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瞒日夜奋战在为百姓们主持公道的第一线, 洛阳北部范围内的百姓们迎来了春天。
谁家被人侵占了屋子, 得到证据上告高北部衙门, 很快就会得到受理。
谁家女儿被抓走了,上告北部衙门, 第一时间就有官兵前去救人。
如此种种, 曹瞒事事亲力亲为, 有使不完的热情劲儿, 现有的状告要忙不算,还去翻阅库存, 寻找陈年旧案, 要做个为旧案翻案的青天大老爷!
郭嘉到的时候,见曹瞒盘腿坐在满是灰尘的库房里,地上周围堆满了如山似的竹简, 想要进来还需要小心斟酌脚步落下的地方, 以防将竹简给碰倒了, 连能走的通道都需要边走边清理出来。
曹瞒耳朵上挂着毛笔,手上两叠竹简, 在那儿嘀嘀咕咕:“侵占民房近白亩地, 那是大案啊!先帝年间的, 竟然拖延到现在都没人来告。”
“能干下这样事的人,地位不低,保护他的人也不会低,不是没人来告,而是不敢告, 或者苦主已经被杀人灭口了都说不定,”郭嘉将一摞摞竹简搬来搬去,气喘吁吁地跨过障碍物,走到了曹瞒身边,弯腰将他手中的竹简拿了起来,扬手道:“你该停手了阿瞒,北部的这群人已经到了忍耐的极致,过犹不及,他们会狗急跳墙。”
“狗急跳墙吗?让他们尽管来,不管是派人砸了我这儿,还是派刺客来刺杀我,我全部都不怕!”曹瞒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究竟是哪儿来的底气让他这样莽撞?
郭嘉暗暗观察,若有所思:“你爹身居大司农,是九卿之一最肥缺的官,多的是人盯着他的位置,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需要为你爹考虑考虑。”
郭嘉不觉得曹瞒是个空有肌肉而无头脑的莽夫,他明明很聪明,什么都能看透,连他微妙的暗示都能懂,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将自己搞得那么锋芒毕露呢?
究竟是谁给他在撑腰,他是不是故意冲上那风口浪尖的?
郭嘉洞悉局势,眼光不低,从他这些日子观察曹瞒以来,无论是审理案件,还是平衡民怨,安抚百姓,曹瞒的手腕与智慧娴熟如官场老手。
与他表现出来的机智完全不同的却是他刚直的性子,一身笔直笔直的脊梁挺立在那儿,也不怕被人敲碎了脊梁骨跌落泥潭?
所以他的底气到底是谁?
三公吗?
“无论你的底气是谁,”郭嘉道:“你再查下去,别说是三公了,连皇帝都不一定能够护住你了。这起案子牵涉的太广,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若执意要继续下去,自己丢官是轻,连累全家人丢了性命都有可能。”
曹瞒闻言,拧紧的眉头就没松开,他伸手去勾郭嘉手中的竹简,那郭嘉手一扬,将竹简给举高高,让他想拿都拿不到。
曹瞒站了起来,再次伸手,郭嘉一踮起脚,他就是在原地急地瞎蹦都别想捞到被举高的竹简。
“混蛋,郭奉孝,你将竹简还给我!”
个子高了不起了?个子高就可以仗着身高手长没收他竹简了?
郭嘉摇了摇头:“不给,就不给,我现在是你的师爷,在你犯下更大的过错前,劝住你悬崖勒马是为了保护我自己不被连累,你醒醒吧,来日方长,用得着急着将天给捅开个窟窿吗?”
曹瞒气得直跺脚啊!运起内力足下一个用力,像猴子一样窜了起来,一把捞过那竹简抱在怀里,仗着身姿灵活,窜到距离郭嘉三丈以外的空地上。
郭嘉只觉得眼前一花,小矮子曹瞒就已经到了自己的背后,他眼睛一亮,兴致勃勃问道:“你还随江湖侠客学过武艺?”
