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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节

    重生之年羹尧之子 作者:复活美杜莎

    第1节

    《重生之年羹尧之子》作者:复活美杜莎

    文案

    当腹黑遭遇腹黑,这便是男权的世界。

    年富,字竹韵,晚年别号放翁,谥文锐。系年羹尧次子,续齿嫡子长孙。生于清圣祖康熙四十四年,卒于高宗乾隆元年,享年三十一岁。官至通政使,礼部尚书,一等公加少保衔,云贵广三省监军,少年英才,颇具惠政,居官廉洁,乾隆元年暴毙监军任上。

    世人颂其诗文汪洋恣意,明白畅达;其书法飘逸烂漫,丰腴跌宕;其才情更是天纵巧夺,浑然天成。生于钟鸣鼎食之府,却修得一身儒雅秀骨,奈何韶华早逝,徒留一生成谜。

    留给世人的,依然是那个站在湖光夜色之中,洗去一身铅华,依栏独望月空的那一抹寂寞的剪影。。。。。。。。

    看惯都市浮华,玄幻魔法,科幻未来,突然想看点不那么复杂,不那么纠结,不那么强大,不那么多情的文章。文章定于11月19日开v,开v当日,连更三章节! 倒v至第五十章节。

    内容标签:强强 清穿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年富 ┃ 配角:德馨十七 ┃ 其它:严谨腹黑穿越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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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

    他做了很长的梦,梦里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同样的身不由已,同样的不堪重负,同样的后悔当初的一个决定。年富醒来时,头脑有片刻的昏沉,身体乏倦,隐隐约约有女人在床头哭泣。年富艰难的扭过头,一位三十出头的年轻妇人神情憔悴,默默抽泣,在看到年富睁开眼睛的一刹那,那双溢满悲伤泪水的目光之中好似有一缕阳光乍现,“富儿!富儿——,你醒了!哪里不舒服吗?告诉娘亲,富儿,娘好担心——”女人惊喜着,泪水却止不住往外流,一时间居是喜极而泣,语不成调。

    “娘——亲——”年富嗓音撕裂,声音的震动让年富喉咙撕痛瘙痒,一时间剧烈咳嗽了起来。见床榻之上瘦弱的儿子咳成了一团,苍白的面颊上泛起病态的殷红,年轻妇人急得全然失去方寸,“富儿!富儿!绿萼,兰馨,快去喊大夫——”妇人慌乱的拍着年富因咳嗽而蜷缩颤抖的身躯,却不想妇人的脸色苍白如纸,身躯颤抖得比病榻之上的年富还要剧烈。假如儿子没了,那么妇人头顶上的天便塌了。

    年富只觉得心口一甜,眼前一黑,便彻底昏死了过去,身侧女人撕心裂肺的呼喊声越来越远。。。。。。再一次醒来时,年富感觉到明显的饥饿,似乎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了,周围光线明明灭灭,好似有许多的人影在周围晃动。约莫听到一个女人急切的问道,“张太医,我儿如何?”

    年过花甲的张太医将寒针收入匣内,沉沉叹息道,“富少爷身体一向羸弱,此次劳累过度,加之风邪入侵,才至病来如山倒,伤了根本——”年轻妇人哪里听得下这么许多,只是急切的追问道,“张太医能医治好吾儿吗?不论如何,您一定要救他一救——”之后的话却似咽在喉咙口里,失声痛哭。

    “人这还没死呢,就在这里哭哭啼啼,平白添了晦气!”拄着金色凤头杖走进来的银发老妇人宝相庄严,此刻见那年轻妇人哽咽哭泣,在皇家御医面前失了礼数,一声厉喝居然令在场众人噤若寒蝉。张太医慌忙迎上前作揖,“老太太吉祥!”老妇人的身躯微微避让,一手执仗,一手扶起张太医道,“你是娘娘用惯的人,在我寻常老妪面前何须如此多礼。”

    张太医就着老妇人抬手的姿势,不敢自持身份,缓缓站起身,却是稍稍后退一步,垂首而立,诚惶诚恐道,“老太太太客气了。”老妇人步履沉重的来到年富的床头前,见那年富小小年纪形销骨立,羸弱不堪,不觉眉头微蹙。目光在扫向一旁惊惧又悲伤的年轻妇人时,一双锐目之中多了几分不喜,“张太医,我这孙儿可有大碍?”老太太垂询,张太医赶忙回答,“医药调理,假以时日必然有成效,只是这往后切不可太过劳累——”说着张太医便低下头去,目光落在自己的脚尖上。

    “那就劳烦张太医多多关照了。”老太太语气和蔼,张太医诚惶诚恐道“老太太折煞下官,下官定当竭尽全力!”说完赶忙随着引路丫头下去开药单。老太太金色凤头杖一撮,在花团锦簇质地松软的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笃”声,年轻妇人浑身一哆嗦,竟是不堪承受威压般跌倒在地,于是偌大奢华的卧室内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丫头婆子们,个个吓得脸色惨白,大气也不敢出。

    “做娘的要尽到相夫教子的责任,不要一味袒护溺爱!等他醒了,教他好自为之,莫要自毁了前程!”说完老妇人在大丫头灵玉的搀扶下,缓缓走出了寝室,丫鬟婆子们鱼贯而出,片刻功夫只剩下床上沉沉呼吸年幼的儿子,和地下瘫坐着的早已面若死灰的年轻妇人。望着跪倒在地上,神情呆滞,瑟瑟发抖,一双绝望的眼睛里止不住流下眼泪的年轻妇人,年富艰难的抬起头,“娘——”

    声音是低微孱弱的,然而就这一声呼唤对于地上好似跌进无尽黑暗迷障之中的女人而言,却是那比太阳光还炙热的希望。

    妇人抬起头,憔悴苍白的脸上充满惊喜,一时间居然忘了站起身,双腿着地,就这般朝着床榻之上的年富爬了过来。当真真切切将温热消瘦的身躯搂在怀中的那一刻,年轻的妇人才终于呜咽哭泣了起来,仿佛只有在儿子羸弱的胸膛里她才能真正放纵这么一次。

    “我想——吃些东西——”年富被女人紧紧搂在怀中,本就酸软的骨头被拘得更加难受,却无力推开,只是感觉着自己骨瘦如柴的胸膛上缓缓蔓延开一股温热的湿意。又过了片刻之后,妇人的身体不再因哽咽而轻颤,自觉失态的妇人站起身,慌得有些不敢看自己的儿子,“你好好躺着,娘亲这就让兰馨去厨房端过来。”说完急冲冲走了出去。

    精致的蓝瓷暗纹小碗里浅浅的白粥上漂浮着两粒红枣儿,年富想坐起身,身旁便有人将之扶起,还体贴的在身后放下一个松软的靠垫,年富淡淡的一声,“谢谢”,让身后之人呆愣半晌。直到年富自己端起蓝瓷小碗喝了起来,那厢才听到一个酸溜溜的声音说道,“奴婢当不起富少爷的谢字,只望少爷以后凡是多替夫人思虑。”

    年富抬起头朝身后瞧去,年纪不大,生的却是娇俏玲珑,特别是一双眼睛灵动带着些许没被驯化的野性,“你叫兰馨?”年富问道。小丫头心生警兆般举起托盘护在胸前,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盯着年富,“富少爷莫要再戏弄兰馨,兰馨是少爷房里头伺候的丫头,少爷想如何自是没人管的了的——”说着小丫头咬住了下唇,那片倔强的神情,仿佛假如年富想强取,她便以死相抗。

    年富将喝光了的蓝瓷小碗放在床沿上,抽去身后靠垫,缓缓躺了下去,“不要让人来打搅我。”年富淡淡的吩咐了一声,随即再次沉入梦魇之中。梦中那个同样叫年富的年轻人为了摆脱低微的出身,努力的向上爬啊爬。。。。。。他就像只沿着树根向枝繁叶茂的树梢上爬去的蜗牛,在他身后留下的是一长串刻骨铭心的艰辛,却也向世人揭示了他难以磨灭的卑微的出身。

