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岗判官再就业 作者:王老吉
第6节
是蚕豆!
张庶往后退了几步,身体紧紧地靠在了墙上。
他不能表现出惊恐的表情,陆寒说过,蚕豆已经有了自我意识,他明白被父母猜忌厌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的孩子绝对不能受到这样的对待,就连误解都不行!
他剧烈地喘息着,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蚕豆放开了李睿已经不动弹的身体,从外表看上去,他的身上并没有任何伤痕,只是脸色很不好看,呈现出一种弥留之际病人脸上那种很不自然的灰白。
蚕豆悠闲地在空中兜了几个圈子,圆滚滚的身子抻了个懒腰,跐溜一声就蹿到了张庶的面前。
他应该伸出手去摸摸它,却发现白团子正中间裂开的血盆大口虽然已经闭合起来,边缘上面却都是血迹。
张庶迟疑了一下,忽然之间,从自己的身后伸出一只宽厚的大手,戳了戳蚕豆的脑袋。
“哈秋!”
蚕豆好像有点儿怕他,拱着圆滚的身子,往张庶身上一撞就不见了。
他回过头去,发现陆寒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包房里。
“你做的很好。”
他脸上的表情温和,安抚似的按了按张庶的肩膀。
“蚕豆……”
“放心吧,它只是在保护你。”
“那这个人呢?”
张庶看着在地上挺尸的李睿,如果这个房间出现了什么命案的话,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皇朝娱乐,只怕都是相当棘手的危机。
“蚕豆吃掉了他的生魂。”
陆寒转过脸来,表情变得肃杀。
“他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
原来是这么回事,蚕豆是陆寒的子嗣,除了食鬼的能力之外,竟然也可以直接吃掉活人的魂魄。
看到张庶的眉头紧蹙了起来,陆寒安抚着说道:“放心吧。”
他伸出手去,非常温柔地摩挲着张庶的腹部,不出片刻,蚕豆圆滚滚的身子就被他揪了出来。
小家伙儿显然是吃完了饭正准备在张庶的肚子里眯一会儿睡个回笼觉,这会儿被亲爹薅了出来,不乐意了,圆滚滚的身子弓成了一颗蚕豆的样子,奋力地扭动着小屁股。
“让你不听话,快给老子吐出来!”
陆寒毫不怜惜地拍打着蚕豆的屁股,小家伙儿委屈了,连着打了几个饱嗝儿,“噗叽”一声,吐出了一缕青烟,求饶似的蔫了下来,伏在陆寒手里不敢乱动。
“你别!”
张庶捉住了他的手臂,才发现陆寒手上的肌肉非常放松,显然没有用力,只是想吓唬吓唬这个小家伙儿而已。
“没事的,放心吧。”
他一松手,蚕豆跐溜一声就钻进了张庶的身体,逃难似的再不肯冒头儿。
“孩子做错了事情就要管教,你不用担心,蚕豆很喜欢你,它不会记仇的。”
陆寒看了看地上的那一滩青烟一样的东西,长腿一伸踢了一脚,青烟盘旋了几下,从李睿的百会穴之中缓缓地渗入了他的身体。
“这样就没事了,后续我来处理,你累了吧?”
陆寒朝门外招呼了一声:“胡瓜!”
小狐狸非常及时地蹿了进来。
“姑爷,我送你回家休息,这里交给老板就行啦。”
胡瓜很热络地上前来扶住了张庶,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往外走。
他回头看了陆寒一眼,后者给了他一个很可靠的微笑。
张庶觉得自己可以信任他,这个男人自从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还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李睿,忽然觉得其实工作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从前他一直都很想通过出色的表现来得到别人的认可,可是现在,却渐渐的想要把重心转移到自己的生活上来。
张庶对陆寒点了点头,离开了房间。
……
李睿昏迷了好一会儿,忽然倒吸一口冷气,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他好像做了一个非常诡异的梦,在梦里自己的头被一张血盆大口吞了进去,在自己周围有许许多多残破不堪的灵魂,到处都是残肢断臂,惨叫的声音不绝于耳。
“呵……呵……”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迟疑地伸出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老板,你醒啦?”
