一边回答,一边亲自给陆珊盛好一碗清汤竹荪,“对了,上次说的,你们有没有找人问一问呀?”饭桌上除了许老爷子,其他人都心知肚明这个“上次说的”指的是什么。李铭低头往嘴里送着饭,没打算参与这个话题,许夫人见到小儿媳的反应,又把目光转向自家儿子。

    许惊涛收到母亲询问的目光,连父亲都有些好奇地看着他,“问了,像我们这种情况,目前国内的法律环境不允许,但是有私人中介在做。”“私人的可靠吗?”听说许惊涛果然去打听过,许夫人心想这事八成有门,更是积极起来,“能保证代孕妈妈健康吗?”“找个正规一点的中介,不放心的话多给点钱也就行了,在国内联系孕母,手术可以去国外做。”

    “你们什么时候商量的这件事?”一直没有出声的许老爷子突然开口。许夫人欢喜地拍拍许老爷子的胳膊,“小珊现在怀着许家的长孙,小涛的孩子也有眉目了,你就等着双喜临门吧。”“哦?”许老爷子狐疑地打量自己的小儿子,显然对许惊涛并不十分信任。“不是我去做,”许惊涛笑了笑,冷静地说,“让兔子去。”

    突然间餐桌上的气氛安静得怪异,李铭从自顾吃着的饭碗里抬起头,和其他人一样诧异地望向许惊涛。“嗨,”许夫人最先反应过来,笑着打圆场,“两个人都做都做,孩子一人一个,多好,咱们家又不是负担不起这点钱。”“我只要一个孩子,多了我嫌烦。”许惊涛回答得煞是坦荡,全然不顾早已变了脸色的父亲,就连许夫人也不能理解。

    “李铭。”许老爷子没有理会许惊涛,却直接将话锋转向了小儿媳,“你们是这样商量的?”“我们……”“我是一家之主,这件事我说了算。”还没等李铭开口,许惊涛便厉声抢过话来,“老许家已经有大哥传宗接代了,兔子的孩子没有许家的血脉,将来也没资格继承许家的家业,如果生两个,你们表面不说,涉及到利益的时候内心里肯定也不会两个一样对待,索性就不要有比较,免得他们长大以后麻烦。”“惊涛,”李铭暗自拉了拉许惊涛的衣服,“我不——”“你不需要表态,孩子生下来也是跟我姓。”许惊涛笃定地打断李铭,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啪”地一声,许老爷子将筷子拍在桌上,“好,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也就不是我们许家的事了。”“父亲这样想也行,”许惊涛无所谓地冷笑,“将来你肯认,就让孩子叫你一声爷爷,不肯认,也不带他来烦你,他从出生到长大也不用许家掏一分钱。”“小涛,这是什么话,李铭的孩子当然也是我们的孙子。”许夫人忙喝断他,转头又朝着老爷子,“死老头子说什么气话,当着李铭和小珊的面,你们父子俩就不能好好商量!”

    好好的一顿饭闹得不欢而散,吃完饭许老爷子一个人关在书房里,也没有想和儿子再商量的意思,许惊涛和李铭也没有再多坐。许惊涛去开车的时候,许夫人在门口喊住李铭,李铭先一步说,“妈妈你放心,我不会去做的。”“不不,李铭呐,妈妈不是这个意思,你的孩子妈妈也会疼的。”许夫人连忙剖白,李铭莞尔,“妈妈,我确实不会要孩子的。”

    回家的路上,车里一直安静,没人开腔,连车载音乐也没开,只能听到车子颠簸的声音,和偶尔几声不耐烦的鸣笛。许惊涛没有走他们熟悉的老路,而是一路开向了城北,李铭有些察觉到不对,却没开口询问,直到许惊涛将车开到了目的地,停在路边。