    “二弟好些了吗?”迷迷糊糊中年富听到一个故意压低的声音,声音柔软,却不似女人般阴柔。年轻妇人长叹,“昨晚醒过一次还叫饿着,现在还昏睡着,张太医开的药方还没有吃下一贴——”许是想到老太太临走时“莫要溺爱”的警告,年轻妇人将滑落的泪水悄悄抹去。

    “张太医伺候娘娘跟前十余载,其医术是皇上都称道的,夫人不必太过忧心。”又说了些宽宥的话,年轻人起身要走,年轻妇人赶忙相送,“斌少爷好走。”年轻人还礼,默默走出厢房。望着年轻人弱不禁风却儒雅俊秀的背影消失在院门深处,年轻妇人哀叹,“假如不是这样的出生,富儿该是他那样的——”那样的有礼、高贵,被寄予厚望。。。。。。

    年富模模糊糊又睡了过去,这一次却是被前院的敲敲打打给吵醒了。醒来时只见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倚坐在灯盏下刺着绣花团扇,眉宇间一派祥和,年纪不大却有着古典东方女人特有的静逸与温顺。年富微微侧身,些微的响动引起女孩的注意,赶忙放下手中针线,急匆碎步来到年富跟前,“少爷可是饿了?”女孩的声音轻柔悦耳,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年富从床榻上扶起。

    “前院为何如此吵闹?”年富吃力的坐起身,目光透过窗棂往外瞧,屋外草木芬芳,阳光明媚,倒是出门踏青的好时节。女孩将年富周身被角仔细掖好,一朵温柔的梨涡在白里透红的脸腮悄然绽放,“老爷凯旋而归,听说已经到了城门外,老太太今天一大早请来晨光寺的高僧正在佛堂祈福。”

    “娘亲也在佛堂?”年富问道,女孩点头,眉梢间沾染些许愁容,“夫人一夜未睡,此番又要去佛堂祈福夙愿,绿萼担心——”担心什么女孩没有明说,只是拿那双湿润温柔的眸子望着年富,其中一闪而逝的失落又如何瞒得了混迹官场十余年的“年富”。年富淡淡道,“给我更衣吧。”说着从软垫上坐起身。

    绿萼神情一愣,眉梢间的愁容更甚,“少爷——”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女孩哀叹着起身,从纱帘后拿来衣裳。年富见那一堆衣物花花绿绿颜色极为鲜艳,有些不喜,“换身清爽点的。”年富的要求再一次令绿萼措手不及,呆愣片刻之后抱着衣物折身纱帘后头,一阵悉悉索索翻找之后,绿萼抱着衣物走了出来。

    年富前头走着,沿路雨轩楼阁,飞檐画栋,假山流水,一派富贵人家的景象。谨小慎微跟在年富后头的绿萼却是一脸的疑惑,眼前的男人再熟悉不过,脚下步履虽深深浅浅略显吃力,却毫无颓废病态之感,反而有种闲庭信步的从容恣意。一身白衣飘逸,仿佛连气质都变得有些不同了,难道真的是“人靠衣妆,马靠鞍”?绿萼胡乱想着。

    第二

    这里俨然是幽深的晨光寺院门内一间不起眼的小厢房,然而当年富跨进这里,才发觉自己的想象力是何等的空乏。大慈大悲观自在菩萨手托净瓶俯瞰脚下,神情安逸祥和;绫罗袈裟纤毫毕现,皮肤丰润乳白浑似真人凌驾,令走进这里的人不敢妄动邪念。菩萨莲花座下一左一右坐着两个人,一位是袈裟加身的和尚,而另外一位却是银发童颜的老妇人,同样的敲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

    见有人进来,老妇人微微抬眼,见是年富,银色眉毛微蹙,随即恍若未见般继续虔诚供佛。

    在左脚踏进这间恢弘宝殿的下一秒,年富的目光粗略扫向周围,西首一侧一众和尚正念着经文,清满梵音正是从这一侧传来,而东首一侧三四张桌子拼接一处,其间男女正手持笔墨写着什么。突见年富冒冒失闯了进来,除了坐在正首位置上的年轻妇人露出不安担忧的神情,其余都略带不屑的一眼带过。

    拈香叩拜,说起来简单,可要在这位虔诚向佛的老太太面前做的满意,年富的每一个动作都经过深思熟虑。垂首站立在门外的绿萼仅从眼角的余光偷瞄着,心中怪异异常,同是拜佛之人,年富神情举止让人心生好感,好似他本就是一位吃斋念佛三十余载的空门之人。然而任谁都知道,年大少爷荤腥不忌,为人更是惫懒荒唐。

    “此子我佛门寄名弟子?”老和尚的声音悠长,带着禅音的和雅。对面的老太太睁开眼睛,见那年富左手持九炷香高举头顶作揖,神情之间一片安然,老太太心下疑窦,却未直接回答老和尚的问话,而是说道,“此子年富,尚未加冠,非是佛门子弟。”听到老太太的回答,老和尚点了点头,继续阖目诵佛。

    年富磕完头,径直来到东首一侧,在年熙的上首款款坐下。刚一落座,满桌子十几双眼睛“刷刷刷”全都望向了年富,不管好意恶意,年富统统以微笑答礼,随即旁若无人般取来笔墨纸砚,开始着手誊抄“金刚经”。年富此番举动令年轻妇人惊恐万状,几次暗下示意,又看那正堂中央端坐的老太太时不时拿半阖的眼睛朝这边瞟着,几番努力白费,年轻妇人鼓足勇气道,“富儿,那位置是你大哥的——”此番礼佛之事,根本没有事先预设年富的位置,一是年富正在病中,二是因留恋烟花之地以至贻误秋闱大试的浪荡子早就失去了在这年府的一席之地,更何况他还有那样一位罪大恶极的“外祖父”。

    “如果大哥来了,我自会向老祖宗请求再添设一位。”年富指了指自己的右手一侧,年富的意思令在场所有人再度讶然。年斌极得老太太的喜欢,这在年家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就连皇上也对这位身体娇弱的年家长子长孙倍加眷顾,刚过弱冠之年便已是一等男世职的尊贵,由他来坐这子侄辈的首位当真是当之无愧。而现在这个什么都不是的浪荡子居堂而皇之的坐到了首位,年府的另外两位公子如何不气愤!

    年烈是年富最小的一个弟弟,却是四子中身材最魁梧的一个,此刻见年富如此不知进退,第一个捏拳想揍人的便是他。好在年烈身侧的年熙不是鲁莽之人,在年烈气势汹汹站起身的那一刻被年熙拦了下来,“别忘了,他有资格坐那个位置!”年熙的目光落在自己母亲的身上,宗室辅国公苏燕之女苏氏,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然而在这年府,她只是一位妾室!

