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交响曲 作者:九萌萌
第7节
那男孩见他看了过来便小心翼翼地冲他比划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杜念还来不及琢磨他那个个头是怎么爬到这不矮的树上去的,目光已经先被男孩趴的树干前方的另一样活物给吸引了。
在那树干的最顶端,居然蹲着一只毛茸茸的松鼠。
他该不会是想去抓那只松鼠吧……
杜念脑海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就见那男孩已经预备着出手了——前胸伏低、下颌收紧,撑在树干上的脚尖微微踮起——“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杜念话音未落那小男孩已经猛然扑了出去,杜念心里一声卧槽,眼睁睁看着那松鼠察觉到动静后游刃有余地蹦到了另一根树杈上,而那小孩儿身体都出去了却扑了个空,平衡感早丢到了爪哇国,扑棱两下啥都没抓住,直直摔了下来,杜念下意识伸手一接,然而下落的冲力比他想象的要强,他被撞到后胳膊抖了抖差点又把人给扔出去,为了不让怀里的人受伤他只能自我牺牲般地向后倒了下去,结结实实地当了一回“人肉垫子”。
“嘶……”倒下去的时候磕到了胳膊肘,杜念不禁轻抽了一口气。
而此时趴在他身上的“罪魁祸首”先是有点被吓住了似的呆愣片刻,跟他大眼瞪着小颜,接着目光移到了他已经擦破皮正微微往出渗着血的手肘,嘴角瞬间抽了抽,一双漂亮的星星眼里几秒之内就聚集起一片水汪汪的光亮,杜念心头一紧正想开口阻止,可眼前的人却抢先一步哇得哭了出来。
杜念:……受伤的难道不是我吗?
很快,这小孩儿毁天灭地般的哭声就把席家的佣人给招来了。
跑过来的一位小姐姐吓得脸都白了,压根没管还半躺在地上的杜念,只拉过小男孩前后左右地看,嘴上不停地问:“小少爷你怎么了?有没有受伤啊?是不是哪里疼?是摔着了还是有人欺负你啊??”
“有人”:……受伤的难道不是我吗……
不过他也不能怪这位姐姐这么紧张,毕竟她是专门负责照顾小少爷的人,刚才不过是偷懒在别墅里面躲闲,没想到本该留在房间里面“睡午觉”的某熊孩子竟然又偷偷溜了出来……
要是这一位真得出点什么差错,这份待遇优厚的工作她肯定是保不住了。
而杜念从方才看到这个男孩子趴在树上开始就已经意识到他是谁了——只淘气“一丁点”的席家双胞胎中的弟弟,席乐。
真得是越躲着什么就越来什么……杜念觉得自己这如同中彩票一样的运气也是没谁了。
不过就在他还默默吐槽时,旁边的席乐却忽然挣开了那位姐姐的手,凑到他身边小心地揽住了他的胳膊,边抽噎边可怜兮兮地问:“哥哥……你疼、疼不疼啊……”
杜念微微一愣,心里忽然想道:他难道是因为担心我会疼所以才哭的?
心头蓦地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情感,十岁的杜念看着三岁的席乐,在那对清澈的瞳仁里第一次看见了自己所不熟悉的纯粹和温暖。那是一种孩子在面对自己信赖之人时所给出的毫无保留的依赖,就算是杜叔叔也从未用类似的眼神看过他。
杜念的心脏稍稍跳得有点快,他其实真得很不擅长和小朋友相处——如果用武力收拾他们不算的话,此时也是平生第一次用上了格外温柔的语气,略显局促地哄道:“你是席乐对不对?别哭了,哥哥不疼,真得不疼……”
小朋友吸着鼻子,眼泪把一张白净的小脸都给染花了,“可是都流血了……一定很疼……”
杜念忍不住冲他笑了下:“皮蹭破了而已,没什么感觉的。”
“哥哥……”
小朋友这时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酝酿了老半天把脸都憋红了,然后才抿了抿嘴唇支支吾吾地说:“哥哥……这样你就算我的救命恩人了么?”
杜念:“……啊?”
他从小长在孤儿院,虽然也偶尔看看电视,但基本都是新闻一类的,平时看的书也多以科普、军事、历史为主,极少接触通俗文学,所以乍一听到“救命恩人”这个词就有点发懵。
这边席乐还在抓耳挠腮,用他那已深受各类武侠电视剧或小人书“荼毒”的思路继续说道:“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要报答你……”
杜念怔了怔,下意识问:“怎么报答?”
这下连旁边的小姐姐都津津有味地瞧着自家小少爷,一脸期待地等着听他的回答。
只见某位脸已经憋成猴屁股的小朋友勾着头使劲吸了两口气,忽而抬头视死如归般地慨然道:“如承蒙哥哥不弃,我愿意以身相许!”
