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的平凡生活 作者:普祥真人
第 211 章
或许……趁着那贱人不在的这段时间,自己可以取代她。薛素芳如是想着。即便因为身份地位的关系,自己不可能做正室,甚至可能只是个外宅,但是只要能把退思的心偷过来,外室一样可以战胜大房。
由于投入到这种对话里,时间便过的飞快,不知不觉间,红日西坠,华灯初上,在伙计的一声吆喝声中,门帘掀动侯守用与一个上了几岁年纪的男子前后走入雅间。
随侯守用来的男子,今年已经五十开外,身材干瘦头发花白,脸上有不少沟壑。五官和神情,像极了范进前世常见的教导主任,心知这必是个坚持原则,但为人无趣的角色,暗自有些头疼:恩师怎么找了这么个人来陪席,这酒还怎么吃的了?
范进应酬的功夫是在总督身边磨练出来的,与一省大员都能打交道,倒也不会怕了个教导主任,表面上极是热情地寒暄。彼此交谈之后通报姓名,侯守用介绍道:“这是为师的前辈,亦是同僚,花老夫子。”
那人朝范进一点头,“老夫花正芳,范贤侄的名字,我已经听了不止一次。家中幼子读幼学琼林,也缠着老夫为他买侠义金镖,最近更听闻,贤侄搞了个牛痘出来,可防天花?得知贤侄要来应考,老夫早就想见一面了,没想到贤侄来的这般迟。”
范进连忙客气几句,侯守用又道:“花老前辈的学问是实打实的,文字千锤百炼,一字难易,与瑶泉公乃是同榜进士。退思若能得花老前辈指点一番学问,必受益无穷。”
薛素芳能在清楼里混成花魁,自然也是人精,猜出了侯守用的打算。请这老头吃饭,实际是要请他为范进走后门。范进迟来的原因侯守用不清楚,也没打算多问,只是知道自己这个弟子进京确实是迟了。科考这种事,是最不能耽误的。现在错过了时间,留给范进准备的时候就很紧张。
这个时候,安排一个申时行的同榜来给范进做指导,即便看这人相貌与申时行未必有多少私交,但只要熟悉其文法,自然会让范进受益。只是侯守用显然不知,范进有个十二时辰全天候贴身美女指导,这么个老头自然敬谢不敏。
范进倒也会说话,连声道谢,又虚心地请教着,花正芳则摇着头,“申瑶泉与我其实不相得。我当初笑话过他,为人子却不知其母,他很是记恨我,若是退思的文章真似老朽,他便第一个不会录你。不过当日若无退思赠给侯兄的银两,老朽便要闹笑话了。弟子孝敬师门虽然是应有之意,像贤侄如此大方者却极少见,这个人情是要还的。尼姑子的文风我倒是知道,与退思说一说还是办得到。不过我们先说说这牛痘的事,那方子确可有效?那畜生身上的痘液,可以进入人体不生意外?”
侯守用的本意如何不论,目下看来,花正芳显然对于牛痘的兴趣更大。聊了一阵范进才知,花正芳在京里原本有一妾一子,结果都是因感染天花而死。现在虽又纳一妾得一子,但一直怕重蹈覆辙,可是种人痘又种不起,就只能听天由命,是以对于牛痘的兴趣也就格外大些。
闷炉烤鸭,鸭四宝等菜陆续上来,范进又叫了伙计来叮嘱几句。随后继续介绍着牛痘的事,花正芳听的入神,不住的点头记忆,又询问了在江宁试验的效果。直到确认了大概之后,才开始介绍申时行的文章特点,以及看文有什么忌讳。
这种场合薛素芳是说不进去话的,好在她有着清楼学来的本事,应酬场面,不至于冷场,也能调剂气氛。三个文人说文章,她其实是没什么兴趣,但是只要有范进在,她就不觉得无聊。
大多数时间,只那么托腮看着范进,心里反复想着一个念头:怎么以前没发觉,他是这般英俊的?居然错过了许多时间,被那贱人抢了先头。不能认输!抢走他!从张舜卿那贱人手里抢走他!这是老天给我的机会,这个机会,不能放过!
不知过了多久,正在三人谈论得起劲时,外面忽然乱了起来。掌柜的声音传过来,“几位……看我,都看我了。您可千万别……”随即就是一声惨叫以及桌椅翻倒的声音。
门帘掀动,几个身材高大的彪形大汉冲进来,为首者四十几岁,一身红色飞鱼服,头上戴着缠棕帽,手指着里面几人道:“谁是范进?谁是广东举子范进?”