    苏氏看到年烈被年熙拦住,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些许的失望之色。在她眼里,年斌无疑是她此生最大的骄傲,年熙不及年斌,却俨然成为年氏族中最出类拔萃的少年,假以时日执掌整座年府似乎也是屈指以待的事情,想到这里苏氏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得色。至于身侧的正妻原配,纳兰氏早已是没落的贵族,哪里还有资格跟如日中天的她一较长短。

    专心誊抄佛经的年富感受到来自对面之人目光的注视,没有轻视,没有愤怒,只有点点的好奇,她是老祖宗最小的一个女儿,也是年羹尧的妹妹,四川巡抚胡期恒的嫡妻年氏,约莫三十岁不到的年纪,最是女人最美丽最成熟的阶段,从她身上端庄秀丽的绝色,可以想象皇宫里的那位年妃该是何等的倾国倾城。

    就在众人心不在焉摆弄着手中文房四宝的时候,突然年管家兴冲冲来报。年诤是跟过年犌龄的老人了,虽年过七十,精神却健硕如壮年。此刻年诤拜见了老祖宗,声音激动道,“老祖宗,老爷凯旋而归,车马仪仗已过玄武门!”年诤话音刚落,老太太霍然站起身。年富这边更是炸开锅般欣喜若狂,要不是有老太太在场,此刻恐怕早就一窝蜂涌到了前街上去了。鲜衣怒马,军从仪仗,夸耀世人,那该是何等的风光无限。

    “老——老祖宗——,天家使者到了前厅——”传话的小厮惊魂未定,跌跌撞撞跑进了佛堂才后知后觉失了分寸,战战兢兢跪到一旁等待老太太发话。这边老太太刚想起身迎接天家来使,那边又有家仆慌慌张张来报,“娘娘宫里头的夏公公带着娘娘的恩赏进了府门了——”这下子偌大的佛堂像沸腾的油锅里泼进了水,激动之中更有难以自持的兴奋。。。。。。

    此刻年富俯首跪听宣旨,在他前面跪着的是老太太,退后一步跪着的是纳兰氏,再是苏氏,老太太身后首位是年富,之后才是年熙年烈已然出嫁的小姑年氏。从年富的角度望去刚好看到宣旨之人浑圆的腰带上镶嵌的碧色玉石,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青海郭罗克叛乱,年羹尧将军审时度势,以番攻番,以雷霆手段,犁庭扫穴,大获全胜,居功至伟,特准进京入觐,御赐弓矢一张,以表功勋。令,擢升任扶远大将军,监理川陕总督。。。。。。。”

    年富心头巨震,升任扶远大将军,监理川陕总督,总览西部边陲军政要务,这是何等的权势,相当西陲半壁直接纳入了年羹尧的口中!难道刚刚登基仅一年的雍正胤禛真的如此信任年羹尧?还是预要取之,必先予之呢?年富想不明白其中要害,然而有一点年富始终坚信:伴君如伴虎。

    听着宣旨太监不急不缓的宣读着圣旨,年氏宗族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难以自持的激动与欢喜:也不知道老太太现下又是何种心情?年富的目光落在了老太太清癯严肃的侧脸上,果然除了他,并不是所有人都被眼前的荣华富贵迷住了双眼,太监特有的尖细滑腻的声音还在继续,“。。。。。。特赐年遐龄一等公爵,领太傅衔,长子年斌一等子爵,赐翰林侍读,三子年熙萌监生,天子门生。。。。。。。”

    送走了宣旨的陈福公公,老太太亲自请出谕旨,端放香案前供奉,一时间贺客如潮,有向老太太恭贺一门二公三翰林;有向苏氏道喜三子个个出类拔萃,官运亨通,人品贵重;也有向年熙祝贺,天子萌生,前途无量。反倒是身为正妻的纳兰氏与嫡长子长孙年富像个局外人般站在了人群之外,一个淡笑从容的接待着贺客,而另一个却是一脸的羞愧加自责,微微垂首站立一旁,仿佛连抬起头来的勇气都没有。

    年妃不愧是雍正最宠爱的妃子,赏赐之丰厚难以穷尽。人人都有礼物,连嫁出门的小姑年氏也得了一对红宝石的簪花,和一盒西域进贡的胭脂,却是唯独年富两手空空。纳兰氏望着手里的一盒冬珠香粉,想到年富此刻无人问津的处境,不禁悲从心起,顿时红了眼眶。

    老太太精神头不错,微笑着应付所有贺客的道喜,目光无意中扫到一抹淡蓝色身影,他脸上的笑容不尴尬,不勉强,不做作,从容淡定的迎来送往,于周围指指点点的议论均是以微笑答复,根本挑不出一丝的错处来。今天的年富好像有些不同,曾几何时这孩子也是现在这般天资聪颖,儒雅端方,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慢慢淡出了她的记忆呢?老太太想了想,最后摇了摇了,“富儿——”老太太的声音不高,却是令喧闹喜庆的大厅顿时沉寂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这个局外人年富的身上。

    “老祖宗——”年富紧走几步,来到老太太跟前,长身玉立,加之相貌俊美,气质温润,却是与那年斌有几成的相象,又好像完全不同。年斌温润似水,恬静祥和,而年富温润恰似玉阙,恬静有之,却更加华贵,仿佛让人难以亲近,却也令人趋之若鹜。老太太的眼睛瞧东西越来越花,瞧人却越瞧越准了。老太太招了招手,“来,到我身边来。”

    年富踏上软榻,在老太太脚底下蹲坐了下来。年富的举动令老太太一愣,随即老太太笑了,孙子渐渐长大,已经很久没有小辈萦绕在她的膝下玩耍着,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现在年富让老太太拾回多年前的记忆,仿佛此刻的年富还是那个小小的孩童,老太太的心有些软了。从怀中掏出一块玉坠儿递到年富的手中,“这个还是你祖父当年的配饰,你拿去吧。”

    年富接到手中,便直接坠于腰间,仙鹤造型的乳白色玉坠,形态芊巧,姿容绝尘,于此刻年富一身淡蓝色衣妆相得益彰。老太太满意的连连点头,微微眯起的眼睛中闪现点点湿意,老太太拥有四个儿子,一十四个孙子,却遗憾没有一个像那位隐遁空门的祖父一般美如瑰玉。眼前陡然出现的年富,让老太太的心情大好,于是悄然隐下心头那一丝不祥之兆。

    第三

    年富独得老太太恩赏,自然招来察言观色之徒的阿谀奉承,年富总能在一片繁乱嘈杂之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静逸。纳兰氏痴痴的望着儿子游刃于各色人群之中谈笑风生,他淡淡的笑,令人心生好感,浅浅的交谈让人身心愉悦,虚心的倾听使人溢满自得。他还是自己那个乖张惫懒,逞乐于床底之间的纨绔儿子吗?尽管不像,可纳兰氏希望这一刻的年富才是她的儿子,他本就应该像现在这般从容优雅,左右逢源,因为他的身上流淌着纳兰一族的血。

    “唾!小人得志!”见年富周围聚拢了不少本家亲戚,年烈不屑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年熙却略带困惑的望着不远处比自己大了一岁零三天的“二哥”,从前他从未在这位纨绔子弟身上瞧出一丝一毫纳兰性德的才情与风姿,直到天子一怒,血流成河,从母亲苏氏那里年熙才知道原来恶劣的根子出在那位无君无父的乱臣贼子的身上。从那时候起,年熙再未拿正眼瞧过自己这位二哥。不知何时,曾经瞧不起的人居然蜕变得让他有些看不懂了。。。。。。。

    这一夜繁华的紫禁城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无法安睡,年富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正一笔笔誊抄着金刚经,纳兰氏几次催促年富早些休息都被年富劝回去了。此刻陪在年富身旁的是两个贴身婢女,兰馨与绿萼。一个活泼,一个安逸,兰馨睡眼惺忪,时不时还打着摆子,绿萼却认认真真看着年富笔走游龙,端的是气势滂沱,仿佛是位在书法造诣上有着三四十年功底的老学究。

    “你识字?”年富突然问道,手底下却未停顿分毫。绿萼一愣,赶忙垂首回答道,“小时候曾跟爹爹识得几个,现在大抵都还给他老人家了。”年富见她说得有趣,便来了兴致,“我这里的藏书谈不上汗牛充栋,却是读出个女翰林还是搓搓有余的。”绿萼羞赧的问道,“少爷岂不闻‘女子无才便是德’?”

