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的平凡生活 作者:普祥真人
第 309 章
“一起吃,一起吃了。”
范进说着话走出门去,郑婵随后跟着出来,此时天尚未明,院里黑沉沉的。郑婵看着范进高大的身躯,忽然大着胆子道:“老爷……你真要送那寡妇母子回句容?眼下这是多好的前程啊,为了她们不值得的。”
“已经答应人的事,总要做到。”
“那……你还回来么?”
“我肯定会回来的,但不是现在。这次到句容之后,张相会为我安排个官职,放到地方上。几时回来,我其实也说不好。但是我出发之前,会把你们的事都安排好,保证你们的生计不受影响。酒楼的事,我会给你一笔银子,再教你做菜,就算眼下开不起来,过段时间一定可以经营。”
郑婵犹豫了片刻,忽然一把抓住范进的手,“不……我不开酒楼,我要跟着老爷,去南方!”
范进看看她,“国泰兄虽然身子好了,但是郑老伯年事已高,受了这番惊吓,身体大不如前。你留在这边,才好照顾,再说你随我去南方,将来怎么回来?另外我听说当初你那夫家去年死了老婆,一直未曾再娶。如今说是不管过去的事,愿意娶你做续弦,到家里做当家大娘子。那家虽然不是大富贵,却也是个中产之家,衣食无忧,这么好的事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你跟我去南方,他们肯定不能等,这不是白白错过一个好人家?”
“我的命是范老爷救回来的,还有那两根人参的恩,我家一直也没报。小婉当初要卖给范老爷做丫头的事我听说了,如今就让我替她给老爷做丫头吧。”郑婵的手紧抓着范进的手,这朦胧的天光给了她莫大的勇气,让她进抓着男人的手不放松。
“京里这边有婉儿照顾,我留下不留下没什么用。再说我嫁过去,也照顾了伯父。我愿意跟着范老爷,给范老爷做厨娘,做丫头……什么都能做。”她的目光掠过范进,看向房间里,“我知道我脏了,但是总归比里面那个女人干净,她能为老爷做的事,我都能做……”
范进摇头道:“不要这么说采茵,她是个好人。你容我想想,回头也要与郑老伯商议一下再说。”
直到范进离开院落,郑婵也自离开,水缸之后才探出一颗小脑袋,随即蹲麻了的郑婉走出来,一边揉着腿一边小声抱怨着:“姐姐真是的,居然要范大哥分贵气给她,为什么不分给我啊?贪心。还有非要范大哥跟你说这么久的话,却不让我跟大哥哥说一句话,真是的还姐姐呢!”
嘀咕了几句,她又有些难过地想到范进即将离开,不知几年之后才能回来。心里总觉得有些酸楚。她轻声道:“大哥哥,我会多吃东西,让自己和姐姐变得一样,那时候你就也会不让我当妹妹,肯定会让我当你的小媳妇给你生孩子。进宫……见皇上,大哥哥真厉害,我这辈子什么时候也能见到皇上就好了。”
皇宫之内,李太后也惊讶地看着这么早进宫的堂姐,很有些莫名其妙,“皇姐,皇帝念书有什么好看的,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有兴趣了?”
李彩莲面色微红,轻声道:“我……我与蒲坂相公家的姨娘素有交情,总听她说她家老爷学问了得,我不怎么服气。今天想要看看他学问到底怎样,能不能比得上张江陵,请太后开恩,准臣妾旁观。”
“自家姐妹说这个客套话干什么,不就是念书么,想看便陪哀家一起看吧。”李太后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则总是觉得,今天的姐姐似乎有点古怪,与以往大不相同。
第三百四十六章 初次奏对
张四维的第一次讲课,效果比吕调阳要好出许多。这倒不是说他的学识比之吕调阳更高明,而是他教学的手段与教材大为不同。在他手上,拿的是一本新绘制的图册,上面绘制的都是历代明君治国的小故事,又或是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
之前张居正就编撰过《帝鉴图说》也是以这种看图说话的模式,对皇帝进行基础教育。不过那本书的画工比较古拙,强调的是道理而不是绘画水平。张四维手上这本图册,则是范进这两天操持丧事之余抽时间画的,人物生动形象,与他说岳全传、十三妹里面的画工相若,让万历一见就大生亲切之感。再加之范进就在殿角侍立伴读,读书的效果比上次强的多。
其实在范进看来,万历眼下这个岁数,早过了看图学知识的年龄段,应该进行正规教学。这种连环画教科书教这个岁数的皇帝,实际是有点浪费时间。自己在广东那种远瘴之地,论条件与他没得比,但是在相同年龄时,学识也远在万历之上。这位万乘之尊如果抛弃身份加成,此时下场科举的话,能不能中个童生都在两可之间,实在是辜负了这些教导他的当世名臣大儒。
但是没办法,皇帝就是皇帝,不管学识才具高低,都是这个帝国最高的首领。大明体制的追求,以及文官制度的目的,就是保证皇帝不管才具如何,都能大权独揽。身为人臣就只能尽自己所能,将知识教授给皇帝,在力所能及范围内,让皇帝多掌握一些知识,提升其能力。
而在大殿一侧,几个太监高挑一道珠帘,在珠帘之后,便是当今李太后在那里听讲。其所在的位置可以看到范进,一般在范进这个年龄的书生,不管学问有多好,平日多镇定,到此时也会有些紧张。可是在珠帘之后的李太后看去,这年轻的书生神态自若,表情固然严肃,却丝毫没有紧张的感觉,这让她颇为欣赏之余,忍不住赞叹道:
“这范卿果然有些名臣气派,第一次进乾清宫如此镇定,这份养气功夫可当真了不起!”
