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的平凡生活 作者:普祥真人
第 239 章
第一次到座师家就留晚饭,一般的举子此时多半就是要感激涕零,恨不得为恩师肝脑涂地。范进当然也表现出这种受宠若惊外加欣喜若狂的模样,只是心中却如古井无波,情绪上并没有什么激动。
他不想片面的把张四维称为坏人,在他也早已过了用二元法区分善恶的年龄。他不否认,在张四维身上也可能着这样那样的优点,但是两下的利益终究不在一起,翻脸是迟早的事。这不是说单纯的思维方式问题,而是实际利益关系所在。
晋陕土地贫瘠,大地主对土地的兼并程度比腹里地区更严重。在山西富者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兼并土地的主要势力,一是藩王,另一个就是这些晋商豪强。两者互为表里,彼此配合,将越来越多的人变成佃农,扩充自己的财富土地。
他们虽然以商贾起家,但是自身也对土地有着强烈渴望。土地越多佃户越多,他们的心里才越踏实。毕竟比起浮财,土地才是可以传承的财富。再者,土地多,佃户多,就意味着手上掌握的力量强大,修筑堡垒储存钱粮,再加上足够多的丁壮,就能让这些富户在面对兵灾时拥有更多的本钱讨价还价。
在这种客观的生存需求面前,作为家族成员,不管张四维本人人品如何,维护家族利益,保证家族能拥有这么多土地,是其责任所在。即使他是个爱民如子的清官,在这件事上,也没有退让妥协的余地。
张居正搞的新政,主要就是盯着土地下手,清丈田亩,按亩定税,对于人丁的数字比较马虎,对于田地数字则卡的很严。这在根本利益上就与张四维及其代表的晋商势力存在冲突,虽然眼下两边的冲突还没到白热化,但是随着新政的推行,迟早两下会发生利益冲突。
到那时自己不可能左右逢源,留给自己的路,其实只有一条。总不可能为了座师,就背弃老丈人,背叛座师是早晚的事。是以今天不管两人之间是否投机,他都不会把张四维当成个亲人看。
但是张四维的看法与范进就不同。他看来范进确实是个大有可为的青年,其自身有学问,背后又有着自己一时还未完全清楚的背景。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连皇帝都已经注意到了这个人,其前途不会差。这么一个弟子如果让其可以成为自己的羽翼,未来必然大有用处。
从两下的接触看,范进的表现也很符合自己对其分析:年轻,人够聪明也有冲劲,但是没有根基,家里没背景没靠山,是个出身田舍郎,想登天子堂的穷小子。这样的人野心大,胆子更大,为了成功什么事都敢做,也没什么顾虑。属于那种官场上的破落户,左右烂命一条,为了成功随时都敢拼命。其敢勾引张居正的女儿,希图借首辅之势,就是这种性格的表现。
以自己对张居正的了解,这个书生把算盘打错了,他的这个谋略注定落空,这场婚姻也成不了。他自己现在也该明白这点,所以肯定要找新的靠山,自己只要适时示好,还怕他不肯乖乖来投?根据他对范进的观察,这个书生其投靠的意思也很明显,毕竟自己这个座师肯为他撑腰,其在官场上才能一展拳脚。
张四维在心中给范进贴了个标签:这是个有野心的书生。
他其实并不反感人有野心,无欲则刚,有野心的人就好对付,真正无所求的,反倒不适合当部下。回想着范进所送的礼物,那些东西的价值未必很高,但是送的都很对自己心思。这很可能是张家小姐的点拨,但也有可能是来自另一个女人的指教。
他想起最近听到的一个传言,虽然不足信,但总是有个模糊。如果范进真的搭上了那条线,自己于其借重处就更多一些。或许未来新的朝局,还要依靠这个弟子从中牵线。
两个满怀心思之人,以推心置腹的态度合作完成了一次师徒一见如故,约定同心协力辅佐大明的演出。除了表达了自己忠心爱国的态度外,也有一些属于师徒间的小秘密。
虽然张四维很多话没有明说,但也表现出自己的意思,你既然已经拜我为师,我这个座师就一定会关照弟子,在京师不会再有人欺负你。至于婚姻的事,为师也为你想着呢,只要功名有成,何愁没有美人为伴?