    “古有李清照,今有宋氏四姐妹,能写出‘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的女子想来也并非‘无才无德’之流。”年富将之一婢女与宋朝杰出女词人相比较,这让绿萼既感动又相形见绌,于是期艾道,“绿萼如何与那李词人相较,少爷切莫如此取笑。”年富笔下稍顿,抬起头来望去,绿萼娇俏白皙的小脸蛋上浮出淡淡的殷红,竟是说不出的秀丽。

    “我想李清照读书识字也并非像男儿般冲着乌纱帽去的,大约闺阁寂寞,陶冶性情使然,只是一不小心诗文传于世人,于是世人知晓在南宋末年那样的乱世还出了这么一位了不起的女词人。”年富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解释,提笔再写,“所以读读书,写写字,娱已娱人亦可。”年富话音刚落,那厢原本昏昏欲睡的兰馨插嘴道,“何必读那拾劳资的书娱已娱人,刺绣,穿蝶,飞毽子不也是可以排解寂寞的吗?”

    听了兰馨的话,绿萼嗔笑道,“平日里让你多认几个字,就是不听!何故像现在这般,一开口便让人大门牙都笑掉了。”平白招了一顿数落,兰馨嘟着嘴巴,不服气的翻了个白眼。见那兰馨宜嗔宜喜,天真无暇,年富不禁心情大好,再度搁笔道,“这便是读书识字,与不读书识字的区别,跟女子有才无德并无多大关系。”年富话音刚落,绿萼别开头去,腼腆的笑了。许是想摆脱年富温和的目光注视,绿萼轻移莲步来到书桌一侧,开始替年富磨起墨来。女儿家脸皮薄,年富便结束了今次相当愉快的交谈。。。。。。。

    翌日年富特意起了个大早,早早来到母亲纳兰氏院子请安问候。却见纳兰氏眼眶湿红,眉间略显疲态,年富关切的问道,“娘亲可是有忧心事?”纳兰氏摇了摇头,强作欢颜道,“富儿如今这般懂事,母亲哪有什么忧心事,倒是富儿今番着实不该!”纳兰氏伸出纤指点了一下年富的脑门,虽是责备,神态之间却充斥着掩饰不住的欣喜。

    “富儿自然知晓礼数,当先去老祖宗榻前问候,只是连日来让母亲辛劳,富儿心疼母亲——”年富欲言又止的话令纳兰氏情不自禁的喜极而泣,养儿防老,此刻的纳兰氏好像找到了主心骨般安定了下来:她的富儿终于长大成人了。

    “母亲先去洗漱,稍后一起去给老祖宗请安。”年富好一番安抚之后,才稍稍止住了纳兰氏的眼泪。待纳兰氏回房修补妆容,年富这才粗略扫向一旁的案牍。年富记得刚一进院时,纳兰氏便是痴痴瞧着手中书籍黯然垂泪。年富掀开案牍上的巾帕,被纳兰氏慌忙间压在底下的居然是一本书籍“饮水集”,作者恰是纳兰性德!

    在纳兰氏走出房门的那一刻,年富悄悄将巾帕覆盖在书籍之上。随后年富搀扶着纳兰氏来到了老太太的院子里,不想他们不是最早的一对。苏氏正携同儿子,在老太太跟前共叙天伦。见纳兰氏唯唯诺诺走了进来,苏氏的脸上露出比喇叭花更鲜艳的笑容。年熙年烈起身向身为嫡母的纳兰氏行礼,却对纳兰氏身后的年富视而不见。

    “老祖宗吉祥。”年富恭恭敬敬行了跪拜礼,老祖宗慈祥的赐座一旁。双方安坐,苏氏首先忍不住说道,“听说昨夜老爷夜宿崇华殿,皇上与老爷整整说了一宿的话。”言词之间充满荣耀。老祖宗微笑着点头道,“你的耳报神倒是神通,瞧着时辰,今天晌午之前恐怕一时回不来,娘娘那里自然还少不了些关照。让厨子晚上多准备些亮功喜欢的吃食,咱们一家子好好乐上一乐。”

    “您老尽管放心,到时候老祖宗可别喝多了才好。”苏氏竟是挪揄老太太不禁酒,一杯就倒的特性,逗弄得年过七旬的老太太哈哈大笑,伸手指着苏氏无辜的脸庞笑骂道,“就你嘴刁舌滑,生怕这府中之人不知道我老妇的短处!”苏氏装乖卖巧,又是一番无伤大雅的调侃,令老太太笑得前俯后仰。纳兰氏坐在老太太的下首倒真真切切的成了摆设,除了在老太太仰头哈哈大笑时,从嘴角扯出几分牵强的笑意,便只剩下手足无措的拘谨了。

    “年丫头那口子今番也跟着亮功一起回的府,好好安排一下住处,千万别怠慢了我年家的女婿。”老太太吩咐道,苏氏连连点头,“端方才高八斗,性子却是难能可贵的沉稳和顺,恐怕将来的前途无可限量。”苏氏这马屁正好拍在了老太太的痒处。当年胡期恒还只是四川巡抚下小小的僚属,是老太太一眼便相中这位言语不多的年轻进士。

    “当时你还属意那什么江苏按察使!”老太太睨了眼尴尬的苏氏。苏氏连连讨饶,“我这双拙眼只识得砖瓦沙砾,如何比得了老祖宗一眼便识金镶玉。”老太太被哄得又是一番哈哈大笑。随后又聊了些生活琐碎,许是感觉身上乏了,老太太便让大家散了。临走又督促三子努力读书,不忘光宗耀祖等等。

    “老祖宗,孙儿想和母亲出门一趟。”在老太太即将起身的这一刻,年富突然站起身说道。众人一愣,苏氏的嘴角更是挂出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纳兰氏心头巨颤,脚下更是一片虚浮,在这个点上出门,无疑会招来老太太的不待见!果然老太太原本慈祥的脸阴沉了下来,又重新做回软垫之上,冷冷的问道,“噢,能说说因为何事就必须选择在今天出门!等一天就等不了!”

    见老太太发怒,年富“噗通”一声双膝跪倒,俯首在地,声音悲切道,“孙儿知道父亲沙场九死一生,本不该在这个时候出门,奈何——,今日是外祖父忌日,身为外孙不能筵席祭祀,却也该到他老人家的坟头添一炷香,否则,愧为人子——”说着说着年富声音哽咽,再看那纳兰氏早已泣不成声。老太太望着俯首在地的年富出神了许久,才道,“死者为大,你带着你的母亲,记得早去早回!”

    “多谢老祖宗!”年富磕头拜谢。纳兰氏哽咽着,一时间手足无措,只能学着年富的样子,跪倒在地,口中恳切道,“多谢老祖宗。”老太太和善的笑了,“谢我作甚,为人子女进香祭拜本是常情。只是替老身也上一炷香,想他纳兰性德生前是何等的才华横溢,举世无双,一首‘山一程,水一程,身向逾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不知愧煞多少翰林学子。只是可惜天妒英才——”老太太摇头长叹,一脸的痛惜。纳兰氏埋头哭泣,只是这泣中苦闷又有几人能解。

    年富搀扶着纳兰氏走出深深院落,坐上早就准备在府前的车撵,朝着东城门外行去。老太太望着纳兰氏母子离去时的背影久久出神,苏氏及其二子不敢离去,静等老太太发话。突然老太太目光冷然望向苏氏,“纳兰氏是我年家未来的主妇,这是不争的事实!”苏氏姣好的脸颊白了白,唯唯称诺。只听头顶上老太太严厉的声音继续说道,“纳兰氏系出名门,乃纳兰性德之女,这是不争的事实!”

    “至于纳兰氏生父,一旦过继,便无生身父母之说!所以斌儿,他该姓的是佟佳氏,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三个“不争”的事实令苏氏娇躯摇摇欲坠。早在十多年前,雍正还是雍亲王的时候,年斌便已遵循上意过继给了隆科多。一旦年斌娶妻生子,他的孩子将不再姓年,而姓佟佳氏!多么尊贵的姓氏,这是孝诚仁皇后的姓氏,也是雍正嫡母的姓氏!