曹瞒正得意洋洋要炫耀自己轻功好,却听外头响起了剧烈的响声,竟当真有人前来打砸北部衙门府的大门。
曹瞒匆匆赶到,只见那一对人足有几十个,各个佩戴刀剑,还是正规的黄门禁军!
领头人大放厥词:“曹吉利,做人留一线,日后好想见,今日你要将我们逼死,我们也不必给你活路,我乃列侯张让的养子,此为皇后娘娘的弟弟宋奇。你也算是个人物,竟能让宦官之子与皇亲国戚联手,就算败亡了说出去也不算丢人,来人,给我将这北部衙门给砸了!”
曹瞒厉声喝道:“我看谁敢砸,你敢砸,我就敢将你抓起来判死罪!”
“死罪?我们带来了近百人,你这区区十号人物,还敢治我们死罪?我可是皇后的弟弟,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来人,使劲砸,砸出事了算我的!”那宋奇嚣张大笑,招来一批打手,一窝蜂冲到衙门公堂,将曹瞒的五色棍棒折断,将公堂书案砸乱,里面所有的一切都摧毁!
百姓们惊慌失措地躲避在远处,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不少苦主悲痛地哭出了声。
最痛苦的莫过于先有了希望,再经历绝望,他们这些老百姓帮不了北部衙门,半年前眼睁睁看着它被砸烂,半年后,又经历同样的事。
郭嘉眼前一晃,就见暴怒的曹瞒抄起兵器冲入了人群,与那群打砸之人混战在一起。
“快,去搬救兵!北部尉若是出了事,你们也难辞其咎!”
郭嘉生怕那伙来势汹汹的人将曹瞒给打伤了,立刻就叫身边的官吏去找曹嵩搬救兵。
人说话不能说一半,尤其是官吏们脑回路与曹瞒不同,听不懂郭嘉言下之意,这一个疏忽,只见袁术带了一群官兵前来助阵,那伙官兵手中都佩着剑,穿着正规的官帽,就听袁术高喝一声:“阿瞒我来帮你!”
一群人混战到了一起,打起了群架。
袁术还觉得自己带来的人不够,又招呼上了袁绍、张邈等关系好的人,但凡是手里有人手的全都赶了来,有力出力,无力出主意。
也不知是谁先拔出了刀子,从打群架,发展到流血事件,整个北部衙门都成了这群人的战场!
百姓们惊呼不断,一个个离地更远了一些,伸长脖子看北部衙门前所未有的混战,他们在心里不由升起了一股希望:也许,这次来的北部尉来头不小,他真能救到他们!
这场混战的结果也很明显了,有曹瞒以力冲阵,又有其他人派来的人手助阵,没多久就将前来砸场子的人都给抓获,现场死亡的打手有二人,重伤七十人,张让之子被曹瞒一剑捅死,宋奇被砸了脑袋,重伤。
事态发展成了这副样子,郭嘉懵着脸,躲在角落里怀疑人生。
天!这群同期毕业的太学生可真生猛!
一切尘埃落定曹瞒喜笑颜开,与袁绍、袁术等同期学子碰拳:“今日多谢好兄弟仗义相助!”
袁术哈哈大笑:“应该的,应该的,都是为了维护京城治安,竟然有人敢公然来打砸衙门,出动军队关押他们都不为过。”
袁绍一听那被砸伤的还有宋皇后的弟弟,不由微微皱眉,劝曹瞒道:“那些打手抓了也就抓了,这宋奇身份不同,还是为他请个大夫要好。”
“打砸衙门算死罪,反正都要死,还请什么大夫?”
曹瞒摇头拒绝了袁绍的建议,招呼大家伙儿:“今日得各位相助,才平息这一场混乱,不如就由我作东,来日请大家去洛阳酒楼相聚!”
曹瞒安抚好了前来帮助他的人们,留下处理后续事宜。
他将所有来打砸的人全都关押进了监狱,不给他们请大夫,再逼供那群人幕后主使是谁?
这一场聚众斗殴,震撼了整个洛阳!