等到酒席结束,张四维亲自送着范进出门。学生拜师,都是软进硬出。由偏门进,由正门出。不管范进怎么辞谢请恩师留步,张四维还是坚持礼不可废,把范进一路送到了大门口,又叮嘱道:
“退思,少年得志须谨慎,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自己珍重,不可一朝得志就肆意胡行,一旦为天子所知有何不检之处,便是自误了。”
“弟子明白。”
“明白就好,这几日少要去参加那些无用的文会,以免惹出是非。没事的时候便在家里多读书,多练字,咱们的功名,就在文墨上取。其他的事,不必在意。”
直到上了马车,范志高一边赶着车,一边对范进道:
“九叔啊,你这个座师人很好啊,对我这个仆人也很照应。在门房里给我预备了一大锅炖肉,要是关清来就开心了,一定吃到他满意。他家里人也很和气,一点也没有架子,依我看他比那个湖广佬强多了。我跟张家下人吃饭时听说了,他们家也是生意人出身,家大业大,家里没成亲的姑娘有很多,如果娶一个过门,就能带一大笔嫁妆来,怎么也得有十万人圈子里同样流行四大铁,当然内容不是一起扛枪一起受伤什么的,而是同窗同乡同年同师,也就是四同。
毕竟中国是个人情社会,大家遇到事,基本都先想到找关系,而不是找地方打官司。再说以大明律大而不当的条文,有些事也不是单纯讲制度能解决的。借着科举的机会,先把交情定下,将来如果自己有官司落在有四同关系的友人手中,自然就方便关说。
范进是会元,按说一些活动应该是他发起,可问题是他没什么根基,在举子圈子里号召力有限。何况这次会试放榜以后,举子中意见本来就很大,不少人认为这是黑箱操作。借批评范进而批评这次科举,借此为自己的失败寻找理由。
事实上不但落榜的举子有这种想法,就算录取的举子,心里也未必不是这么认为。毕竟范进这种不怎么出名的广东佬,爆冷中会元,想让一帮举子心悦诚服也着实有些难度。更重要的是,范进终究没靠山好欺负。像张嗣修这种明确作弊的,反倒没人敢说什么。
汤显祖名落孙山之后并没有参与对范进的口诛笔伐,反倒是在举子中积极游说,为范进说好话,证明其学识远在自己之上确实有资格中会元。
他在江西有点名气,自身才学也不差,只是在关系到自身命运的大考面前,这种关说能起到多少作用,却是难说的很。另一个关说的则是周进,他在山东举子中也在为范进说好话,不过用途更小。
由于张居正的强势,加上殿试还没举行,大家不敢在这个时候闹考,但抵制范进还是做得到的。同年之间的几次聚会都很冷淡,彼此没什么话说,这种关系能否用的上大为可疑。
倒是有几个广东中试的举人前来结交,似乎有拜范进当大哥的意思。毕竟对于老乡来说,我管你功名怎么来的,你关系越多,我越有好处,这帮人就算是少有的铁杆粉丝。
另外一些举子找上门来,并不是与范进论交情,而是找范进斗文。眼下京师里对范进的看法比较复杂,一些人坚持认为其是有真才实学的,包括汤显祖等人的尽力维护,也在尽力为范进挽回名声。但也有部分举子因为范进得中会元,而认定其是趋炎附势,不会有多少才学。即使眼下斗文不能改变会试的结果,但是能揭破其本质就足够了。
这个群体里面以湖广籍的学子为最多,除了本科举子,还有一些年轻的湖广籍书生,并未下场参考,依旧要找范进的晦气。其中既有为书院出头,要找范进这个仕林罪人寻晦气的,也有一些,则是想要做张家女婿的。
有关张舜卿的谣言,在京师里传的很广。防民之口胜于防川,这种桃色新闻,更是为百姓所津津乐道,即便是宰辅权威也压不住。无风不起浪,即使没有过硬证据,也有不少人坚信张舜卿确实已失申于范进。这个流言让一些本不会与张家产生交集的人,看到了成为接盘侠的希望。
社会本就是由各种想法各种态度的人所组成,有人爱惜羽毛,在意名声,也有人更看重成功。一些道德君子认为张家千金左右已经失了清白不值钱,谁都可以娶,自己为何不能去争一争?由想法而至行动,开始为提亲做准备,在这之前,打倒范进就成了个必要途径,一如打倒魔龙才能救出公主,郑家这座魔龙城堡外,屠龙勇者络绎不绝。
张居正当国,楚人得势。在京师里,湖广籍文士本来就多,包括一些颇有名气的前辈,也被请出来当做公证。除了这些人以外,甚至还有些参加武科的湖广籍武进士也出现在范家门外,向范进提出比武的要求。其结果就是被范进一句:“回屋睡外头冷”,无情拒绝。
一批批想见或不想见的客人纷至沓来,直到三月初二这天,家里来了一个较为重要的客人,才让范进的态度边得认真起来:张家三公子张懋修,登门拜访。
自从上次与张舜卿私会之后,张懋修是不大敢见范进的,生怕其又提出见面的要求,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这次他前来,倒是让范进大喜过望,忙把他拉进房间里询问着张舜卿的身体情况。
张懋修道:“姐姐眼下身体还好,不过将来就不好说。”
“这什么话?什么叫眼下还好,将来不好说?”
第 2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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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2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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