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玉 作者:已矣
第 26 章
却不见那女子回眸,夜天如幕,掩映她眉目,只见琼鼻瑶口,敛尽世间灵秀。柳逸安见那舟远离,心中泛起无限惶恐,惊声呼唤,赤脚便在这如同积雪凝霜一般的烟渚上狂奔起来。任凭柳逸安喊声尖厉,那女子却似丝毫不曾听到,她身下那舟也愈来愈远。柳逸安心中忧喜交集,一跃而起朝那舟飞去,却终是不能够到,跌落到冰寒的江水之中,双眸中只见寒江碧凝,星河鹭起,竟然再也寻不到那舟的踪影……
“兰妹!”柳逸安惊叫而起,全身冷汗涔涔,睁眼却见到另外一副秀美脸庞,愁眉顿展,笑容绽放,欣喜道:“你终于醒了!”
柳逸安抓住她双臂,急急的问道:“兰妹呢?”
骆万英面色又渐渐变得黯然,低声说道:“她走了!”
“你怎么不留住她!”柳逸安情难自禁,大声咆哮起来。
骆万英只觉他双手如同铁挠,将自己双臂拧的生疼,顿时秀美紧蹙,贝齿轻咬,却挣扎不脱,忍痛凄然道:“兰姐姐说你今生今世都不愿见她一面,我苦苦挽留,她却连等到你醒来都不肯!”
柳逸安双手无力垂下,沉重的倒在床榻之上,口中不断呢喃道:“她终是不肯原谅我,终是不肯原谅我!”
骆万英数度想开口劝抚他,终究没有说过一个字,淡淡的叹了口气,便起身掩门而出,忽然听见房中柳逸安叫喊:“等等!”骆万英便推开房门,远远的站在房外看着他。
柳逸安双手勉力支持身躯,伤口疼痛异常,便咬住下唇断续道:“她……她可曾受伤?”
“兰姐姐没有受伤!”骆万英见他愁容霎时舒展,便接着道,“她见你伤成这样,又变成那夜救我时那般吓人模样,那两个老贼一个已经重伤,而且失去了兵刃,未曾与兰姐姐交手便逃走了!兰姐姐担忧你伤势,没有追赶,给你伤口敷药止血之后便负你一路奔到这个客栈中来!她帮你……帮你清洗身体,更换衣物后,包扎好你伤口就走了,临行时说你虽然伤重,但只消过了昨夜,伤势便会好转……”
“她果真连让我见她一面都不肯,刚才那梦却是真的!”柳逸安侧躺在床上,一遍一遍的失神说道。骆万英见他不欲跟自己说话,便将房门重新掩上轻步走出。
那如钩残月挂在窗外竹稍之巅,斜照在柳逸安身上,触到他冰冷的双眸,便急急的藏到云层之中。晚风袭来,床前石地之上尽是那竹叶婆娑的疏影,柳逸安猛然爬起,跑到窗边对着苍穹嗥叫道:“兰妹,我知道你就在俯近,为何你不出来见我,连一次忏悔的机会都不愿给我!”一声一声,嗓音逐渐变得嘶哑,柳逸安不断猛捶自己胸口,仿佛不知那伤口疼痛,鲜血淋漓浸透衣襟,点点滴滴洒落在惨淡的月影之中……
澄江夕照,晚霞积空,静影沉碧。依江一处酒肆之中,一位白衣公子凭栏把盏,双目之中哀愁恰似春水迢迢。他对面一个黄衫少女陪他静静的坐着,桌上酒冷菜凉,却都不肯动箸。忽然这酒肆之中响起清脆的弹唱之中,那公子闻声一动,拿眼看来。只见一个灰衣老翁坐在堂柱之下,五指如同枯枝,慢慢的拨动手中丝弦,那乐声如诉如泣,婉转抑扬。一个花衣女童站在在一旁,头上挽作双髻,用红绾扎过,她手持竹板,一下一下和着弦音节拍,动人歌声从唇间迸出,有如黄莺百转。
那白衣公子正是柳逸安,他听得弹唱之声回头,骤一失神,竟错看成琴仙与瑶?模样,再去细看时却见那老者形容枯槁,须眉皆霜,面骨嶙峋,似乎常年饥饿,导致这般模样,而那女童身形却与瑶?相仿,五官虽然端正,却没有瑶?那般可人。柳逸安轻叹一声,欲再去凝望窗外,听清那女童所唱歌词,却是身躯一颤,之后再也不知动弹。
醉别西楼醒不记,梦春秋云,聚散真容易。斜月半窗还少睡,画屏闲展吴山翠。
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纵是凄凉意。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
此乃前人晏几道词作,柳逸安却曾读过百十遍,只是如今听着女童唱来,觉得心中凄苦尽数全被挑起,悲怅满怀,提起桌上酒壶便猛灌起来。
旁边骆万英看见,慌忙把他手中酒壶夺来,忿怼道:“你大伤未愈,不能如此狂饮!”
