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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节

    充耳前朝事 作者:cris

    第7节

    相谈的内容是朝中事,为此,治焯下令其他人回避。只有关靖独独不受限,他穿过把守附近的卫士,在治焯养伤期间独居的次间外,一声不响屈膝坐了下来。

    “长安城内堂而皇之出现那么多刺客,巡城北军却浑然不觉。龙颜大怒让武官们下不来台,纷纷奏请讨伐大宛。”

    尹杼方常被东宫夫人们请来请去,忙得焦头烂额。水河间在治焯邸宅上算熟门熟路,尹杼方也就放心将为治焯治伤的事,托付给了这名职务本不相干的年轻太医丞。

    此时,他正跪在榻边簟席上,一面小心揭开医布为治焯检查伤势,一面向他转述朝议内容。

    “朝廷上议乱纷纷,众怒高昂的时候,关公子受诏非常室,候于宣室殿外……”

    治焯饶有兴致转过视线:“他可有奏?”

    “唯,他奏请人主保护好那名刺客。”

    治焯眼中露出笑意。

    “可惜廷尉杖罚严厉,那名刺客先前就被打得过于衰竭,只说他们是为国自发聚集的壮士,与大宛国朝政毫无关系,就陷入昏迷无法审问了。”

    “倒是敢做敢当的勇士。”治焯道,“他还能活么?”

    “人主已吩咐太医令遣人医治,说等他恢复些再细细审问……中丞大人身上的伤,”水河间抬眼望了望他,“这才一夜,就已结了痂……可比先前恢复好得多了。”

    “是么?”治焯对此无所谓,接着先前的话,“可有内贼?若无人暗中接应,北军何至于如此不警觉?”

    水河间隐隐咳了一声。

    “唯……”

    他好像有什么心事,言谈举止与以往不同。倒是话不少,仿佛一旦开口就生怕停下来。

    “自从上个月初他们就陆续进了长安,准备兵器,布谣言、设圈套,交换情报之处便在杜康。人主和您那时进去,算撞了个正着。”

    “是么?”

    治焯略微沉吟,闲闲看了一眼门外。屏风和房门遮蔽了大半个人影,但可见到廊道边那人正坐的膝盖,黑绮平纹反着点点阳光。

    “说到杜康,那名酒保如何?”

    “酒保伤势不重,”水河间顿了顿,“那名叫 ‘芰荷’的乐倡也被吓跑,酒肆主人损失惨重,但人主已吩咐给了他偿金。”

    “水太医。”

    治焯突然叫他,水河间正用医布缠紧治焯肩臂,两手顿时一抖。

    “唯。”

    “听闻上旬,人主与大人们立夏节踏青,一时头疼,是你以针石为人主解了忧,是么?”

    水河间像听不出赞赏般,嗫嚅道:“班门弄斧……易招祸患。”

    “我看未必,崭露头角是好事,像水太医年纪轻轻却医术精湛,本该尽栋梁之职,被埋没了岂不可惜?”治焯话锋一转,“不过,你可是遇到了难处?”

    水河间怔了怔,未意识到手下正暗自用力,治焯的肩禁不住微微一颤,他才惊醒般,慌张俯身请罪:“河间该死!”

    “你……”

    “我……我去看看药煎得如何。”说罢,他低头快步退了出去。

    治焯望着他出门,目光紧接着被门外的人吸引。

    “这些事你早就知道了罢?那个 ‘芰荷’的来头也不见得单纯。”

    门外人仿佛在仔细听,接着便站起身,走了进来。眼睛再次定上了治焯的胸口,半晌才移上视线。

    “一个贪恋美色之人,弱点很容易被利用。至于连保护刺客仔细审问,这种事都要旁人来提醒,他究竟还有何可取之处?”

    “盛怒之中任何人都难免犯错,你可知朝廷之内四品以下官员尚无权朝议,他置群臣众怒不顾,而是听取了你的谏言,岂非证明他的贤明?”