李彩莲心道:他当然不会紧张了,连我都成了他的枕边人,皇宫于他不过是走亲戚,皇帝是他外甥,在珠帘后的一国太后于他而言就是小姨子而已,有什么可紧张的?但还是顺着太后的话道:
“太后说的是啊。若是上了年岁的大臣,有这份沉稳倒是不奇怪。难为他这个年岁,这份沉稳劲,可是个名臣的气派啊。太后你看,范公子这岁数与陛下差不多,等到万岁到了四十岁的时候,范公子也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到时候君臣相得可不是一段佳话?”
“是啊……”李太后抬眼看了看自己的堂姐,往日里这位堂姐虽然身份尊崇,于自己面前说话也有分量,但是为人处世极有分寸,不会为某个大臣开口揄扬,于朝政更不过问。在宫里会主动避开朝政中事,偶尔开口也是保持中立,不会有倾向性。怎么今天表现得如此反常?
“母后,皇姨娘今天好漂亮。”站在李太后身后,一个眉目清秀地小太监轻声道。听声音便知,这根本不是什么小太监,而是个大姑娘。
李太后瞪了她一眼,低声呵斥着:“不许出声!没规矩!你磨着哀家带你来听读书,已经是违制,怎么还敢出声?若是让人知道你个未出阁的姑娘听人读书,还活不活了?”
虽然呵斥了女儿,但是李太后也发觉,今天的堂姐与往日不同。她……施了脂粉?
姐妹二人离得近,闻到她身上的香气,这倒是不奇怪。可是再看她那鲜红似火的面颊,就觉得她颇不对头。由于在保明寺出家的关系,堂姐平日里总是摆出个神仙态度,家里几个子女都很尊敬这个姨娘,但不会赞她漂亮。
可如今看来,这神仙却没了往日的超然脱俗。一张芙蓉粉面微微泛起红晕,明艳照人,着实是漂亮的很。她的手紧攥着拂尘,呼吸急促,胸脯起伏,看向珠帘外的眼神迷离,满是倾慕之意,那神态分明就是相思少女偷看情郎。作为过来人,李太后的目力不差,再者说自己于帘后窥伺张相国的时候,不也是这般模样?难道堂姐与这书生……
看看李彩莲的样子,再联想她今天的反常言行,李太后心里有了六七分把握,基本可以做实自己的想法。
冤孽!这是冤孽!
不管是年龄还是身份,两人都不可能有什么结果,李太后自然不会同意堂姐做这种荒唐事。以她的身份,要想拆散两人,乃至解决范进,都不过是随手一挥的事。可是……她的脑海里不禁想起当年那一幕。
无助的女孩,举着手里的签,绝望地跑到柴房里,身子紧顶着门,谁叫也不开。仿佛这样就可以逃开那该死的命运,避免嫁给那个年纪比自己爷爷还大的老头子。
事后想来,那种反抗当然是无用的。可是对一个贫家女孩来说,除了这样还有什么办法反抗命运?漆黑的柴房里,女孩绝望的哭泣,外面是父母的呵斥,自己那做泥水匠的父亲破口大骂着,说是要捆着自己上轿,总之不能坏了这桩姻缘。
年纪轻轻就已经颇有智谋的小女孩心里也清楚,这种抵抗注定以失败告终,胳膊扭不过大腿,自己早晚还是得嫁给那个老员外做填房。就在她绝望的准备松开房门,接受命运时,堂姐站了出来,高喊道:“签抽错了,合该是我去,不关彩凤的事。”
等叫开房门,又像小大人似地不许爹爹打自己,还千方百计哄着自己高兴。其实小女孩心里清楚的很,是堂姐替自己去牺牲了……
如果不是有堂姐当日的牺牲,自己又哪有今天的富贵。这些年来自己虽然可以给她优渥的生活,却给不了她其他的慰藉。同为居孀的身份,让她对于堂姐的痛苦很清楚,即便以太后之尊尚免不了午夜梦回时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何况堂姐?