“啊!”
李睿惊魂未定,惶恐地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仰面躺在包房的沙发上面,旁边坐着一个穿着军大衣、形容邋遢的老乡。
“你是谁?”
李睿在娱乐圈儿混久了,神经绷得很紧,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装束是否得体,又瞄了几眼房间里有可能安装摄像头的位置上面,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哦,是张总叫我来的。”
陆寒在军大衣的前襟儿上面抹了抹手,眼看就要上前来和他热烈地握手,被李睿很不耐烦地伸手挡开了。
“张庶呢?他怎么能把我自己留在这里!”
提起张庶,李睿忽然想起来自己今天前来的目的,他还有点儿分不清幻觉和现实,难道是自己昨天去轰趴的时候嗑药嗑high了?出现了幻觉也不一定。
“哎呀,李总你消消气嘛。”
陆寒非常热络地给他端来一杯茶水,这一回李睿倒是没端着,咕嘟咕嘟一口闷了进去。
“张总他回避了,也是为你好啊。我就是琉璃厂儿包袱斋的伙计,做解煞生意。”
陆寒很神秘地推了推瓶底子厚的眼镜儿。
“解煞?”
“对啊,怎么您跟张总这个交情,还不知道他被脏东西缠上的事情。”
陆寒偷偷摸摸地四下里看了看,轻声细语地说道。
“那东西邪门儿的很,但凡和张总有点儿瓜葛的人它都要来缠的!”
“这怎么……”
李睿的脸上还带着半信半疑的表情,挥了挥手说道,可是“可能”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他就看见房间的角落里面蜷缩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满身血污的男人,他的上半身看上去还很魁梧,可是腿却很短,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姿态,好像是得过小儿麻痹的人留下的后遗症,几块突兀的枯骨从他的髋骨两侧刺破了血肉,支离了出来。
那情形,很像是一个人从高处跳下来,直立着地之后死亡的样子。
男人原本畏畏缩缩地蜷缩在角落里,这会儿好像忽然发现了李睿的目光,他好像看到了希望一样,身体挣扎了几下,从脖子下面摸出一块沾满了鲜血和脑浆的工牌,双手捧着,献宝似的拿给李睿看。
李睿倒吸一口冷气,本能地避开了视线。
那男人好像很着急的样子,想要走过来让他看清楚自己的工牌。他站起身子,往沙发这边走了过来。
这时候李睿才发现,男人的双脚是离开地面,而支撑着他走路的,是由于落地时的重压而从上面被压迫下来的大腿骨。露着白茬儿的骨棒在地上艰难地挪动着,咚、咚、咚地响。
“啊啊啊!”
李睿死死地抓住了陆寒的胳膊,蜷缩在沙发里一动不敢动。
“老板,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
陆寒的声音幽幽地响了起来。
“快……快帮我……解煞,你要多少钱都可以!”
李睿缩在沙发抵在墙边的那个角落里,恨不得自己有穿墙术,可以直接躲进墙面里,那个满身血污身形扭曲的男人还在艰难地用自己的腿骨行走着,眼看就要走了过来。
“老板,你是因为和张总在一起时间长了,才会受了连累的,只要最近一段时间不见面,那东西自然就不会再缠着你啦,用不着……”
陆寒的话还没说完,李睿抓起外套好像没头的苍蝇一般冲出了包房的大门,险些把前来上菜的服务员撞了一个跟头。
陆寒没事儿人一眼地跟了出来,看着一头雾水的服务生,摊开了双手说道:“我是李总的马仔。”说完就很自然地逃单了。
院子外面的露天停车场上,李睿的手颤抖着掏着钥匙,剧烈地哆嗦了好几下,终于打开了车门,他迅速地启动了车子,急速地开了出去。
陆寒站在院墙外面的角落里,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切,眼看着李睿的车子就要开出了自己的视线,他缓缓地摘下眼镜儿,表情严肃地看着车子的背影,忽然之间头微微一偏,是一个肉眼几乎不能察觉的弧度。
“砰”的一声,李睿的车鬼使神差地开上了人行道,撞在了电线杆子上面……
第21章 聊天记录
“老爷,老爷!”