柳逸安半壶冷酒下肚,更觉肠胃奇痒难忍,冲着骆万英怒喝道:“轮不到你管!”说罢又把那酒壶抢回。骆万英心中气恼,扭过身去,任由柳逸安作践他自己。
那女童一曲唱罢,那老者拨了拨琴弦,又奏出一曲,哀婉凄凉更胜先前。那女童竹板轻敲,深纳一口气便又接着唱到:
伫倚危楼风细细,忘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先前那曲还罢,当下那女童所唱的这首柳三变的蝶恋花,对柳逸安而言却可说是应时应景应情之作。危楼凭栏,春愁黯黯,纵酒图醉,心碎肠断,他听得那歌声在耳,只觉头痛欲裂,心躁难耐,仰头灌酒时却已没有点滴入口,只觉怒火烧心,一把将那酒壶掷到那个抚弦的老者脚下,狰狞喝道:“别唱了!”
那女童吓得大哭,躲到那个老者怀中,幼小的身躯瑟瑟发抖。楼上诸人纷纷看来,却见柳逸安依旧疯狂的对那一老一少咆哮道:“滚!滚!”
骆万英见状怒上眉头,仗剑拦在柳逸安身前叱道:“堂堂七尺男儿,为了一个女子,消沉意志,酗酒发狂,简直是丢人现眼!”
柳逸安闻言怒不可遏,挥手就打在骆万英脸上,厉声道:“给我闭嘴!”
骆万英捂着脸颊,眼泪簌簌而下,恨恨喝道:“淫贼!我今日杀了你!”语音未落,手中长剑便如蛟龙出水,疾刺柳逸安眉间。
“淫贼?”柳逸安此时已经酩酊大醉,形近癫狂,脸上忽然泛起淫亵的笑意,一个旋身,避过骆万英剑锋,双手往她腰间一拢,便把她捉在怀中,狞笑着道:“我今日就作个淫贼给你看!”边说边去撕扯骆万英衣裳。
“禽兽!”“畜生!”此时酒楼上诸人早已看不过眼,尽皆义愤填膺,提起椅凳便往柳逸安打来。柳逸安吃痛只得松开抓住骆万英的双手,急跃而起,便朝着楼下跌落而去。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晚风无情,吹散满天薄云,又从梳林中窜出,扑打在窗扉之上,哗哗作响。柳逸安躺在榻上,衣裳单薄,却不把被褥盖在身上,鼾声如雷,面色潮红,似是日间大醉未醒。
忽然房门支呀一声被人推开,柳逸安一个转身,面朝墙壁接着酣睡,却对刚才的声响丝毫未觉。那进屋来的纤瘦人影轻步走到床边,缓缓的提起手中长剑,就往柳逸安喉头刺去。
忽然喀的一声,窗格裂成碎片,一道白影卷着一阵猛风从窗外扑入,身形飘渺如同魑魅,打落那欲行凶的人影手中长剑,厉声道:“骆万英,你答应过我什么!”
