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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5节

    葛朗台伯爵阁下 作者:司泽院蓝

    第35节

    “我也许该庆幸你不做金融。”在某次做完预算后,维克托这么告诉夏尔,“再过两年,就算是银行,也要跟你借金子了吧?”

    “如果是你要借的话,我可以免了你的借条。”夏尔故意用一种调侃的语气回答。

    维克托实实在在地怔愣了一下。免了借条?这种熟悉的口气……听着怎么那么像他以前说过的话……?

    不对,他真的说过吧?那时候,也是在波尔多,夏尔差五十万法郎买葡萄园,他就顺手那么一借……

    所以说,这就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还不用三十年,三年就够了!

    这样一来,外人眼里的夏尔简直是一路顺风顺水的未来。许多人在茶余饭后谈起年轻的伯爵阁下,都觉得夏尔会在几年内成为毫无疑义的法国首富,而且还能权倾朝野也说不定,语气中不乏羡慕嫉妒恨。

    但在知道夏尔家里有好几座金山的同时,还有很多人不知道,夏尔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就比如现在,国王又带领着一帮子近臣贵族们出去游览了,而夏尔还留在自家酒庄里,继续和米隆先生商讨各类酿酒方案。

    这种态度,让米隆先生再次肯定自己的眼光。因为酒庄并不是夏尔获利的大头,甚至所占利润比例在不断下降,但夏尔的认真一如往昔,从未改变。

    “您这样的年轻人,果然是注定要做出一番成功的大事业的。”在正事告一段落后,米隆先生道,“您别推辞——您看,我只有在您面前才忍不住一直称赞一个人!”

    夏尔捏了捏鼻梁以提神,又摆了摆手。“我也早说过了——没有您这样的人,我哪里有时间和精力来处理这么多事?”

    “也只有在您面前,我才知道,想让一个人接受夸奖竟然那么难!”米隆先生佯装发怒,然后主动改变了话题:“所以您的意思已经确定了?新酿出来的酒全部销往美国?”

    夏尔点头。“您闻闻这味道,”他拿起边上一块经过大火烘烤而微微发黄的木片,“这么烈的橡木味,我想国内不太能欣赏。相比之下,美国那头更喜欢这样的口味。虽然要经过漫长的运输过程,”他放下木片,眼睛里微微闪光,“但您肯定晓得,物以稀为贵。”

    米隆先生心领神会。“就算扣掉多出来的运输和中转成本,”他深思熟虑地道,“也比放在酒窖里占用空间、或者低价倾销出去合适得多!”

    “就是这个道理。”夏尔肯定,“如果一定要留的话,留一些给大家尝鲜就可以了。”

    “行,就照您说的办。”米隆先生拿起桌面上写满注意事项的硬卡纸,眯眼仔细端详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后才小心地收了起来。

    夏尔看着米隆先生的动作,又看了看窗外连绵起伏的葡萄地。“如果今年一切顺利,我会考虑在波尔多再购买几座庄园;既然开辟了美国航路,就不要浪费资源。”

    开玩笑,美国正在崛起之时,不和美国人做生意,简直是脑子进水了!

    想着这个,夏尔把头转回来,补充道:“并且,我还想要修建一座新城堡。您在波尔多居住了一辈子,如果知道什么适合的地方,可一定不要吝惜告诉我。”

    米隆先生的第一反应就和维克托一样,全然惊讶。“您怎么会想到修建一座城堡?”他条件反射地问,然后才想到夏尔现在已经是个伯爵了:“噢,您需要一块属于您自己的领地!那完全合情合理。这里……”

    就在他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房间的门被人敲了敲,然后一个侍从躬身进来,告诉他们有人拜访。

    这本是件常事——想拜访夏尔的人实在太多了。但今天这个比较特殊,因为她就是吕萨吕斯酒堡的主人,约瑟芬。

    “德·伊甘夫人?”米隆先生惊诧道,“这可是位罕见的贵重客人!”

