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勒府中,八阿哥正出神,手中不停摩挲着一块婴孩金锁。
李福蹑手蹑脚走进来,俯身到主子身边耳语汇报了几句。
八阿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后问道:“现在呢?十三弟知道了吗?”
李福摇摇头:“被咱们的人拦住了。主子,咱们要出手吗?”
八阿哥自康熙回来归还朝政之后,仿佛终于反应过来了若兰已经离开了他。连日来,除了上值,就是坐在书房回忆和若兰的点点滴滴。
那种永失所爱的感觉如同一把并不锋利的刀,一下下地在他的心口碾磨,让他钝痛不已。
他眼中的光亮少了一些,青青点点的胡茬也冒了出来:“不要让十三弟知道,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越有可能败露。”
作出这个决定的同时,八阿哥也清楚地知道,当初十三阿哥不经意间说出的,又被他记在心上的那个猜测已然成为现实。
康熙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的。
最初收养若曦是对她有所图,现在对她好也是有所图,只不过现在的“所图”已经较当初大不一样了。
对待若曦,康熙很难以一个完全的女儿的角度去看待她。一来,若曦进宫的时候并不是稚子,而是一个已经初露风华的少女了;二来若曦身上总有一种很矛盾的气质,既勇敢又怯懦,既聪明又笨拙,既尖锐又柔软的矛盾,以至于每一个跟她相处的人都很好奇,想更加深入地了解她更深的那一面,也因此更加折服于她的人格魅力。
只是她自己对此却毫无所觉。
而这也是她的另一个矛盾而又吸引人之处。
……
“贝勒爷,您怎么来了?”巧慧正在为殿中的花浇水,看见八阿哥过来放下手中的浇水壶,抬头一看天色不禁讶异:“这会天色尚早,主子近日身子不爽利,这会还睡着呢。”
刚说完,殿内传出了若曦的声音:“巧慧,是谁来了?”
巧慧匆匆进去:“主子,贝勒爷来了。”
八阿哥闻言也顺势走进。
“你怎么……”若曦想到了什么,又收了声。
她本以为他对姐姐的死并不动容,可现在看着他消瘦了一圈,眼中晶亮的光也黯淡了不少,浑身散发出一些颓气,她才知道,有的人面不改色并不代表真的就心如冷铁。
“我没事。”八阿哥一如既往地温柔儒雅:“巧慧你先出去,我有事要跟你家主子说。”
巧慧看了一眼若曦,得到了首肯才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两个人,八阿哥开门见山:“你想要私逃出宫?”
若曦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告诉我为什么?”八阿哥虽然温柔,但眼神却锐利似乎要将她看穿一般:“若曦,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要离开?”
她别过头躲避他探究的目光:“不向长安路上行,却叫山寺厌逢迎。宁作我,岂其卿。”
“果真如此吗?”
“不然你认为还有什么?”她避而不答。
八阿哥心中有猜测,不过他并未说出口,转而道:“既然你想出去,那我帮你!”说完,不待若曦反应,又或是怕他拒绝,转身就离开了。
他这一生终究辜负了若兰,害得她郁郁而终。既然如此,那他就要尽力保住她珍重的妹妹。
毕竟,皇城终究不适合她。
可到底应该如何实行计划,他还要好好想想。若曦当初被收养进宫的目的就不单纯,如今皇阿玛又……
帝王之心他不敢多揣度,现在看来可行的方法或许就是死遁!
当日夜里,康熙又来了撷芳殿,这一次若曦没有再装睡,而是在男人坐到床沿,伸手照例又要摸她脸颊的时候睁开了眼。
他似乎毫不意外少女是醒着的,自然地收回自己的手:“醒了,你向来是不善伪饰的。朕每次来你都是睡着的模样,可白天见你时情状又不似毫无所觉的模样。你是早就知道福新有问题?”
福新便是那个他最初安插在她身边的人。
“怎么?”若曦毫不闪躲地看着他:“皇阿玛手下人才济济,自可以再安插人手过来。就算儿臣能发现这一次,也不一定能发现下一次。”
只是最初的目的早已不复,如今留福新在不过是想知道她每日又做了什么,也方便贴身保护她的安全罢了。
他倾身上前,大掌盖在她的后颈将她拉近,另一只手拉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膛问道:“所以这就是你无声的反抗吗?你宁愿日日执着于那些朕对你毫不了解时的过往,也不愿现在正眼看看朕的心吗?”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朕从未对谁有过这样的感觉。可小五你知道吗?朕也曾经犹豫过要不要对你这么自私。朕也曾经想过,既然你要的只是一份天伦之乐,那朕就给你一场天伦也未尝不可。但在黄淮,在朗佑宁的宴上,当朕在桌下看见你时……”
“那种胸膛猛烈跳动的感觉让朕无法再自欺欺人,朕……这辈子都不能放你走。况且你和皇阿玛拉过勾的,咱们父女永远不分开的,不是吗?”
若曦倔强转头,不看他勾起的小指。
“那不一样!”
男人的手重又覆上她的:“有什么不一样?朕既能给你父女天伦,也能给你男女情爱。那些你胆怯又渴求的东西,朕都能一一送到你的面前。你人生路上的所有酸甜苦辣朕比你先尝,所有的荆棘朕帮你除去,而那些快意畅然的时刻也有朕与你共享……”
若曦小手之下是男人跳动越来越猛烈的心脏,他体肤所散发的热意像是沿着她的手臂一路向上,让她的眼眶跟着发热,继而心也变得既酸且怒。
她不待他说完,便又出言顶撞道:“所以只要我同意就能即刻进您的后宫,那些流言蜚语您会去处理,而我只需要和后宫无数翘首以盼得见天颜的女人一样,等您闲暇时候来找我与我分享苦乐心酸,无事便做一个安静且听话的金丝雀就好!”
康熙喉咙一哽:“你明知道你和她们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呢?她们有谁不认为自己在皇阿玛您的心里是特别的呢?”
他无言,扶着少女再次躺下,俯身贴在她的额头上:“小五,你今日不太冷静,今日我们不能再谈了。朕说过不会伤害你的,你先歇着,朕明日再来找你。”
说罢狼狈地离开。
回养心殿的御辇上,康熙不停地大力揉捏自己的眉心。他心中开始生出了一丝悔意:若是从前不以那般游戏人间的,高高在上的态度去对待那些女人,今日在她的讥讽下或许朕也能理直气壮地反驳呢?又或许,朕不该一时冲动捅破与她之间的这层窗户纸呢?她看似坚强,实则脆弱,这几日一定是忧思难解,寝食难安的……
心一抽一抽地疼,他却似乎对这种疼痛上了瘾。
“万岁爷,奴才从没见您这般瞻前顾后,犹豫不决过。”李德全也忧心地道:“难怪世间的男女总说情爱是一味穿肠毒药,找到了心中的那人既是找到了解药,也是得到了一味旁人难解的毒药。”
康熙苦中作乐地自我排解道:“谁能想到朕能在此生碰见这么一个小祖宗呢?”真是骂也不得,打也不舍。
她心中芥蒂后宫的人是吗?那朕……
康熙心中的思绪重新流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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