胡瓜拿着爪机冲进了茶房里,差点儿一脚踢在陆寒因为俯下身子烧灶而撅起的屁股上。
“嘎哈玩意儿,稳当点儿。”
跟胡瓜相处时间久了,陆寒没事儿也能冒出两句关外方言。
“老爷,围脖刷爆啦,关八副总车祸的事情。你听着啊:‘根据在医院工作的小老婆实时报道,关八公司外联部经理李睿奇迹般地生还了,除了丁丁之外,一切完好’,噫……老爷,你可真是个大善人!”
“那是,我一直都是大骟人。”
陆寒把灶里的火吹旺了,就从地上爬起来准备烧锅,给张庶用砂锅吊个汤压压惊。
“其实……”
胡瓜对于陆寒这种执法能力有点儿担心,毕竟他是一笔勾死过倭国首相的主儿,要不是因为这个,也不会丢了公务猿的工作。
“老爷,李睿那种流氓,只要拜托镜妖收集证据,把他送官不就行了嘛,没必要咱们自个儿动手脏了羽毛啊,毕竟他是个活人,你这样判不大好吧……”
“他还没做下事情来,送官有什么用,拘几天放出来一样是祸害人,我不能让张庶有一点儿危险,切了干净。”
陆寒往砂锅里码着各样蔬菜鲜肉豆腐,干净利落了做了一个切的手势。
“噫!”
胡瓜只觉得狐躯一震菊花一紧,老爷真不愧是《刀山油锅法典》的修订人之一啊,这平时看着窝窝囊囊的,关键时刻还真是脸酸心硬敢杀人。
“老爷,你听我一句劝啊,下次再有这事儿,我胡瓜保证把那孙子做成未遂的证,让人民一针扎萎了他,哦对了,这是个新词儿,叫什么化学阉割。”
“你一天竟整这些新潮的,谁知道刚刚研究出来的药物好不好使啊?化学不靠谱,还是物理的干净。”
“老爷威武!”
……
张庶家四合院。
陆寒拎着保温壶到了门口,怕吓着他,再没有冒冒失失穿墙进去,老老实实地拍开了门。
来应门的是刘半仙儿,听他妈说起张庶最近脸色不太好,刚从外地忽悠回来,这就过来看看发小儿,却和陆寒撞上了。
“你小子!”
刘半仙儿开门见是他,神秘兮兮地把陆寒拉到了角落里。
“行啊你,不显山不露水的,外表忠厚内藏奸诈啊,说,我发小儿是不是让你给办了?”
“还……还没呢……”
陆寒脸都红了,这死胖子,什么牙碜的话都敢往外说,明儿告诉胡瓜,让他好好收拾他一顿。
“拉倒吧,我就不信你没有那个贼心,一天天往家里送滚汤滚菜,我妈都看见了,你最近还一直赖在人家家里睡觉,是不是想入赘啊?”
陆寒仔细想了想,他现在存身的那个小铺子后院儿一共就两间房,自己一间胡瓜一间,前面的铺面儿又不大,如果张庶搬进来的话还真的是挺局促的,日后孩子生下来就更没地方养,倒是张庶这里挺不错,前后三进的大院子,前清祖产,孩子小时候到处乱窜,基本上也不会跑丢了。
“嗯。”
他想了一下,很老实地点了点头。
“卧槽!?你个小白脸……”
看着自家发小儿被人惦记上了,刘半仙儿心里还真有点儿不是滋味儿,小时候一个胡同儿住着,看张庶长得白白净净的,还以为是个小姑娘,看上了他好几天呢,后来被他揍了一顿之后,就再没起过这个念头,这回倒叫一个半土不洋的乡亲给占了先。
不过要是陆寒摘了眼镜儿的话,两人还真是登对,刘半仙儿的妈妈是在国营涉外酒店工作过的服务人员,这种事儿见得多了,也没什么偏见,还一个劲儿地对他说这两个小伙子挺般配的。
“谁?”