    夏尔几不可见地扬了扬眉。他把路易十八一行人安顿在吕萨吕斯酒堡时,已经见过这位德·伊甘夫人。他的第一印象是,约瑟芬是一位虽然年过五十、但依旧保养得非常好的贵族夫人,第二印象才是对方光华内敛的灰色眼珠。

    对方这时候找上来,是不是说明他第一印象和第二印象的重要顺序错了?

    不管如何,没理由把人拒之门外,夏尔两人都直接去了客厅。没过多久,德·伊甘夫人就裙摆款款地走了进来。再过五分钟,夏尔就已经知道了对方的来意——

    德·伊甘夫人为没有能早点来拜访他而道歉;除去今天补上之外,还特意送给他自家庄园酿造的酒,以示赔罪。

    “其实,我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但每次都没法正好碰到您。”德·伊甘夫人这么说,眼睫低垂,打开的丝绸扇面恰到好处地遮住一部分嘴唇,“请您一定原谅我的疏忽大意——人上了年纪,记性就不太好了。”

    “您太客气了。”夏尔赶忙道。同时他也知道,对方这话里有几分是真——最大的可能是,德·伊甘夫人早就注意到了他,但在是否结交方面一直没有下定决心;而现在,她决定了。

    果然是精明的女人,无利不起早,夏尔心忖。人际关系拓展是好事,但就是不知道,对方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但接下来,三个人从波尔多的气候谈到葡萄地的风土养护,又从地里葡萄品种的平衡谈到今年葡萄的收获预期……总而言之,都是些葡萄园主才会感兴趣的方面,什么敏感话题都没有。

    等把德·伊甘夫人送走,夏尔才开口问:“您觉得,德·伊甘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总不可能真的是和他们探讨葡萄种植经验吧?

    米隆先生知道夏尔的疑虑——

    毕竟夏尔现在红透了半个法国,什么人都趋之若鹜。这不是说所有人都居心不良,但不可避免,很大一部分人都抱着从夏尔身上大赚一笔的心,目的绝不单纯。

    在这种情况下,换谁的警惕心都不会小。所以米隆先生想了想,“德·伊甘夫人不是送了您两桶好酒?尝尝就知道了。”

    这就是要从葡萄酒的质量上判断了。如果德·伊甘夫人就是想要拉近关系,送的绝对是绝顶的好酒;而如果是普通拜访,送的也就是普通货色(当然这普通是相对于伊甘堡的通常品质说的,和别家一比依旧高好多个档次)。

    夏尔和米隆先生都是品酒的个中高手。德·伊甘夫人送来的酒,刚开盖他们就都闻出来了——不是顶尖货,也不是普通级,算是中等偏上。

    “这倒是位相当沉得住气的夫人。”夏尔突然笑了出来。“我现在明白她为什么能把庄园经营得那么好了。”

    知道在人发达之后再示好已经太晚、会显得自己急功近利,但也不能不做。德·伊甘夫人就取了个中间的微妙平衡——送稍微好一点的礼物,言语之间又不谈可能令人反感的事——

    无论是用这种方式来表示自己的诚意,还是用这种方式来遮掩直接的利益目标,给人的观感都要好得多——

    至少拿出了足够的耐心,不是吗?

    米隆先生活过的年份几乎是夏尔和德·伊甘夫人的总和,这时候也轻易明白了。“不愧是德·伊甘家族的出身。”他叹道,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想,您明白这个的同时,也明白了她想要什么吧?”

    夏尔挑眉。“当然!”一条稳定的海上交易航线嘛,还能是别的吗?

    第114章

    两桶白葡萄酒和一条海外销售渠道,不用想就知道两边价值根本不对等。但当然了,这只是个打交道的开头而已;以德·伊甘夫人的想法,她会和夏尔慢慢地熟悉起来,直到足够合作的地步——

    那时候她谈判时拿出来的筹码,就绝对不止两桶酒了!