“扑哧——”
“……”
杜念只觉得随着他的话音自己的心肝肺同时颤了三颤,小姐姐已经捂着肚子哈哈哈地滚到了草坪上。
而席乐在说完这句话后大概也从他们的反应中看出些端倪,估计他可能闹笑话了,就紧绷绷地把自己站成了一颗直溜溜的红皮萝卜,不哭不动不说话,一双眼睛只盯着杜念的嘴唇看。
他的这双眼睛好像会说话,含着祈求和忐忑,竟有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
杜念想自己大概是疯了。
因为接下来,他竟然仿佛灵魂出窍似地答应一句:“好啊……”
席乐眼睛顿时亮了。
小姐姐在草坪上快要笑晕过去了。
而刚刚发生的对话,却犹如承诺一般牢牢地刻进杜念的心里。
他说要以身相许,他已经答应了。
绝不反悔。
※
催|情的药效能将人的体能激发到极致,而在彻底地纵情过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无法抵挡的疲惫。
席音根本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睡着的,他睡了个昏天暗地、昼夜不分,一觉十几个小时过去,中间完全没醒过,形同昏迷。
等他终于醒来的时候,眼睛微微睁开只看到视野里昏暗一片,恍惚间还以为自己仍在被打晕带走后的那间小屋里,身体几乎是本能地打了个寒颤。
“席音?”熟悉的声音自身边传来,及时将席音从那可怕的噩梦中拽了回来。
杜念就坐在床边,察觉到他醒了便侧身躺了下来,将人轻轻揽住。“还好吗?”杜念低声问。
席音仿佛没回过神似的定定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眼神一顿,脸色迅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不到一分钟就熟透了。
被下药了之后神智会不清楚,但是在迷失神智期间所发生的各种事的记忆竟都完整无缺地保留了下来,此时的苏醒便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慢条斯理地将临时包裹住记忆断片的幕布一个角接一个角地掀开,最后将它最原本的形态一览无遗地展现在席音的脑海中。
他在当时所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还有产生的那些感觉……
全部,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席音这才刚醒过来就顿时觉得眼前一黑,脑仁好像要炸裂了似的一跳一跳地疼,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他的一个甜涩难辨的梦,可是身体上每一寸肌肉所传来的酸疼都在真真切切地提醒着他,这不是梦,是现实。
“席音……”杜念看他脸色越来越难看便伸手覆上他的脸颊,席音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可因为背后就是床板,避无可避,于是眼神就变得战战兢兢的,像只受了惊的小动物。
杜念心里瞬间抽疼了下,他昨天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不自禁,等到席音安顿下来之后,他冷静了、清醒了,就觉得自己简直没干人事。
他不是想好了要一直等他的么……
他曾经跟自己约定过要等他成人,可是如今,他竟然在离他十八岁生日还有两天的时候做了那种事……
还是在他被下药的状态下……
这不是趁人之危又是什么。
杜念现在看着席音看他的眼神,就觉得自己跟昨天那帮人比起来其实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一样的无耻。
杜念心中自责到了极点,他把自己搂着席音的手臂微微松开了些,身体跟席音拉开了一点距离,忏悔似的:“对不起……”
席音目光倏地一震,看上去像是快哭了,眼睛通红,双唇也抿得紧紧的,原地停了片刻忽然猛地翻身从杜念身上跃过跳下了床,本来是要接着夺门而出的,但这时他刚刚意识到自己居然没穿衣服,而且浑身乏力得很,腰那里本就酸痛异常,结果他再这么突然一发力直接就给撑着了,席音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疼得他冷汗都冒了出来。
杜念被他吓了一跳,紧跟着下床手刚扶到他的肩头想把人抱起来,却被席音猛地甩开。
“别碰我……”他跪在地上低低地说出这句话,杜念的心立时就凉了一截,心想他一定是打心底里厌恶自己了。
可是杜念没有想到席音接下来的话竟然是:“可不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不应该……不是——是你不该……不该和我……这样不对啊……”
席音抓住床沿自己慢慢地站了起来,扯过被子遮在身前,嘴里还喃喃念叨着:“不该是和我……不应该是我……”
杜念有些莫名地望着他,愣了一会儿,忽然之间却有种任督二脉被打通了的感觉,终于明白了问题所在。
原来这三年以来,他完全搞错了方向……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对他有那么大的怨愤……
杜念此刻终于懂了,眼前的这个少年,在这三年里每每面对他时,究竟用的是怎样一种心情。
席音还揪着被子几近半裸地站在那儿,青色的血管从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下突显出来,身体也在微微发抖,让人看着分外心疼。
杜念深吸了一口气,靠近他,在席音想要躲开前就将他紧紧抱住了。
席音:“放开我——”
“不放。”杜念将想要挣脱开的人死死压在怀中,忽然在他耳畔轻轻说了一句:“乐乐,我不会放手的。”
席音的身体在一瞬间僵住了。
那两个字仿佛炸弹一样,将他心中炸成乱七八糟的一团,无数念头在大脑里面横冲直撞,撞得他脑袋发懵,眼前发虚,定定地站了半晌之后才声音发涩地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杜念松开了一只手,扶起他的下巴与自己对视,目光里有些隐隐约约的忧伤,却总是在即将被捕捉到时便消逝不见。
“席乐,”这一次杜念没有再用那个他对他的专属“昵称”,而是敛容极其认真地叫了大名,一字一句地问:“你真得以为,连吴一和栗冬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我会看不出来么?”
席音的面色顷刻间变得惨白:“……什么时候……”
杜念淡淡地笑了一下,笑容里却充满了无奈与苦涩,“三年前,从你第一次以席音的身份站在我面前时,我就知道了。”
chp28 告白
……“三年前,从你第一次以席音的身份站在我面前时,我就知道了。”
在杜念说出这句话之后,席音——哦不,现在应该改口叫席乐了,顿时变得面白如纸。
他一时间大脑中几乎是空白的,思路就像是卡壳了一般,什么都想不出来。
杜念不忍心看他这幅模样,便拿了衣服罩在他身上,手扶在他脖颈后面微微低下头,语气平缓地说:“席乐,我们谈谈好吗?”
