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瑶愣住了。
她确实忘记了这回事。
王铮是世家子弟,但是他本人并不喜欢大张旗鼓地办生辰,而且长辈都还在呢,生辰宴也轮不到他。在异世,他会叫上几个朋友喝喝酒。王铮的朋友不算多,去也谈不上宁缺毋滥,他和谁都聊得来,狐朋狗友嘛也不少,但是真正相处好的,也就儿时的几位玩伴。
在夺嫡期间,他被要求远离太子,明哲保身,那些人也不得不主动或被动地疏远。
而在长乐公主这儿,他更喜欢单独找她玩。
王铮的要求并不过分,他会挑出一个时间段想跟她独处,只是这样的日子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起码,他娶妻之后,就再也没有找她过生辰了。
顾瑶一时间有了物是人非的心情,很不是滋味。
王铮见她不答,扯了扯唇角想牵出个笑来,神情却是压抑不住的黯然。很快,他用扇子掩了一瞬面目,调整出潇潇洒洒的笑容:“没关系的,你和驸马先回府吧,我下次找你玩。”
好一招以退为进。
宋时清眼底毫无波澜,不着痕迹地看了王铮一眼,温声:“既然是王公子请客,去了也无妨。”
顾瑶还真没瞧出什么花样,她本就心情有些沉重了,想起王铮在异世快快活活粘着她的模样,心底有点酸酸涩涩。
她就说,为什么仅仅是去了趟酒楼,就要被弹劾——原来是因为,她是在傅茹回门当天去的酒楼啊。
顾瑶心中狠狠难过和自责了……我好混蛋……
其实这还真不怪她,因为傅茹是骠骑大将军的嫡女,将军府手握兵权,若永安王无心同太子顾丹争夺皇位,则必须同将军府划清界限。
她很早就同将军府商议好,如非大事,绝不上门,所以,她也就忘了傅茹是什么时候回娘家的。
南下治黄河是她近期心中无法磨平的痛,身边两位罪魁祸首她一个都不想理。
她现在看到王铮,耳边响起:“是兄弟,就让我插你两刀!”
看到宋时清,耳边就响起太子的:“呵。呵。呵呵呵呵。”
顾瑶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被玩弄在鼓掌之间,简直毛骨悚然,心不在焉,压根没听宋时清说了什么,胡乱点头:“嗯嗯嗯。”
答应下来,她才发现自己干了什么,一扭头就正对上了宋时清笑意不减半分的玉容。
顾瑶:“……”
这个笑,和他被弹劾那天,傅茹的笑容一模一样。
她要是只猫现在就炸毛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到了春杏。
春杏连忙轻轻推了推顾瑶,以免她身形不稳。她的个头跟长乐公主差不多高,只是发髻没有公主那样翘,看起来也是很小一只。
春杏急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会身子晃呢?”
她以为顾瑶只是身子摇了摇,泪汪汪地把公主扳过来,从头到脚地检查一遍,随后,气呼呼道:“一定是驸马累着公主了!”
王铮闻言,笑着上前想要扶顾瑶。
顾瑶已经站稳了,哪里需要他来扶,揉揉春杏的脸颊安抚好她。
王铮略有几分奇怪地看了眼春杏,紧接着瞄了眼顾瑶。他比较见多识广,总觉得此刻他也是十分多余。
给了个甜枣,顾瑶又正色道:“你别胡说,驸马哪能累着我呢?”
宋时清尚且在回想刚才顾瑶后退时一转而逝的心虚,却听她那正经的语气,余光便瞧见她那圆润的指甲,脖颈住腾起热气:
“好啦……”
她是会累的吧?
每次事后都要他给她揉揉手,肯定是累的。
顾瑶知道宋时清要不好意思了,她拉拉他的手指,又偏头对王铮扬起明艳笑容,软下声音,甜甜道:“王公子可要请我们哦!”
王铮被那笑容一晃,再度选择性忽视宋时清。
古怪的气氛被顾瑶转瞬化解,而她本人压根不知道她都做了些什么,很开心地带着一只宋时清一只春杏去蹭王铮的饭。
京城西北靠近长城,而东南两面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东十二街便是所谓的花街,那档子的行业并不在城里,而是修筑在京城以外,靠近护城河的地方。
所以,等深夜关了城门,来客便会歇息在东十二街中。
花街实际上只是繁华的商业街,只不过比城里的坊市多了些三教九流。
望月楼便是东十二街中颇受欢迎的酒楼,位于十二街中的上六街,专门服务达官贵人们。
推开楼门,入目的是一间装饰清雅的小间。里面的小二模样清秀,对贵人们微笑:“请出示会员卡。”
顾瑶是皇宫里的小公主,订婚前没出过皇宫。有了公主府后,京城内已经被她摸透了,还真不知道城外是什么光景。
她们姓顾的都充满求知欲,这一点上她和太子顾丹极其相似,也是不懂就问:“什么是会员卡呀?”
小二微笑:“拥有上六街的会员卡,可以自由出入东十二街,获得街内相应折扣优惠以及点楼内节目等诸多特权。”
顾瑶:“好厉害!”
好聪明的点子呀!