    第四

    “母亲,母亲——”年熙摇了摇呆傻了一般坐在椅子上的苏氏,连老祖宗离去时苏氏也未起身相送,可见老祖宗的话对苏氏的打击有多大。悠然转醒的苏氏浑身一软,要不是有一旁年熙相扶,恐怕早已瘫坐到了地上。见母亲脸色苍白,神情低落,年熙心中不忍,劝慰道,“大哥虽已过继,可他是娘亲怀胎十月生养,又在膝下抚养至冲龄,孰轻孰重,以大哥心性,自是不会忘了娘亲。”

    年熙的话令苏氏振奋,一把揪住年熙的袖口,苏氏声音祈切道,“是啊,斌儿最是心软,他永远不会令娘亲失望的。他是我苏清秋之子,一日是,终身都是!”年熙望着母亲脸上癫狂的笑意,心中暗暗发苦。生在富贵人家虽然锦衣玉食,却永远做不了自己的主,就像大哥年斌,柔弱之年便已位居子爵,外人只道地位尊崇,生父继父同样的位极人臣,可有谁问过他活的开心吗?这样的锦衣玉食、奴仆千重,是不是他向往的?

    “娘亲莫要伤心,要是大哥敢不认娘亲,我现在就去赫舍里府上把他揪出来,狠狠的揍一顿!一个子爵有什么了不起,等过了年,孩儿跟父亲征战沙场,定能博得个一等公爵的功勋,到时候自然光宗耀祖,封荫妻子!”年烈犯浑,被年熙一个眼神怒视,便讷讷的不敢再多言,朝着母亲和年熙直接拱手告辞。想到后院马厩里新得的良驹,年烈刚硬的眉宇间阴霾尽消,立刻又变得生龙活虎了起来。

    年富掀开车撵上的窗帘布往外瞧,人头攒动,挥汗如雨,往来南北的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街道两侧的商户林立,好一番民丰物埠,盛世繁华的景象。感受到身侧之人的沉默,年富收回目光,突然颇有些兴趣盎然的问道,“娘亲,富儿可曾见过外公?”纳兰氏一愣,许是从重重叠叠纷繁意乱的回忆之中摆脱出来,看到年富稚嫩俊美的脸庞,纳兰氏由衷的笑了,“见过,那时的富儿还不及外公的腿肚子高。外公总说,富儿长得最像他——”简短的几句话令纳兰氏哽咽。

    “不是富儿长得像外公,是像娘亲,而娘亲才是像极了外公,不论相貌还是才情。”年富的话令眼泪还在眼眶中打转的纳兰氏破涕为笑。之后车撵之中的气氛变得温馨舒适起来,纳兰氏几乎能背诵纳兰性德所有的诗集,这在年富看来,这是她身处幽深豪门内庭唯一可以引以为豪的东西了。

    出了城东门,路就不太好走了,马车变得异常颠簸,大约又行进了半个多时辰,车撵在一处茂林边缘停了下来。年富将纳兰氏搀扶下马车,周身环顾,不远处的皇城沐浴在晨曦之中显得格外的金碧辉煌、气势巍峨,良田阡陌将繁华都城与身后茂林阻隔开来,走进茂林才恍觉这和外面尽是两个世界。

    草木深幽,零星的光点透过重重叠叠的枝叶照射了进来,仿佛经过漫长的沉睡终于惺忪欲醒,于是幽暗的林间有了生机。沿着青石砖铺就的小径,年富看到距离小径不远处有一座掩映在茂林间的八角凉亭,亭中立着一块碑石,周围用汉白玉栏杆围砌,平添几分静逸仙韵。

    再往前走,便看到一座拱起的圆形墓地,占地不足二十平方米,可以想见,纳兰容若死的时候,纳兰明珠的政治生涯已即将陨殁。坟前两株青柏早已枝繁叶茂,墓前石阶却是一层不染,再往上看,一堆燃烧的灰烬随风飘散,纳兰氏叹息,“没想到父亲大人故去经年,居然还有人没有忘了他。”

    年富的目光落在墓碑前一盏紫砂壶和一个小巧的饮器之上。饮器里盈盈茶水正冒着些许热气,尚未走进,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茶香。年富微微闭目,仰头深吸,空气中弥漫着茶香的味道,芳草的清香,泥土的芬芳,却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熏香,此刻似乎还残留着主人的体温。祭拜之人该是个仰慕纳兰性德诗文才情的读书人,年富心中暗暗思咐。

    上香叩拜之后,纳兰氏从篮中取出锡箔纸钱开始慢慢焚烧了起来,只有在这个时候,年富发现纳兰氏的脸上有了属于她这个年龄该有的幸福微笑。年富悄悄走开了,父女两一年到头才有这么一次见面的机会,想来纳兰氏有太多的话想跟这位英年早逝的父亲大人倾述。

    年富随性而走,渐渐来到了八角凉亭下,足有两米高的巨大石碑上,刻满纳兰性德生前最为脍炙人口的几本诗集,年富一一读来,越发感觉这位外祖父有一颗七窍玲珑般剔透的心思,他的诗文很美,韵律柔和,幽幽读来带着些许的伤感,令人惆怅遐迩。在碑文最后落款的地方居然是“十三”“十七”四个数字,这令年富百思不得其解。

    倚靠在汉白玉栏杆上小憩了片刻,感觉时间差不多,年富起身与纳兰氏汇合,却见墓前冥纸燃烧殆尽,零星火苗窜起,哪里还有纳兰氏的踪迹。年富四下寻找了起来,没走几步便听到茂林丛中隐隐传来嘤嘤压抑的啼哭声。拨开密密的枝叶往里瞧,纳兰氏正跪到在一张硕大斜倒的墓碑前哭得好不心伤。

    只见那墓碑上用阴性铭文书写着“不忠不孝阴险柔佞揆叙之墓”一十二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纳兰揆叙,纳兰氏的生父!见此情景,已然明了其中缘由,于是年富选择默默离开,回到八角凉亭里,还是倚靠在原来的位置静静休憩。林中阳光柔和,晓风徐徐,不知不觉间年富昏昏欲睡。感觉眼前有人影晃动,年富缓缓睁开眼睛。纳兰氏哭得红肿却显得格外有精神的眼睛映入眼帘,“呜!瞧我都睡着了。”

    “听绿萼讲,富儿昨日用功至深夜?”纳兰氏关切的望着年富,而年富则搀扶着纳兰氏沿着青石小径朝外走去。看着年富愈渐隽秀柔和的脸庞,纳兰氏是既欣慰又心痛,“读书自然是最要紧的事,可你的身体一向羸弱,还是要多多注意休息才好。”年富点头答应,“母亲放心,富儿不想让母亲和外祖父失望。”

    在隐隐约约看到停在茂林外的马车时,纳兰氏突然有些裹足不前,神情之间一片迟疑,“富儿,娘亲一直想告诉你——,又怕你接受不了——,之前娘亲以为富儿早已知晓,现在——”纳兰氏不敢去看年富的眼睛,只是盯着手中的竹篮,说话更是吞吞吐吐。年富微笑着摇了摇头,打断纳兰氏接下来要告诉他的“秘密”,“生恩没有养恩大,大约这世间最伟大的恩情便是砥砺哺育之情吧!”

