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40 章
“唉!亏他想得出来!”我禁不住插一句。
“第二步,我就准备把钱芝山捕住,了结这件公案,以便给那父女俩和王宝球洗刷不白。可惜我还不知道他藏匿在哪里。我曾到各旅馆去调查,没有消息,因为我想不到他会扮了女子走。我也不曾到利远客栈去。我又访问谢春圃,问问芝山在上海有没有别的亲戚,也没有头绪。我预料他不会走远,便安排了一个小小的计策;一面和报馆里商通,暂时把真相掩藏,另外假造了一段新闻;一面再和天鹏父女俩秘密接洽。我又乘空去看宝球兄妹,查问经过的实情。那时候秘幕既已揭破,他们都和我开诚布公。天鹏才告诉我匿名信的笔迹,他实在认得出是芝山的。但当时他也深信芝山已死,死人当然不会再写信,故而觉得很奇怪。我为布置周密计,特地叫天鹏往博爱医院里去暂住,又叫秀棠吩咐看门的弯背老毛,如果有人去探问秀棠动身的日期,无论那一天去问,只说当夜就要动身回常州去,”
这罗网布排以后,我虽信芝山的热恋不会消灭,一得消息,或许会投进网来。
但我还不知道几时才可以收效,心中也着实不耐。不料他竟比我更加性急,今夜里就使我们成功。那委实是非常侥幸的。“
我听了这一番解释,前后的曲折已完全明白。这件事起先既不幸走错了路,险些儿不能回头。后来的转变,我仍不能不佩服霍桑的敏悟。
汪银林又道:“还有一节,那冻死的乞丐叫什么名字,我查过一回,还没有知道。不过这一节是无关重要的。”霍桑答道:“虽然,我倒费过好一会工夫。
化装了苦力,到那班流浪群中去查问。这乞丐有两个生理特点,招风耳,尖下额。
直到今天下午,我才查明那人叫马和尚,还只二十一岁,是个‘燕子窝’的小开。
他起初不花钱地吃上了鸦片,又没职业;父亲死了,又从鸦片升级到白面。
白面的毒深入骨髓、无论什么年龄的人沾染了它,寿命不能维持到三年以上。
这马和尚大概因着冷得厉害,起先躲在街口里门楼下避风,后来受不住寒威的侵逼,终于倒在地上。“
他深深地叹一口气。
叹息声引出一片静默,延续到半分钟以上。汪银林就起身辞出。
我又说,“如此说,钱芝山虽然可恶,但他在法律上却没有多大处分。”
霍桑道:“是。他只杀了一只狗,毁坏了一个尸体,又有一种栽脏固害的行为。
我不知道在法律条文上他应当受怎样的罪,但这一来多少总可以处治他一下。
“他又叹一口气,站起来。”包朗,夜深了,你就住在这里吧。不过你在睡的以前,我还有一件最后的任务,不能不烦劳你。“
我问道:“什么事?”
霍桑道:“你得马上把这回串的真相草一节简短新闻。我打电话到《上海日报》馆去,叫他们立刻来接搞,以便在明天报上登出来。你总知道这一着对于俞天鹏父女的名誉很有关系。你总也愿意为朋友尽力。像俞天鹏这样有主义有思想的作家,现在找不到几个,我们应得爱护推祟。所以这一回事,我们得竭力注意,不使他的名誉上发生任何影响才好。”
我自然一口应承。但我写的新闻,二月二日星期四的早报上来不及披露,直到当天的晚报出版方才刊出,内容也充实了不少。晚报上除了我所草的一篇记载以外,另外又有一节新闻,也和这案子有关。那一位色情狂的少年曾在拘留所中企图自缢,可是没有成功。这大概是他的悔罪的觉悟吧?唉,我深深地祝祷他能够如此!
正文 灰衣人
更新时间:200848 10:53:00 本章字数:39450
一、雨夜枪声
我深信故老们流传下来的俗谚,有好多都是有着强固的心理根据的。譬如酒人们所颂赞的那“酒逢知己干杯少”一句,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霍桑和我都是不会饮酒的。有一次他因着多喝了几杯,竟至闹出一件笑话,我曾记过一篇《失败史的一页》;因此,霍桑平日更难得饮酒。可是也有例外。那天晚上,霍桑因着好几天没有见我,说得高兴,他竟会和我一同上万丰酒楼去小酌。
我们进酒楼时,还只七点钟光景,但谈谈说说地忘了时刻,前后足足消磨了三个多钟头。他和我虽然都没有好多酒量,可是你一杯我一盏地彼此也各喝了一斤半光景。
那时已是十二月的尽端,接连两天的细雨,阴辎满空,一抬头都是黑沉沉的,天气也越发阴寒。我们想借酒来消寒,便定意破一破例,放怀多饮几杯。并且事有凑巧,我们的隔桌上有两个白须的老者,正在上下古今地纵谈——一会儿谈到军阀们争夺叛乱,便拍桌狂骂;一会儿忽又把论题转到自由恋爱上去,又不禁声嘶脉裂。霍桑和我听了他们俩的谈话,虽不接他们的口,却彼此举了酒杯,一杯一杯地向肚子里乱送,到末了,桌子上不知不觉地排列了五六把空壶。
霍桑忽警告道:“包朗,我们可以停止了。你的脸上的色彩已经很惹目,假使再饮下去,回府后嫂夫人斥责起来,我不能负责。”
我笑道:“别取笑我。你自己的尊脸呢?也像泥塑的关帝差不多哩。”
“是,我也知道,今天我已经喝得过量了。再喝下去,万一有什么案子发生,也许要应付不下。”
“这一层你尽管放心。半夜三更,总不会再有人上门来请你探案。”
霍桑的紫红脸上现出微笑。“那倒说不定。譬如说你回家去,半路上遇到了什么剥衣的盗劫。我如果得到信息,即使再夜深些,也当然要赶来的啊。”
我也笑道:“好,好,你分明在诅咒我了!今夜里我即使遇盗,一准我自己来对付,决不再来请教你!”