此前力挺曹瞒的士大夫哑了,窃窃私语:“这曹吉利,竟比起桥玄当年还要胆大包天。”
“这,他聚了一群同届大学生一起,是否会被视为‘党人’?”
“这下可真是捅破天了。”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这曹吉利也是个神仙!”
在士大夫们选择明哲保身,不打算躺这趟浑水时,桥玄却仍极力帮助曹瞒,甚至当朝上奏,言明张让之子与宋皇后弟弟的罪恶。
桥玄铿锵有力道:“陛下,臣以为应当治宋奇死罪,侵占良田本已犯律法,他仍明知故犯,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为非作歹,按律应斩,以儆效尤!”
反对者多为皇亲国戚,经桥玄的火烧浇油,那群人早已是怒火中烧。
“曹吉利于北部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错误的!他滥用职权,为虎作伥,误会皇亲,打死国戚,刚上任就杀人,发布严苛而不切实际的律法,陛下应当治曹吉利之罪,将他革职查办!”
朝堂之上,因洛阳北部这一战牵涉甚广而吵得不可开交。
三公之一的太尉袁逢,因两个儿子都参与此战帮助了曹瞒,不得不站出来与桥玄同一战线。
皇亲国戚一看三公之中竟有两人帮助曹瞒,九卿之中半数以上的官员与曹嵩交好,心都凉了,高呼喝骂,当朝耍赖:“曹吉利这是行‘党人’做派!一个刚毕业的学子竟能纠集同届那么多太学生前来相助,假以时日当成新的‘党人首领’,陛下若不严惩,来日必将成气候威胁陛下!”
士大夫们听了那还得了,竟有人触怒他们敏感的神经,在党锢之下已经空前紧张的朝堂上,将刚毕业的太学生们全给拉下水!
那群太学生们,未来可都是他们的一份子,是友军!
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维护曹瞒,他们不是为了曹瞒这个人,而是为了整个阶层的荣誉,在场近乎八成官员毕业于太学,谁若敢动太学,谁就是整个朝堂的敌人。
朝会结束后,刘宏脸色阴沉地回到寝宫,周身肃杀,围绕着暴怒的低气压,帝王的怒火冲天燃烧,周围宦官与宫女们噤若寒蝉。
刘宏斥退了所有人,留曹节独自与他说话。
曹节小心翼翼问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阿瞒?”他在打量刘宏的脸色,观察他的神情,企图从中获取信息。
昔日关系好的曹瞒如今声望日隆,眼看将成为“党人”之一,他竟能号令同届的太学生来相助,甚至让六成以上的三公九卿支持他。
如此触犯帝王最敏感的那根神经,曹瞒危险了。
这个时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依靠曹瞒捞到了多少好处,等曹瞒失去刘宏信任时,都将全部吐出来。这个时候,他必须要表明心迹,挽回帝王的信任。
曹节俯身跪地,恭敬道:“陛下息怒,曹瞒如此作为,全都是因为陛下对他寄予厚望,他是不是‘党人’,陛下比朝臣们更为清楚,他敢这么做,不是有别人的维护,而是因为有陛下为他做靠山啊!”
刘宏暴怒摔碎砚台,那砚台落在曹节身边,将他心头砸地扑通狂跳。
“他们凭什么拉阿瞒进他们队伍里?他们凭什么与朕来抢阿瞒,阿瞒是朕的人!”
刘宏怒斥朝臣们异想天开,将书案拍地啪啪响。
“袁逢、桥玄,一个两个都企图给阿瞒恩惠,想得倒是美,朕才是阿瞒的靠山,谁和他们是自己人了!”
曹节表情出现了片刻空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神色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原来不是因为曹瞒有可能成为党人而发怒,而是因为有人要与他抢人而发怒?
曹节心情顿时微妙起来,他抬眸去看怒气冲冲的帝王,却见刘宏正覆手在原地走来走去,最终停下脚步,怒气渐消,他肯定道:“朕要将阿瞒招回来,让他在朕身边做天子近臣!”