    关靖脸上露出了淡淡的讥讽:“无论他如何,你都忠如狗马,是么?”

    他把“忠如狗马”四个字刻意加重,“此外,”不等回答,他接着道,“一介草民何敢 ‘谏言’?还请不要高抬小人,折煞我也!”

    治焯笑了笑:“俸禄四百石的给事谒者,你竟然推托。是得来太容易么?我倒想知道,刺客之事,你是从何处得知?”

    关靖目光闪开一瞬,又立即看回来:“一名食客需对主人什么都说么?给事谒者若不犯错,终有一日会迁为议郎,以常常得见他。但那样太耗时日,我岂有那种耐性?至于刺客之事,那时我还不是什么门客,所以不想提起。”

    室内寂静。

    半晌,治焯的面色难以察觉地松动了一下:“即使不入宫,此处也可常见到他……我明白了。”

    自那个情不自禁的夜晚之后,关靖对他恨之入骨,以他每次相看时眼中的冰霜就完全明了。眼前人刺过他一剑,如今却自愿投入他门下,治焯本不懂他这么做的原因。

    他此刻明白了。原因就是他所说的,他对刘彻“暂时不杀”,言下之意要亲自了解刘彻是否“值得一留”。刘彻常常来他的邸宅,此处也就成了比入朝为官更便捷的观察之所。

    无论是否为这个人借力的途径,治焯不否认他乐见眼前人。可如今此人日日与他敌对,也实则难过。

    关靖冷笑道:“既然明白,就由在下为大人奉药罢,受了主人的恩惠不报答就不对了。”说着他就向外走去。

    治焯看着他的背影。这个即使对小窦也持重有礼的人,偏偏在他面前尤甚张狂。而自己对他,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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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时,水河间先回来,紧接着是关靖,手里果然捧着一碗汤药。

    治焯伸手接过,转头对水河间道:“有劳太医。”

    水河间怔了怔,垂下视线盯着地面簟席,却在治焯把碗凑到唇边时迅速抬起眼睛。

    “大人!这……这药,药渣太多,我为您换一碗。”

    “何必?不喝便是。”

    “大人!”水河间语气更加急切,他快步上前似乎想要夺下治焯手中药碗,却听见铁刃摩擦鞘口,随即脖颈就感受到剑锋的凉意。

    一柄三尺寒剑,紧逼水河间的咽喉,握柄处一只坚定的手止住了他的脚步。关靖淡淡望着面容发白的年轻太医,神色读不出意味。

    榻上人狐疑地望着他们,瞥了一眼棕色的汤药:“究竟怎么回事?”

    “有毒。”水河间眼中泛泪,嗓音颤抖。

    关靖脸上忽然明晃晃的刀光一闪,一柄延绵错金纹的环首刀,刃口朝内架在他的脖子上。

    “又是你!”霍去病愤慨的声音。

    “门客要对主人下手,小火,你处果然热闹啊!”

    蟠龙绣纹的蔽膝一抖,刘彻迈步走进。

    原来如此。

    脑中浮现出这么一句话,治焯就朝关靖看了过去。

    先前他自说自话认为关靖来他宅中是为接触刘彻,他怎么没想到,也许他只是来报复那一夜之辱呢?

    关靖也看着他,不置一词,仍旧一动不动地用剑指着水河间。

    治焯略略垂下眼睑,却忽然对关靖笑了笑,接着便将满满一碗药灌入喉咙。

    此举出乎所有人意料。

    “大人!”

    “小火!”

    “小火兄!”

    一群人大惊冲过去,水河间夺下治焯手中药碗,可是已经空了。

    治焯饮药太急,呛得撑着榻沿猛咳。身上伤口牵扯,他浑身沁出冷汗。

    霍去病回过身,喝开围住关靖的卫士:“闪开!”

    “你!”霍去病怒不可遏,再次拔刀,双手握柄疾风一般挥向他。

    “当!”刀锋被赤炀剑首弹开。

    关靖竖起剑,迈开一步摆好架势。

    “你该死……”霍去病怒目瞪视,咬牙上前一步,发亮的环首刀再次挥下。

    “是我!”

