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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77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77 章

    霍桑突然举起右手,作警告声道:“喂,慢!对不起。请你坐在那边一只椅上。这对面的一椅,我要留给那客人坐的。”

    我急急撑紧两腿,把正要坐下去的身子挺住了。我回头瞧瞧那面窗的一只藤椅,椅子上照旧铺着一个细席垫子,并无特异之点。这原是我平日常坐的椅子,今天怎么又变了花样?

    霍桑忽笑道:“包朗,别误会。这椅子上并没有机关!不过这椅子和我面对面,谈话时瞧得清楚些罢了。”

    我觉得颧骨上略略有些儿热灼,勉强笑了一笑,一边坐到霍桑指定的一只椅子上去。

    “刚才施桂说,你正等候一个人来,屋中也许有什么特殊准备,才使我疑心起来。”我坐定下来。“你此刻所等候的是哪一个?”

    “就是这两件案中的中心人物。”

    “唉!这两件案子果真有连带关系吗?”

    “是的。”

    “那末,这内幕中的情由你可是已完全明白?”

    “大致差不多了。”

    “既然如此,你能不能就说一说——”

    “包朗,你姑且吸一支纸烟,暂时再耐一下子。唉,你不是又要说我卖关子?好在这关子卖不了多久,至多不出五分点,我的朋友就要来了。

    我只得封住了口,勉强仰起身来,从书桌上取了一支纸烟擦火烧吸。我表面上虽仍保持着宁静,但心中的烦闷躁急,简直不可言状。这静默的时间延长了两分钟光景,霍桑忽自动地开口。

    “包朗,你别这样,姑且静一静心。我预料今天我们这一位来客,一定能供给你一种绝妙的小说资料。”

    我只点了点头,仍旧保持缄默。这就是我的知趣。因为我明知这时候若问他“妙”到怎样程度,他在那来客未到以前,决不肯先自说明的。虽然如此,我的兴致果真被他这句话引动了几分。我们俩这样子静悄悄地吸了一会烟,约摸捱过了三四分钟光景。我忽见霍桑突然坐直了身子,侧着耳朵听了一听,又向我点一点头。我知道他的听觉大概已吸收到什么我所不曾觉察的声音,外面也许有什么人来了。‘

    一会,我果然见施桂走进来报告有客。霍桑应了一声“请进来”,随即立起身来。我也提振精神,把目光注着室门。不料那进门的来客,就是大南旅社的那个孩子姜宝群。

    那少年走了进来,便骄着两足站住了,两只手忽前忽后地牵动着,眼光兀自在我们俩的脸上泪来溜去,却不作声。

    霍桑招呼道:“小朋友,请坐。我等你好久哩。莫不是我的送信人来得迟了些?”他随向他对面的一只椅子捐了一指。

    姜宝群一边缓缓地走到椅子坐了下来,一边仍眼睁睁瞧着我们。我见他的嘴唇确曾牵动过一下,好似准备答话,却终于没有声音出来。

    霍桑微笑着说:“你不用顾忌。这位包先生对于你的事情也已完全知道。”

    这简直是当面撒谎!我有些发着。我所知道的,只限于失珠的事是由这孩子播弄出来的,此外却并不知道底细。姜宝群的眼睛连连地眨了几眨,又咬着他自己的嘴唇,似乎对于霍桑的话还是半信半疑。

    他问道:“霍先生,你刚才信上说,你已知道我一切的事,还说你能帮助我解决我的困难。这究竟指什么说的?”

    霍桑道:“我说得再明白没有了啊。你的事情,你既然是自已经历的,当然再用不着注解;你的困难,也当然是指那没有着落的珠子说的。”

    宝群白皙的脸上似乎泛出一阵峰色。他的身子坐在一侧,他的答话的语气也很紧张。

    “霍先生,你对于珠子的问题已经有办法了吗?”

    “是,差不多了。

    “那末,请告诉我,怎么样可以把珠子拿回来?”