曹节忙低垂下头,掩饰住抽搐的嘴角,他温声回答帝王:“可是以阿瞒的性子,恐怕正做得热火朝天呢!他会甘心就这么升迁吗?”
刘宏紧抿着唇不言,胸口起伏,曹节猜测他是在犹豫。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通报:“陛下,常侍张让、赵忠求见。”
刘宏宣他们进殿,两位宦官刚一入殿,就见曹节低垂着头跪在帝王面前,一副认错的模样,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纷纷上前拜见帝王。
张让与赵忠一起来,为的不是别的,正是前朝闹翻了天的洛阳北部尉曹瞒一事。
张让先是卖惨诉苦,悲戚道:“奴婢一介宦官,乃是无根之人,好不容易有个干儿子日后能为奴婢养老送终,却没想到遇上了这样的事。那曹瞒究竟受了谁的指使,竟是要将洛阳北部掀翻了天!他甚至自己制定法律,当真是在洛阳北部当起了土皇帝了!”
张让诉苦时,刘宏全程处于面无表情的状态,他甚至还能语气平静地询问:“赵忠又是来做什么的?”
赵忠于是跪拜帝王道:“太学生曹吉利声望日隆,如今朝堂的形势严峻,多少人为他说话,可见其党羽众多,已成‘党人’气候,若让那些人官官相护,日后恐怕要对陛下不利啊!昔日有窦武,今日有曹吉利,奴婢恳请陛下发令逮捕‘党人’,杀鸡儆猴!”
五侯宦官执政期间,张让与赵忠还只是小宦官,未能接近帝王身边。在刘宏继承大统以后,他们才逐渐被任用。曹节曾经独揽大权,将所有事情捏在手心,不想却犯了帝王忌讳,忙不迭将手中权柄抛出些许,表明忠心。那一部分权柄正是流落到了这两人手里,将他们的野心也给养肥了。
宦官们之间在其他士大夫们看来是一体的,人们都道曹节与张让等人勾结,其实不然,宦官之间的争斗,甚至比后宫的争斗更加阴暗,今日是盟友,明日捅刀子,来日又和好如初,一切都是为了利益罢了。曹节占据了太多的资源,站在了所有宦官们之前,挡了多少宦官的路子,又有多少人企图将他拉下马来,他自己心里有数,帝王心里也有数。
不要以为刘宏是好糊弄的帝王,他已经二十岁,也许是出身的原因,导致他没有那么多的道德底线,也没有作为帝王的责任心,但不能否认,只要他将心思从玩乐转移到政务上,他的心智足以令他看穿宦官们与朝臣们之间的是是非非。
他只是懒得管,并且冷眼旁观罢了。
帝王之自私,从来只在于他自己,其他人如何,帝国如何,与他无关。
就连这天下百姓,江山社稷,都是可以玩弄的东西,只要没人惦记他屁股底下的位置,只要帝王之位稳固,哪管外面洪水滔天,他自己舒坦就够了。
曹节正是看透了刘宏这冷漠自私的性子,才能够明哲保身至今,他看明白了对于帝王来说真正重要的是什么。
早在他成为皇帝以后,他所有的真情都再也不会舍给任何一人,现在能够在他心里占有一些地位的,唯有在他微末之时将他养大的母亲董太后,以及陪伴他渡过最艰难求学时光的伴读曹瞒。
就连曹节,都只是他用得趁手的棋子罢了。
张让与赵忠说完,全场一片寂静,帝王沉默片刻,忽然淡淡说道:“你们是后宫宦官,前朝诸事与尔等无关,手莫要伸得太长,小心折在了半路上。念在你们辛苦操劳多年,就饶你们性命,中常侍的职位不适合你们,倒是掖庭中扫茅厕的宦官们还无人来掌管,就由你们二人去负责,一个管理扫茅厕,一个管理浣洗衣裳吧!”
帝王说完,张让与赵忠如遭雷劈,不可置信地纷纷抬头。
“陛下?!”