    随着一个几近崩溃的喊声,身着白罗禅衣的瘦削背影挡到了关靖身前,霍去病急忙收手。

    治焯压抑住几近窒息的咳嗽,看向俯身跪到地上的人。水河间。

    “毒是我下的!请杀了我……”水河间额头埋在地面,浑身颤抖,“这一切与关公子无关!”

    刘彻一怔,两步走到水河间面前,一手揪住他的前襟,几乎把他从地上提起来:“什么毒?速速化解!”

    “鸩。”他斗胆说出的同时,周围人顿时感到异样。

    鸩毒之剧,入喉就足以毙命,但这一切却并未发生。

    刘彻见状更是倒吸一口冷气,他俯下身逼视水河间:“黑鸩?”

    “非也……”水河间几近窒息,弥漫水汽的眼睛看向治焯,与其他人同样疑惑的神色盖过惶恐。

    “无毒。”

    一个果断的声音吸引了人们的目光。

    仿佛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之前沉默的关靖突然开口道:“那汤药,我换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给事谒者:郎中令属官,郡国间奔走,为皇帝、国君等传达消息。

    议郎:位远在给事谒者之上,为皇帝谋事。

    禅衣:单件深衣。

    ☆、卷十九怀蛇之险

    虚惊之后,料到刘彻必定亲审水河间,治焯命南军退避,令关靖门外坐守。

    水河间稽首请罪,刘彻望着他道:“杀你岂不是放他人逍遥?照实说罢,否则灭门。”

    水河间一震,伏在地面,振作半晌终于松口。

    “……上旬踏青,臣以针石为陛下疗恙,陛下当时乃内寒,针石上,臣便用了盐附子。”

    盐附子也是毒,适当使用可驱寒,但常医不敢动用。毒性虽不致命,可对方是一国之君,若非对此道精通,或不够自信勇为,对国君动用毒引可谓自掘坟墓。

    “尹太医察觉了这一点,对臣十分赞赏,此事也在同道中传扬开来。卑臣家门世代通医,对毒物了解甚透。尹太医是前辈,他的询问,臣不敢隐瞒。会被人找到做一些不义之事,臣其实也有所觉悟。本想无论何人来提此种要求都宁死回绝,但没想到对方竟是……”

    “何人?”

    “冯待诏。”

    刘彻拧起眉心:“冯?灵台待诏冯林甫?”

    “唯。”

    听到这个名字,治焯往肩上拉里衣的手停了一下。

    待诏只是内廷里卑微的官职,俸禄不到二百石的执事之所以能够操控一个就官阶而言远居其上的太医丞,当然因为此人的背景。

    撇开他研究方术已越来越受刘彻赏识这一点,他与丞相田蚡的关系更受瞩目。“莫逆之交”是田蚡向刘彻举荐时亲口所言,因此,即使官居低位,碍于这个特殊身份,朝中上上下下对他多不敢怠慢。

    大概也是想到此人背后的靠山,刘彻面色越来越难看。

    “鸩乃禁药,为何他会有?”

    “鸩是臣下调配的。”

    “你?”鸩的配制不但需要非凡勇气,更需要精湛的医术。刘彻不由多看了水河间一眼。

    “此事从与不从,你都必死无疑,为何还要选择不义?”

    水河间顿了一下,脸上满是愧意:“那药,本就要请关公子送来。”

    治焯忽然明白过来,核实道:“这也是他的要求?”

    “唯……冯待诏说此乃丞相之意,若臣不允,便……要代臣去 ‘问候’臣在西河郡的父母。”

    至此,答案浮出水面。

    “孝悌子弟,自然不能置家亲于不顾。”治焯毫无怪罪之意,“水太医并未做错。”

    水河间惊讶地抬起头,刘彻也回过头来。

    治焯望见刘彻眼中的疑惑,便漫不经心道:“若是我,早就满门杀绝了。”

    “你且先莫胡言乱语,”刘彻懒得与他计较,眼前事他尚在迷雾中,“冯林甫借丞相名头杀中丞?何故?”