    纳兰氏张大嘴巴,表情呆愣的望着笑得儒雅从容的儿子。她有些糊涂了,年富到底知不知道她是揆叙的女儿,而揆叙是在先帝面前就被盖棺定论的“八爷党”!如今更是被新晋登基的皇上冠上“不忠不孝”“阴险柔佞”之恶名,永世不得洗脱!背负这样一位臭名昭著的血亲在身的年富,这对于他今后的仕途该是何等的艰难。然而直觉又告诉她,眼前年仅十六的儿子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清楚,他更清楚自己今后要走的路。

    回去的路上不敢逗留,匆匆回到府上时已华灯初上,新晋的一等公扶远大将军被皇上继续留在畅春园促膝详谈,这般荣宠,大清朝开国以来,他年羹尧算是头一份的。在纳兰氏的小厨房里用过晚饭后,按礼制,年富需要先去老祖宗榻前问候之后才能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于是借着月华如水,年富来到了老太太的庭院前。

    临进门却被站在门外的年诤拦下了,“富少爷稍候片刻,里间老祖宗正在和熙少爷,苏姨娘说着话。”年富点头,退立一旁,微微仰头,刚好看到如银盘满月悬挂夜幕之中,月色幽幽,独有一份安详与静逸。这边年富望着满月出神,那边年过七旬的年诤望着年富好一番愣神。这几年年富虽然渐渐淡离年氏宗族的视线,然而他的某些荒唐事还是成为年氏族人饭前茶后津津乐道的谈资。可那些种种不堪的传闻于眼前风神如玉,卓尔不群,俊逸非凡的年轻人似乎判若两人。

    第五

    静默到压抑的厅堂内终于传来老太太低沉的声音,“富察马齐,真的如此说?”年熙垂手而立,顶着老太太的目光,年熙感觉那背脊上似乎压着千斤重的石头。渐渐的年熙的额头上渗出密密的冷汗,恭恭敬敬回答道,“是的,老祖宗。富察大人亲口跟孙儿说——,说高攀不起年家,此生无收徒授书之意愿。”

    “这个富察马齐当真是不知好歹!”儿子求师遇挫,苏氏只恨那年过六旬的老东西不识抬举,如今年家如日中天,多少人提着金银珠宝想跟他们年家攀上点关系,好谋个一官半职,或外放肥美差事,可这老头倒好,送上门来的机遇却是避之蛇蝎。

    “他富察马齐要是块不知好歹的朽木,皇上为何解了他的禁足!一个曾经拥立八王爷的罪人,如今位列朝堂四大辅臣之一,可见皇上是何等欣赏此人之才干!”老太太幽幽的说着,目光微眯望向院外沉沉的暮色。“人老成精”,老太太最近几年越来越能够体会这句话的意思,因为以前想不通的事情,现在想来原来是这么的直白,原因只在一个“利”字当头。

    “他是嗅到什么古怪的气味了吧。。。。。。”老太太喃喃自语,一句话令苏氏与年熙彻底糊涂了。老眼扫视厅下懵懂的母子两,老太太突然觉得身心俱疲,于是抬手摇了摇道,“回吧,读书贵在自身坚持,想你祖父和父亲当年侍读翰林、内阁学士,何来名师指点——”年熙躬身称是,与苏氏缓缓退出厅堂。一瞬间只剩下垂垂老矣的老妇人独坐厅堂,久久沉默。

    年熙跟在苏氏身后走了出来,在看到年富时,礼貌性的微微颔首,随后随着满脸愤懑之色的苏氏消失在黑暗的长廊内。年诤轻手轻脚推门而入,又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年富看到厅堂内的灯火暗了暗,年诤从里间走了出来,看到年富依然长身玉立,神情之间一派清朗。年诤暗暗赞赏,语气也越加恭敬起来,“老祖宗累了,先睡下了。老祖宗特意关照:读书固然重要,也要注意身体。”

    “孙儿明白了。”年富悄然告退。最近年富发现有些喜欢上自己这间书房了,除了因为藏书丰富外,在这里是他唯一不需要费神的地方。读读古人圣贤书,练练前人书法笔帖,听听绿萼兰馨的乡间小调,仿佛生活一直这么平淡下去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然而有些人生来骨子里就不甘心平淡寂寞,惶惶终老,他们享受与既定的命运撞击时迸射的火花,也许尽管短暂,却无比的耀眼。。。。。。

    一大早年府府门前华盖如云,绿顶裘呢的官轿排满整条长街,官员谒见的拜帖和礼单堆满书案,听下人们讲昨夜连夜又收拾出两间库房,以摆放这些礼品。经过两日修养,年富精神头正好,此刻正闲庭信步朝着府门外走去。却不想正好迎面撞见一位探头探脑,身材略显臃肿的中年男人。男人一见年富,脸上的笑容挤成了花,紧巴巴赶上来拱手作揖,口中称道,“富少爷您吉祥!”

    “你认识我?”年富讶然。

    中年男子恭维道,“富少爷仪表堂堂,神仙般俊美的人物,只要见上一眼便是终身顶礼相望。”这马屁拍的太过直接,年富微笑着摇了摇头,随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中年男人肉呼呼的小眼睛里露出些许的光亮,赶紧拱手作揖回答道,“小人赵之垣,字崇光。”年富一愣,再度审视眼前如乡间地主老财一般胖乎乎的中年男子道,“直隶巡抚赵之垣?”

    赵之垣脸上油腻腻的肥肉陡然一僵,随即又恢复常态,激动得眼泪含在眼眶里,几度哽咽道,“富少爷——,富少爷您听过小人贱名?”仿佛被年富知晓世间有他这么一号人是一件足可以光耀门楣的事情一般。年富越来越觉得眼前的中年男人有意思了,这人不仅无耻还很会装,年富喜欢会装又无耻的人。

    “此番进府,可是为了跑官?”年富直接开门见山,赵之垣赶忙加油添好的从袖口中掏出一张礼单,整整价值二十万两的珠玉宝石,出手不可谓不阔绰。年富脸不红心不跳将礼单塞回赵之垣手中,“你应该将这个交给我的父亲,而不是我,我一介布衣,可帮不了你这个天大的忙。”

    赵之垣脸上的肥肉再一次僵硬,年富继续说道,“直隶巡抚这块肥肉估计是掉不进你的嘴巴里了。”赵之垣连连谦虚的摇头,口称,“不敢!”赵之垣也没有奢望这一次能官复原职,毕竟将他一撸到底的人是他年羹尧。所以只要不像现在这般成了光腿的平头百姓,做什么官相信这二十万两能买个差强人意的。年富淡笑道,“你倒不是个蠢人。”说完扬长而去,徒留赵之垣呆在原地,努力睁了睁,那咪咪小眼之中充斥着对权利、财富还有女人的贪婪与渴求。

    既然前门被跑官的堵死了,年富晃晃悠悠来到了后门。老远就见后门门监里跑出来一位年不过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做下人打扮。一见到年富就跟见到久别重逢的爹娘般哭出声来,“少爷!您老总算没有忘了小人年禄!”年富倒真是忘记了眼前这个有些婴儿肥的书童兼小厮,前阵子因受自己牵连被发配到清冷的后门监,地位也从一等家丁变成了末流下人。

    “这京城之中可有什么清雅之处?”年富跨出了府院后门,年禄像只被放出笼子的麻雀,活蹦乱跳的闹腾。此刻听年富突然问及“清雅之处”,年禄乍惊,反手捧住自己刚褪了痂的嫩臀可怜兮兮道,“少爷可不能再去胭花巷了!”年富讶然,淡笑着摇了摇头,随即缓缓走向前街。落在身后的年禄呆了呆,总感觉今天的富少爷与往日有些不同。

    这个瞧一瞧,那个望一望,年富走马观花,步履轻雅,每遇新鲜物事必驻足观看,却绝不伸手去触碰,对于商贩的兜售,年富也只是淡笑着摇头。前面就是月松苑,莺莺燕燕的笑声隔着两条街都能听得到,年禄更是紧张的小脸都白了。一袭清爽淡蓝色衣裳,长身而立,加之笑灿如花,眉目似秋月含情,年富刚刚出现在月松苑的楼下,姑娘们便含羞带怯,蜂涌而至向年富发出热情暧昧的邀请。一时间香粉漫天飞,写着姑娘们名号的绢帕从天而降,如满天飞舞的彩色蝴蝶,色彩斑斓,煞是好看。