“陛下,冤枉啊!奴婢做错了什么,还请陛下明示!”
“奴婢并非有意触怒圣颜,陛下开恩,饶过奴婢这次吧!”
刘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厉喝道:“少来碍眼,都给朕滚出去!”
帝王怒气未消,就这二人没眼色凑上前来,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曹节冷眼旁观,之前被张让与赵忠吞下嘴里的权柄又一次回到了他的手中,心情竟微妙地有些雀跃。
他掌握了真正的免死金牌,只要曹瞒这块金字招牌不倒,谁都撼动不了他第一权宦的地位!
刘宏的怒火发泄了一顿,果真心情好上了一些,他向来说到做到,当即就下令:“迁洛阳北部尉曹瞒为黄门侍郎,让阿瞒到少府任职。”
曹节表情古怪起来,黄门侍郎,让曹瞒来当尚书令与帝王之间传达诏令。
尚书令下设六曹,每一曹都有对应的黄门侍郎,俸禄六百石,总计三十六人担任,可出入皇宫,负责督查与传达尚书六曹的工作。
问题是,现在名义上的尚书令并无实权,真正掌管尚书令大权的人正是曹节自己。
刘宏这是要将曹瞒给拉到眼皮子底下,让曹节来哄他啊!
曹节想到自己贪下的好处,顿时牙酸后背疼,忙想法子劝说刘宏:“陛下,阿瞒近日声望盛大,正处于风口浪尖上,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您将他升迁到身边做近侍官恐怕不妥,朝臣们恐怕会将他当作陛下身边的红人,极力拉拢他,企图将他真正拉入‘党人’之中。他毕竟是太学毕业的学生,关系摆在那儿,多少人想与他拉近乎呢!”
曹节盯着刘宏在意的点,一个劲儿地劝说刘宏:“陛下现在将他调任来,他自己不会开心,还会有更多人去与他结交。”
刘宏冷冷地盯着曹节看了半晌,直到他悄悄闭上嘴巴,这才又说道:“那群人被逼急了,想将阿瞒骗到顿丘去!”
他拿来了反对官员们的上奏,愤愤不平:“这些人,一个个都会唱戏似的,几人联合上奏弹劾,再有几人上奏夸赞,当朕不知道他们是一伙的?”
曹节瞥了一眼那奏章,心里大约对其中的内容有了些许估量。
那封奏章全文都在夸奖曹瞒有能力,将北部治理得好,留在洛阳管北部街道的治安是屈才了,恳请陛下将他升官,迁到更需要他的地方去治理更大的土地。
顿丘!
一个充满了民怨与灾害的地方,黄河大水,淹没田地,豪强作祟,圈地自重,天灾人祸,民众暴动,穷山恶水,官府看戏,那是刁民与恶霸共存的地狱。
刘宏火气又上来了:“他们是要合起伙来害死阿瞒,顿丘那是什么偏僻地方,朕看倒是将写了这封奏折的人贬去顿丘还差不多!”
曹节叹息了一声,鞠躬柔声道:“陛下,再这样下去,阿瞒就要走在我们的对面了。”
刘宏渐渐沉下心来,静静地聆听曹节的低语。
“他心怀正义,为人正直,可也太天真,也太容易被人利用了,”曹节每说一句,刘宏都会点头应和“正是如此!”
“从棒杀蹇硕之叔起,他就已经被‘党人’们盯上了,他们想要利用他,想要将他化作他们之中的一份子,宦官们亦是开始憎恨‘曹吉利’此人,今日有张让、赵忠,来日就会有其他人想要害阿瞒,”曹节叹息道:“奴婢与他父亲都为此而担心。”
刘宏沉吟道:“确实,这样下去可不行,他啊!傻乎乎的,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就是一门心思想要做好官,想要为国为民,真是个傻瓜!”
说着说着,刘宏露出了微笑:“可正是这样的傻瓜,才是真正为了朕,为了大汉在做事,他没有私心,朕知道的。”
说着,刘宏询问曹节:“你一向是主意多的,可有办法解决此纷争?”