    水河间感激望了治焯一眼,回答刘彻:“未细说。”

    “哼!”刘彻咬牙怒道,“区区一名待诏,竟敢仗人势一手遮天!霍侍中,传令廷尉捉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之徒,看他究竟安的什么祸心!”

    “遵命!”霍去病起身出门。

    刘彻又回头对水河间道:“起来罢!今后谁要再胆敢胁迫你,直接告诉朕,朕定不饶他!至于你的家人,让他们迁到长安来,朕倒想看看,谁敢当了朕的面对他们下手!”

    “敬谢陛下!”

    刘彻回视治焯胸前那一片被濡湿的医布:“不过眼下,还是先把中丞的药重换一次要紧。”

    “唯。”

    白叠打开,室内便弥漫了淡淡的药味。

    描画山峦流涧的素纱屏风无法完全遮挡一切,透过稀疏的经纬丝线,依稀可看到浓淡红紫色展蔓在治焯身体上。

    “小火,尹杼方告诉朕,说你受了内伤。何时之事?”刘彻绕到屏风后,直视那些狰狞的创口。

    一道长而醒目的剑伤由心口起,自浅入深刺穿右胸,连同新伤,把一具机理柔韧流畅的身体,割裂得丑陋不堪。

    刘彻皱起眉头:“还有胸前那道伤,所为何事?何时落下的?”

    治焯望了一眼门外。

    跟卫士一起退出房间的那个人静候在门口,除非耳语,什么话都会一字不落被他听见。何况,即使他根本不在,这个问题又该怎样回答?

    刘彻在等他的答案,他只好苦笑道:“总有原因。”

    “什么?”

    “反正不是无缘无故出现的。”

    又在跟他打马虎眼了,刘彻恼火间似想起什么:“我记得你昏礼那日,婢子传言你请过太医,是不是因为这道伤?”

    治焯闪开目光。

    刘彻进逼一步:“还说焚烧……究竟是何事?”

    那些闲言碎语,不知他怎么全记得。治焯无言以对,总不能照实说他一时失智,命小窦将 “丧魂室”那一夜的痕迹都焚毁了吧!

    刘彻见他不松口,便转向水河间:“朕在那些女子口中也听见了你的名字,他不肯说,你来说罢!”

    “剑伤的由来臣不知,可内伤,”治焯的余光中,水河间似乎在对他察言观色,“乃长久郁结伤肝,加之剑创受寒,胃热伤络。城西一劫,槐砂丸重击亦为诱因……总而言之,是心疾,顾虑太重而致。”

    “心中顾虑重至伤肝伤络?你究竟在顾虑什么?”刘彻断章取义,却忽然自己想明白似的,“莫不是思念成病罢!”

    治焯一怔。

    “是为秋兰?”刘彻笑了出来,“先是一道来历不明的致命伤,之后的伤又皆因此而起……算起来新昏一个多月,秋兰的君子只怕一次还未近过身……”

    “陛下圣明啊!”治焯出声打断,无奈一笑。

    刘彻开怀大笑:“既然情深意重,就多多相处。你好好调养,朝中事可先不顾。丞相处,我一定会为你讨个说法。”

    刘彻寒暄几句便往外走,乌舄走过关靖身边,却忽然停下。

    “朕刚才误会你了,请不要放在心上。”

    关靖保持正坐的姿势,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怔。他抬起视线,眼中意味深长。

    “独善其身,顺其自然,虽无秦鉴心自明。”

    刘彻费解地看了看面前这个跟他的小火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男子,忽然眼睛一亮,接道:“儒、道二家各取所长。”

    关靖眼中惊异,刘彻朝他露出明朗的笑容:“曾经朕有过一位十分赏识的议郎,名唤 ‘卞誉’,也如此谏言。”他抬头迎着从屋檐上斜洒下来的明媚阳光,“可惜就在朕要拜他为大中大夫时,他却不辞而别……”

    他俯下视线,满眼赞赏:“英雄所见略同!”