    “那也可以。不过你得先说明你的故事。

    姜宝群忽偷眼瞧瞧霍桑的脸,又瞧瞧我。他又低一低头,似乎他的心中还犹豫不决。

    我插口道:“这是一个根公平的交换条件啊。

    姜宝群道:“但你们既然已经知道,何必要我再说?

    这孩子着实乖刁。我对于他的事,只是“一知半解”;我不知道霍桑刚才的话是否确有把握。假使他也只是虚冒,那未免要当场出丑了!霍桑把叠着的两腿交换了一个位置,又微微笑了一笑。他道:“宝群,你要试试我的眼力?是不是?悟,我当然知道的。不过我所知道的,是不是一件件都合符你经过的事实,那要请你当一位校对先生……包朗,我不是应许你过,有一个充满着浪漫色彩的故事尽可构成一篇绝妙小说吗?你听着,这里就是我的故事。

    七、故事

    那少年起先红一红脸,接着把一种似信非信的目光瞧着霍桑,等待他的故事开场。霍桑烧着了一支纸烟,把身子靠着椅背,又将他的右腿搁在他的左膝盖上,默默地抽吸了一会,才开始他的浪漫故事。

    他说:“我这故事中的主角是一个刚才成年而犯了急性求恋症的少年——对不起,这症名是我杜撰的。他因着这一次的战乱,跟着他的父母们一块儿到上海来避难。这少年在轮船上时,结识了一个大概为同样目的而旅行的女友——这位小姐今年十八岁,生得很美丽,快读完中学。在这社交公开的时候,男女间结交一个朋友原已不足为奇。不过这少年的求恋资格委实太幼稚了;不但性急,而且还近乎卤莽。他只凭着一天的交谊,竟便向那女友表示求爱,并且允许伊一种信约的赠物——那就是他家里一粒世传的珍珠。

    我偷瞧那少年来客的面色,忽红忽白,忽而抬头,忽而低垂,可算得变化无穷。他先前本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可是因着霍桑的语调,像一个老资格的“说书先生”,抑扬顿挫,而且从容不迫,他的容态也就从怀疑而变成惊讶,更从惊讶而露出羞涩。

    霍桑似乎并没瞧见。他吐了几口烟,自顾自地说:“轮船到了上海,那少年有一个亲属上船来迎接,并说已给他们定好了一个旅馆。那少年听得了,便暗暗地把旅馆地址告诉了那女友,以便后来通信。

    “到了旅馆以后,那少年一边设法窃取他自己的一粒珍珠——他所应许的信物——一边专等候那女友的来信。那珍珠本是少年应有的东西,论情他尽可以堂皇地向他的父母索取。但在这仓皇避乱的当地,他究竟还没有勇气把他的急性恋病向他的父母禀陈。于是他就不能不出于偷窃的下策了。

    姜宝群的脸色已经全部通红了。他的头已抬不起来,身子微微牵动,两只手一会地按在膝上,一会儿又交握着用力捺他的指骨,发出刮刮的声响。这种种变态,显示出霍桑的叙述,句句都刺中了他的心坎!

    霍桑继续道:“隔了一天,那女子的信果真来了。信中的大意,除了恋爱尺度中应有的公式以外,还说明伊的父亲因着旅馆的开支太大,战事又不能立刻结束,故而已在某某路某号租了一宅屋子。伊并说精神的交谊,不必借重物质来做信约,所以对于赠珠的事表示不受。伊又告诉他伊家中防守很严,叫他不可寄信,以免口舌,等伊有了通信或会晤的机会,再通告他。从这一点上看来,伊和这少年的交际,似乎已被伊的父母觉察,并且有过反对的表示,故而伊才如此小心。”

    姜宝群的嘴唇本来已经忽张忽合了好几次,这时候忽有一种粗涩的声浪,终于冲破了他的喉关。

    他道:“奇怪!——霍先生,你怎样知道的?莫非你已经——”