曹节低垂下头,温顺答道:“奴婢愚钝,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就是为阿瞒改名。”
“改名字?”
刘宏愣了愣,若有所思。
世人都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名字对于一个人来说,是伴随他永生永世的记号。认准一个名字,就认准了一个人。
如今在太学之中,多少学子、先生们崇拜、赞扬“曹吉利”这个人,名士之中又有多少人提起当官棒杀宦官亲属的“曹吉利”赞许不已。
改名字,对于熟悉曹瞒的人来说是“掩耳盗铃”,可对于关系远一些的人来说,无异于让曹瞒从头做人,声望瞬间清空。
就连蹇硕叔父之仇,张让义子之仇,都将与曹瞒无关。
即便蹇硕与张让要找改名后的曹瞒算账,只要这二人死了,也就死无对证了。
刘宏看了一眼曹节,赞扬道:“这是个好主意,只是如何改名?改什么名?应当让阿瞒的父亲来决定。”
获得帝王的首肯,无异于得到了一张口头圣旨!
曹节忙低头应下差事,前去找了曹嵩。
曹嵩唉声叹气,对曹节拱手道:“贤弟为我们阿瞒操碎了心,实在是对不住了,为兄也没想到他竟能捅那么大的窟窿。”
“我们是一体的,本就是自家人,兄长又何必见外?”曹节笑容可掬道:“陛下也赞同了改名字的法子,他不希望自己曾经的伴读与‘党人’扯上关系。”
曹嵩肃然道:“一定!一定不会,我会看好他的。”
曹节:“之后该如何做,就有劳兄长了。阿瞒是个孝顺孩子,您的话,他定是愿意听的。”
曹嵩谢过曹节,待他远去,立刻对家中仆从下令:“去洛阳北部,将阿瞒给我带回来!”
曹瞒正在翻修衙门,边对着牌匾敲敲打打,边对郭嘉吹牛皮:“等我把这里治成了铁桶,以后那些恶霸们再也不敢对百姓们下手,我要他们以后提起我曹吉利就闻风丧胆,两股打颤。”
郭嘉站在下边,看他跟个小猴子似的上蹿下跳,一会儿钉牌匾,一会儿抗木头,一会儿拿着红漆刷来刷去。
他边啃着买来的香饼填肚子,边赞叹着说道:“你手可真巧,你怎么什么都会?自己竟还会打造书案与刑具,现在连牌匾都会钉了。”
“没有办法,我零花钱都花得差不多了,我又不想回去找我爹要,”曹瞒双手叉腰,盯着牌匾看了片刻,询问道:“是不是有点歪?”
“不歪啊!我看是你眼睛歪了,”郭嘉咕哝了句,高声问道:“从大清早忙活到现在,你不饿吗?不累吗?”
曹瞒精神十足道:“不累,就是有点饿,哎,饼子分我一半,刚才就闻到香味了。”
他跳下房梁,伸手想去摸饼子,郭嘉将饼直接塞入了他嘴里,嫌弃道:“手里都是漆,摸什么吃的,我手干净,你直接张嘴。”
说完,他就像在投喂小猫似的,将饼子一块块扳开塞给曹瞒。
曹家仆从骑着马车匆匆赶来,对曹瞒道:“公子,老爷让小的唤你回家,有急事!”
是什么事让父亲在工作时间来唤自己?
曹瞒一头雾水,辞别了郭嘉,就像是上钩的小鱼,跟着鱼饵回到了自己家中。
郭嘉望着曹瞒离去的背影,摸了摸自己下巴,转头看了一眼上头鲜亮的牌匾,遗憾道:“看来这新漆是白买了,以后用不到了,啧。”
曹瞒回到家后,听曹嵩说要给他改名字,更加不解:“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改名字呀?”