    “不敢当。”说话间,关靖对他俯下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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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干人走后,望了一眼廊外园中花草,治焯起身走到廊边静坐的人身边。接着一掌撑地,屈膝与他比肩而坐。

    关靖的嘴角抿成坚毅的线条,他眼光一闪,转过头来:“若真的无谓生死,你尽可以自行了断,何必白费那些太医苦心照料?”

    治焯细细打量着眼前人,目光从他的额角起缓缓斜滑而下,最后放下心。他脸上那道剑痕愈合得很好,在这呼吸可闻的近处,也看不到任何痕迹。

    关靖似乎读懂他的目光,进而皱起眉头,眼神纠结。

    “既然你救我两命,刚才那些无礼的话,我且当作你的关心。”治焯视线转回园中,似不经意问道,“差点替人受过,你却未申辩,是为保住水河间么?”

    “他投毒时犹豫再三,看得出身不由己。我只想知道他投了什么毒,出手有多重……反正那些南军也挡不住我。”

    治焯闻言,微微一笑。

    关靖望着他:“那么你呢?明明听说有毒,为何还要喝?”

    治焯避重就轻道:“为佐证我看人的眼光罢了。”

    “若真的有毒怎么办?”

    “我就死了。”

    “这话等于没说。”

    “我死了,所有人,还有我,都会认为,是你下了杀手。”

    关靖挑起眉梢,似在揣测他的弦外之音。不知从他面上看出了什么,关靖硬生生转开视线:“那个人问你的问题,你都没有回答。你……一心在挂念什么?”

    治焯一顿。

    对方把试探摆到了明处,可那一夜的事,眼前人能坦然提起么?

    他笑了笑:“医者总是小题大做。”眼见对方露出狐疑的神色,他只好模棱两可带过重点,“所谓‘心疾’,其实多半与你想杀的那个人有关……我与他的关系,并非与外人所见一致。”

    关靖顿时兴致盎然,目光炯炯地问:“什么意思?”

    治焯失笑:“我的事不值一提。倒是你,关屈将军功勋盖世,却落了个灭全族的下场,这是你恨那个人的原因罢?”

    关靖一怔。

    “你若不想听,我也不多说。”治焯察言观色接着道,“自古以来,朝中为权、位、名、利,什么人都有。如今你为了你一族旧恨投奔到我门下,暗箭处处的利益之争,无论你愿不愿意,总之是轻易摆脱不了了。”

    “那个什么丞相?水太医说要我奉药也在谋划之中,莫非要一石二鸟?”关靖抬起眼睛,“鸩无色无味……你处境不太妙。”

    看到对方明晰的样子,治焯再一笑。

    通过水河间所言,他推测田蚡想要杀关靖。因为田蚡是景帝时弹劾关屈谋反的核心人物,也许是怕关靖知情后报复。

    此外,就先前长安狱中张闺所言,当时他愤怒加上挂碍此人生死,没有细问张闺说的那个“殿下”是什么人。现在顺着同一线索想来,那个人也许是淮南王刘安。

    设下一石二鸟之计,想来是他救下关靖,时隔一个多月后,关靖却救了刘彻,声名彰显。两个在他们眼里本无谓有无的人,一下子变成了隐患,从而想略施小计一并除掉而已。

    朝中勾心斗角只因他曾经什么都不管的态度,别人争得风生水起也不会牵连到他身上。说什么“不太妙”,不知拜谁所赐!

    这么想着,他却说:“什么一石二鸟,丞相是想杀我,因为一些往事……与你无关。但想要保命的话,今后多留点神罢!”

    “你……你姓什么?”关靖听完他的话,不置可否,却突然问道,“ ‘治焯’是字还是号?本名是什么?”