可是席乐站在原地没有动,杜念能感觉到自己手心下的皮肤绷得死紧,仿佛被人施了石化咒一般,不由轻轻叹了口气,故意激他道:“当初决定瞒着我的时候那么有觉悟,现在被我戳穿了,你就扛不起了么?”
席乐被睫毛遮住的目光里瞬间震颤了下,多种情绪翻翻覆覆又归于沉寂。
他其实也想谈,但是从何谈起呢?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的药物还有残留的副作用,他只觉得自己现在脑子就像被人整个从里面掏空了一样,稍微想要思考一下就会针扎似的疼。
杜念见他仍不开口,知道这个口子只能由自己来往开撕,于是继续道:“三年前,当‘席乐’坠崖失踪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外面追查云叔和云婶的案子。你知道我当时听说这件事之后是什么感觉么?”
席乐听了这话头似乎稍微往起抬了一下,但又迅速地低了下去。
杜念接着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赶回来的……”
他想起自己那会儿几乎是失魂落魄地赶到“出事”的崖边,有人将“席乐”身上那件带着弹孔的衣服递给他,上面斑驳的血迹看得人肝胆俱裂,杜念一双手抖得完全不受控制,差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跪在地上。
要不是还剩下一个要“找出凶手”的念头支撑着他,他恐怕最后都没办法好好从那悬崖边上走下来,再赶去席家安抚同样悲痛的“席音”。
可是等他到了席家之后,杜念看见迎出来的“席音”整个人就呆住了。
席音和席乐这两兄弟,除了在性格上差异巨大,在其他方面几乎一模一样。如果他们两个同时静止不动地站在人前,那能够准确将他们分辨出来的人实在是屈指可数。
而杜念就是其中之一。
其实在此之前,杜念自己也不敢百分之百肯定自己的分辨能力,因为刚才的那个假设其前提条件就是不成立的,席乐就不可能像席音一样做一个安静的美少年。他像是有多动症,时时刻刻都安定不下来,即便屁股沾在椅子上,眉梢眼角之间也都始终洋溢着想要“放飞自我”的活跃气息。
可是当时站在杜念面前的,却是刻意将自己本来性格都收敛压抑起来的“假席音”,眉目间的生动活泼荡然无存。
然而杜念依然一眼就看穿了他,不费吹灰之力。
大概当你在意一个人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你会熟悉他身上的每一个小动作,熟知他的所有习惯和喜好,有些方面甚至了解得比他本人还要清楚。
触及灵魂的刻画,即使面前有一千张如出一辙的脸,也绝对描摹不出一个似是而非的心上人。
因此,在杜念眼里,席音就是席音,席乐就是席乐,绝无弄混的可能。
在这一点上吴一也是同样的。
而此时此刻,杜念定定凝视着低头不语的席乐,终究还是把那句在心底压了许久的话问了出来。
杜念:“乐乐……你当初决定要让我误以为那个生死不明的人是你的时候,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么?你有考虑过——倘若我真得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你,我该怎么办?”
这一下席乐的头彻底抬了起来,红着眼睛跟杜念对视。
“我……”他嘴唇动了动,声音有些发苦,“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杜念问。
席乐这时已逐渐回过神来,断开的思路又重新连结在一起,他听出了杜念话音中隐含的淡淡压力,自己也急了,忍了三年的委屈突然间就不想再忍下去了,一股脑地全部涌上心头,瞬间就将他胸口堵了个严严实实,只能不吐不快。
“你是想怪我瞒着你吗?”席乐忽然将一道凌厉的目光砸在杜念脸上,胸口轻微地起伏着,声音还竭力保持着平稳:“你以为我不想把实话说出来吗?你以为我就愿意每天人前人后地假装成席音、生怕出一点差错被人看出不对、只能一刻都不敢松懈地绷紧神经活着吗?要不是席音在失踪之前留下那么一封语焉不详的信,他自己又是生死不明让我不敢不照做,我也不至于——”
席乐的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杜念眉头深锁紧跟着问了一句:“席音给你留了封信?上面写了什么?”
席乐惨然一笑:“杜警官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一丁点线索都抓着不放……”
杜念忽略了他话中的冷嘲热讽,扶住他肩膀十分严肃地问:“告诉我席乐,席音信里写了什么?”