曹嵩生怕与他解释太清会起到反效果,只是含糊道:“现在流行的是二字名,吉利这名自己家人叫了好听,被外人叫来却很奇怪,曹吉利这三个字念出来,与曹孟德可不是一个效果。”
“可吉利是祖父为我取的名字,”曹瞒辩解道。
“阿瞒也是你祖父为你取的,”曹嵩解释道:“小名自己家人叫就好了,你已经踏入官场,亲近的人叫你孟德,不亲近的人叫你吉利岂不是显得很亲昵?像在喊后辈。”
曹瞒眨眨眼,亲爹说的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那以后吉利也变成我小名了?”
曹嵩点了点头:“为父亲自为你取个大名。”
曹瞒眼睛一亮,无论是祖父取的还是父亲取的,都是他喜爱的家人,由父亲给他取名,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父亲打算为我取什么名?曹飞,曹地,曹天,曹霸……,”曹瞒期待问道:“您可一定要为我起一个霸气的名,可以威震宵小。”
曹嵩一个暴栗敲在他头顶,老神在在抬起了下巴:“为父已经为你想好了,单名‘操’字,今日起,你就改名叫曹操!”
曹瞒一听,顿时苦了脸:“草草?”
这是什么小狗名字啊!
他万分嫌弃,对曹嵩道:“这名不好听,像小猫小狗的名儿。”
曹嵩气得又敲了他一脑袋,恨铁不成钢道:“桥司空说的不错,你性烈,缺少中庸之德,万事都喜欢锋芒毕露。上任才多久,就接连打死了权贵亲属,你啊你,几时能长大一些,懂得操行?”
“‘操’之一字,乃是操行,品行的意思,为父对你寄予厚望,希望你日后能做有德行的人,”曹嵩说了一半,想到曹瞒干的事,又头疼了起来:“也希望你不要将‘操’之一字贯彻为把持、驾驭的意思,切莫再犯操纵、操控的事情。还颁布宵禁,制定死罪,你不是制定律法的官员,更加没有经过尚书令同意,没有帝王圣旨,那律法就是你口头的狗屁之言!”
曹嵩开始数落起了曹瞒至今为止犯下的过错,数落他“冒进”、“莽撞”、“不知悔改”,“被人利用还帮人数钱”!
“谁还能利用我?我去任上,治理北部是陛下金口玉言,我是在为陛下做事,在为百姓们做事,父亲您可别听同僚们三言两语几句就对我有偏见,我做的都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曹嵩被他气得不清:“你这脑袋瓜子,什么时候能转过弯来?”
曹瞒很想说他这辈子都转不过弯来,他就是因为看透了,才不打算转弯的。
现在看他爹气得胸膛起伏,忙讨好地笑笑:“这就转弯,爹说的都对,我弯来弯去,像蚯蚓一样弯!”
曹嵩“噗”一声笑出了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猛点他额头:“省省吧,还弯成蚯蚓,官场上的事你还有的学。”
曹瞒撇了撇嘴,算是接受了这次改名:“好嘛好嘛,从今日起,我就改名叫‘草草’了,以后我就是路边的小草。”
“是曹操,曹操!”曹嵩再三叮咛:“以后见着谁,都别再说自己叫吉利,听到了吗?吉利是只有自己家人能叫的。”
不,自己家人向来都是叫他阿瞒。
曹操清亮的眼眸看了他爹片刻,算是给他爹台阶下,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以后世界上没有曹吉利这个人了。”
曹嵩怔了怔,有些惊疑地看了曹操两眼:这小子,难道知道我这么做的用意?
曹操疑惑道:“干什么这么看我?”