    李铭回过头看着他,许惊涛打开李铭那一侧的车窗,车窗外是李铭父母家的院门,仍是他当年离开时那样的水泥灰色的院墙。“其实我想过先跟你的父母说,他们一定会很高兴,而且这样一来,你就没法拒绝了。”李铭将头转向窗外,熟悉的家门让他有些失神,这扇门他进进出出了二十多年,从裹着小被子被父亲从医院抱回家,到许惊涛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出门,一幕幕往事鲜活的记忆在脑海中浮沉,不知为何今天想来会特别感慨。“我背着你一个人来过好几次,想说,又不敢说。”许惊涛点燃一根烟,抽了一口,又恍然想起什么似的,把香烟扔了出去,“我知道有了孩子,也并不能解决什么,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孩子的问题,可是我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和你很像的孩子,我想看着他长大,把他扛在肩上,听他喊我爸爸,他可以欺负我,也可以陪我打架。”“你可以有自己的孩子,等你以后找到了喜欢的人,也可以和他商量着要一个。”李铭微微蹙着眉,思绪却有些不由自主的漫不经心。“兔子,我们离婚以后,你还会结婚吗?”许惊涛突兀地问,没有任何铺垫。李铭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很快又归于平静,淡淡地说,“会的。”

    “好肯定啊……可是,我不会了。”李铭沉默着,许惊涛苦笑,“你都不关心一下为什么吗?”李铭抬起头,明知他要说什么,却似乎是不忍心扼杀他微不足道的期许,顺着他的意图轻声问,“为什么?”许惊涛的脸上,瞬间挂上了显而易见的满足,卑微的快乐,“因为……大概再也找不到像你这样的人了。”

    许宅的夜晚,总是因为空旷而显得清冷,许夫人安顿好了陆珊,敲门走进书房。许老爷子静静坐在书桌前,双手抱拳抵着额头。许夫人走到他身后,帮他轻轻揉着太阳穴,发现他才焗染过的头发,发根处又已经隐约可见新长出的花白。“你呀,越老越固执了,好好的,又在饭桌上说那些干什么呢?本来是高高兴兴的一件事,就依了小涛的意思,等小涛当了父亲,肯定也会想要自己的孩子的。”许老爷子直起身,戴上眼镜,“你知道什么,李铭心思沉稳地很,遇到什么事也都不会放在明面上,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可他心里怎么想的,谁看得到。他在娱乐圈混了这么多年,眼界也开了,也见过世面了,你儿子现在喜欢他,被他控制得死死的,这事背后就是他的主意也不一定。”“你这老头子,怎么非要把人往坏了想。”许夫人不悦地嗔怪,“再说了,就算是他的主意又怎么样,无非是给李家留后,他们本来就不是真正的夫妻,还怕他用孩子来争夺利益吗?”“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呐。”许老爷子用右手枯瘦的指节敲了敲桌子,眼镜片后反射出凛冽的寒光,“如果惊涛执意要生下这个孩子,还要让他入籍许家,那李铭就不能再留了。”

    56、

    许惊涛和李铭只在李家门外停留了一会儿,说了几句话,抽了几根烟,没有进门打搅李爸李妈休息,就又离开了。许惊涛说饿了,可平时常去的餐馆,大多已经打烊,开着车在外面兜兜转转了大半夜,最后终于才想起来可以回家煮面条吃。

    楼道的灯不亮了,两个人四只手,在门口拿钥匙对钥匙孔对了半天才打开门。玄关的射灯光线微弱,人到了家,却又一个倚着门一个倚着墙地站了好久,好像都累坏了,一回到熟悉的家,就懒得再动弹了。“我去煮面吧,要鸡蛋吗?”为了打破僵局,李铭先开了口,揉了揉其实已经很困倦的眼睛,换上拖鞋,往厨房走去。许惊涛默不作声,眼神跟着他的背影去了,身体却没动。

    天生对烹饪没有领悟力,连煮个面条也经常不能让许惊涛满意,所以自从李铭开始忙于事业,不再像小媳妇似的每天贤惠地给许惊涛做早饭以后,许惊涛每次见他碰灶台就变得挺暴躁,好像是他家庭煮夫的领地被入侵践踏了。三天不练手还生呢,何况是都已经饭来张口好些年了,李铭把面条煮得有点太烂,鸡蛋也煎得焦糊了,自己看了都不忍意端上桌。许惊涛大概是真饿了,晚饭的时候吃得就不多,又在外面兜了半夜,所以连挑剔都没一句,就眉头也不皱呼噜呼噜地吃起来。李铭坐在对面看着,看他吃得香甜,不禁也有些怀疑大概自己的手艺只是卖相不咋地,其实口味还不错。