王铮从荷包里取出一个混金薄卡,小二查看过后,打开了通往楼内的门:“欢迎各位。”
一边往里走,顾瑶一边拿了王铮的会员卡研究。
是用黄金融化浇筑成片,一面刻上繁琐的花纹,一面则雕有王氏族徽,工艺极好,尽管比不上宫里,却也十分新奇有趣了。
忽然,她听见开门声从身后传来,一位五大三粗的男子走来。他衣着窄袖短衣,不似显贵,反而像是普通百姓,相貌普通,满脸胡茬。
她睁大了眼睛,满目好奇,屏住呼吸,停下脚步。
他越过自己,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
顾瑶:!!
哇——!
好潇洒哦!!
她抓住了王铮的手臂,是真的抓,五指攥着衣袖的那种。
顾瑶连声问道:“这是什么人?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呀!”
王铮也是第一次见,虽然有点儿不甘心在宋时清面前露怯,但也不会瞎说:“我之前从未在楼里见过这号人物。”
顾瑶有些失望,松开手,知道自己失态了,蔫蔫地去偷看宋时清。
宋时清含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摸了摸她的发顶,警告般瞥了眼王铮。
王铮挑着眉回看了一眼,旋即移开目光,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手心,漫不经心地瞧顾瑶蔫头蔫脑的小模样。
宋时清柔声:“我们先进雅间吧。”
顾瑶又想起傅茹的笑容了,后脊有些发凉。
她看他不生气,努力笑起来点头:“好啊好啊。”
心里嘀嘀咕咕:“怎么今天老是想起傅茹?是我太久没见她了吗?可我在永安王府也不会常想起宋时清呀?”
又想:“总觉得经此事后,我也很难不想起宋时清了。”
望月楼里面别有洞天,雅间围作井状,正中搭台,倒像是戏楼。
顾瑶坐在三楼,撩开珠链往外望,金玉相击泠泠作响,抬眼间,就见二楼处人影交错,瞧着热闹,只是隔着封音的无色琉璃,动静不大。
她闻到了淡淡茶香,回头,宋时清以茶洗盏,对她浅浅一笑。
顾瑶命人关上琉璃窗,跑到宋时清跟前:“这里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呢。”
宋时清笑道:“朝中不少年轻官员喜欢来望月楼,确实是有独到之处的。”
顾瑶:“听你这话——来过呀?”
宋时清将茶水倒入木匣:“立足朝廷,自然少不了与人来往。”
圆桌旁放着三张木椅,王铮托腮瞧着这两人,无聊地困意上头,眼皮打架,懒洋洋道:“我们宋驸马爷为人处世可漂亮了,也就你把人家当小白莲呢。”
顾瑶瞪眼:“我没有!”
宋时清哪里小白莲了!
永安王要哭了好吗!
“多谢王公子赏识。”宋时清轻笑,将木匣交于仆从,“我也并不善交际。”
他温柔地注视着顾瑶,见她一脸“你看我干嘛”,笑着摇摇头,眼含宠溺之色:“我总是不知公主的想法,没有王公子那般懂女人心。”
王铮眼尾一挑,挤出了个皮笑肉不笑的卧蚕。
顾瑶没注意到,笑出声:“对啊!他可懂女人心了!娇妻美妾有那——么多呢!”
她用手比划,示意王铮后院里的女人都不够这一院塞的。
随后,顾瑶俶地拧眉,气呼呼地用手指宋时清:“你这话,不会是想纳妾吧?”
宋时清无端被指责了一通,眉眼皆笑,摇摇头,想开口,却还是唇角弯弯,便沉默,以防笑声真惹恼了顾瑶。
顾瑶谅他也不敢。
王铮无奈地放下用来装潇洒的扇子,身子懒懒散散地往椅子上靠:“公主,您就别老念叨我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嫉妒我有一后院的女人,你没有呢。”
春杏生气道:“公主才不需要一后院的女人呢!”
王铮用手肘推了推椅子靠背,撑起身子,饶有兴趣道:“干嘛?”
春杏的脸突然涨红,嗫嚅着唇,呐呐不语。她急得说不出话,眼眶通红,就快哭出来了。
顾瑶连忙哄哄她,转头对王铮说:“好啦好啦,我家小杏子性子软。”
王铮也笑:“是我不对。你让她也上桌吃吧,毕竟从小在你身边侍候。”
春杏闷声:“奴婢不敢和公主同桌。”
顾瑶便给她拿了块糕点,她小口小口吃了,这才哄好。
“公主,”宋时清开启话题,以免气氛尴尬,“你方才不是问那位从道中经过的人是谁么?”
顾瑶:“你知道了?”
“略有猜测。”
宋时清含笑。
“距武林大会召开还有一年光景。京城中因此起了侠士风。”宋时清道,“东十二街也接待江湖中人。”
顾瑶追问:“所以那是江湖中人么?”
宋时清:“非也。江湖中人在京城地位并不高,不少达官贵人对其颇有偏见,是不可能同我们在一道的。那位应当是太子府的一位幕僚,诗才极好,颇有童心,不拜官,反倒喜欢作江湖打扮。”
顾瑶想了想,疑惑道:“世人当官图的就是封侯拜相。这江湖中人,图的是什么呢?”
王铮对这个问题也很感兴趣,猜测道:“为了快意恩仇?”
宋时清却道:“为财为名。”
顾瑶印象中的江湖中人都是些灰头土脸的侠客:“此话怎讲?”
宋时清一笑:“你们可知天下榜?”
长乐十一·你可知天下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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