俩人正聊得热闹,就听见影壁后面的房间里传出张庶的声音。
“哦哦,你相好儿的来了,那我撤了啊九儿!”
刘半仙儿很不厚道地嚎了一嗓子,就让从影壁墙后头飞出来的一个茶盅子砸中了脑袋。
“哎哟,杀人啦,有同性没人性!”
刘半仙儿抱着脑袋就往外滚。
“哎,刘哥,过几天我要去趟帝子庙。”
陆寒追了出来招呼了一声。
“放心放心,装备都交给我就行了,到时候我跟胡瓜分一组,不给你们当电灯泡啊!”
刘半仙儿答应一声,蹦蹦哒哒地走了。
……
陆寒把热好的砂锅端到了茶几上,手指被烫得通红,伸手捏了捏耳朵。
“张总,你趁热吃啊。”
张庶漫不经心地拿起了筷子,在热气腾腾的砂锅里翻了翻,牛肉、白菜、粉条、虾滑、白豆腐,上面还打着一个糖心儿水蛋,看着还真是挺有食欲的。
“嗯……”
他随口答应着,没有接茬儿。
陆寒以为他是嫌麻烦,干脆跪在了茶几旁边,用调羹盛出来一碗各色菜码儿都很整齐的分餐,放在了他的面前。
张庶还是没有吃,他托着腮看着他。
“李睿的事情是你做的?”
陆寒有点儿心虚,其实他也知道自己没必要做得这么绝,可是一想起他要对张庶的做的事情,一笔勾死他的心都有。
“我……”
“我不是女人,你不用这么做。”
“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寒有点儿起急,忽的一下站了起来。
张庶抬眼看看他,拍了拍身边的沙发,后者非常听话地偃旗息鼓,窝在了沙发里蜷缩着巨大的身形。
“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
张庶端起了陆寒给他盛好的饭碗,用调羹盛了几口汤拌了进去,稍微吃了两口。
“以前,一直都是我们两个人,直到她去世之后,很多很多黑色的车子停在这条胡同的路口,把整个儿二环都给堵了起来,我才知道我家里原来有这么多亲戚。”
张庶家里的白事曾经上了报纸头条,相关部门的喉舌还曾经发声,批判过这种大操大办的行为,但是奇怪的是,这种舆论很快就被人压死了,甚至是当时参与过报道的记者和干部,都受到了严厉的处分。
“我就是在那时候回到张家祠堂认祖归宗的,老太爷唤我去祖宅,见了我一面。”
张庶的目光变得辽远深刻,好像又回想起了祖宅,那个“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黄狗胖丫头”的深宅大院。
“他只是看了看我的样子,嘱咐了我几句话,转天就把我送进了帝都最好的道馆。”
张庶的功夫不弱,寻常人进不了他的身,所以他才可以有恃无恐地参加各种聚会,像李睿那个等级的男人,他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
“在道馆学功夫是很苦的……”
张庶下意识地按了按自己的膝盖,那里旧伤很多,一到阴天下雨就会隐隐作痛。
“我小时候不懂事,不明白老太爷为什么要送我去学功夫,日子就这么过去,等到大学毕业,内定进了公司的公关部,我忽然发现有些功夫傍身还是挺有用的。”
他自嘲地笑了起来,老太爷心里只怕是那么想的,他的母亲是个以色侍人的女子,他也很好地继承了这一点,将来长大了,也可以为公司的公关事业尽一份心力,叫他去学功夫,就是为了以防万一,丢了张家的脸。
张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的确,他跟金文玲长得有一两分相似之处,那个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影帝——才是他们老太爷的掌上明珠,没有一个皇朝娱乐旗下的艺人可以不参加任何公关工作,除了他之外。
“什么?!”
陆寒原本还很舒服地窝在沙发里,听到这些话立刻蹦跶了起来。
“这个张廷枢,怎么这样啊!”
“你!”