    许惊涛吃完,李铭顺手收拾了桌子,把锅碗也洗了,再回到餐厅,见许惊涛仍是在餐桌前坐着,只是面前多了几本a4纸大小的装订材料。“你先看一遍这些说明材料和协议,然后我们来谈谈细节。”许惊涛把材料推到刚刚李铭坐着的位置,顺理成章地吩咐。“惊涛……”“代理孕母是中介公司推荐的,保密协议规定协议期间双方从头到尾不可以见面,这份是她的体检报告,一切指标健康,无家族病史。”没有等李铭开始他的规劝,许惊涛便放弃了等他自己阅读书面材料,直接开始了口头讲解,“前期协议我已经签了,孕母也已经由中介公司负责开始孕前调养,手术前两个月先送她出国,适应环境和收集卵子,医院你只要去一次,所以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我想利用你春节假期的几天出去一趟正好合适,我问过苏姐,她说你年后一个月暂时还没安排工作。大致情形就是这样,没有什么需要你出面操心的东西,和中介的一切联系都有我来,但是你要在委托协议书上签字。”

    李铭缄默地听完,没有说什么,又揉了一下眼睛,柔声问,“我很困,先睡觉好吗?”“好。”许惊涛很爽快地答应了李铭的要求,将还没打开的材料又全都收起来,他没想急在这一时,显然已经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第二天的拍摄,李铭精神很差,ng不断,连给他配戏的群众演员,都不耐烦起来,私下嘀咕着这个明星的专业素质太差了,是怎么红起来的?拖下了进度导演的脾气也差,不好跟李铭发飙,一摔剧本叫全组停下休息,然后今天必须补上进度,补不上就全组开夜工。李铭已经无暇去管背后别人怎样指指点点,揉着太阳穴回到自己临时休息的简易折椅上躺下,一个晚上没睡好,想心思睡不着,快天亮时好不容易迷糊过去还不停地做着乱七八糟的梦,现在脑子里都还在嗡嗡作响,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只是想躺下闭眼休息一下,却不自觉地就昏睡了过去。潘梓看他被导演骂了,本想来慰问他一下,发现他已经睡着了。许惊涛轻手轻脚地拿薄毯子给他盖上,看着他的睡颜出神。

    “哎,哎。”潘梓扯扯许惊涛的衣服,把他拎到一边,神神秘秘地问,“他今天怎么了?难道昨晚你对他——”许惊涛一巴掌打在她脑门上,“小姑娘家的,你那脑子里一天到晚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潘梓挨了教训,委委屈屈地扁扁嘴,“我是担心你们嘛,你到底有没有在努力啊?”许惊涛好笑地呵了一声,“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他,这么关心我努力不努力。”“切,”潘梓一脸鄙视地白他一眼,“我当然喜欢他啊,但是每个人的喜欢是不一样的嘛,有的人喜欢一个人就希望和他在一起,有的人喜欢一个人就只是希望他好就行啦,我这种就属于奉献型的懂么你?”“说得一套一套的,哪儿学的?”“言情啊,你要学学么,借你几本?”“你自己留着学吧,怪不得这么大人了连个情书都不敢送。”许惊涛兴趣缺缺地转回头,视线仍落在不远处安静睡着的李铭身上。

    他总说他是很自私的,在这段婚姻中从没付出过什么,只是现在良心发现,也不想再索取什么,合作终止,断了牵绊,对大家都好。或许他就是那种,喜欢一个人,就只是希望他好的类型吧,许惊涛想。

    接连十几天,每天晚上许惊涛都把委托协议拿出来一遍,李铭以各种理由推诿过后,再收起来,也不多言语,就是乐此不疲,每晚重复,几乎成了睡前仪式。李铭的耐性一向长过许惊涛,虽然他对许惊涛向来顺从迁就居多,但只要是他坚持的事,从来都是以许惊涛的妥协告终。论持久战,许惊涛从来没胜过,所以这一次,他下了死心了,李铭坚持,他更坚持。