罢了……随她去吧。李太后心内想着,回头只要吩咐着冯保,务必保证不要让事情闹大就好,只当是自己报答了她当日的恩德。再者自己做不到的事,如果由堂姐做到,也许……自己的心情也能好一些。
她心内有了这个念头,再看范进时,便带了些许挑剔的视角。这书生不但坏了张居正爱女清白,又把自己堂姐的心勾了去,若不是看在堂姐面上,只要随口一句话,就可结果了他的性命。可是……倒也不怪姐姐,似这等俊美少年,谁又不爱呢?
“母后,范公子真乃名臣风度,皇兄应该多向他学着些。”在李太后身前,一个胖嘟嘟的男孩讨好地拉着母亲的袍袖说道。这便是万历的同胞手足朱翊镠,依大明规制,宗室是没资格与皇帝享受同规格教育的,所以不存在宗室子弟到皇宫里给皇帝当伴读的可能,就连一起听讲,都有违制嫌疑。但是李太后宠爱幼子,非要带了他来,也没人敢真的指责她有什么不是。至于那扮作太监的女儿,纯粹是沾了儿子的光,才能来此听讲而已。
“不许说话,好生听着。”李太后小声训斥着儿子,又对李彩莲道:“范卿的年岁是不是小了一点?按说这样的岁数……不合适。不过只要皇姐看他中意,就一切都好说,将来安排个什么位置,哀家会与皇姐商量着办,但也要他自己知道进退,懂得分寸,不要恃宠而骄,肆无忌惮,那便是取死之道了。”
李彩莲此时一颗芳心都在范进身上,眼睛紧盯着他,于太后话里的埋伏一点未曾听到,只点头道:“一切都听太后安排,有劳太后成全。”
张四维第一次授课,结束的时间很早。万历等到张四维离开,就连忙把范进叫过来道:“范卿你不曾进过皇宫,朕带你去转一转。”
大明的皇宫,其实不像后世清朝那么闭塞。在距离太子居处慈庆宫仅一墙之隔的玄武门外,逢四就有简易集市进行贸易。包括刀剑弓矢一类的兵器,也可在那里买到。在另一个时空里,著名的梃击案做案人,就是经内市进入皇宫行凶,更为神奇的是,这件事发生之后,内市照常营业并未受到影响,气度胸襟实在不是清朝能比。
万历还没有大婚,宫中没有妃嫔,只要不出乾清宫范畴,倒也不担心冒犯到哪位天家内眷。范进也自知进退,不会让皇帝带他去远处,再者为人臣子者,随便窥伺内宫也不是个道理,再说万历自身有病,走路不是很利索,所以只走了一小段路,君臣两人就很是随意的坐在地上休息。
一般而言,大臣在此时都会提醒皇帝注意坐姿,或是找个座位什么的,范进却没有这样的要求或表示,很平常地坐在天子对面,这让万历心内颇觉欢喜。他一直以来都处于一种被管束被压抑的环境里,既有严师又有母亲,即使是冯保也会对他的行为多方规劝,能彻底放松的时候很少。范进也是衣冠中人,本以为会与恩师等人一样严肃,不想竟是如此洒脱性子。万历问道:
“范爱卿,你不会劝朕注意仪态,或是要寻个什么东西坐么?”
“回陛下的示,眼下已经入夏,京师气候温暖,坐在地上也没什么关系。最多就是弄脏衣服,再说宫里这么干净,连这也不用担心,臣不会无聊到连这种事都要干涉的地步。”
万历大喜道:“范卿的话说到朕心里去了,一直以来朕就觉得有些事做了也无妨,却偏生被人管着,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好生无趣。”
第 30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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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30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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