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能救宁家,他已抱了必死之心,自渡尚难,何以渡人?
可是他没有别的选择。
宁镜躺在锦被中,不知过了多久,身体实在疲惫得厉害,不知何时便睡着了。
梦中他回到了十二岁,那天师傅高兴地踏进院子,两只手里都拎着两大块肥瘦相间的猪肉,一众娃娃见了肉,纷纷把手里的家伙都扔了,围了过来叽叽喳喳一片。
“师傅师傅,这是给我们吃的吗?!”
“哇!好多肉啊,师傅!”
“师傅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么多肉!”
师傅本来喜滋滋的脸一下子便板了起来:“混帐东西,是没吃过肉吗?都给我去练功去!”
他们进了永安城也一年了,永安繁华,贵人们给的赏钱也比外头人多,但这繁华之地贵人们眼光高,竞争也激烈,他们虽说不需要再饥一顿饱一顿,但也不是顿顿都能吃到肉的,一下子见到这么多肉,瞬间都馋得直流口水,哪里听得进去其它。
“今日是能吃肉,但……”师傅话还没说完,众人一下子都兴奋地欢呼起来,师傅连忙板起脸大声道:“没大没小,没大没小!”
宁镜看着这一众笑闹,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笑了起来。
等众人欢呼够了,师傅才接着说:“昨日那出贵妃醉酒唱得好,得了贵人青眼,下个月咱们要去芙蓉园里头唱出一出,这肉是你们挣的,师傅也还给你们吃,下个月十五,你们可得好好唱,知道吗?”
“芙蓉园?!是那个皇上的芙蓉园吧?”大师兄惊得眼睛都瞪圆了:“是真的吗?”
众人一听皇上,有惊有惧有喜,一时都眼巴巴地望着师傅讨论起来。
师娘这时从里屋走出来,笑咪咪地接走了师傅手里的肉,师傅这时眼神也凌厉起来:“来的都是宫里的贵人,说是听腻了永安的唱腔,想换个新鲜花样,这一次,可不是唱好了几两银子,唱差了饿几顿的事儿了,一个个的,都给我好好练着!”
芙蓉园?
宁镜腾地想了起来,就是芙蓉园!
不能去!师傅不能去!
他想阻止,但却如同被人束缚住了手脚,一动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转眼一月之期已到,众人都扮好了相规规矩矩地坐在芙蓉园里,前头正咿咿呀呀地唱着,下一曲就轮到他们了。
没有一人笑闹,前头坐着的,都是他们只在话本里听说过的娘娘公主,甚至听说还有今日得空前来的皇子们,在这些人面前,他们别说抬头看一眼,如今还未上前,便已经紧张地不能呼吸,腿肚子都是软的。
师傅见他们一个个眼皮都不敢掀一下,喝道:“都像什么样子!不管前头坐着的是谁,上了台,一个个就给我把精神打起来!”
宁镜自小便是男旦,今日他扮的便是贵妃,师傅走到他面前,伸手将他拉了起来:“小镜子,你向来最沉得住,练功也是最好的,记住,一会上台了,甭管别人,你就唱好你自个儿的戏!”
日暮西沉,晚霞如火,将一切都染上一层艳色。前头的声调缓缓落下,一曲终了。
宁镜眼睁睁地看小宁镜冲师傅一笑,眼波流转间,便一扫刚才的瑟缩之气,浓重的油彩也掩不住那双丹凤眼里的光芒,硬生生将那华丽的戏服都比下去几分:“那我去了,师傅。”
不行!
不要去!
不要去啊!
宁镜想要拉住他,但手脚挣动不得,拼命张大了嘴,却是一丝声音都无法发出,任他目眦欲裂,却也只能看着小镜子扶正衣冠,掀开帘幕,朝着他的命运走去。
每一步,似乎带着锋利的刀刃,踏在了他的身上,带着剜肉削骨的疼痛,一步一血印,一步一业火,将他吞噬殆尽。
“公子?公子?”
宁镜猛地睁开眼,映入眼中的是熟悉的青纱帐,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公子是梦魇住了吗?”
宁镜下意识地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方舟掌着一盏灯站在榻边,正俯身看着他,暖黄的烛火带来一丝难得的温暖,将他沉沦在梦中的魂魄拉了回来。宁镜盯着他的脸好久,这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胸腔中的憋闷慢慢散开。
方舟担忧地看着他:“公子可有哪里不舒服,我让王景去找许大夫。”
宁镜这时缓过神来,摇了摇头,问道:“无事,刚才可能是梦魇住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方舟答道:“酉时三刻了。”
宁镜支撑着从榻上坐了起来,外头天色已经昏暗下来,竟已是黄昏将尽,这一觉,竟睡了这么久。
方舟见他面色苍白,额上满是冷汗,连忙将灯盏放到一边,递了一张干净的帕子过来。
宁镜擦了脸,披衣起身,面上仍是掩不住地疲态,说道:“我没有胃口,你和王景自去吃吧。”
方舟将帕子放回架上,却没出去,说道:“公子,刚才秦娘子传了话来,三日后,会有公子想见之人相见。”
宁镜刚端起茶盏的手瞬间便怔住了,他猛地回头:“今日是三月几?”
方舟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笑着说道:“三月初八,公子。”
宁镜的惊喜之情无法掩藏,前世十七岁入东宫,三年里为保身份,他没见过师妹一面,只能偶尔从宣离那里拿到书信聊以安慰,想来这些书信,必定也是假的。这么算来,他竟已经有八年未见他那师傅了。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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