    治焯眼神一滞。他身子略微向一旁倾斜,接着便撑着簟席站起身来,转向室内。

    “那药真被我投毒的可能性,你最好也有所准备。”

    治焯停住脚步。

    “曾经听过一个故事。寒冬腊月,愚人怜悯路上一条快要冻死的蛇,便把它揣到了自己怀里。”

    治焯沉默不语,却转了方向,顺着回廊,改变主意想要离这个人更远。

    关靖不依不饶:“既然如此,被它咬死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或者说,到底是死是活你当真无所谓?”

    治焯已走到回廊尽头,离门洞不远处便是后院。坦率叹了口气,他转过身:“你说的是两回事。救它就是想要它活;至于达到这个目的是否要以死为代价……在我看来,能达目的就不错。”

    那一刻就像错觉,他仿佛看到关靖面上有动容之色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待诏:以一技之长供职于内廷。灵台待诏分掌星,日,天象,钟律之事。

    秦鉴:据说秦始皇有一面铜镜,能明辨善恶,分晓是非。

    ☆、卷二十 暗潮

    整件事的前前后后,田蚡早已料到。

    刘彻带来那么多南军卫士,慑人的气势吓得几名婢子面容失色、几乎是跌倒般在廊道边跪下,绝非“造访舅父”那么简单。

    “老臣惶恐!”

    刘彻向后举起右手,把宦官李善正欲唱出的“敬谢行礼”几个字卡了回去。

    “能够随意控制官吏,私用禁药,丞相惶恐什么?惶恐的人该是我罢!”

    对方自称为“我”,仿佛并没有在他面前拿腔拿调。可又不让他礼毕,刘彻愤怒的程度让田蚡也拿捏不准。

    “老臣驽钝,不懂陛下在说什么。”

    “丞相,那名灵台待诏让人在御史中丞药中投毒,难道不是跟您借的胆子?”

    田蚡抬起眼睛,满脸惊讶之色。

    “什么?他?”他顿了顿,“陛下明察,老臣对此事毫不知情啊!”

    刘彻眼里闪过嘲讽:“丞相的名头,是他亲口向太医提起,也是丞相的名头,让任何人都欲拒不能罢!”

    “这……”田蚡略微低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老臣斗胆!他确实向老臣说过,本年征兆不祥,妖孽横世,除非斩去妖魔,否则大汉国运甚危……”

    “一派胡言!”刘彻打断道。

    他上前一步,俯下视线:“孰人是妖?治焯么?他跟了朕十几年,忠心天地可鉴!怕是要除掉他的人别有用心罢!”

    “陛下所言极是!”田蚡战战兢兢,“御史中丞勋名盖世,臣也是这样喝止了冯林甫。本以为他的荒唐想法到此为止了,何曾想到……此事臣有失察之罪,请陛下责罚!”

    “只是失察?”

    此时,在场所有人都听到,有一队人匆匆赶来的脚步声。

    刘彻眼里闪过一丝冷峻:“等廷尉带来那名狂徒,请丞相亲自与他对质!”

    “陛下圣明!”

    田蚡跪在原地,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廷尉正邹阳抱拳上前:“陛下,冯林甫已引刀穿腹而死。”

    “什么?”刘彻惊异。

    “臣下晚到一步,其妻冯李氏说,他自知不法触怒天颜,畏罪自尽。还说,此事从头至尾皆是他顾念陛下安危而谋划,实则与丞相无关。”

    “他死了?”田蚡面露痛惜之色。

    “尸身已验过。”邹阳面露严谨,“从他身上,搜出此物。”他奉上一方素帛,上面血书“妖臣祸世,不黜逆天”八个字。

    刘彻瞥过那方素帛。这是一个方士宁愿把自己变作尸首,也要坚持告诉他的话。

    他目光上移,难以置信地盯着邹阳的眼睛,接着慢慢向下转向田蚡:“……丞相请起!”

    “谢陛下!”