霍桑笑了一笑,掏出表来看看。“好了,别再说笑话了。十点三刻哩,回去罢。”
我们付了酒钞走下万丰酒楼。霍桑准备坐车子回爱文路寓所,我却定意步行回家。我虽说借酒消寒,但多饮了几杯,身体上却反觉得有些寒凛。因此,我很想借着步行活动活动。
霍桑向我说:“我劝你还是坐车子回家罢。这几天路上不很太平,况且夜深寒而,你身上又穿着这件新做的灰鼠皮袍,怕有些靠不住呢。”
我大声笑道:“哈!你当真希望我遇见强盗吗?这个滋味我还不曾领略过,能够尝一尝也好。”
喂,别再闹笑!我瞧你下楼的时候,你的两条腿也似乎有些不听你的命令!“
“这更是笑话!我完全还没有醉。你如果不放心,我可以和你赌一个东道。我此刻回去,假使半途上果真跌一跤,明天我请你泰东去吃西餐。好不好?”
霍桑见我如此固执,就笑一笑不再多说,彼此点了点头,便分道而行。
我老实说,我刚才虽然嘴硬,其实那时候我的头部确觉得略略有些沉重,背脊上也似有一阵阵的冷气,不过走路时仍安全如常。霍桑说我两腿颤动,却未克含着取笑的意思,形容过甚。
我出了岭南路,穿过花衣桥街,一直向南,到了行云路相近,因着四肢的活动,周身的血液流通了,身上的冷气顿觉消减了不少,头面上受了寒风的刺激,眩重的感觉也好了许多。
细雨仍是仅漾不绝,那一阵阵挟着细雨的冷风不住地迎面扑来。我身上罩着雨衣,戴着雨帽,足上也穿着橡皮套鞋,走路还不觉得什么。一会儿,我已走近三星公所。?那里本来很冷僻,田间虽然有电车通行,这时电车已停,街上的行人稀少,路灯为雨气所蒙,光线的透射打了折扣,越发觉得冷静。我想起了霍桑所说盗劫的话,在这种地方确实是有可能性的。
那时上海市上的盗劫案子的确相当多,每天至少总有五六起。青天白日尚且不足为奇,像这样的雨夜,论势确是很危险。但半路上遇盗的玩意儿,我却不曾经历过。假使霍桑的话果然不幸而中,也好使我增一番阅历。其实事后思量,我当时这种意念委实已带几分酒意!因我那时既没有防身的东西,万一有两三个人上来,我一个人未必抵故得过。那时灰鼠皮袍剥去了不算,也许还要使我受寒。这种滋味实在也不见得怎样好啊!
我一个人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迎着细雨寒风。踽踽地向前进行。
砰!
我猛听得呼呼的风声之中,突然有一声枪声。我陡的停了脚步,经此一震,脑中忽清醒得多,但一时间我还不知枪声从哪方面来。枪声不再继续,我前后一望,也不见半个人影。
这地方是大树路中段,已近华盛路的东口。这枪声不会是从那条东西向的华盛路上来的吗?我停足的地方,距离华盛路的转角只有四五十步。我略一踌躇,立即开步奔向华盛路去。布料我刚才奔到转角,忽觉有一个人正从华盛路上转过来,在转角上和我撞个满怀。这个人的来势既疾,我又毫没防备,但觉两足一滑,我的身体竟不由不仰跌在那泞滑的水泥人行道上。这一跌虽然没有跌痛,但我赶紧爬起来时,那个撞倒我的人早已向大树卤端奔去。我立直了远望,看见他奔过远远的一盏电灯下时,觉得他的身材似乎很高大,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袍。但那人奔过了那盏电灯,我便再瞧不清楚了。我在这一瞥之余,也曾拔脚追踪。可是说也惭愧,我刚才跨了两步,我的脚底在水泥径上一滑,又覆面地跌了一跤。等我第二次起立的时候,那逃走的人早已不知去向,我的雨衣上却已弄得满是污泥。
这时我的神智已经清醒多了。我料想华盛路上必已发生了凶案。我既然没法追捕逃走的人,不如就到那边去瞧瞧。我回身绕过了转角,抬头一瞧,看见朝南一排的西式房子约摸有十多宅。那屋子的前面各有一小方空地,围着短墙和铁门。这时有几家的楼上,正在开窗瞧视。约摸向西第五六家门前,有一个人正在树下的水泥人行道上,俯身瞧什么东西。
我急急赶到那边,才见有一个穿西装的人躺在地上,旁边那个穿黑色棉袍的男子,正接着身子想扶他起来。
那人见我走近。呼道:“唉!先生,不好了!我的主人给人打坏哩!先生,你可能助我一臂,把他抬起来?”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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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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