薛素芳眉头一皱,手轻轻拿起了一只酒杯,范进站起身道:“我便是范进。几位有何见教?”
“你便是范进?”那人看了看,朝身后摆手道:“来啊,把他给我拿下了!”
几名锦衣卫不由分说冲进去,薛素芳手上的酒杯陡然握紧下一刻就待抛出,却被范进一把抓住手,又摇摇头。
果然,不等几人冲过来,花正芳与侯守用几乎同时站起,花正芳那本来就刻板的脸,此时沉的像一汪死水,看着就难看至极,冷声道:“放肆!锦衣鹰犬擅拿朝廷举人,莫非眼里就没有王法了么?这里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岂容尔辈胡作非为。范退思犯了什么王法,你们凭什么抓人?”
那首领锦衣愣了愣,两人身上都穿着便服,看不出身份。但是能在便宜坊雅间吃饭的,就没有省油的灯,这人也不敢怠慢,问道:“你们……什么人?我们锦衣服拿人,也需要找你们交代么?”
侯守用道:“锦衣拿人必须持驾帖,你们的驾帖何在,拿来我看!”
“这……刑科开据的驾帖,哪里用的着给你们看?你们是谁?”
花正芳面色一寒,劈手抓住那锦衣大汉的手腕,怒道:“你敢说你有驾帖?刑科的给事中就是我们两人,你们说有我开据的驾帖,拿来我看!你们这些鹰犬,连驾帖都敢伪造,简直无法无天!伪造驾帖,随意抓人,报上你们的姓名官职,老夫定要找刘守有理论个清楚,问问他是怎么带的兵!”
第二百四十章 一口气一盏灯
在场几人里,包括薛五在内,以个人战斗力计算的话,花正芳无疑是垫底的那个。可是现在的局面却是,花正芳揪着锦衣卫的头领发难。
他那瘦弱如芦柴棒的胳膊,在空中挥舞着,仿佛一根随时可能折断的柴,大汉只要轻轻一挣,就能从花正芳的控制中脱离,并且让其摔个跟头。可也正因为此,那大汉才一动不敢动,连挣扎的胆量都没有,生怕一不留神伤到这个老头。
刑科给事中单以品级论,只是从七品小官,在官场金字塔里,属于基座那个位置。即便是这个锦衣卫的品级,也在花正芳之上。但是大明朝官员的地位并不能单纯看品级,在职权上,连刑部尚书这种二品大佬都要卖花正芳面子,锦衣指挥使刘守有见到他也要客气一番,这个锦衣卫在他面前,就什么都不算了。
大明体制以小制大大小相制,通过这种方法维持整个官场体系的平衡,给事中有权对皇帝圣旨提出封驳意见,也有权监督本部工作。凡是本部工作各方面的疏忽、错误,其都有权指出要求改正,也有权直奏君前。虽然人事关系在通政司,但实际上要算在言官体系之内。乃至在京察中,他们有权察举御史,负责御史的考评。
清流言官日子过的或许贫苦,可是自身品流清贵,在官场上的地位足以与部堂大佬不相伯仲。尤其张居正如今以六科钳制六部,使六科给事中地位比前朝更高,比较起来,锦衣官就差了分量,更别说驾帖的问题恰好是个把柄,落到正管这项工作的言官手里,那便彻底没了火种。
锦衣卫并不像某些人想象的一样权势滔天,为所欲为,他们拿人必须持有驾帖,而驾帖必须由刑科给事中签字,才能发挥作用。即便是在另一个时空中,魏忠贤权势滔天时期,没有驾帖锦衣同样拿不了人,而不是什么要圣旨写一道那么容易。直到崇祯五年,圣旨废除驾帖,锦衣才真正能做到想抓谁就抓谁。在那之前,锦衣卫想要动体制中人,并非易事。
驾帖问题在万历初年闹得最大的,就是高拱致仕时期,有锦衣卫到高家声称要抓高拱入监。结果高拱就是大声喝问对方驾帖何在,那些不知来历的锦衣才作鸟兽散。
锦衣体系是那种不受司法监督的野马,拥有践踏法律,任意抓人的权限,驾帖就是给他们加的限制器,让他们在胡作非为之余,对国法能有些许敬畏之心。行事上多少有点顾忌。
范进是个外地举人,在京师锦衣卫眼里就是个土鳖,绕过这个程序抓人,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再者官字两个口,自己只说有驾帖,他也没资格要求看,先抓了人有话再说。可是现在运气不好,撞上了正牌刑科给事中,这下就比较麻烦了。
刘守有是文官家庭出身,虽然是锦衣卫指挥使,但立场上还是更偏袒文人。一个锦衣卫要是碰伤了给事中,刘守有用军法处罚,只怕也是不死脱层皮。何况花正芳这个人情形还与众不同,他不但腰把子硬,还是有名的道德君子,文章操守皆无懈可击,于清流中很有些名气。