    刘彻转过身,皱着眉背对田蚡半晌,最终问道:“此人,冯林甫,原本如何说来?”问完又追加一句,“请照原话,莫多一字,也莫少一字。”

    “唯……”

    田蚡朝下的视线微微闪动,一丝藏得极深的笑意从他眼中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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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治焯听说了冯林甫自尽之事。

    他料到田蚡有这弃卒保帅的一手,但也知道田蚡并非善罢甘休之人。

    由于他对关靖的隐瞒,那个人整日在他宅中翻阅群书,或与他有一阵没一阵地谈论对古事先贤的见地,没有再提刘彻,二人之间倒也相安无事。可关靖对于自身所处的险境毫无察觉,而治焯也无法预料田蚡下一次出手将在何时。

    夏日热意随着廊外修竹节节拔高已越来越强烈,治焯的伤在时间流逝中慢慢好转,他的担忧也在日益加重。

    “这是你亲自体察所得的结果么?”

    治焯面前放着一卷竹简,手边还有一小堆,他对面是来转呈公文的侍御史王显。

    “唯。请问可有不妥之处?”王显正襟危坐,“相对于其他郡国,淮南国名士云集,怕是天下最为安乐的王土了!”为了说明自己的苦劳,他额角冒汗,小声补充。

    “安乐固然好,”治焯心不在焉道,“但倘若在安乐掩盖下,实则暗潮涌动的话,你我失职的罪过不是项上人头能够相抵的。”

    “大人所言极是,下官铭记在心。”王显俯首行礼,“下官告辞。大人请多保重。”

    治焯颔首还礼,目光紧接着投向了门外屋檐上的天空。

    这日关靖说是出门见故人,也不愿由他的卫士跟随,不知究竟见何人,也不知会出什么事。

    在王显退出房门前露骨的疑惑之色中,他回过神来,嘱咐道:“方才所言之事,不足为外人说,请保密以忠职守。”

    王显长揖称唯,治焯心有犹疑,但若王显真要走漏什么风声,此刻也管不了他了。

    一抹轻白如纱的云卷,被渐起的微风牵引,由东向西缓缓延展,在天幕上形成一幅变幻莫测的画面。

    苍穹之下是屋檐繁复庞杂,街衢交错的长安城。

    城北机杼声声的闾里,另一双眼睛也被清澈的天空中那幅旷辽的图景吸引。

    “在我这里你可随意进出,但既为我座下之客,请谨言慎行。我昔日结下的仇怨不少,你若不小心落到谁的手里,我是不会管的。”

    这是治焯对他说的话。

    为达到劝诫的目的,对方无论理由还是面对他的口吻,都煞费苦心。但其实稍微一想就能明白,就算是治焯与何人有仇,谁会报复到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倒是自己曾在狱中得罪了一个来头不小的人,治焯是忧心那个人伺机对他不利罢!

    但有些事总得去做,有的人也不能不见。

    雍门之东的孝里市多行商走贾,也多作坊店肆,一间路边的茶铺并不引人注目。因此,茶铺主人把旗帜升得很高,一面飘扬的素底细葛旗上,“言荼”二字笔势雄健。

    “此乃闾里人人称道的名家所写,”一副好嗓音拉回关靖的视线,“听说是个未满二十的豪情才女子,芳名 ‘孟灵’。”

    消息如此灵通之人,身份根本不用多想。

    关靖转过头,眼前的柳阳丘一如既往背着藤箱,儒雅风采就算粗布衣衫也无法遮盖。

    他笑迎上前,揖礼道:“柳兄,好久不见。”

    言荼茶铺的铺主人称“荼子”,是个年逾不惑的和蔼男人。茶铺里全是普通百姓,他不停歇地往来忙碌,为来歇脚的客人们奉上热茶。

    “日头毒啊客官!”