    这是聪明人之间的隐形交锋:没有硝烟,没有枪炮,甚至连明面上的相关也没有;有的只是不经意间的眼神传递,或抑或扬的语气改变,代以表达的静止之物——

    而后,德·伊甘夫人知道了她想知道的东西——夏尔并不轻易拒人于千里之外,夏尔也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一段长期稳定的合作关系——

    那么,接下来有没有进展、又发展了什么,不是按部就班、顺理成章?

    当天傍晚。

    “你还真是招女人喜欢。”

    维克托对夏尔告诉他的这件事下了如此结论。从语气上听没有任何问题,但内容可就不是那种感觉了。

    这时候,天边夕阳染红晚霞,绚烂得能让人产生清晨的错觉。清风习习,空气里弥漫着葡萄新叶特有的清香,顺着葡萄树之间的绵延间隔带到更远的地方。

    “别告诉我,你连上了年纪的夫人的醋都要吃。”夏尔打趣道。“这对我们也有好处;能弄到更好的东西,难道不是能力的另一种证明吗?美国人会喜欢的。”

    维克托偏头盯了夏尔一眼。角度正好,阳光把夏尔脸侧细小的绒毛晕染出一片温软的金边。这景象让他原本想说的话题重新组装了一遍,出口就变成了:“那我还是更希望他们不是喜欢,而是为他们自己祈祷。”

    反正现在他知道的敏感问题也只是部分事实带猜测而已,等弄清楚了再和夏尔说不迟!

    这种微妙心思和现在谈的事情一点干系也没有,夏尔当然不可能揣摩到。“你这话的意思和米歇尔的有些异曲同工。”

    “但你肯定知道,我和他不可能是一个意思。”维克托踏过一步,脚下干燥细碎的沙土相互挤压着,发出一种令养葡萄的人身心愉悦的细微沙沙声。

    “没错。”夏尔肯定,“他只是为了他自己,而你嘛,”他略微拖长音,嘴角弯起一个愉悦的弧度,“是为我们,嗯?”

    维克托喜欢这种指代,当夏尔把他们俩放在同一个单词里的时候。当他下一刻发现自己是这么想的时候,就连他自己也要嫌弃自己太容易满足了。

    相比之下,某些令人心烦的人和事,简直没有存在的必要嘛!

    “不过话说回来,米歇尔那边,我就晾着他了?”夏尔继续道。

    “按你的心意来就行。”维克托回过神,顺口接道。“真不用客气,他所要面对的现实就是那么残酷——他现在能够对我们施加的影响远远不及从前了!”

    哼,已经敢暗中给他送那样的东西了,看起来确实需要一点教训……就算米歇尔手里真有什么东西,他也不会让对方成功的!

    夏尔摇摇头,又点点头。“其实我真心希望他足够聪明,”他语带双关地道,“那这样我们两边都会轻松顺利点。”

    维克托非常肯定,夏尔这么说只是基于两边上布里昂酒庄的合作关系以及惯常低调挣钱的心态,并没想到别的地方去。

    这并不令人惊奇——从他第一天认识夏尔开始,对方就表现出了比一般人高得多的道德底限。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不在暗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的……

    所以,无论从哪方面来看,米歇尔之前给他送那样一封信都是居心叵测。不是针对夏尔本人,就是针对他们俩的关系……

    想到这里的时候,一个想法从维克托心里冒出来,逐渐成形。

    米歇尔的那招对付别人、甚至一般状态下的他都会有很大的杀伤力,这点对方并没有估计错。但很可惜,米歇尔还是有一点估计错了,就是现在的他真的不在意!

    沙沙声静止下来,是夏尔停下了脚步。“你是不是在想什么事情?”他怎么觉得维克托今天看起来哪里不太对?

    果然还是太敏感了……维克托心想,但表现出来的只是深深地盯了夏尔一眼。“想你而已。”

    夏尔微微眯了眯眼睛,试图找出什么破绽。只是维克托打定了不让他发现、至少不是现在,所以夏尔什么也没看出来。

    “我早说过了,别在这么近的距离里这么看我。”维克托突然道,伸出一只手压在夏尔肩膀上,“你记得你上次你这么做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发生了什么?不就是维克托把他压在了墙上,然后……吗?