张庶长眉一挑,将手上的饭碗重重地放在了茶几上。
张廷枢是老太爷的名字,整个儿皇朝娱乐内部的所有员工都不敢直呼其名,他虽然心里对他有所怨怼,却不能接受一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年轻人这样轻慢无礼。
“啊……”
陆寒仗义执言脱口而出之后,忽然想起来张庶是他那个基友的后代,在他面前直呼其名确实是不太妥当,唉,忘了这茬儿了啊,这么算起来,自己还真是一个杨振宁一样的绅(hen)士(tai)。
“我……我……”
我是你们家老太爷的基友。
陆寒想说又不敢说,缩了缩脖子,很实诚地道了个歉。
“对不起啊张总,我不是有心的,不过你们家老太爷……”
陆寒从裤兜儿里掏出了爪机,点开了一个企鹅群,里面大概有不到十个群成员的样子,他浏览着聊天记录,截了一个图给张庶看了一眼。
判官大大:小张在吗?我要带你们家张庶去帝子庙啦,你给十天半个月的假期吧,要带薪的啊。
玉玺拟人:哇哈哈哈哈早生贵子。
判官大大:?(????w????)?
千年粽子:嗯,知道了。
千年粽子:陆大人,张庶年纪小不懂事,你好好照顾他。
玉玺拟人:死粽子!
千年粽子:orz
玉玺拟人:∑( °△°)
第22章 同床
“老太爷?”
张庶看着聊天记录,觉得“千年粽子”的企鹅号头像非常眼熟,那是张家的家徽麒麟,点开资料一看,确实就是张廷枢没错。
“嗯,我和他要假的时候,他还叫我好好照顾你呢。”
陆寒怕张庶看到他和大玉玺在一起yy婚姻生活的黑历史,连忙从他手上抽回了手机。
“是这样吗?”
张庶的脸色明显好了很多,他没有多说什么,却低头吃了好几口汤饭。
相处久了,其实他真是个好懂的人啊。
陆寒坐在茶几前面的地毯上,拖着腮帮子看着他。
他自己在阴间是干刑侦的,收集证据给死鬼定罪倒不太难,只是阴间的司法制度还保留着封建残余,不是证据本位,而是认罪本位,也就是说就算人证物证俱在,只要犯人熬得住刑,就算是阎罗天子也不能使他屈服。
陆寒见过太多蒸不熟煮不烂的铜豌豆了,可是张庶却不一样,他虽然冷漠,却非常坦率,跟熟悉的人在一起的时候,悲喜都挂在脸上,他喜欢这样的人,他让他感觉到自己是在被信任着。
……
半夜。
帝都的春天乍暖还寒,陆寒打着地铺,抬头看了看张庶,他好像是睡熟了,整个儿身体都蜷缩在羽毛被里,因为怀着阴胎的缘故,最近张庶很怕冷,陆寒悄悄地伸出手去,按在了他的被角上面。
张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看见一个家徒四壁的茅草屋,角落里有一个衣不遮体的女人,正在给怀抱中的婴儿哺乳,院子里还有两个小孩子在那里晒阳儿,都是面黄肌瘦的,根本不像一般的孩子那么活泼,病恹恹地摆弄着手中的竹蜻蜓。
一个稍微大一点儿的男孩儿在劈柴,他瘦骨嶙峋的胳膊勉勉强强地可以抬起斧子,好像是用尽了吃奶的劲儿,准头儿还算是稳当,直直地劈开了一根柴禾。
“老大……”
女人的声音很轻,有些虚弱,声音里透出了一丝无奈,让张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哎!”
院子的男孩儿倒是答应的挺脆生,一脸傻乐呵儿地走进了屋里。
“娘。”
“军书……又下来了。”
“真的?!”
男孩儿看上去还有点儿兴奋的表情,他动作很麻利地搬了一架梯子上了房,从瓦片儿上取下了一个皮囊的包裹,哗啦一声,一股脑儿都倒在地下。
“哎呀,又锈了。”
男孩儿有点儿失望,他蹲下身子去摸着那几块斑驳不堪的甲胄。
“这回太平日子还挺长远呢,娘,我记得爹上次出去打仗是一年前的事情啦。”
男孩子端来了一盆看上去脏兮兮的井水,拿着一块破抹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甲胄。
“老大……”
女人的声音之中好像透出一点儿哽咽的意思。
“你穿上它,试试。”
“当真?”