    这期间许夫人也来劝过李铭,难得许惊涛生出想要孩子的心思,若李铭肯了,再顺带着要求一人一个,只要他肯开口,不怕说不动许惊涛。许夫人深知关键都在李铭,不仅亲自上阵劝说,并且将这个意思也传达给了李家双亲,父母的心思大抵相同,原本在他们俩结婚时就存在的遗憾,冷不丁的又冒出了希望,定然都是不愿轻易放弃的。父母们不明就里,一心只想着为他们打算长久,这其间难明的缘由,叫李铭有口难言。

    总是要散的,总是要各自成家的,留一个孩子在许惊涛身边,喊着他爸爸,却和他毫无血缘,算个什么事呢?

    又是一夜相对坐下,李铭偷偷瞄了时间,心想着仍是陪着坐坐走个过场,到点了就撤了,不想许惊涛今次却一改往日路数,有话要说。

    “孕母做完移植,就离婚,我去跟老头子提。”许惊涛的语气风平浪静,坐在对面,连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模糊开去。正在昏昏欲睡中挣扎着的李铭,还没回过神,先一个激灵清醒了头脑,然后才回想着刚刚听到了什么。“不管手术成不成功,就这一次。就算失败了,我也不会再跟你扯蛮,要是成功了,孩子我是一定要的,你实在舍不得想要孩子的话,将来也可以还给你,但是现在你的偶像身份,不能结婚更不能养孩子,所以还是放在我身边比较好。”“惊涛,你心里清楚,董事长和夫人想要的,是你的孩子。”李铭无力地辩解,已经不指望他能听下去,可是却又不能不说。“好,我再退一步,我们俩一起做,”许惊涛莫名将这句话的语气抛得掷地有声,并且强调地补充,“孩子都归我。”

    啪地一声,突然不知是哪件实木家具的木板爆出干燥裂缝的声响。和许惊涛僵持了这么久,李铭忽然就倦了,没有什么复杂的心理过程,拉锯到了临界点上,谁先绷不住,也就是分秒钟的事了。两个人都站在跷跷板的中心,许惊涛先开口,算是先退一步了,李铭若不也退后一步,跷跷板自然就要向对方那头倾斜到底,何况他退后不止一步,一步一步,退得稳,也逼得紧。

    “你将来会后悔的。”李铭眉头紧蹙,没有正面的回复,可许惊涛知道,他的这句话,就算是妥协了,也微微露出欣喜的神情,摇摇头,把委托协议书推到他面前,又把钢笔塞到他手里。李铭长叹了一口气,看也没看协议书的内容,便在委托人后签上自己的姓名。许惊涛看着他签名,一手一直紧紧捏着协议书的一角,好像生怕他反悔似的,待他一签完,就把那几张薄薄的纸页宝贝似的小心收起来,面上带着喜不自胜的笑容,仿佛真的是打胜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役。

    李铭的手中尚握着刚才签订下不平等条约的钢笔,看着许惊涛的模样,心中不知该作何感受,也只剩下定定地看着他。

    许惊涛把协议锁进了抽屉,又回到李铭身边,倾身拥抱他,单纯感激的拥抱,不带丝毫杂念,“谢谢你兔子,我会好好疼爱我们的孩子,请你相信我。”温暖的体温透过毛衣传递过来,和他口中的承诺一样温情。“嗯,我信。”李铭淡淡地回答,没有更多叮嘱。

    57、

    过了元旦不多久,高校就开始陆续期末考试,今年是李昕大学的最后一年,下半年要开始准备论文和答辩,还有s音乐学院硕士研究生的考试,寒假原本不想回家,就和同宿舍的同学一起在外面租个临时的房子住一个月,一切等下学期开学以后的研究生笔试结束后再说,室友出去找房子的时候,他刚准备报名,就得到消息说李铭和许惊涛准备在新年假期的时候出国,估计要到正月半才能回来,这样一来,家里过年时就只剩下父母两个人,李昕扫了一眼书架上成排的复习书籍,转身去收拾行李。