    回想起来的夏尔觉得自己刚才大概想太多了。他反手按住那只手,轻声问:“你想被人参观?”周围都是修剪嫁接过的葡萄树,高度顶多过腰啊!

    “那有什么关系?”维克托不以为意地挑眉,然后手上用力。等两人都蹲下去、视线都被密匝匝的葡萄墙所包围的时候,他几乎急不可耐地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直到为零深入——

    偷偷在葡萄园里接吻,这是两个体面的绅士该做出来的事情吗?

    夏尔的一小部分脑细胞刚开始时这么想,但很快,他就不能再思考这些了。

    晚饭之后,维克托告别住在米隆庄园的夏尔,自己步行回位于半山腰的吕萨吕斯酒堡。他是国王面前的红人,大多数时候的饮食起居自然和国王安排在一起。

    说是半山腰,但波尔多地区位于盆地边缘,山充其量也就是些低矮起伏的丘陵,坡度平缓。就当维克托走到向上的岔路口、让卫兵校验他的身份(因为国王的暂住而加上的安保措施)时,正好有个人刚过关卡——没错,就是冤家路窄的米歇尔。

    维克托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不是偶遇,就因为对方前一天给了他一封那样的信。因为还有人在场,他保持着惯常的冷脸点了点头,如此而已。

    米歇尔也是一张惯常的笑脸。“啊,拉菲特先生,您刚从下面上来?”他说着,望了望米隆庄园的方向,语气有点夸张。“动作挺快!”

    “随便走走而已。”维克托冷冰冰地回答。他这时已经过了检验,径直往山道上走去。

    就和维克托所料想的一样,米歇尔就是知道他去找夏尔才在这里守株待兔的。这时候看见维克托往上走,米歇尔也跟上了。“今天下去的人好像都是朝着一个方向去的啊……我听说,德·伊甘夫人一大早就出门了。”

    这事维克托已经从夏尔嘴里知道了,现在听着不仅不痛不痒,而且无聊透顶。“什么事您都知道。”他回敬了一句,不乏讽刺。

    “我知道您的意思,但我个人还是会当赞美收下的。”米歇尔回答,一点也没感到不好意思或者生气之类的情绪。“什么都不知道,那一定会吃亏!”

    如果不是嫌浪费力气,维克托现在一定会给米歇尔一个白眼。“所以,能停止这种无意义的试探了吗?我想我们谁都不以为某种良好关系真的存在过。”

    米歇尔笑了出来。“您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缺乏耐心。”他话锋一转,“又或者只是对您不喜欢的人是这样?”

    仿佛预料到这些话的走向一样,维克托站住了脚。“所以你给我送那么一封信,就是为了确定这个?”

    米歇尔也站住了。他上下打量了维克托一遍,确定维克托现在依旧只有对他的不耐烦。“看来是我判断错误,”他嘴角依旧擒着笑,“我低估了您的感情深厚程度。”

    “噢,得了吧,别说得您好像很了解我一样。”维克托回答,这次语气简直接近尖刻了。

    米歇尔再次笑了出来。“您说得没错,我并不够了解您;”他这么说,有些自矜,“但您同时也不能否认,我已经认识您超过十年。从您父亲老拉菲特先生开始,我就一直和拉菲特们打交道。而一个拉菲特的理念,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了。”

    维克托瞪着面前的人,嘴唇翕动,似乎某些刻薄话下一刻就会脱口而出。但并没有,因为他问的是:“您敢送给我一封,就说明您手里还有很多同样的信件,是吗?”

    听见这话,米歇尔的表情更玩味了些。“我以为您并不在意。”

    这回维克托真哼了出来。“别玩那些您喜欢的小把戏,”他警告道,“您既然知道拉菲特的理念,就该知道,拉菲特们通常也没有多少耐心来讨价还价。”

    “但这次主动权在我手里。”米歇尔接得很快。“虽然这整件事都很令我惊讶,但毫无疑问,您不会任我把那些迷人的、言辞恳切精美的信件洒到大街上去,是不是?”