    年富伸手探出,轻轻抓住一块素雅白色绢帕,凑近鼻端嗅了嗅,淡淡的梨香带着果味的香甜,沁人心脾。展开丝帕,素白之中只在丝帕的右上角秀有一束小小的梨花。随着年富展开绢帕,月松苑楼上倚栏揽客的姑娘们发出一声声嬉闹声,其间隐约有位女子不胜娇弱的嗔怪道,“不要再闹了——”

    年富抬起头,刚好看到被姑娘们嬉闹着推到最前面的女子,皮肤白皙娇若梨花,身姿妖娆恰似弱柳,眉眼如画流转还羞,见年富正微笑着望向她,女子白皙的脸蛋上悄然染上一朵海棠羞色。年富将女子绢帕纳入袖口,继续向着西边街巷走去,身后是姑娘们热情的挽留声。年禄一步三回头,那个长得像梨花般秀丽甜美的女子正痴痴的望着年富离去的背影。。。。。。

    “少爷咱们还是回去吧——”年禄有些担心,不知不觉居然走出了西城门,这要是回去晚了,少不了又要挨顿板子。年富扬了扬手中鱼竿,怡然道,“鱼竿都买了,自然要钓上一钓才能回去了。”年禄垂头丧气,不明白好端端怎么想起要钓鱼了呢。再则钓鱼这种事,是少爷们该干的事情吗?!

    出了西城门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眼前出现一条宽阔的湖面,湖水清澈,苇草碧秀,遥目四望,芳草熙熙,满目j□j,深吸一口气,仿佛浑身的骨头轻了三两,“年禄,去找些饵料来!”说完年富兴致盎然的找了块石墩坐下,摆弄手中的鱼竿和鱼线。年禄苦兮兮着一张圆脸,目光从天上落到树上,又从树上望向地面,最后无奈找了根粗壮的树枝猫进了灌木丛中。

    年禄望着荷叶上扭成一团的红色小蚯蚓便觉心口泛起一阵呕意,而年富却浑然不觉,直接徒手将还在蠕动的蚯蚓窜到了鱼钩上,在年禄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将鱼钩甩了出去。瞧着年富娴熟的手法,和怡然自在的表情,年禄发现他真的不认识眼前的年富了。这一坐便是一盏茶的功夫,年富保持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这其间年禄从蹲下、站起、再到蹲下反复了三四次。

    突然鱼线动了,水面上微微荡漾起一圈圈的波纹向四周扩散。年富动作迅速将鱼竿提起,一条银灿灿、活蹦乱跳的鱼儿被提出水面,带起一溜的水花,年禄兴奋的大叫,“啊!好大的一条鱼啊!”熟练的抽出鱼口中的鱼钩,年富反手就将刚钓上来的鱼儿投进湖中,惊慌失措的鱼儿很快消失在水下。年禄懊恼的大叫,“少爷,好不容易钓上来的鱼为什么又放了呀!”

    “你想带回去?”年富优哉的反问道。年禄一想,这要是真带回去了,让老太太夫人知道少爷跑出西城门垂钓,打得屁股开花是小事,恐怕连如今值守后门的职务也要丢了,直接发配夜香房刷马桶倒夜香去!虽然眼馋那鱼的肥美,可一想到自家小命,年禄还是很识时务的选择了后者。

    第六

    “如果不嫌弃,我这个石墩倒是可以分你一半。”年富的目光悠然的落在湖面上,突然说出这番没头没脑的话令年禄感动莫名,连忙使劲摸着屁股,担心自己腌臜的身躯玷污了少爷的衣裳,讷讷的有些不好意思,“少爷不嫌弃我小禄子——”年禄话未说完,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自然不嫌弃!”年禄猛地回头,从齐人高的芦苇丛中走出来的男人约莫而立之年,相貌英伟,气质风流,瞧那身装束好似平常富贵人家,可见惯封疆大吏的年禄敢用他刚刚褪痂的屁股打赌,眼前气度非凡的男子定然身份不俗。

    来人大大方方坐到了年富身侧,年富微微翕动鼻子,眉头微蹙,这种熏香很熟悉,淡却醇,冷却不腻,端的是上等品香。男人自顾自说道,“钓鱼钓鱼,自然为着鱼而钓,你又是为了什么而钓呢?”年富崔然一笑,“自然是为着钓而钓了。”男人哈哈大笑,“古有姜太公为了明主而钓,今有一少年人为了心境而钓,当真是有趣的很。”

    “非也!姜太公钓明主,宁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而少年人钓心境,可曲中求,却不可直中取!二者南辕北辙,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年富的话有些饶舌,年禄是彻底糊涂了,倒是男人的脸上露出淡淡的欣赏,“这又是为何?既然钓得是心境,大可效仿那姜太公,直钩垂钓,还省下些许麻烦。”这麻烦,自然指的是荷叶包里缠绕一团,貌陋恶寒的饵料。

    “还是心境,没有胜利的刺激,何来努力的动力!”年富话锋一转,“再则,直钩垂钓,前人已有先例,我又何故做那拾人牙慧的事情!”说完年富遥望天际,暮色西陲,霞光万丈,该是回去的时候了。于是从容的收杆起身走人,连声招呼也没有打,正如男人闯进其间,也没有打招呼一般无二。

    “很有意思!”男人望着年富飘然离去的背影,微笑着说道。在男人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草木拂动的声响,走出来的居然是位皓然白首的老者,“此子非池中之物!”男人点头,“锐气太胜,却非常懂得掩藏,不知道是谁家雏虎?”男人扭头望向西边霞光如血,突然兴致盎然道,“洪老先生可有兴趣杀一盘?”老者风轻云淡道,“固所愿尔,不敢请尔。”

    年富第一眼看到年羹尧的感觉,便是此人跋扈专横,杀伐果断,太过锋芒毕露,却不懂珠宝藏于匣内,宝剑封于鞘中的道理。在年羹尧犀利的眼神逼视下,站在阶下三子及一众宗族子弟战战兢兢,不敢抬头。借由眼角的余光,年富见那年羹尧身材伟岸,气势逼人,凛冽目光所及之处,尽皆瑟瑟。

    按例训话,年羹尧的声音不高,却冷硬有力,“尔等戮力读书,不忘皇上之恩德,祖宗之基业,上报朝廷,下孝双亲,行之有度,言之有礼,恪守家规。。。。。。”在一片寒蝉瑟瑟之中,年羹尧结束了简单的训话。接下来各自回府,少不了要秉烛夜读,刻苦一回。这边人潮刚刚散去,年羹尧便一脸神情凝重的来到老太太的院落。此刻幽静的院落里响起一声声木鱼声,声音轻缓有序,令年羹尧急劲的步伐不知不觉间缓缓慢了下来。

    “进来吧,外面风大露重。”里间传来老太太慈祥的声音。年羹尧轻手轻脚推门而入,昏暗的灯光下,银发童颜的老太太端坐正前,一手持念珠,一手执木鱼,香案之上三炷香烟袅袅。年羹尧来到近前,双膝跪地,“儿不孝,令母亲担忧。”老太太眼眶湿润,颤巍巍将年羹尧扶起,“你知我担忧,便更要千百倍的小心,沙场之上刀剑无眼,箭矢无情啊!”