这样的人要是被武臣弄伤,科道体系绝不会善罢甘休,那些人联手发难,这份怒火也不是普通锦衣可以承担得起。是以这锦衣官明明武艺高强力大如牛,此时反倒是得让花正芳推搡着,随着对方力气后退,生怕将之碰伤。
已经有几个雅间的人探出头来询问着,花正芳的声音越来越高,不多时又有两个食客走过来。这两人一个是户部的司官,另一个则是户科给事中。一进门,给事中就拉开花正芳,那名司官则把锦衣卫请到外面,交谈几句,才走进来道:
“花老夫子,您且息怒吧,他也是奉命行事,最多就是不该说一句他有驾帖。这也是顺口搭音,不算什么过错。您说您跟一个办事的人为难,这不大好,再说区区个锦衣武臣,值得您发那么大火么?猛虎不吃伏兔,犯不上。”
另一名给事中也在不停劝解着,花正芳脸色铁青道:“事情不会这么算了。这里是国都所在,锦衣卫目无王法伪造驾帖,长此以往,纲纪败坏,江山不稳。若是激起考生闹考,这个责任又由谁来承担?这件事必须查个清楚,把幕后主使查出来!”
薛素芳轻声道:“范兄今日早间,在崇文门那教训了冯邦宁……”
“肯定是他!”花正芳哼了一声,“这人平日做的恶不计其数,衙门里接到告的状子如果摞起来,只怕比他本人还要高。无非是惧怕冯保的势力不敢动他,现在还敢驱使锦衣卫抓举子,莫非真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我这回非要碰他一碰,让他知道下厉害!”
户部两人本来是来说合的,可是听到冯保的名字,都闭上了嘴。人人不同,不是所有人都像花正芳这么刚直,有胆量去碰一碰当今大明最有权势的宦官。这种混水自然少趟为妙,两人对视一眼,笑着向雅间外退去。
范进几人的饭现在也吃不下,自也起身而出。花正芳对范进道:“退思,你找到房子没有?如果没有的话,就且在老朽那里住上几天。我倒要看看,冯邦宁敢不敢到老朽的住处生事。你不用怕,读圣贤书得浩然气,天地正气在身,不惧妖邪。冯家权势再大,也大不过一个理字去,东厂也好,锦衣也好,不过是群鹰犬,我辈书生有何惧哉……”
走到门首,伙计走过来,将用荷叶包好的包裹递到花正芳与侯守用手里,口内说道:“您老拿好,这是您要的肥鸭。”
“我……不曾要啊。”花正芳看想伙计,伙计却看了一眼范进,范进笑道:“公子既然喜欢读小生的书,这便是缘分,区区一只鸭子,只是款待看客的礼物,改日还要当面请教,书中有何不足。”
花正芳倒也不推辞,点点头,提起荷叶上的系绳便向外走。这时,便宜坊的大门开启,随即就是一阵笑声飘进来。
“哈哈,我跟你们说啊,那书生早晚我要他好看。广东人,姓范的,这名字我记牢了。他就算中了进士,也就是个六七品小官,到时候我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说话之间,冯邦宁在前,一群京师里很有些恶名的纨绔子弟在后,从便宜坊外走进来。范进虽然很是给了冯邦宁几记,但是有冯保的面子,肯定不能打伤他,只是略使了力,让其感觉到疼,但绝对不至于受伤。是以其精神和气色都不错,说话依旧中气十足。
他正在志得意满的当口,却不想劈面就看到一张怒气冲天的脸。教导主任的愤怒本就让人既惊且惧,即便是冯邦宁也不例外,被花正芳的眼睛一看,他竟是身不由己的后退半步。
“你……你看什么?”
“冯邦宁!你的名字老夫也记住了,擅自驱使锦衣捉拿举子,你倒是好大的胆!给我等着听参吧。”袍袖挥舞处,一只大好肥鸭在荷叶包裹下随意晃动,好似流星锤。随即就见一行四人及潇洒地撩起门帘跨出门槛,走出酒楼。
第 2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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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2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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