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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闽地来的海蛮子

    夏季的海风吹刮的正是凉爽,一支长长的队伍宛如一条长龙,缓慢的向着莱州府城挪去。
    他们的目光呆滞而缺乏生气,很多人已经瘦得皮包骨头。尽管身上没有任何的束缚,成百上千的人却都如同绵羊一般顺从。
    官府忽的要招管他们了,说要给他们寻一条活路去。每人一天能得两个饼子……
    大明朝官府的信誉值早就跌破水准线了,官府说的话再如天花一样漂亮,百姓们也不会信。但不管怎的说,每日俩饼子却是实实在在的。
    这能保住一条命啊。
    如是,一个个或形单影只或拖家带口的流民、难民,就随着官府的引导,一步一步朝着似乎永远遥不可及的目的地挪去。
    不过两侧负责押送的官兵并没有因此变得懒散起来,他们在队伍周边前前后后来回走动着,时不时用枪杆子捅一捅走得慢的家伙,并且呵斥上两句:
    “走快点,都走快点,天就要黑了,今个儿走不到地头就得统统在野外宿营,连口汤水都喝不到。”
    迁运难民、流民事宜,郑家实下了大本钱。不止是撒了大把钱财在登莱官场,更直接托付以大权——就是让地方官府引导流民。还于沈廷扬处定下了数万石的陈粮,以供登莱两地官府收拢难民流民之需。
    陈粮也是粮食,对于现在的北地而言,陈粮一样很值钱。
    郑森把‘大权’下方给了那些个做官儿的,可不就是把耗子放进了粮仓了?但几只耗子吃不跨一座大粮仓。且时间也已经不够这些耗子们繁衍生息的了。
    这是陈华的决定。
    他就是要给登莱地区的官吏们送温暖,如此,这些人才会对郑氏集团在芝罘岛的一些不恰当的举措,视而不见么。
    三年的时间呢,可不能白白浪费了。
    而迁运权利‘下放’给了明末的官吏,后果会是怎么模样?郑森是第一次见到了一嚼一口沙石的面饼——他当时恨不得抽刀子砍人,被张乐书紧紧劝住;也第一次见到了一把野菜树皮加一勺陈粮的稠粥。
    想想士绅豪商的日子,再看看难民流民的吃食和模样,郑森就仿佛接受了一场灵魂的洗礼,心中的感慨好不良多。
    伴随呵斥而来的往往又是皮鞭或枪杆,然后整支队伍便在这样的驱赶下稍微快了一点点,但之后很快便慢慢减速,直到下一轮的呵斥与鞭打到来……
    直到天色都暗下来了,一座营垒方才出现在这支队伍的眼前。却是一座相当完善的营垒。面积不小,外头远圆木为栅栏,垒土为胸墙。不管是望楼箭塔,还是栅栏、鹿角,甚至是水井、水渠和专门的茅厕、粮秣储藏,都一个不少,可谓是五脏俱全。
    寨子内的守军并不多,只有二三十郑氏老兵,加上百十个义勇。
    后者是难民流民中的单身汉,年龄足够,身高达标,愿意‘参军入伍’的,就都可以来报名。虽然身为义勇的他们,暂时还没配兵器,但他们背后的人是谁啊?是富可敌国的郑芝龙。
    只要踏实本分,兵器会有的,甲衣也会有的,银子当然也会有的。
    王七穿着单衣立在望楼上,远远就看见了一队长龙而来,忙敲响了警钟。虽然他能百分之百肯定来者就是他们要等待的移民。可同样的他也知道,自己若是敢有半点的疏忽大意,长公子的刀肯定不饶自己!
    这一路走来,郑森身边的一干人可已经隐约体会的到了他的性格。
    天知道这位爷是自幼读书习文,怎的性格却有些小偏激执拗?
    别的不说,这位爷尤其不能容忍下属的不尊重。这以军规辖诸寨,就是他钦定的。王七若是犯了规,十八九是会被砍头的。这是之前血淋淋的例子!
    以军规辖诸寨和不得侵犯流民难民,违者杀无赦。
    他王七虽然是郑家的老兵,可又有个鸟用?连张乐书都因为在买粮的时候收了点小钱而被训的灰头土脸,贴身随侍的郑阿黄也因为外放后贪了粮食而被砍了头,他王七算屁啊。
    那郑阿黄还是出身晋江的呢,就是他们这座寨子的首任管事。
    而这就是郑森的性格。现在还算好的呢,他还有爹有娘,家庭和睦么,推崇的那些誉满天下的东林名流,仁人志士们,一个个还没给扒掉老底儿,没有光着屁股露出丑陋的真面目,满清也还没有如一座不可撼动的大山一样压在他的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郑森的性格还没有历史上的他那般偏狭,只能说有点小霸道。
    而要知道,吃回扣的张乐书碰到的若是历史上的国姓爷之后,那肯定不会这么轻飘飘的被放过。
    历史上的郑成功,那说的好听一些是果敢刚毅,说的不好听的就是气量偏狭,刑罚严峻。更有甚者,壮年时候的郑成功遇事容易冲动,在激愤之下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常为一时之好恶而不计后果,造成许多恶劣影响。
    现在的郑森还只是有些严峻罢了。
    对于上位者,这般的性格不能说一个好,可也不差不是?
    而也就是这日暮天黑的时候,就在平度州以北的莱山之中,有一座破败的消散在,孤零零的矗立在一座绿树殷殷的山头。寨子里稀稀落落的分散着几匹马和一些衣冠不整的山匪草寇,大约有三二百人。几个为首的头领挤挤挨挨的靠着一处篝火坐着,一边骂娘一边伸着手在火堆上架着的烤猪上取肉吃。
    为首的人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面色黝黑,皮肤粗糙,穿着件灰不溜丢的军袍,脸上斜切着一条巴掌长的刀疤,从左眼直拉到右脸颊。
    他叫张奎,是一个有故事的人,面孔上笼罩着一层看淡生死的人才有得冷酷神情。
    “怎地都不说了?”
    几个头领彼此看着讪笑,其中一个与刀疤脸最贴切的说道:“小弟们懂个甚,只是听了官府的宣讲,心中痒痒罢了。如何的行事,还要听大哥的吩咐。”
    他们的领头兵可是山东总兵刘泽清的家丁出身啊。要不是造化弄人,吃醉酒了与人斗殴,失手把人打死,人现在还跟着刘大总戎吃香的喝辣的,怎会跑来莱州落草。
    “那就跟我去投郑家。”刀疤脸毫不客气的说。
    “可是大哥,官府的话如同放屁,岂能真信啊?”这是他们最大的担忧。一人话音落下,其他几人纷纷附和着。
    “官府的话自不能信。但郑家的钱粮却值得信。”那些闽地来的海蛮子,可是花了真金白银的。刀疤脸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不爱财的人,却绝对不信这个世界上有拿银子撒着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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