男孩儿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将那几片生锈带着血迹的甲胄胡乱往身上套了起来。
“哎哟!”
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身体支撑不住沉重的战衣,把男孩儿的身体带了一个趔趄。
“娘。”
男孩儿一咕噜爬起来,跑到女人的跟前。
“爹又要上战场了吗?”
“不……”
女人看了看怀抱之中的幼子,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看上去还不满十岁的长子,干涸的眼眶里勉勉强强地掉落了几颗泪珠儿。
“是你要上战场了,陆寒。”
……
“呵……!”
张庶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白皙的额头上渗满了汗珠。
他的手下意识地往枕边一碰,就摸到了一个冷冰冰软绵绵的东西。
是蚕豆。
小家伙儿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的身体里跑了出来,这会儿就趴在他的枕头边上睡得正香。
张庶在黑暗的环境下看不太清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蚕豆已经开始分裂出了五官和上肢,肉呼呼的小手不再像是鱼鳍一样直接从身体的两侧伸出来,而是连接在莲藕一样的小胳膊上面。
蚕豆不知道做了什么好梦,粉嫩的嘟嘟唇砸吧砸吧嘴儿,一点儿也不像在噬魂的时候裂开的那张血盆大口,双眼紧闭着,可是从轮廓看上去,应该是一双大眼睛。
张庶现在还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地碰触了一下蚕豆的小脸儿,小东西警醒得很,一下子醒了过来。
它的大眼睛睁开了,圆滚滚水汪汪的,比人类的孩子要大上一些,看上去像一只q版的et。
“啊呜?”
蚕豆似乎不明白张庶为什么要戳它,它在枕头边上滚动了几下,扭动着蝌蚪一样的身子往张庶的身边蹭了蹭,好像一点儿也不怕他。
“呵……”
张庶从来不知道自己对这种软萌的东西这么没有抵抗力,他试探着伸出手去,动作轻柔地将蚕豆柔软的小身子抱了起来。
“哈秋!”
蚕豆好像很兴奋似的打了一个喷嚏。
“唔……”
地铺上面响起了陆寒被吵醒的声音。
“噫嘻!”
蚕豆似乎很记仇似的,还记得亲爹打它屁股的事情,听到了陆寒的声音,奋力地扭动着身子,往张庶的腹部一撞,就不见了。
“怎么了吗?”
陆寒的声音从地铺上面传了上来。
“是蚕豆,它刚刚出来了。”
“啊?”
陆寒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这小家伙儿,一点儿亏也不肯吃。”
陆寒看张庶没有了睡意,索性爬了起来,走到饮水机那里替他接了一杯温水,窝在掌心里试了试温度,才递给了他。
“怎么回事?”
“蚕豆是阴胎,体质比较阴寒,现在只有一半的实体,所以还像其他鬼魂一样喜欢阴冷潮湿的环境,可能是在你的身体里觉得太热了,所以就钻出来自己睡,你不用理会它。”
陆寒看着张庶喝了两口水,又很有眼力价儿地接过了杯子。
“是这样吗?”
张庶感受了一下自身的状态,确实身子睡得滚热,跟前段时间自己住的时候不太一样,那时候他常常会在午夜冻醒,再迷迷糊糊地下床去开地暖。
“最近房间里很温暖,跟你搬进来住有关系吗?”
“嗯。”
陆寒点了点头,虽然没敢说自己把手伸进了人家的被窝儿这回事。
“我不怕冷,以后你不要给房间增加温度了,万一蚕豆睡不好怎么办?”
