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时,身后出现一个声音:“盛州牧,班千户,这是我的腰牌,城外确实是骆指挥亲至。”
班仲文大惊失色地转头,只见是之前从城中招募的乡勇。
现在,他不知道何时从城下值夜歇息的地方走了上来,不卑不亢地拿出一个腰牌。
“……你是锦衣校尉?”班仲文拿到手上看了看之后,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此时此刻他及时出现,想来就是之前一直在澧州城中盯着华阳郡王及澧州文武之人。
这腰牌只是铜制,正面写着“凡遇直宿者悬带此牌,出湖广诸门不用”十八子楷书阳文,这显示了这枚腰牌是专为锦衣卫湖广行走麾下定制的。
背面则光素无纹。
“卑职锦衣卫湖广行走麾下周隆,见过盛州牧,班千总。”
“……周校尉,你怎知城外便是骆指挥本人?”
锦衣卫那么多人,他一个小小校尉在深夜之中只听声音,怎么辨别的?
周隆镇定地回答:“卑职三日前收到过行走大人密令,行走大人令卑职守在澧州城不可妄动,骆指挥已从四川亲至湖广。况且,骆指挥出自潜邸,受命执掌锦衣卫后,自然分批检阅过麾下。卑职离京前,有幸听过指挥声音。”
班仲文再次看了看那腰牌,琢磨了片刻就咬了咬牙吩咐旁人:“用吊篮放我下城墙,若不得我令,不得擅开城门!盛州牧,你在城墙上等着便好!”
说罢又看向周隆:“劳驾周校尉与我一同下去!”
“卑职明白。”
骆安骑在马上看着班仲文过了一会才乘吊篮下来,里面是两个人。
盛文益很紧张,那锦衣卫指挥使是让他们俩人一起出城接旨听令的,但班仲文却让他留在城内。
只见班仲文下城之后没有走远,反而站在城门口抽出了刀架在那锦衣校尉高隆脖子边高喊道:“骆指挥恕罪,叛军敌情未明。卑职遣了哨探,澧州城外三十里内虽未见叛军,然而卑职还是要谨慎为上。此人自称锦衣卫湖广行走麾下校尉,若骆指挥果是本人,还请单独上前叙话!”
周隆也不抵抗,很配合地喊道:“指挥大人,卑职武字贰仟三百一十九号周隆。班千总数日来修整城墙招募乡勇,奉命固守待援,澧州千户所没有附逆。”
骆安看了看两人,先转身问了问身旁一人。
班仲文睁大眼睛,只见那人从怀里又拿出了一卷书册模样的东西,在火把的光亮里看了看之后对骆安点了点头。
然后骆安才翻身下马,毫不犹豫地过来了。
走到近前之后才先笑着开口:“班千总行事谨慎,是王师之幸。钦此令牌及本指挥腰牌在此,班千总虎符何在?”
班仲文的刀仍未放下,但看清了骆安拿出来的两样东西。
骆安的“身份证”就是用象牙做的了,四周阴刻双兽,共衔一孔。这圆形的象牙腰牌正面只有八个字:锦衣卫指挥使骆安。而背面,云纹中央则刻着“嘉靖元年二月吉日”几个字。
至于那枚御赐令牌,骆安就不必转给他看了,五爪蟠龙暗纹只包裹着四字:如朕亲临。
班仲文赶紧收刀单膝跪下大声道:“末将班仲文叩问圣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躬安。”骆安也验了一下他的虎符,而后说道,“班千总起来吧。既已验明正身,且开城门让本指挥先入城吧。”
班仲文既敢孤身乘吊篮而下,又有周隆作证,骆安也不必摆谱先要盛文益出城。
城墙上的盛文益看到班仲文跪拜,已经急急忙忙地下城墙往城门处赶去了。
是正牌的锦衣卫指挥使!
那如何能怠慢?
来得真快啊!陛下早就有布置!
班仲文开口之后,城门立刻被打开。
进了城门之后,骆安回答着他们:“本指挥麾下其余旗校走的是水路,直接到常德府龙阳县。班千总,可有常德卫消息传来?”
这个小插曲只证明了如今形势的严峻。
兵贵神速,陛下旨意还没有到湖广,而顾仕隆赶到这边同样需要时间。
在湖广,现在有孙交、顾仕隆、谷大用、骆安等数个重要任务,但要让从武昌府南面、岳州府东西、辰州府、常德府这一圈防线上的文武官员都形成合力,军令来往通畅,也并非易事。
骆安进了城之后也不耽搁,直接在盛文益和班仲文的陪同下来到华阳郡王府。
哪怕已经是深夜,朱宾泟也必须开门迎客:这是什么时候?
见到骆安亲至,朱宾泟更加认可了自己的判断:朱见浚只怕是疯了心。
他紧张地捧出刚刚拟好的文章:“本王正欲遣人布文至常德长沙,驳斥逆王朱见浚等大逆不道。粮草军资,本王也命人在准备捐至州衙了。骆指挥亲至,叛贼望风而降!”
骆安一脸微笑:“王爷深明大义,我必呈报陛下。”
这就是骆安先放下辽王薨逝内情一事也要先到南线的意义。
因为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代表的就是皇帝的运筹帷幄,影响着王师和叛军的士气。
这一次,他是势必要冒一些险,行走于前线的。
确认了朱宾泟的态度,骆安却仍然需要他做出更多:“王爷虽是郡王,但大明只华阳郡王离大宗而另封一地,不可等同其余郡王而视之。陛下万寿,王爷也应入京为贺,便由本指挥派得力旗校护送王爷先启程入京吧?”