    维克托不吱声,但这时候,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真令我难以置信,您竟然真的深陷情网。”米歇尔更加玩味,笑容变得恶质起来。“我曾以为这件事永远不会发生——那我就失去了一条多么好的渠道呀!”他用一种意大利歌剧的咏叹调音说出了这番话,“但您放心,这些我是不会说出去的,因为它惊世骇俗到只有我们才会相信。真理永远掌握在少数人手里,我一直坚信这点。”

    说出这种话的人本身就是傲慢,至少维克托确信米歇尔是。但这时候不是逞口舌之利的时候,他只道:“您想要什么?我猜不止是金子?”

    “您说得很对。”米歇尔笑容深了。“我不在意惊世骇俗,我也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我只在意夏尔一个,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维克托面无表情,但他放在身侧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

    第115章

    现在,如果您还记得那位安奈特的话,那可就太好了;因为您肯定也能想起来,她手里有些不太适合曝光的东西,而那些东西现在则在米歇尔手里。

    鉴于她自己就是那些情意绵绵的信件的女主角,安奈特显然不会自己主动把信交给一个陌生人。以巴黎人的生存之道,就算她真的想报复夏尔甩了她,她也会照她自己说过的,等到夏尔无权无势时再去踩上一脚,而不是搭上把自己赔进去的风险搞什么同归于尽——

    虽说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在巴黎根本不少见,甚至可以说是人人心知肚明,但真要捅出来,谁的脸上都不好看呀!

    安奈特现实得很。她有丈夫也有女儿,根本没有犯傻把自己毁了的劲头。她和夏尔在一起的时候的确满口是爱,但爱能当饭吃么?

    所以,在发现她没法抵抗米歇尔的非常规手段后,安奈特老实地交出了她和夏尔之间的所有情书,然后果断地拿着米歇尔打发她的五万法郎,带着女儿去了海外,去投奔丈夫。

    开玩笑!米歇尔能找到她,那其他人呢?

    她之所以留着那些信,就是等着有朝一日能够派上用场,甩夏尔一脸或者换些好处。现在被人拿走了,护身符也就没有了。

    那如果以后还有想要暗中对付夏尔的人找上来,误伤了她怎么办?

    又或者更可能,哪一天米歇尔公布了那些信,她就要在人们的白眼和鄙夷下过活?

    所以她当然要走。她为何要冒着巨大的风险继续留在巴黎?

    就这样,安奈特远走高飞了,留下一个烂摊子。

    另外一个事实是,在和夏尔第一次见面之后,米歇尔回到巴黎就做了这件事。只不过他一贯有耐心,知道有些筹码会随着时间升值——

    想想看,同样是婚外情,男主是一个平民和男主是一个国民女婿,哪种消息更轰动、更吸人眼球?

    因此,维克托对米歇尔的印象从未错判。米歇尔是个货真价实的野心家,就算他一贯掩饰得很好,也不能改变本质。

    然后现在,会严重影响夏尔名誉的东西就捏在这么个人手里。

    “亲爱的安奈特……”

    维克托一看这开头就没法压抑住心中的烦躁。“亲爱的”这些笔画腾起了火,灼疼了他的眼睛。

    但即便如此,他也已经一个词一个词地看完了,还不止一遍。

    他当然没有自虐的爱好。重点在于,照他看来,会写出那些话的根本不是夏尔,至少不是他认识的夏尔——

    没错,这信用词考究押韵,感情缠绵悱恻,酸溜溜又文绉绉,真称得上当代情书的范本,合该陈列到博物馆供众位男士哄情妇时参考。

    可这怎么可能?他想听夏尔说一句“我爱你”都能等到地老天荒;那夏尔怎么可能对个有夫之妇说出那些恶心巴拉的情话,甚至还是书面的?