陆寒有点儿诧异地抬头看他。
张庶在他的心目中一直都是美人如花隔云端的印象,性子比较淡薄,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
他们“同居”的前几个晚上他睡得不好,他是知道的。因为腹部的阴寒触感,张庶常常会在半夜冻醒,四肢都蜷缩在一起取暖,用来抵抗那种从身体内部浸淫而出的寒意。
可是他却愿意为了蚕豆忍受这种非常不舒服的寒冷,那滋味就好比三九寒冬把人从被窝儿里揪出来晨跑一样,虽然对健康没有什么大碍,也不是一般人都能承受得住的。
“你真的很疼蚕豆啊……”
陆寒坐在地铺上,托着腮看着他,这会儿室内点起了一盏夜灯,幽幽地闪烁着暗昧的光晕。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点儿没有逻辑的嫉妒,张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仔细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表情好像有一点寂寞。
他想起了那个梦,为什么自己会梦到陆寒的过去?他以前是那么的贫穷和瘦弱,被亲生父母送到战场上去送死,换来一家人的口粮。也许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个孩子,是蚕豆复制了陆寒的记忆,又在不经意的胎动之间传达给了他。
“没事儿的。”
陆寒沉默了一小会儿,脸上又浮现起了傻白甜的笑容。
“蚕豆只是现在还不能适应温暖的环境,所以时不时会出来溜跶溜跶,其实阳光和温暖对它是有好处的。”
“是这样啊……”
张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和陆寒打了个招呼:“那我关灯了。”
两个人没有再交谈,各自在黑暗之中躺了下来。
由于惊醒的缘故,陆寒一时半刻还睡不着,他刚才梦到了小时候的事情,自己是怎么在草鞋里垫上了棉花,谎报了年龄上了战场,那件他的体重勉勉强强可以撑起来的甲胄,分发的武器比自己的身高还要高出一截儿,他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第一次审问战俘,第一次带兵打仗……
陆寒蜷缩在地铺上,他心里是很羡慕蚕豆的,张庶那么疼它,可是自己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张庶也比自己幸福,张廷枢送他去的是公关部,不是杀人的战场,不是吗?
他在黑暗之中转向了张庶的床,从地铺的角度,他看不到张庶的脸,他好像个孩子在寻找心里安慰一样,偷偷地摸着他从床边垂坠下来的被角,他真想有个家人,他想把手伸进被子里,碰一碰他的肌肤。
“陆寒。”
张庶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幽幽地传了过来。
“上来睡吧。”
第23章 地狱之门
“啊?”
陆寒下意识地看了看挂在卧室外面衣帽间里的军大衣,里面倒是带了作案工具,那是他基友给他的,说是以防万一安全第一。
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清楚得很,身为一个会走路的贞节牌坊,反正八百年来最熟悉的事情就是lol了。
陆寒答应了一声,一咕噜爬起来要往衣帽间走,身后又传来了张庶的声音。
“你不愿意?”
“不是不是!”
陆寒只好调头往回走,一面心里盘算着,他有那个意思吗?要是有的话,自己是不是还要端着点儿。唉,大玉玺倒是说过他有片子,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抱着被子哆哆嗦嗦地爬上了人家的床,陆寒蜷缩着身子不敢动弹,张庶的卧室虽然是双人床,可是很多年来只有他一个人住,并不是最近小夫妻们都迷恋的那种随便折腾的kgsize,这会儿爬上了另外一个人,还是个傻大个儿,就显得有些局促了。
“喂。”
黑暗之中,他看见张庶原本是平躺着身子的,这会儿忽然转向了他,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
“哎,在呢。”
陆寒的手都快要钻进人家被窝儿里去了,就让张庶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你刚才说,温暖对蚕豆有好处,以后你就跟我睡在一起吧,这样我暖和了,蚕豆也能得到更好的环境,反正我们都是男人,也不用避讳什么的。”
张庶非常自然地说完了这番话,翻了个身径自睡去。
都是男人,也不用避讳什么……知道真相的陆寒眼泪流下来,他其实很想用实际行动让他知道,都是男人有时候也还是需要避讳的。
黑暗之中,传来了张庶平稳的呼吸声,显然已经睡熟了,还有陆寒压抑着调整心态的喘息声,离得那么近,自己咽口水的声音他不会听见了吧?不会的不会的,要是听见了,肯定要把自己踹下去。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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