    霍桑仍不理会,但自顾自地说道:“伊的第一封信是在伊迁进新屋后的第一天发的。到了十五那天,伊又发第二封信——这封信上伊告诉他,伊的父母在这晚上要出外,特地的他在晚间到伊家门口去,以便乘间谈几句话。那少年一得这情,心中的得意自可想而知。当晚他就依约找到那地点去。可是他的鲁莽的脾气又一度表现,不幸竟找借了一家!不过公允些说,他所以找借的缘故,除了他的鲁莽以外,原也另有一种原因。当时他在门外守候了一会,终不见他的恋人出来,未免有些失望。于是他在大门外的水泥阶上画了两个符号,又写了一个9字,分明的伊次日晚上九点钟他再去守候。谁知他次晚去时,依旧失望。他因又照样画了一个双环交互的符号,又换了一个1O字。他似乎认为伊两次失约,就因所约的时间太早,伊容易受人阻碍,故而连续移下一个钟头,以使伊私下出来会面。

    “到了十七那天,他忽又接得第三封信——信上却反问他何以失约,并告诉他如有信件,可悄悄投入伊家门上的信箱里,以使伊自己取阅。那信上又叮嘱他信中的词句,应严格秘密,并且决不可假手邮局,必须他亲自投入,信而上也不可标什么姓名,以防万一落在别的人手中,也不致肇祸。因此之故,那少年就在十七晚上,把他准备做信物而用不正当方法取得的那粒珠子,悄悄地亲自投进了他认做他的恋人家的信箱中去。

    “他取得那粗珠子的方法,自以为计划周密,万无一失。不料这失珠的事,在下一天十八日早晨,便已被他的家中人发觉。好在当时还没有人疑他所干,他仍可以置身事外。

    “那天午前的十一点钟,他又接得女子的第四封信——这才使他吃惊不小。那信中声言伊已连接寄了三封信,问他曾否接得,何以沓无复音。伊恐怕他找错了伊的住屋,有所误会,因重新把伊的地址号数详细写明。那少年才领悟到他当真已误会了伊的屋子。别的还不成问题,但他家的那一粒世传珍珠,他已在上夜里误投入一个不相干的人家。这真使他着急万分!他明知那失珠不容易随意取回,但在慌乱之余,竟也不顾利害,故意冒一冒险。他竟打算亲自去施用暴力,以便把那粒误投的珠子取回来。

    “他换了一件竹布长衫,罩上一件黑色马褂,又到外面去买了一副黑玻璃眼镜——于是他便从偷窃的地位,更进一步,竟踏上了抢劫的途径!好险!万一弄假成真,结果真是不堪设想!但这少年为情魔所驱,丧失了理智,竟就奋不顾身地一意孤行。

    “幸亏事有凑巧!当他走进那误投的屋子的时候,屋中除了一个老年人以外,没有第二个人在旁。更侥幸的,那时那老人正将珠子拿在手中,在那里诧异出神。故而他略一动手,便毫不费力地从那老人手中将珠子夺回。

    “他退出来后,重新找到他的恋人的真确地址的屋前,才把那夺回来的珠子,乘间投在信箱里面。可是事情的变化,真是层出不穷!到了当天的傍晚,那珠子竟又退回来了。他以为他的恋人不受抬举,他一时含怒,便打算不再投赠,乘势挽救那正在进行侦查中的失珠纠葛。他打电话回绝了那侦查失珠的侦探,以便使这件事告一个段落。那知最后的一变,几乎使他惊骇亡魂。那退回来的一粒珠子忽又变做了假的!

    一个曲折动人的故事在毫无阻扰的局势下宣讲完毕,我的神智也给全部吸住了。霍桑立起身来,把腰肢伸了一伸,又将手中的纸烟丢入痰盂。他走到窗口,把一手撑住了窗框,脸向窗外,似在那里吐换新鲜空气。姜宝群仍呆呆地坐着。他的两股似已钉住在藤椅上面,只能上半身牵动,却再也不能站立起来。他脸上的颜色也已变换了好几次——忽而惊恐,忽而诧异,又忽而点头不已,好像着魔似地已身不由主。最后他终于抬起头来,发出了一句赞叹的问句。

    第 7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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