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嘴里说着节哀的话，眼神里却暗藏其他情绪。他一个人从医院离开，一个人糊里糊涂的在医院好心护士的指导下办各种手续。家里的管家不知所踪，公司的二把手也跑路，家族的百年企业轰然倒塌。只是短短的几天时间，一切天翻地覆。他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墓园里，不知道该去哪里。
    能去哪里呢？
    他已经没有家了。
    也是这样的雨。
    刚开始雨滴落在头顶的时候，他几乎没有什么感觉。
    等到他回过神来，雨势已经倾盆。
    他无措的站在大雨里的墓园，从尝试着寻找屋檐避雨，到后来索性放弃、坐在原地。
    雨势倾颓，世界只剩下轰鸣的雨声。
    吵闹又安静。
    雨水呛进口鼻，乔亦璟重重的的咳起来。咳得一声接着一声，上气不接下气。
    胃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蹂.躏，痛得他忍不住干呕。雨水让视线变得模糊不清，任凭他如何努力睁开眼睛，都无济于事。
    这样的痛剧烈到像是要将他撕裂，但却又那样平常，平常到乔亦璟确信，就算是此刻他昏倒在了雨里，过不了多久也一样能够醒来。
    手机没电之后自动关机，是有一次机会可以重新开启的。
    电量应该足以拨通一个电话。
    可男人却兀自坐在雨里，尽管身体因为湿冷和痛意不受控制的打颤。
    要打给谁呢。
    这样大的雨，在这样偏远的地方。
    只是一个电话的时间，是不可能叫到车的。
    至于打电话给认识的什么人。
    乔亦璟想不出，谁会愿意在这样的情况下，过来借给他一个屋檐。
    就像很多年前他想不出该做什么。
    这么多年后的他，依旧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仿佛深海里的一艘孤零零的船，他找不到方向，也靠不到岸上。
    但到底是比多年前要更惨些。
    身体某处器官的疼痛让他有些支撑不住，乔亦璟索性躺倒在满是雨水的冰冷地面，蜷缩起身体。
    身上没有力气，他两只手的掌根虚浮的压在胃上，尽管这样的压制并没有让疼痛减缓分毫。
    喉咙里泛起苦意。
    胃里的绞痛愈发狠戾。
    痛得仿佛永远不会停下来。
    他想要昏过去，但意识却迟迟不肯抽离。
    直到终于有人经过，在他身边停下。
    -
    陆元晟赶到墓园的时候，车玻璃的雨刷来回刷得飞快，可他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瘫倒在路边的乔亦璟。
    手指触碰到那人身体的瞬间，怀里的人虽然胸口因为剧烈呼吸而起伏，皮肤却和雨滴一样冰冷，没有什么温度。
    他飞快的将人抱回车子的后座，脱下自己的外套，包住湿漉漉的乔亦璟。
    男人冷得发颤，意识模糊，直往他怀里钻，两只手死死的抵在胃上。
    陆元晟将人紧紧的抱在怀里，用自己的掌心覆在那人的胃腹。
    乔亦璟瑟缩在他怀里，低声呼痛，只剩下气音。然后他突然偏过头去，吐出来的液体掺杂着一丝暗红。
    “我得送你去医院。”陆元晟皱眉，想要松开手，回到前排的驾驶位。
    乔亦璟却抓住他的手腕。
    男人的手指节修长，瘦得发青。没什么力气，却异常执拗。
    “疼......别走......”
    陆元晟心跳一滞，重新把人抱回怀里，两只手臂紧紧的将人搂住。
    “阿璟，送你去医院好不好？很快就不疼了。”
    陆元晟小心翼翼的给乔亦璟揉胃，口中柔声哄道。
    像是猛然听清了医院两个字，怀里的男人身体一颤。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乔亦璟边摇头，边想要挣脱开来。
    陆元晟毫无防备，那人从他怀里轻松的逃脱，可因为身上本就没什么力气，于是下一秒便倒向车门。
    陆元晟眼疾手快的将人扶住，乔亦璟却甩开他的手。
    “不去医院......”男人颓然的捂着上腹趴下，额头抵住前排的座椅，精致的面容写满痛苦，“我不去医院！我不想......为什么......”
    话语和声音一起变得破碎。
    雨水早已将乔亦璟深灰色的发丝淋得湿透，有透明的液体顺着他的眼角簌簌的淌下。
    为什么直升机坠毁时，在上面的会是他的父母？
    为什么父亲母亲会在那天临时从机场起飞？
    为什么明明事故发生的时候，直升机刚刚起飞。可即便是送到了医院，还是没有任何生还的机会？
    他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如今他已经不愿再去回想，为什么还有人想把他带去医院、让他被迫想起这些？
    陆元晟下意识的用手背抹去那人脸上的泪痕，然而很快，他的手背也一片湿润。
    他的心痛得仿佛被人攥紧，一时之间喘不过气来。
    怀里的人痛得脸色发白，下唇却因为被那人死命的咬住而泛着暗红。
    “那回家好不好？我叫人来开车。”
    “阿璟？我们回家好不好？”
    陆元晟掌根略微施力，按住那人痉挛着的上腹顺时针打圈。
    看乔亦璟这副样子，他大概是不可能将人松开自己开车回去了。
    听到家的字眼，怀中的男人反应同样激烈。他费力的摇头，再一次想要从陆元晟的怀里挣脱，但最终只是脱力的歪倒回去，面上的表情更加痛苦。
    “不......”喘息声愈发沉重，乔亦璟额头抵在他的胸口，双手无力的抵在陆元晟覆在他上腹按揉的右手，指甲深深嵌入他的手背，“疼......我不回去......”