“兰姐姐!”那先进来的人影便是在酒楼之中被打的骆万英,她此时看见气势汹汹的沐?兰,欣喜失声唤道。
“不要叫我姐姐!今日柳郎不过酒醉失态,你心胸却恁地狭隘,非要杀他不可……”沐?兰又急又怒,忽然感觉一双手从背后身来紧紧的搂住自己腰肢,听得身后那人抽噎着说道:“兰妹莫要怪她,是我的主意!”
沐?兰娇躯一震,回头看去,却见柳逸安正定定的看着自己,双目中柔情似水。
“英妹妹!你居然和这个淫贼合谋骗我!”沐?兰双目中清泪泛滥,猛地撑在柳逸安胸口,怒骂道:“淫贼,放开我!”却任凭她如何使力,却始终挣不脱柳逸安那如同铁箍一般的双臂。
“我不放!”柳逸安强忍胸口剧痛,愈发将沐?兰抱得更紧,咬牙道,“我放手,你就会跑掉!”
沐?兰只觉得自己提不起一丝气力,只得靠在柳逸安怀中痛哭道:“你说过一生一世不要再见我一面的!”
“那日我说的是胡话,算不得数的!”柳逸安将沐?兰螓首揽到自己肩头,哽咽道,“兰妹,你原谅我吧!”
沐?兰闻言忽然抬起头,一双迷蒙大眼盯着柳逸安道:“你当我沐?兰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柳逸安再难言语,只知牢牢的将沐?兰抱在怀中,用手一遍一遍的抚摸着她满头秀发,任由她眼泪将自己肩头浇湿。沐?兰低声泣道:“你这个坏蛋!你可知这些日子,?兰心里有多苦么?”
“知道!我都知道!”柳逸安也是悲恸难已,这一路来,他又何尝不是对沐?兰朝思暮想。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沐?兰忽然张口狠狠的咬在他肩头,呜咽不止。柳逸安痛得呲牙咧嘴,却强忍着不呻吟出声。旁边骆万英见这般景象,心中涌起无限酸楚,泪水如决堤般汹涌而下,是喜是悲是恨是妒,却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她悄悄的走到门边,欲开门而出,却发现门外有一群被吵醒的房客在那偷看,交头接耳,面相古怪。骆万英诧异的回眸一看,却见沐?兰此时依旧身着当初那套书生装,眼下那群人都以为她是男儿身,见她与柳逸安搂作一团,如何不窃窃私语。只是柳逸安与沐?兰都沉湎在别后重逢的万般情绪之中,又怎会发觉?
此时门外围观之人越来越多,骆万英也觉尴尬,慌忙跑过去扯着沐?兰衣襟道:“兰姐姐!兰姐姐!”
沐?兰此时才松开咬在柳逸安肩头的樱口,听见骆万英低声道:“你还穿着男装呢!”
沐?兰此时也发现屋外看热闹的人群,看见自己那身打扮,不觉俏脸一红,冲着门外叱道:“看什么看!小心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说完发觉自己失言,连忙惊慌的看向柳逸安,却见他依旧用饱蘸浓情的双眼爱怜的看着自己,便趴倒他怀中小心的说道:“?兰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柳大哥你不怪我吧!”
此时屋外那些人已经纷纷散去,骆万英回头幽幽的看了柳逸安一眼,轻轻的掩上房门,一路低泣着跑远。
柳逸安温柔的将沐?兰拥在怀中,轻声的道:“傻瓜!我怎么会怪你呢?”
沐?兰闻言心中一甜,仰起头低低的说道:“那天……”
“那天都是我的不是,都是我的错。我柳逸安是个糊涂蛋,是个大草包,兰妹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只求你原谅我那日对你作下的那些蠢事!”柳逸安捧起沐?兰脸庞,动情失声的说道。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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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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