    维克托一点也不信,他也不认为自己是自欺欺人。他坚定地认为,这世上已经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夏尔了,他到达过夏尔身体深处无人能触及的地方;就算这判断错了,那个意外之人也绝不是安奈特,只可能是纪尧姆!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他手里有一封,米歇尔那里还有更多。它们无一例外地出自夏尔之手,上面的开头不是“亲爱的安娜”就是“亲爱的安奈特”……

    维克托第一次想到这些的时候简直想掀桌。然而,一部分的理智告诉他,过去已经过去了,并且不会重演;另一部分的理智则尖叫着提醒他,让他不要中米歇尔的离间挑拨之计——

    没错,他和米歇尔一贯是死对头,米歇尔花在收集他行动上的精力绝不会少。这样一来,以米歇尔精通人情世故的脑袋,很可能会猜到他和夏尔之间的真正关系;只要时间足够。

    毫无疑问,这给了米歇尔机会。直接揭发他和夏尔有私情肯定不会成功,因为没有证据。但如果加上另外某些确凿的事实,米歇尔就可以从侧面加以利用——

    用那些情书来要挟他!

    就算维克托再愤怒,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真是个好手段。

    米歇尔显然并不想从正面上和夏尔交锋,因为那会使场面很难看。而米歇尔知道,有些事只有夏尔能做到,他不想和夏尔闹掰。

    那只能从他这里入手。

    如若他表示得满不在乎,米歇尔就会把那些要命的情书洒得满大街都是,然后摘干净自己的嫌疑。反正安奈特早就离开了法国,根本找不到人对质。

    如若他表现得很在意,那就更好,因为爱是一种弱点,可以迫使人们答应某些根本不合理的过分要求,比如说为了保护夏尔而离开夏尔什么的……

    毫无疑问,米歇尔不可能突然就喜欢上夏尔了,而就是抱着拆散他和夏尔的心思!

    相比于那些根本不像是出自夏尔手笔的情书,维克托坚信这更令他愤怒。他从不愿意承认他受制于人,但这次情况真的不太妙——

    虽说他对夏尔招人喜欢颇有微词,但这绝不意味着他想看到夏尔身败名裂啊!

    爱一个人,只会希望他过得更好,没错;但他也不想用分手做代价,这太愚蠢了,一定有别的办法……

    所以,该怎么办?

    和夏尔在葡萄地里散步的时候,维克托想出的应对之策是伪装。假装投鼠忌器,做出一副想爆发却又担心影响到夏尔的模样,让米歇尔误以为计划顺利。

    这的确拖延了一点时间,但也只是一点而已。如果他不快点儿把那些信毁掉的话,隐患依旧存在!

    维克托直起身,把平时用来烧废文件的铁盆挪到脚边,略微弯腰,点着了那封信。火舌舔起,他直等到烧得只剩三分之一时才松开手,注视它落入盆中。火焰逐渐转小,灰黑的纸灰微微毕剥颤动着,最后归于沉寂。

    与此同时,维克托也坚定了决心。

    人都有一条底线,而今米歇尔触碰到了他的。

    想接过他在夏尔身边的位置并取而代之?还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那就来试试看吧,到底谁更技高一筹!

    一个存心不告诉夏尔,一个暂时不告诉夏尔,所以夏尔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如果给他再多一点空余时间和维克托相处,他大概会发觉,但他实在太忙了——

    因为除去葡萄酒桶的问题,他还正筹备在拉罗谢尔的造船厂的相关事宜,想要打造一条属于他自己的、横跨大西洋的国际船队。考虑到恶劣极端环境气候发生的可能,这实在是个高风险的活儿;但同时,高风险伴随着的是高收益!

    不过,在实现这个理想之前,首先要考虑的是技术问题。

    随着艾米丽·葛朗台号从巴黎抵达波尔多的科学家中,除去法拉第和安培,还有几位数学和物理方面的专家。几个人加起来开了几次会,差不多定出了个发展方向,然后让夏尔带他们去实地考察,最好还有现成的汽船。

    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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