    最后一门考试刚结束,李昕和同学一起说笑着走出考场,刚拿回考试时上交的手机,就接到电话,李昕不在意地看了一眼,却是陆珊来的。陆珊的车停在李昕宿舍楼的门口,李昕一眼就认出,她开的是许惊鸿的车。李昕加紧了几步走到车边,陆珊也挺着肚子从车里出来,见到李昕,笑着朝他招手。“你这么大的肚子怎么还自己开车?”李昕盯着她厚厚的羽绒服都遮不住的腹部,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没事儿,胎已经稳了,开车没有关系,你今天最后一场考试,我估摸着你考完了就要回家了,就想来接你去家里吃个饭,再送你去车站。”陆珊扶着腰,走路时已经有些吃力,说话做事,却更多地已经流露出为人母的温和慈爱,“我不能上去帮你拿行李了,就在这里等你。”“小珊姐姐,我不用你送,你还是让惊鸿哥哥来接你回去吧。”李昕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站在原地没动。陆珊笑着拍他的背,“你惊鸿哥哥今天有客户要陪,要不就让他来了,没关系的,我怀孕以后也不是第一次开车了,何况我都来了,也是要回去的,快上去拿行李吧。”李昕杵了一会儿,才在陆珊的一再催促下上楼拿了行李箱,放到车上。

    一路上陆珊跟他讲了不少最近的事,李铭的,许惊涛的,许惊鸿的,当然,也有她和孩子的。李昕默默地听着,少有插话。他一贯是这样,冷冷淡淡的,少有少年的朝气和活泼,陆珊和他接触久了,习惯了,也并不介意。李昕上车的时候,就自觉地坐在了后排,虽然都不是很较真的人,可他下意识地总觉得,副驾驶的那个位置,已经属于一个固定的女主人,不是他该觊觎的了。

    “这个小东西,好动得不得了,每天早上在我肚子里伸懒腰,直挺挺地蹬我,现在惊鸿早上起床上班都不需要闹钟了,一到点我就被这小家伙疼醒了。”陆珊银铃般的笑声里回荡着幸福的味道,李昕微微笑了笑,附和地说,“这么调皮,肯定很健康。”交通灯由黄变成了红色,陆珊踩下刹车平缓地停下,“是啊,胎检的时候医生也说发育得很好,我啊就怕他着急出来,到现在惊鸿也没顾得上起名字。”说到这个,陆珊不免有些抱怨,“小昕你也帮忙想想吧,你是艺术家,起的名字肯定也有灵气。”李昕愣了愣,僵硬地笑出来,“什么艺术家,我哪会起名字啊。”

    “啊——”话还没说完,便感到车身尾部剧烈的冲撞,将车撞得向左前方滑移了两三米,撞到绿化带上,陆珊失声尖叫,整个人因为惯性俯冲下去,李昕则一头撞在驾驶座的椅背后面。车再停下时,陆珊已经整个人瘫在驾驶座上,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嘴唇痛苦地颤抖却发不出声音,“小珊姐姐!”李昕吓坏了,手忙脚乱地解开她身上的安全带。“小昕……小昕……”陆珊虚弱的声音焦急地喊着李昕的名字,眼角已经疼得滚下了一颗泪珠,“肚子……好疼,好像,好像……流血了……”李昕傻傻地愣着,好像动都不会动了一样,看着刚刚还一脸幸福洋溢的陆珊,瞬间扭曲到一起的表情。“小昕……救救我,救救孩子……”突然陆珊抓到了李昕的手,用力地抓住,小指的长指甲,掐着他手背上的皮肉,刀刃一般锋利。钝痛让李昕顿时清醒过来,“小珊姐姐,你等等,你等等!”