“没什么。”席乐忽然淡淡地说,看见杜念明显怀疑的眼神,他便又自嘲地笑了笑:“不相信是吧,行,那我原原本本地复述给你听。”
杜念:“……席乐——”
“——席音在信里说,”席乐不客气地将杜念打断,自顾自道:“他发现了杀害爸妈凶手的线索,要自己先去查证,但是可能会有风险,所以如果他在一天之内没能回来的话,就让我无论如何要假装成是他,而对外则宣称是‘席乐’失踪了,并且这件事除了钟叔以外不能对任何人说,特别是,要对你跟吴一保密。”
一口气说完,席乐看着杜念愈发深沉的脸色,面无表情地补上一句:“这就是信里的全部内容,除了让我假扮成他这件事,其它的我没看出有任何有用的信息,甚至连为什么一定要对你们两个人保密他都没有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
杜念仿佛陷入了沉思,听完后半晌没有说话。
事态的发展似乎骤然脱离了控制,话赶话地说到这里,已经和最初想要谈论的主题差之千里。
席乐趁着杜念沉默,自己默默地走到床前开始穿衣服,然而就那么几件薄薄的布料他拿在手里却有如千斤之重,待全身都穿戴整齐后他就仿佛泄劲儿似地滑坐在地上,头埋进膝盖里不愿抬起来。
都说把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人会轻松一些,但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偏偏就是个如此奇葩的存在,说出来后反而更觉得沉重。
大概是知道即便说出来也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使自己的疑惑加深……
“席乐。”杜念这时忽然开口了,席乐本以为他要继续问自己席音失踪当时的事情,可是没想到杜念却在他身侧坐了下来,手臂一搭将他揽进怀里。
“乐乐……”杜念忽然更改了称呼,席乐刚准备要挣开的动作就没能施展出来。
只有杜念会这么叫他。
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就在他们两个刚认识后不久,已经把逗席乐当成自己人生乐趣的杜念就故意当面念错他的名字,非要把“yue”发成“le”的音,害得小席乐以为这位哥哥大概是脑子有点问题,一边心疼其智商、一边不厌其烦地给他纠正正确的读音,那副较真的模样不知道让杜念笑抽过去多少回。
后来大概实在是次数太多了,杜念自己良心上都过不去,便对席乐一本正经地说:“快乐的乐听起来更好听,以后叫你‘乐乐’好不好?”
席乐那会儿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充满了信任和喜欢,当时立马就毫无原则地答应了。
等后来他再懂事一点之后才发觉“乐乐”像是叫小狗的名字也已经迟了,杜念已经叫顺了口他也听顺了耳,于是就这样保留了下来。
可能是心理作用,席乐觉得杜念每次叫他“乐乐”时声音都尤其温柔,让他不知不觉形成了条件反射,每每听到这两个字就会情不自禁地心软,几乎是杜念说什么他就答应什么。
而他现在发现,即便中间隔了三年的时光,他的这种反应也依然没有改变,依旧是听到他这么一叫他就再坚定不起来……
这真是一个致命的习惯。
席乐有些认命地撑起上身,扭头看向旁边的人:“你还想问什么。”
杜念的目光极深,定定探进他眼底:“我们先不说别的,就谈你跟我,可以么?”
“我跟你?”席乐微微一怔。
杜念点了点头,漆黑的瞳仁里忽然多出几分别样的情绪,陌生中又透着熟悉,让席乐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在什么时候见过他类似的表情,应该离得很近,就在不久之前——
——脑海中一霎那如有电光闪过,席乐一下子想起来了。
昨天……在他吻他的时候……拥抱的时候……肌肤相亲的时候……还有——最后他们——的时候……
刚刚被其它思绪给暂时压制下去的记忆在这一刻又全面复苏起来,席乐心脏开始不受掌控地狂跳,每一下都能跳到他嗓子眼儿里,“嘭嘭”地响成一面非洲鼓,让席乐产生一种只要自己系条草裙就能随之起舞的错觉。
他还不知道此时自己的脸已经红得能滴出血来了,堪比信号灯。
“乐乐,昨天你说过的话,都还记得吗?”杜念凑近的脸在席乐眼前投下一小片阴影,这种近在咫尺的压迫感让他有点喘不上气,可是身体竟仿佛丧失了应激机制一般都不知道往后退。
席乐嗓子里有些痒,一开口就结巴:“我……不、不记得……”
“是么……不记得也没关系。”杜念看着他格外温柔地扬了扬嘴角。
眼前的阴影缓慢而持续地放大,在清醒的状态下,嘴唇上传来的触感似乎比在药效下的刺激更加强烈,席乐下意识地闭上眼,呼吸竟在微微发颤。
杜念只用舌尖在他的唇瓣上研磨一圈,虽然炽|热却很克制,然后撤开不到一公分的距离,对他认真地说:“席乐,你在我心里,已经十五年了。”
从你说以身相许开始,就没有一天中断过。
chp29 私心
酒店的房间窗帘厚重,拉严实之后外面的光线透不进来,屋里暗暗的,让人误以为天还早。
其实这会儿已经过中午了。
吴一的内线电话打来没几分钟他人就已经来到了杜念和席乐住的房门口,轻叩两下,听见里头杜念应了一声“进来吧、门开着呢”,这才稍有些犹豫地推开门。
刚刚在电话中,杜念对他说的是:“我和席乐在房间等你。”
是席乐,不是席音。
吴一明白他们已经把话挑明了,看来昨天那件事倒意外地成全了什么,这两个人能把话说到这一步,应该也是经过了一番深谈的,说不定连彼此的心意也已经传达完毕,吴一心里已做好了要被“秀一脸”的准备。
不过等他进去之后就发现里面的气氛跟自己想象中不太一样。
杜念跟席乐各自坐在一张椅子上,一个是气定神闲,另一个则面无表情,见他进来十分同步地抬了下眼点头示意,默契中又夹着一层说不上来的古怪,虽不显尴尬,但是跟甜蜜暧昧之类的氛围也绝对沾不上边。