朱宾泟脸色微变,他担心的不是王府家财产业,也不是别的——此刻什么形势,哪还能计较得来这些?
他担心的是自己那个不安分的孙子。
咬了咬牙之后他就说道:“竟能得此殊恩!臣叩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骆指挥,不知本王能不能携世孙一同入京为贺?澧州为前线,王府宅邸及资财,王师正可取用。本王无能,莫如入京避祸。”
骆安有点意外,闻言表现得动容不已:“王爷深明大义,陛下必龙颜大悦!”
朱宾泟这表态表得狠啊!
避祸的话,确实出自本心的模样。
骆安一想也就明白了,毕竟他本人已经到了他府上,谁知道朱宾泟现在心里怀疑的是什么?
只要屁股坐得正,将来至少留得一命。大战之后,皇帝总要安抚宗室吧?
若是现在不把态度表得坚决了,他哪里知道骆安有没有带什么密旨来可以一刀砍了他?
班仲文和盛文益面面相觑。
骆安一来,华阳郡王就献上了阖府家财。
但骆安却根本不歇,留了十人在澧州城之后就对班仲文说道:“班千总,澧州城不需顾虑。你速点三百精兵,随本指挥一同南下,直奔常德府!”
在那里,有个荣王,有足足一个常德卫!
第245章 大战之前,各有所谋
荣王朱祐枢是初代藩王,作为朱见深的第十三子,他从弘治四年被封荣王,一直到正德三年才就藩。
如今,荣王共有六子,而他本人,刚刚虚岁四十。
而朝堂上对于荣王的印象是:状貌类高帝,居国稍骄纵。
他长得像朱元璋,在就藩后也比较骄纵。
行军路上,骆安一直回想着这些情报,随后对班仲文说道:“荣王大有可能已附逆。若不然,常德府内锦衣校尉当有消息传出。”
班仲文只率了三百人随骆安南下,闻言不由得问道:“何以见得?”
如果没有常德卫的支持,没有护卫军的荣王哪里敢附逆?
而常德卫的兵力,十余倍于这边。
“昔年荣王之国一波四折,在京亲王年俸三千石,就藩亲王年俸一万石。荣王乃宪庙第十三子,无缘大位,自然愿意早早就藩,可前后拖延数年。就藩路上,荣王绑缚官吏、需索财物、夹带私盐、沮滞客商,聚敛财物之意明显。陛下继位后,又多次请以沅江港、天心、团坪等地河泊税入王府。”
骆安说完看向了班仲文:“到了渐水界,安营固守,先让常德卫投鼠忌器。只需五六日,九溪卫便至。”
“骄纵”的荣王既然把利益看得那么重,像华阳郡王一样深明大义的可能性太小。
而常德府是个小府,治下只有四县。在重利的荣王与常德卫的影响下,常德府很容易被控制住。
他不是已经得到任命的统兵官,但他有钦赐令牌。班仲文只是个正千户,况且,这可是锦衣卫指挥使啊!陛下最信任的人之一!
班仲文很兴奋地选择奉令行事。
自澧州往常德府、岳州府分界处的渐水,只有不到八十里的路程。
骆安和班仲文率军抵达大浮山之南、渐水北岸时,已经是八月初三。
现在,这三百余人的粮饷军资都经身后的临澧转运。
此处已经是岳州府慈利县境内,但位置上更靠近澧州和武陵县。
渐水往东南走,顺水而下就能抵达常德府治所在的武陵县城。
“骆指挥,先遣哨探过河去探探?”
“不必!”骆安来到这里,就是要凭身份压人的,“如今陛下旨意未至,各路大军由何人统帅、何人督军未定,但本指挥有钦赐令牌。见令听宣者,方称得上忠!周隆,你持本指挥手谕去武陵县,宣常德卫指挥到此听旨、呈报军情!”
不来,就准备战。
不来,也让常德卫知道,锦衣卫指挥使已亲自到了常德府北。
但对周隆来说,这是一个风险极大的活。
周隆却只是抱拳单膝下跪:“卑职领命!”
他是头脑灵活的人,这一路过去,难道看不出常德府和常德卫是反了还是没反?
洞庭湖西线,骆安在行动。
岳州府治巴陵县外,顾仕隆终于率着武昌府诸卫所及经洪湖南下的沔阳卫陆续抵达巴陵县。
巴陵县百姓已经很久没见到上万大军汇聚了。
大军从巴陵县东一直绵延到龙窖山西侧的土门镇,人吃马嚼,岳州知府及巴陵知县一边安排着粮草转运,一边还要安抚面临着旱情、兵祸的百姓。
顾仕隆到此第一句话就是吩咐耿永峰:“你去澧州,统帅九溪卫、常德卫和澧州千户所。我予你一千亲兵,径直渡湖从龙阳登岸。八月十五中秋之前,我要你在西线拔下沅江、益阳二县。”
经洞庭湖再往北往东,终究是更顺利的。
西边把常德府的元江县和长沙府的益阳县拿下,东边攻下湘阴,接下来便是直扑长沙。
至于东南方向……王守仁一贯知兵,有平定昔年宁王叛乱的威望,顾仕隆并不担心江西的益王能翻起多大的浪花。
江西经过宁王之乱后,地方卫所也都打乱整顿或者封赏过一遍,也不像湖广这边已经在地方形成了太牢固的利益。
所以如果比较顺利,最晚到八月底时,江西兵应该也能出现在湖广,自袁州府攻下醴陵、湘潭、浏阳,控制住湘水和浏阳水上游。
如此一来,对长沙府的合围之势便成。
靖明 第2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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