    “儿不孝——”年羹尧愧疚的低下头去。老太太仔细端详近前的儿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眼前儒雅俊秀的儿子变成如今这般健硕锐利,煞气逼人。可不论他怎么变,儿子总归是儿子,老太太慈祥的望着年羹尧,“黑了,却壮了。”年羹尧隐下眼中孺慕之情,“西陲荒蛮之地,日照胜,风沙大。”

    年羹尧说话的时候,老太太一双眼睛便这样柔和的盯着,“可曾去拜见你父亲?”年羹尧点头,眉宇间但见惋惜,“父亲为何愿意独处禅房,终日青灯古佛与禅卷为伍?”老太太叹息,“亮功应该体谅你父亲的一片拳拳之心,一门二公三翰林,这等荣耀,大清朝开国百年,咱们年家是独一份的!越是荣宠贵极之时,越要谨小慎微,切莫得意忘形,失了臣子分寸!”老太太字字珠玑,奈何被连番大捷冲昏头脑的年羹尧此刻又能听进去几个字。

    知儿莫若母,老太太沉沉叹息,双眼微阖,木鱼“笃笃”声再次响起。年羹尧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道,“母亲,明日皇上在翊坤宫设下家宴——”老太太睁开眼睛,“受封的斌儿熙儿自该去宫中谢恩。”老太太话音刚落,年羹尧眉头皱得更深,“皇上没提谢恩的事,却指名想见一见富儿!”老太太原本昏聩的老眼陡然间铮亮,随即又荧荧熄灭,“可还说了些什么?”年羹尧摇了摇头。

    老太太道,“那就带富儿去吧。”年羹尧口中称“是”,见老太太双眼微阖,纵然有一肚子的疑惑也只能暂且搁在肚中,就在年羹尧悄悄告退,临出门时,老太太突然说道,“你该去瞧瞧纳兰氏,她毕竟是你的正妻,纳兰性德的女儿,身份何等清贵!”年羹尧恭恭敬敬道,“是!”年羹尧退出去后,木鱼声声,在这静寂的小院中响了很久很久。

    “灵玉!”从屏风后转进来一位女子,二十出头的年纪,神采内敛,举止端庄,静立螓首时如一朵开得正艳的白荷袅袅婷婷,端的是一位出生朱门的大家闺秀。灵玉莲步轻移来到老太太跟前,“老祖宗有何吩咐?”老太太道,“去把富儿叫来,不用惊动旁人。”灵玉领命而去。

    年富的书房内绿萼和兰馨两个贴身婢女此刻特别的兴奋,兰馨性格跳脱,一会儿起身朝西跨院张望,一会儿又去桌案上摆弄瓶颈插花;绿萼则帮着年富收拾书架,时不时瞪了眼静不下来的兰馨,“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兰馨道,“婢子替夫人高兴,老爷已经很久没有去夫人的房间了!”绿萼红了脸颊笑骂道,“好一个不知羞的丫头。”

    年富揉了揉眉心,缓缓合上书册,端起书案上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香气正浓,温度正好,年富朝着绿萼投去欣赏的一瞥,果不其然,绿萼的脸红了。就在这时,兰馨讶然道,“咦,灵玉姑娘来了!”绿萼赶忙放下手中书本,与兰馨垂首立于书房门口。虽同是丫鬟婢女出身,然而灵玉是老太太跟前使唤惯了的,年烈宵想了许久未得逞,可见老太太喜爱的程度。

    “富少爷,老祖宗正在佛堂等着您呢!”灵玉欠身福了福,年富疑惑的问道,“老祖宗还未休息吗?”灵玉答,“老祖宗尚未休息,此刻正等着富少爷过去。”年富不敢怠慢,点了点头道,“容我去换件衣裳。”说完年富折身走进里间厢房,绿萼告罪一声紧随其后。五月的夜晚,风很凉,加了件披风在身,年富感觉温暖多了。腰间挂着的仙鹤玉坠,随着年富匆匆的步伐,在幽幽的月光下泛起淡淡的乳白色。

    青灯黄卷下,老太太慈眉善目,神情专注,偌大的佛堂里除了“笃笃笃”浑然悠远的木鱼声,便只剩下老太太徐徐缓缓的呼吸声。年富眼观鼻、鼻观心,神情之间不见丝毫的不耐与疲倦。时间悄然流逝,莹白的月光从窗棂间照射进来,在地上留下拉长的阴影,年富看着那阴影一点点的缩短,缩短,直至消失。。。。。。。

    远处隐隐传来雄鸡的第一声报晓。

    “笃——”一声重锤,年富缓缓抬起头,上前一步,垂手而立,恭恭敬敬道,“请老祖宗示下。”老太太幽幽睁开眼睛,嘴角是掩饰不住的欣慰与满意,“纳兰揆叙故去快七年了吧?”年富道,“整整七年零六个月。”老太太一愣,随即笑了,“你倒是看得透彻。”年富疑惑的仰起头望向上方端坐的老妇人道,“孙儿不明白。”

    “不明白才好,有些人就是因为太明白了,幽禁了自己,却得意了别人。”老太太目光深邃,一眨不眨望着阶下垂手而立的年富,年富恭恭敬敬回答道,“孙儿明白了。”这次年富是真的明白了,她比谁都清楚,堂堂正妻的纳兰氏如何在这年府难有立锥之地,只因为她太在乎自己的生父,而忘记了她真正的继父纳兰性德是何等清贵人物。人往往在只看到自己的短处,而自惭形秽时,便更容易让对手占了空子,并且以此为攻击的弱点。

    “明白就好!天亮了,回去好好休息。”老太太艰难的站起身,一夜的静坐,让老人家身体渐渐吃重。年富刚想上前搀扶,屏风后的灵玉紧走几步搀扶住老太太。老太太疲倦的冲着阶下站立着的年富摆了摆手道,“回吧,记住今晚老祖宗跟你说的话。”年富道,“是!”直到屏风后的人走远,年富依然立在那里,静静思索了许久,直到第一缕阳光突破黎明前的黑暗照射进来时,年富才从容的走出了佛堂。

    回到自己的卧房,年富倒头便睡,再一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年富尚未起身,灵玉领着绿萼缓缓走了进来,“富少爷,睡得可好?”灵玉笑靥如花,年富道,“人生三乐事,这第一件便是睡觉睡到自然醒。”灵玉掩嘴而笑,“奴婢只听闻人生‘四喜’,却不知这人生三乐事是什么事!”灵玉一边说着,一边从绿萼的手中接过银盘、竹盐和巾帕。

    第七

    “这第一件乐事刚刚我已经说了,睡觉睡到自然醒。”年富浸手、补面、漱口,口中继续说道,“这第二件乐事便是吃饭吃到肚子撑。”灵玉忙不迭的点头,追问道,“那么第三件乐事呢?”年富洗漱完毕,一边擦着手掌上的水渍,一边摇头晃脑的说道,“这第三件乐事嘛,放屁放到震天响——”年富话音刚落,灵玉“扑哧”一声笑了,连绿萼也绯红着脸颊,别开头去,一副想笑却极力抑制的娇羞模样。

    接下来的安排,年富不问,坦然受之,灵玉也不说,服侍周到。中午午饭,小半碗银耳莲子羹,接下来便是沐浴、熏香、梳发、着装,一整套流程下来,年富俨然脱胎换骨,乍一眼便见眼前男子面若中秋之月,肤若海棠之春,气质如玉温润,神情顾盼生辉,好一个神仙般俊美飘逸的少年儿郎。直瞧得灵玉目光流转,绿萼娇不自持,就连性格粗糙的兰馨此刻也如呆傻了一般。

    “古人云,秀色可餐,想我腹内空空,眼下却成了三位姑娘的盘中餐点,着实可悲。”年富摇头叹息,灵玉脆生生啐了一口,白皙的脸颊绯红,绿萼姣好的脸蛋红的滴血,此刻更是连头都不敢抬,兰馨只听懂了一句“腹内空空”,此刻早已飞一般夺门而出。很快兰馨端上来一个小碟,里面端端正正摆放着七八枚鹌鹑蛋般大小的精致点心。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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