这难道是……谈崩了?吴一递给杜念一个“你又作什么了”的眼神。
杜念冲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下巴朝床上一抬道:“坐吧,来重新认识一下。”
吴一:……别人都是花式撩,只有这位是花式作。
席乐在一旁轻轻清了下嗓子,吴一将目光投向他,两人视线碰在一起时还是下意识地尴尬了下,不过都没有避开,片刻之后吴一先开口低声叫道:“小乐。”
“二哥……”席乐神情顿了顿,用了旧称。
在他们还小的时候,一共有六个孩子玩得比较亲近,以杜念为首,按年龄依次排下来就是吴一、栗冬、栗夏、席音,最末是席乐。
席乐对杜念是有别样的亲昵,跟栗冬是太熟不想客气,对席音则压根用不着,所以这么“按资排辈”的称呼他只用在了吴一和栗夏身上,习惯性地叫“二哥”和“四哥”。
不过自从三年前席音失踪,他假扮成他之后,在人前便只能按照席音原来的叫法来。
但事实上吴一当初在出事后一赶到席家就认出他到底是谁了,正如杜念所说的那样,以吴一对席音的感情也不可能把人认错。
仓促中吴一曾将席乐拉到一边问他席音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忽然离家,又为什么会遇到那种事……
可惜这些问题连席乐自己都没有答案,更没有办法去回答他,见吴一看穿了自己只能央求他不要把真相说出去,虽然他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不能说,但是席音让他要保密,他在不明前因后果的情况下只能照做。
当然,吴一答应了他,可是那声“小音”却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
最后吴一几乎是逃也似地踉跄离开了席家,没过几天正好他也要去外地上学,这一走就是将近三年没再回过辛阜。
他在逃避什么,席乐心知肚明。
这一次要不是为了吴叔的事他不得不回来,席乐估计吴一可能还会继续避开他,避开见到与自己喜欢的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弟弟,以免勾起心中好不容易才压下去几分的伤痛。
他们三个人一路从辛阜到伊洛卡,途中席乐几次看到过吴一望向他时那种充满落寞又怀念的眼神,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只好都装作没看见。
到了此时方把话说开,身份无需再强行伪装,他跟吴一之间的尴尬也终于消去一些。
杜念在旁边静静观察着他们两人的反应,为了给他们多留出一些缓冲时间他便暂时没有吭声,趁着空儿还稍稍将自己的思绪抽离了片刻,回想起刚才的事。
就在二十分钟前,他刚对席乐表明了自己的心迹。
虽然这份表白来得比他预定的要早一点,不过影响不大,杜念一直都不是个很在意形式的人,能让他知道了就好。
而席乐在听到之后,虽然在最初几分钟之内整个人都是呆住的,眼中也不是没闪过惊喜和动容的神色,但是最终他却冷静下来,对这句期盼已久的话所给出的反应竟只有一个沉默的颔首。
不是应该高兴的时候,他高兴不起来。
更何况,在他以“席音”的身份怨恨着杜念的这三年中,其实一直都被一个难以启齿的自私念头折磨着……
那就是比起“无端终止调查”和“刻意隐瞒真相”这两大“罪名”,席乐很清楚自己内心深处最无法原谅杜念的地方,是他在得知“席乐”失踪之后所表现出的那种冷静和淡定。
他冷静得近乎无情,好像“席乐”的下落不明对他并未造成什么影响,好像他根本不在乎“席乐”的死活,好像生命中有没有“席乐”这么个人的存在于他而言都没什么差别。
席乐就是恨这个。
他在不知道杜念已经认出他的前提下,一直都以为:原来我在他心里是无足轻重的。
他对他交付了几乎全部的信任和感情,所以在他“失踪”之后,才会被杜念所表现出的“事不关己”伤了个体无完肤……
可是现在,情况却不同了。
杜念知道他是谁,自始至终。
因为知道他还好好地在自己身边,所以才能够保持镇定,并没有惊慌失措或是伤心欲绝。
三年来的一幕幕场景在席乐脑海里头过电影,曾经那些被自己忽略了的细节,以及那些原以为是对“席音”的关心,此时再回想起来才体会到当事人的行为背后更加深沉的动因。
可是难道这样就可以了么?
难道撤销了这条最为严重的“指控”,他就可以从此对杜念敞开心胸,毫无芥蒂地接受他的表白吗?
那怎么可能呢……席乐在心中对自己默默地说。
他做不到那么草率,也不想当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对当年爸妈的死和席音失踪的调查至今都没有着落,此时又多了席音忽然出现在席捉云老家留下字条和那个莫名其妙“迷城”的疑点,席乐脑子里的问号多得都可以当多米诺骨牌来玩了,在这种时候他要是还能若无其事地去跟杜念谈情说爱,除非他疯了,不然正常人绝壁干不出这种事来。
而席乐心里的这些个想法,杜念猜得毫不费力。
事实上早在杜念表白之前就已预料到了席乐会有这样的反应,之所以还是选择说出来,只是为了安他的心,不想让这小孩儿再胡思乱想下去。
眼瞅着马上就要到“那个时间”了,前方还不一定会有什么情况等着他们,在众多的不确定中,他至少还能告诉他这么一件确定的事情。
“念哥,”吴一这时终于结束了他跟席乐之间不长不短的沉默,看向杜念严肃地问:“那我们现在要把知道的情况都告诉小乐吗?”
“呵……听起来你们瞒着我的事比我想象的还多。”席乐自嘲地笑道。
杜念头略微一点,厚着脸皮承认了:“他知道的比你多,我知道的比他多,要不吴一你先来?你说完我再补充。”
吴一迟疑地皱了皱眉:“你想让我从什么地方开始?”
