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中乾点头,又朝小二悄悄吩咐几句。二人低语着,逐渐走出了通道,只见那后宅竟然别有洞天,是一处极宽阔的院子,院子两旁都是厢房,木门紧闭,却能隐约听见房中轻笑人声,和透过门纱显出的影绰人身。巨大的黑色帐幔,连接起两旁厢房的屋檐,将所有光线遮了严严实实,只能凭手中的蜡烛视物。
“那间房的客人是谁,进去多久了?”袁中乾站在院中,盯着某一处厢房,蹙眉问。
“工部秦侍郎,带着个陌生孩子进去试衣裳,快两个时辰了。”小二小心翼翼答。
“催一催吧,”袁中乾哼一声,“这姓秦的仗着自己得太后宠信,来了多少次了,光试不买。”他吩咐完,负了手,在黑暗中熟门熟路独自摸进了最里头一间空的厢房。
厢房里放了成堆的锦缎。这里是袁中乾的绣品库,也是他数年的心血。锦缎和墙之间有一小段空隙,摆了张木案。他坐在案前,点起灯,见眼前高如小山的布匹堆,在光影绰绰中显得窒闷。案上摆了张设计了一半的新衣花样。他之所以将设计衣裳的木案摆在这间房中,不为别的,只为身后这堵墙。
墙上被他凿了一个极小的洞。透过这个洞,能看见一墙之隔的厢房内,不同的达官贵人们在试衣。
当然,他们还会做点别的。
袁中乾趴着,将眼睛对准了那个小洞,静静地看着。
他已经如此看了数月。
第10章 挖眼金佛
(十)有鬼
朱府。宋昏在裴训月出门前,刚刚好拎着礼盒缓步而来。
那木盒一看就贵重。“你去了袁记?”
“是,得了两捆溶线。”
裴训月微微眯眼,从宋昏手里接过盒子,只见上层是装了线的锦囊,下层......
“什么东西。”她瞥一眼,淡淡道。红姑凑过来,好奇地一样样翻看。“这小银鞭给我当武器倒是顺手。”她愉悦。“那你拿着吧。”宋昏揶揄,“本来也是给你的。”
三人虽然调侃,却对溶线的用途心照不宣。朱府实在寥无人烟,周围静得连鸟叫声也无。只有家仆用笤帚除雪,嚓嚓之声不绝。 裴训月整了整腰间微松的衣带,抬头看了宋昏一眼。只一眼便转头,盯着不远处的石凳出神。
那一眼中没什么特别神色。宋昏却觉得心里一滞。是他锋芒太露?可他自觉已然收敛。
是她不信他。
宋昏垂了眸,将木盒从红姑手里夺过来,用一根中指勾着,吊儿郎当地往回走。“这溶线大人收好,木盒我捎走了,赶明儿请把一金报销给俺便是。”他嚷嚷,“再不回林子里,我那炉子都要荒废啦,只怕这几天烧尸生意不少呢。”
说着,隔着重重庭院,八角门前,他朝她鞠了个躬:“草民先行告退。”
裴训月不语,点点头便任他行远。
“红姑,这线你贴身收好,它沾不得水。”她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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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训月又转了个身,这回便和红姑面对着面。她望人时从来凝神:“红姑,你之前说叫我警惕宋昏,怎么如今自己倒信他如心腹?”
“试问京城之大,除了爱穿华服的贵族和专做绣活的裁缝外, 有几人听说过袁记的秘方?他一个平民焚尸工,竟然能从尸体落水联想到溶线。”裴训月皱眉,“实在太奇怪。”
“此人武功颇高,看似邋遢实则心细如发,警惕他是没错,”红姑思忖,“可我觉得他买溶线,绝非有什么坏心,不过是希望你速速破案罢了。”
“我破案,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没准儿,是为了赏金?”红姑道,“你不是说,聘他为临时仵作,如果有功,必定有赏吗?”
“验尸的活,他已干完了,这几日却还流连朱府。”裴训月摇头,顺着宋昏方才离开的路,一步一个脚印拓上去,“我倒宁愿相信他是爱财。”
红姑不语,抿唇。片刻,方冷笑道:“你不会,还在把宋昏和他联想到一块儿吧。”
“阿月,侯爷的一百长鞭,你都忘了。”
裴训月闻言,怔怔停了脚步。她蜷手望天,一言不发,却觉得后背倏忽像有虫蚁啃啮。
那不过是鞭伤的遗痛。
四年前的冬末,太祖薨,太子李继昀即将登基,却没有立刻举行仪式。而就在一月之后,正月十五,东宫一场突兀的大火,烧得李继昀尸骨成灰。有人说是元宵节放灯,有人说是太子自焚。太后却不仔细调查,只草草宣诏,说是翰林院送去宫内的书纸易燃,以意外论,罔顾京城各坊百姓哀哭不绝,祭烟漫天。
不论何因,都是国丧。翰林院最有名的才子朱学士甚至因此谢罪自尽。
裴训月从侯府重重守卫里一拳一脚闯出去,说要去皇宫天坛,长跪上书,求一个真相。
镇北侯裴振安一百长鞭,把她打得奄奄一息,才阻在府里。
“死了就是死了,从此,天下都当没有李继昀这个人!”那是阿爹头一次对她发下滔天大火。
一百长鞭当然舍不得打实,府中各人都来劝,弟弟裴松还替她挡了几鞭子,裴训月那浑身的伤依旧见了骨。红姑和娘轮流帮她换药换纱布,治了两三个月才好全。
从此,李继昀三个字成了侯府上下无人敢提的禁词。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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