曹嵩摇了摇头:“不,没什么。”
可能刚才的话是阿瞒无心之语。
曹嵩可不认为曹操这脑袋瓜子能想明白改名的关窍。
此次回家,曹操再也没能回去洛阳北部,一纸圣旨将他给招入了少府,帝王下达圣旨:太学生曹操,任职黄门侍郎,领俸六百石,即日起前往少府任职。
曹操接过圣旨,歪头想了片刻,对亲爹道:“看来陛下觉得我做的很好,给我升官了。”
曹嵩原以为他会愤怒,或是伤心于此前在洛阳北部做的好事付诸东流,没想到这傻小子竟能沉得住气。
曹嵩严肃道:“既然已经立业,你也该成家了。我为你相看了一家贵女,是司徒崔烈的嫡女崔莹,她因为家中祖父祖母接连去世要守孝,拖到十八岁了还未订亲,这才被我们家捡了便宜。崔家乃是幽州大族,曾经出过三公九卿的大族,虽在洛阳根基不深,但他们家的女儿自小就是养在深闺好好教养的,适合做正妻。待你得了空,就随我去崔家提亲,你也老大不小了,是不是该为我曹家传宗接代了?”
传宗接代,又是传宗接代!
曹操心里嘀咕,对父亲包办婚姻这事非常反感:“崔家女儿长什么样我见都没见过,凭什么要我去提亲?她要是个丑八怪,我天天对着都倒胃口,到时候亲家没结成反而成了冤家,多不好。”
曹嵩不悦道:“你是想要祖父死不瞑目,日后我曹家无后吗?”
这不还有弟弟了吗?
曹操刚想还嘴,脑海中飘过了系统此前提到的“育儿仓”,可为玩家提供血脉后代。
曹操戳了戳系统,以往只在夜晚监督他学习的系统终于有了反应。
[启动育儿仓需要玩家的血液,玩家年纪尚小,不建议在二十岁就拥有后代。]
二十岁,自己都还没成熟呢!还养后代?能进到一个父亲的责任,能当好一个教导者的身份吗?
曹操却道:“在我们这里,十四岁订亲,二十岁成亲,有的人十五岁就当父亲了,我的同龄人都成亲生子,也无怪乎父亲会着急,若是能有一劳永逸的法子来堵住他的嘴就好了。”
曹操越想越觉得育儿仓是个好东西,他可不想找个还没自己女装美,又娇气又要管束他的管家婆放在家里碍眼呢!
曹操开始消极抵抗曹嵩,拿到圣旨的第二天,就搬到了皇宫内,住在少府之中,很少回家。他还特意去找了郭嘉,发现北部衙门已经人去楼空,之剩下一份郭嘉留给他的信。
曹操不由怅然若失:“原来他早就知道我这一去就要迁官了。”
郭嘉打包好了行李,临走前还帮他把之前借来、雇来的官吏给遣散来,还给了安置费。
信上说,他去参加洛阳南面的文坛会了,让曹瞒不用挂念。
曹操看着装饰一新,却因人去楼空而凄凉的北部衙门,默默握紧了拳头。
学了那么久,若是还不知道父亲给他改名的用意那可真的是要回炉重造了。
曹操自认没有做错,却也如郭嘉所做的那样,做得过了火。
“过刚者直易折,善柔者方不败。”曹操盯着郭嘉话末最后劝告他的话,微微出神。
老子《道德经》所提到的金句,放到此情此景竟是意外能点拨出曹操易钻牛角尖的思维。
夜里,曹操报以十二分精神,向系统提出了想要更深一层学习《厚黑学》的原理。
究竟怎样才能做到轻松处世,如何才能灵活办事,做到十全十美,《厚黑学》之中凝练了所有他需要学习的智慧。
新的官职,新的挑战,太阳升起的那一刻,曹操穿戴上了黄门侍郎的官袍,以男装的冷峻,英姿勃发地去见了少年皇帝刘宏。
刘宏眨眨眼,再眨眨眼,发出了哇哦的惊叹。
“阔别五年,不,六年,朕终于看到阿瞒穿男装的样子了!”
英气的眉眼没有变,容貌从秀丽变成了英俊,比女装时的白嫩来比要黑一些,却也更加充满了成年男子的爆发力。
就是这个子……
“阿瞒的官帽正巧与朕鼻尖齐平呢!”刘宏双眸含笑,在曹操心口狠狠戳了一刀,血淋淋的。
曹操:……
这朋友,怕是做不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曹操:友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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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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