杜念:“当然是最难说的地方了,骨头要先捡硬的啃。”
吴一:“……”那凭啥你自己不啃?
杜念:我今天不想当这个恶人。
吴一:……
席乐就看着这俩人跟打哑谜似的把眼神递来递去,当他不存在一样,心里不由得窝火,指节用力敲了敲茶几:“到底说不说?!”
“说。”杜念迅速接过,朝吴一做了个“请”的手势,“开始吧。”
吴一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再看向席乐脸上那颇为紧张和焦虑的表情时就忽然有种于心不安的感觉。
杀人不过头点地,可若是诛心,伤害残留的时间将会十分长久,甚至往往伴随着一生都难以磨灭。
席乐……他会需要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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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一接下来给席乐讲的故事,简直有种般的跌宕起伏,要不是因为席乐清楚他的为人,恐怕这时已经要当他跟杜念串通好了编故事来哄自己,没准儿都预备着动手了。
所以说杜念这个人真是聪明得让人想揍他。
他早知道这些话如果由他讲出来席乐肯定不会相信,所以就把吴一这个老实人推出来当枪使,还美名其曰“我帮你补充”。也就是吴一脾气好不跟他计较,换成是席乐这样的估计早扑上去了。
不过事实上此时此刻席乐一点要跟杜念理论的心思都没有。
假设吴一说的都是实话,那席乐现在已经彻底听懵了。
大脑中的反应一路从“什么?”、“开玩笑呢吧?”、“你特么在逗我?!”转变为“不是吧……”、“这不可能……”、“怎么会有这种事……”最后整个人从头冷到脚,从内凉到外,等吴一终于说完的时候他已经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小乐……你还好吗?”吴一见他沉默着,不禁颇为担心地问道。
席乐勾着头没吭声,看表情似乎压根没听见他这句话。
吴一只得又将担忧的目光投向杜念:“念哥……我……”
杜念看出了他的意思,冲他点头道:“剩下的交给我,你先回去吧。”
“好……”单纯被召唤过来充当了“背景解说员”的吴一仍然不是很放心地朝席乐看了一眼,但他清楚自己留在这里也起不了多少安慰作用,可能他把口说干都抵不过杜念的一句话,于是也就不打算做无谓的尝试了。
吴一走到席乐身边,伸手在他肩头按了按,然后没再开口转身出门。
而等他离开以后,杜念就站起来将自己那张椅子搬到了席乐对面,两张椅子挨得很近,为了坐进来他便强行将一条腿从席乐膝盖上跨了过去,屁股再往下一落,两条腿刚好将席乐的双|腿夹在中间,这姿势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十分羞耻。
席乐抬眼特别无语地扫了他一下,想说点什么,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
“有话要说?”杜念盯着他问。
席乐看看他,摇了摇头,“能给我点时间好好想想么。”
“好,你想你的,我陪着你。”杜念很自然地牵过席乐一只手扣在自己手心,放在膝盖上,席乐的目光顺着他的动作走了个来回,脸色很快地闪过一抹不自然,但是他并没有把手抽回来。
杜念手心里传来的温度稳定而持久,沿着他的指尖源源不断地运送至心肺,让方才还如坠冰窖的五脏六腑这才渐渐有了回暖的迹象。
席乐开始试图从已经被各种“高能”信息炸蒙了的大脑中梳理出一条线索来。
大概也是得益于他这三年里被各种谜团摧残得太狠,此时虽然又被劈头盖脸地砸了几闷棍,但反应和恢复速度已远非昔日可比,在短暂的懵逼过后竟然已经能够说服着自己静下心来仔细思考了。
吴一刚才讲的故事很长,他必须得从头到尾再缕一遍才能确保自己没有漏掉什么重要信息。
按照吴一的说法,席捉云——或者说他们席家,这几代人其实一直都传承着同一个“家族事业”——偷盗。
席乐那会儿乍一听差点想笑,怎么都想不到吴一竟能说出这么天方夜谭的事情来。
席捉云?他那个在辛阜混得有头有脸、可以翻云覆雨的音乐家老爹居然是个小偷?!开玩笑离谱到这个地步都已经起不到惹人发笑的作用了。
可是不等他表态,吴一又继续说了下去,席乐听着听着就觉得自己笑不出来了。
他不傻,真话假话多少还是能分清楚的。