    他跪下略显肥胖的身子,满面笑容将关靖的茶水添满。

    “这才恶月开头呢,天公就变脸无常,恐怕年生并不安稳。多喝几口新茶,生津败火。”

    他起身离开后,桌案两边对坐的人静默听着他对另一桌客人嘱咐着什么“出门在外,谨慎处世”之类的劝告,嘴角各自扬起一笑。

    “说的不错,长安人多,是非也不少。”柳阳丘先开口,“不过,原意为了报仇,却一直没有下手的人,倒也不是没有。”

    关靖听出调侃,面无表情道:“迄今为止,经他处理的事都算公正。”

    “那就好。”柳阳丘淡然回应,“柳原今日来访,实则是代他一道向公子辞别。”

    那个“他”,关靖知道,是指大宛刺客一事,那时向他通风报信的卞扶风。

    “所谓 ‘辞别’,柳兄欲往何处?”

    “不再回长安。”

    关靖一惊:“这是为何?”

    柳阳丘把目光投向了门外:“城西之事,虽说是顾全大局,但出于信任邀他同仇雠的同乡,竟然被他出卖,他是不会放自己轻易过去的。那件事虽是关公子出手,但归根到底,那些大宛壮士的性命,还是断送在了他的手里。所以,我预备带他另谋他处。”

    关靖皱眉道:“我记得柳兄故土就在长安……”

    “故土于我而言,犹如根之于树。之前即使四处漂泊,我也会时常回来。但若这一切会令他勾起忧思,我可以统统不要。”柳阳丘的思绪游移在外,此刻却露出一丝笑容,“他愿背负不义而插手那件事,也只因关内是柳某的故乡罢了。”

    关靖笑了笑:“于二位兄长而言,万事都无法与彼此相提并论。”

    “然。”柳阳丘收回神思,目光转回望着关靖,“想必关公子也如此罢?”

    关靖一怔:“……什么?”

    “古来万事皆分轻重缓急,人也有尊卑贵贱,但对于个人而言,世俗赋予的度量,皆为可有可无的标准。”

    洞悉对方的言下之意,关靖反问道:“柳兄是说抛弃纲常伦理,以及源恩夙仇么?哪怕叛亲离众,近佞悖德也可不计?”

    “非也,是说公子最重要的东西。”

    柳阳丘保持一种淡泊并心照不宣的神色:“是什么?”

    街道熙熙攘攘,人影绰绰的景象也变得朦胧起来。望着柳阳丘渐渐融入人流,关靖回想着刚刚那番话,以及那个他最终没有回答的问题。

    他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远逾单于庭,据柳阳丘说深受胡人将士爱戴的亲弟,还是为亲人雪恨的责任?

    只有两个毫无疑问的选择,但若说是阿斜儿,那自己眼下的所作所为,与阿斜儿可说是毫不相干;若是为亲人雪恨,那又为何他因别人几句话就渐渐动摇起来?

    “哎哟!”

    正陷在未名状的思索里,忽然,一名男子在关靖身边一个趔趄。

    关靖伸手去扶,谁知手中竟抓住了一只锦囊,那名男子顺势跪到了地上,连连叩头。

    “侠士尽管拿走,放在下一条生路!”

    关靖一愣,就听到身后几声抽腰刀的声音。几名不知从何处冲出的北军卫士将他们团团围住,腰刀刀锋直指关靖。

    紧接着,一个阴冷的声音慢腾腾地从旁边传来:“车怎么停下来了?”

    关靖转过视线,看到并不常出现士大夫车马的边道正中,一驾轻便马车的舆帘被挑起,一张满是皱纹的脸略略探了出来。

    见到此种景象,车中人仍在斟酌词句:“谁能告诉我,你们因何在争执?”

    周围的民众看起了事端,很快退出一块空地,在远处驻足观望。

    一名卫士揖礼道:“大人,这名百姓遇到了歹人。”

    “是么?”那双眼角起褶的眼睛看着关靖,别有深意地笑了笑,顷刻闪出尖刀一般的光芒。

    “那尔等还在等什么?拿下!”

    “唯!”

    命令一下,那名生事的男子手脚并用,踉跄跑开,很快挤出了人群。与此同时,卫士们则开始收紧包围。

    关靖抿了一下嘴角。中计了。

    他缓缓抽出腰间的剑,沉默之中无畏的气势令众卫士停住,无人敢贸然上前。

    关靖屏气凝神。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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