    他疼得发狠却无能为力，随即猛的别过头，一口咬住陆元晟的肩膀。
    男人身上只剩下单薄的浅灰色衬衫，他这一口直接透过丝质的布料落在那人的身上。痛感迅速传递到大脑，可陆元晟只是拧眉，眼睛一眨不眨，并没有松开抱住乔亦璟的双手。
    乔亦璟松开口，更多没有颜色的泪水从他漂亮的眼眸中滑落。
    “我没有家了。”他的声音浅浅的飘在空中，轻得仿佛一缕叹息。
    车子的暖风开了一会儿之后温度终于开始升高，湿润的雾气爬满车窗，隔绝车内和外面的世界。雨声依旧，噼里啪啦的落在车顶。可这一刻，陆元晟能听到的，只有怀里男人的喘.息声和无声的眼泪。
    良久，陆元晟埋下头。
    他细细的吻去那人眼角的湿润。
    咸涩的眼泪触及舌尖，将他的一颗心浸湿。
    他吻住那人柔软的唇瓣，小心翼翼的一点点试探。像是害怕弄疼对方般，动作轻柔。
    “阿璟，我们搬出去住好不好？找处房子，不住酒店了。”
    男人的声音低哑，带着一字一顿的认真。
    “我来给你一个家。”
    第16章
    大抵是累了，也可能是痛得昏了过去，躺在陆元晟怀里不再说话的乔亦璟又发起了高烧，手指凉得骇人，额头却异常滚烫。
    陆元晟将副驾驶的座位放倒，扶他在位置上躺好，然后回到驾驶座。
    头顶的乌云飘过后，雨明显小了些。但担心那人路上会不舒服，陆元晟依旧将车速降到了最低。
    回程的一段路，他开了很久。
    离开的这些年里，陆元晟曾设想过无数次，再次见到乔亦璟，会是怎样的场景。
    在他的无数次设想里，那人都是鲜亮的、意气风发的，如同昨日少年。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再次遇见的，会是这样的乔亦璟。
    他依旧高傲，依旧美丽。但他也像瓷器般脆弱，仿佛被摔碎后用胶带敷衍的粘起。胶带散发着化学物质的味道，残留着的裂痕缝隙可以窥见的尽是黑暗。那人的脆弱只要用心便能轻易瞥见，即便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乔亦璟。
    他有些后悔自己这些年来的逃离，尽管他知道自己在没有能力前就算是回来，也无济于事。
    中午的那顿饭，看似平静，实则波涛汹涌。陆家的每次聚餐都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谈论集团的事情，父亲和大哥二哥并没有避开他，父亲甚至还问起他近日的行踪，像是有意让他回集团任职。
    陆家是地产投资起家，现在过亿的项目几乎都被陆元峯牢牢的控制在手心。他在集团任职的时间长，项目的上游房地产商和下游投资机构，早都已经被他掌控。他现在就算是借父亲的安排回集团，也只可能被安排个闲置，被迫做个闲散王爷。等父亲在集团彻底失去话语权后，他也只能等着被路耀扫地出门。
    至于一直跟在陆元峯后面打杂的陆元宏，他虽然看起来能力一般，但到底是陆元峯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况且很多事情陆元峯不愿意脏了手，他正好乐意代劳，两个人一个人唱红脸、一个人唱白脸，也算搭配默契。家里的核心业务陆元宏也接触一些，投资的实业也都是他在管理。所以这部分业务，他也没机会分一杯羹。
    关于正在做mcn公司的事情，陆元晟在父亲问起的时候照实说了。对此，无论是父亲，还是大哥、二哥，反应都是同样的不屑。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没人会故意与他为难。集团的事情有人能管、并且能管好，家中成员的关系融洽、至少表面上能过得去，这些就是父亲陆致远想要的效果。因此见他自己另起炉灶搞电商、没有想要抢集团里陆元峯、陆元宏现在手里业务的意思，父亲也是乐得如此的，甚至还主动提出，会安排下去，公司业务的合作方如有电商上线的需求，优先与他这边的公司合作。
    红绿灯路口，陆元晟吐出嘴里叼着的烟，拨通了司机的电话。因为担心影响副驾的男人休息，香烟他一直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
    “徐师傅，麻烦帮我寻一处房子，要双子塔附近、能直接住进去的。”
    “嗯，我要搬家。从斯顿搬出去。”
    -
    车子开回市区、停在了斯顿楼下，已经是凌晨。暴雨过后的a城，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青草香，却也更冷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