吴一告诉他,席家的偷盗传统在“业内”都是颇负盛名的,甚至有点“龙头老大”的意思,曾经众多小帮派、小团体以及个人都唯席家马首是瞻,行动准则就是“大哥指哪儿我们偷哪儿,大哥不让动的地方饿死我们都不伸手。”这种有组织、有纪律的偷盗界“盛况”竟维持了有几十年之久。
然而到后来,情况却慢慢出现了变化。
大概就是从上上代|开始,席家这靠着“白手打天下”的上不得台面的人家居然祖坟上冒了青烟,生出一个极具音乐天分的孩子,这孩子就是后来席捉云的父亲、席乐的祖父——席泽。
席泽的音乐天赋从很小的时候就体现出来了,玩各种乐器不光玩什么像什么,还能自己作曲写谱子,以当时的情况来看,他要是按照那个势头发展下去,将来说不定还能成为一位享誉世界的音乐大师。
可惜,席家却用事实告诉大家:孟母三迁不是没有道理的,孩子的成长环境对今后的发展至关重要。
席泽生在这样一个以偷盗为主业的家庭里,从小耳濡目染,一身天赋都被带偏了路子,导致他长大之后继承了“家业”,便形成了十分有他个人特色的偷盗风格和习惯。那就是,他只偷世界各大著名作曲家的作品手稿以及各位知名演奏家所使用过的乐器。
当然,他这么做只是出于个人喜好,但是其他一起“玩”的小伙伴们一见是这个情形慢慢地就不太开心了。
在当时,一般市面上流出了什么好东西或是有了第一手的消息,都是要优先“孝顺”给席家的,席家一旦决定出手那便会带上一帮兄弟,待东西到手之后即可交给雇主拿酬金,或是去黑市上换了钱再分给大家,谁也不会亏着。
可是自从有了席泽这个新当家的之后,受限于他自己的兴趣爱好,大家所能下手的东西也一下子少了不少。金银珠宝、古董绘画一类的好东西,哪怕价值连城,搁在席泽面前他连看都不会多看上一眼,压根没有染指的兴趣。
可是“大哥”不出动,其他人便也不太好意思下手。说来颇为讽刺的一点,“盗亦有道”这句话在当时那个圈子里面还真不是一句空谈,大家伙儿跟着席家吃香喝辣这么多年,即便一时心中有些不满,但本质上还是十分敬畏的,大多数人只敢在私底下发发牢骚,明面上依然维持着让“大哥”说一不二的权威。
不过,即使一百个人里面有九十九个都是听话乖顺的,也总会有那么一个“刁民”天生反骨,没事总想搞个大新闻把大哥拉下马,无风都能起三层浪,更别提现在已经有了可以煽动的群众基础,简直是正瞌睡就有人给递枕头,立马按捺不住起来。
季衡声就是这样一个人。
“大哥”的身边总会依附着不少小喽啰,在这当中肯定不乏趋炎附势、虚与委蛇之徒,能真正得到“大哥”信任的其实一般也就那么几个。
而对于席泽来说,除了从小一直跟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小钟以外,最信赖的人则非季衡声莫属。
从他十八岁正式入这一行开始,季衡声就几乎一直以“副手”的身份陪伴他左右,几年下来两个人早已情同手足,至少在席泽心里已经把季衡声当成亲兄弟来看了,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兄弟”竟会背着他偷偷鼓动其他人脱离席家的“掌控”。
类似这种事就怕有个挑头的,一旦有人率先“冒天下之大不韪”把旗帜高高地举了起来,那剩下那些意志不坚定又唯利是图的小人物们自然就会跟着响应,都想为自己多分一杯羹。
席泽在音乐方面天赋异禀,从他老爹那里继承过来的偷盗手艺更是被他练得炉火纯青还能发扬光大,唯独在跟人勾心斗角玩手段这一项上没加什么技能点,成天被季衡声糊弄得团团转,等他稍微回过味儿来的时候手底下早就“变天”了,“大哥”从此姓季不姓席了,除了少数几个仍对席家忠心耿耿的“保席党”以外,剩下那些全都转了阵营。
说白了,能踏踏实实把偷盗这份职业干下去的人本质上都是贪婪的,只不过所贪之物略有不同而已,谁也没有高尚到能对他人的行为指手画脚,连席泽也不行。
既然他给不了人家想要的利益,那人家要走要留都无可厚非,席泽对这一点看得很开。
所以,在当时这件事出了之后,席泽并没有什么过度的反应,他本身也没有要成为“盗林盟主”的雄心壮志,只要能把自己看上眼的东西偷到手就很满足了,唯一觉得打击有点大的就是季衡声的背叛。
可是席泽这个人脾气实在是太好,他认为季衡声这次的行为并没有对他本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所以在伤心之余竟还想着帮人家找理由开脱,心想:说不定他也顾念着兄弟之情呢?说不定他就是想给底下的人多揽些活儿,本意并不是背叛呢?万一他没想要背叛他,那他这时候要是恼羞成怒了,岂不是反而伤了兄弟的心么?