    手术室外的白光灯,照得整个长廊都显得阴冷,医生高声喊着,“陆珊的家属!”“在!”刚去挂完急症号的李昕喘着气,跑到医生面前,“她怎么样了?”“产妇胎盘早剥,要马上做剖宫产术,你是家属吗?”“我,我不是。”李昕磕磕巴巴地回答。“那你可以代家属签字吗?”“我……”“产妇现在很危险,必须尽快手术。”李昕咬咬牙,“好,我给她签。”拿起笔,整只手都在止不住的颤抖,李昕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在住院委托书和手术同意书上都签下自己的名字,提起笔时,甚至划破了纸面。

    手术中的指示灯亮起,鲜红的三个字,李昕看了一眼,那团红色就像血团一样,越染越大,李昕忽然觉得眼前一黑,虚脱一般地扶着墙坐下,双手还在紧张地痉挛着。

    “小昕!”忽然远处传来熟悉的呼唤声,李昕抬起头,眼中模糊的焦距渐渐清晰起来,仿佛看到许惊鸿的面孔离他越来越近,全身的力气都好像忽然被抽空了,泪水便止不住地流下来,“惊鸿哥哥!”李昕紧紧抱住匆忙赶来的许惊鸿,“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不想害你的孩子,我不想害小珊姐姐的,我不想的……”“小昕,别哭小昕。”许惊鸿安慰地抱着他,抚着他的脊背,“不怪你,是我不该让小珊去的,是我的错,别难过了。”“我应该让小珊姐姐在学校等你的,那样就不会出事了。”李昕抽泣着,一句话说得支离破碎,“孩子,孩子万一保不住怎么办?那我一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了!我怎么能伤害小珊姐姐啊……”“小昕。”许惊鸿心痛地护着痛哭的李昕,就连他结婚的时候,李昕都没有在他面前这样哭过,而现在,却因为他还没出世的孩子,哭得肝肠寸断,怎能不承认是造化弄人。“小昕,”许惊鸿把李昕推开些,用手掌擦干他透湿的脸颊,李昕的脸哭得通红,眼睛也是,鼻头也是,整张脸湿漉漉的,“小昕,不要把不是你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交警判定了是后面得车刹车失灵强行通过路口,是你救了小珊,是你救了我的孩子,知道吗?因为有你在,她们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手术室外的走廊,许惊鸿和李昕焦急地等待着结果,许老爷子打来电话询问详细情况,许惊鸿只说,是坐他的车出的事,许老爷子将许惊鸿训斥了一顿,许惊鸿恭顺地听着,不时答应着“以后不会了”、“会注意的”、“是我的过失”之类的话。李昕在旁边听着,心里更加愧疚得不是滋味,明明不关许惊鸿的事,却让他承担下所有不明真相的指责,他不禁怀疑,今生究竟是他欠了许惊鸿,还是许惊鸿欠了他。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等待显得特别漫长,手术指示灯终于暗了下去,医生出来报了母子平安,虽然因为产后大出血产妇有些虚弱,但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孩子是个男孩,很健康。许惊鸿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了初为人父的笑容。不一会儿陆珊被推了出来,许惊鸿上前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幸苦了。”陆珊苍白的脸上有着羡煞旁人的幸福,沙哑着嗓子嗔怪,“你看,我说宝宝着急出来,得早点起名字吧,你偏不听我的。”许惊鸿呵呵笑着说,“不着急,名字慢慢起,选最好的。”

    陆珊被推到了病房,孩子也被送到了母亲身边,小小的粉红色的一团,眼睛都还没睁开。李昕沉默着退到了后面,这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场面,他的存在真的是最多余不过的。陆珊却在此时注意到了他,喊了一声“小昕”。李昕尴尬地挪到前面,低着头不敢看她,陆珊看到他红肿的眼睛,疑惑地问,“怎么了?”许惊鸿揉揉他的头,轻声对陆珊说,“吓着了。”然后听到陆珊的声音,软绵绵地说,“多亏有小昕在,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小昕是孩子的贵人呐。”李昕的眼眶里含着湿润,咬着唇不出声,陆珊顿了顿,又商量似的说,“小昕,帮孩子起个小名吧,让孩子认你做干爸爸,好么?”“小珊姐姐,我……”李昕的喉咙里哽咽住说不出话。“答应了吧?”陆珊期盼地追问,终于李昕点点头。“太好了,”陆珊的笑容加深了一些,“那快给孩子起个小名。”李昕看看陆珊,又看看许惊鸿,最后将目光停留在那个柔弱的小生命身上,“那就叫安安吧,这一辈子,都平平安安的。”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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