托席泽这份写做“菩萨”念做“白痴”心肠的福,他们那一片的“圈子”居然极其难得地在经历了这种“兄弟阋墙、拆伙分家”的事件之后还十分和平稳定地发展了一段时间,那副“兄友弟恭”的场面真是任谁看都能感动得流下眼泪来。
说不定继续这么保持下去,也能成就一段“一圈两治”的佳话,“席家军”专偷手稿乐器,“季家党”涉猎广泛来者不拒,双方共同努力、共同进步,“天下至宝尽入其手”的梦想也未必就实现不了。
然而,人心总是欲壑难填。
季衡声并不满足于现状,虽然他也终于当上了一呼百应的“大哥”,可说到底还是得靠着偷盗来赚钱糊口讨生活,跟席家那种已经把偷盗当成是一种人生追求,纯粹为了磨练本领、超越自我的“权贵”根本没法比。
因此,当席泽终于发现季衡声居然把主意打到了他席家的“祖产”上时,他们之间的这段已然名存实亡的兄弟之情,也就彻底地走到尽头了。
chp31 席家(二)
关于席泽和季衡声之间恩恩怨怨的过程吴一没有讲得太详细,大概他自己对那一段往事了解得也不够多,只知道季衡声这人实在太不识好歹,在明知席泽已经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不但不知收敛,反而愈发得肆无忌惮起来,最后终于把他这位只知道“玩谱弄乐”的大哥给惹急了。
老虎脾气好,不代表你就真可以把他当只布偶猫来养。
生气后的席泽行事手段突然变得凌厉果决起来。
他的确不擅长勾心斗角,但往往越是能力强的人越不需要通过这种途径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席泽身后有席家这么多年的积淀,他自己也不是个简单角色,当真得开始用心对付季衡声及其党羽之后,对方的那些个小伎俩在他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最后斗争下来的结果,当然是以季衡声的惨败告终。
直到被席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断了他全部的“消息线”和“销路”的时候,季衡声方才真正体会到席家身为他们“盗界龙头”所代表的意义。
人家手里的“线”,随便牵出来几条都比他们辛苦搜集、建立、维护几年要来的多还靠得住,他曾经还以为自己从席家那儿夺下了多大的“市场份额”,如今才发现原来席泽对他的这些举动都心知肚明,人家只是不管,但并不是管不住。
季衡声彻底绝望了,他很清楚闹完这一次后自己怕是要被彻底“清除”,他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实在是舍不得就这么去见阎王爷……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能想到的是,席泽最终居然还是放过了他,不过有一个条件。
事到如今,席泽已经不会还天真地相信这位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不会再背叛他,但他对他下不去狠手,又担心他将来死性不改还会在背后搞小动作。
那个时候席捉云也已经出生了,席泽不怕季衡声会对自己做什么,但他不放心自己的儿子。
因此,席泽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了一件事情。
因为席家的“子承父业”一向都是从孩子十八岁成年那天开始,所以席泽规定,今后只要是在席家下一任继承人未满十八岁之前,“圈内”的任何人都不许对这个孩子下手。
也就是说,他要保证自家的娃能平平安安地活到成年,而待到成年之后,倘若席家的男人没有练就足够保护自己的能力,那其他人想要对他做什么就听天由命了。
这个要求听起来有点异想天开,但当时在席泽说完这番话之后,迫于压力,大家自然都纷纷应承下来。不过其实席泽打心底里已经不再相信这些见风使舵、鬼话连篇的玩意儿了。
所以,他为自己的决定套上了一层保险。
席泽先是从自己收藏的手稿中挑出最为珍贵的一份来,然后亲手临摹出一份复制品,这复制品与真迹在各个方面几乎都一模一样,连纸张都被席泽按一定的年份碳化做旧,抄录用的墨水也是家里祖传的造假秘方配制而成,除非用上极其先进的检测仪器,不然根本分不出真假来。
只不过,席泽在复制品上刻意留下了一些小线索。
这些线索其实就是在对个别音符进行临摹时,故意做了些微小的变动,比如把尾巴略微拖长一点点,或是弯曲的弧度略微大那么一点点,因为实在太细微了,所以要想辨认出他究竟在那些音符上动了手脚就必须拿出原本一边对照一边察看。
而关于席家积累这么多年的“祖产”藏于何处的关键性密码,就被隐藏在这些被改变了的音符之中。
席泽别出心裁地做完这一堆准备之后,就将包含密码的复制品存进了那个以严格保护客户隐私安全著称的世界级大银行里,并交代此物只能由儿子席捉云成年后亲自带凭据来取,而真本他则留在了自己身边,准备在儿子十八岁的时候再交给他。
除此之外,席泽对负责保管的银行那边还有一个要求,就是倘若席捉云在成年之前发生任何意外、或是他这个真本持有者发生任何意外,那银行里所保存的那一份复制品都将被立即销毁。
反正东西都是席家的,即便让它们从此以后都被藏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腐烂发霉,也绝对不能便宜了那些心怀不轨的小人。
果然,在他如此做了安排之后,本来还蠢蠢欲动预备着上蹿下跳的人都不得不消停下来,因为束手无策。
别说他们在没有席泽的帮助下根本摸不进那家放着“ 密码”的银行,即便真摸进去了、拿到了“密码”,他们也没有信心能将真品从席泽手中抢过来,那“密码”对他们而言将毫无用处。
席泽对自己的这个点子满意极了,为了留下纪念他便又多做了一件事——为他们“盗村”命名。
其实原先他们住的这个地方根本没什么人气,大家干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自然不会让自己住在什么大张旗鼓的地方,找个偏僻点的地儿作为落脚点,有活儿的时候就出去干一票,回来又能修养一段时间,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以席家为中心的一个“盗贼基地”。
但是席泽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他觉得不能让弟兄们每次干点小活儿都要跑到大老远的地方去,成本又高效率又低。
虽然“基地”的整体财务有大头的雇佣单作为支撑,但是偶尔偷个钱包、顺个皮夹子什么的也很有必要,捞捞碎银子可以有效缓解人员压力,顺带着还能让小一辈儿们练练手艺。
因此,席泽决定要发展他们当地的经济,他想让自己周遭的地方繁华起来,人多起来,这样才方便开展“业务”。
在席泽的极力推动下,没几年的工夫,“基地”旁边就新发展起了一个小规模的镇子,席泽打着“音乐家”的旗号作为形象大使来招揽“客户”,倒还挺有成效,甚至有些年轻人特意慕名前来想要拜在他门下学艺,他也欣然接受了,无论钢琴、小提琴、单簧管、萨克斯都给人教得有模有样,把他“道上”的那些小伙伴都给惊呆了。
当时好多刚入行的小伙计在看到席泽的时候全部都是星星眼,一闪一闪亮晶晶,比追星族看自家偶像还虔诚,崇拜得五体投地。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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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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