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沈安绷着脸不说话,眼睛一转,就刮肚搜肠的去想上一回沈安和沈宁吃他家油渣是什么了,把他娘熬猪油的节点一次一次往前推,而后眼睛一亮,气势一壮:“年初的时候,年初的时候我娘熬猪油,那回我娘可用小碗给你们拿了热乎的,你们一人得了三块,你敢不承认?”
沈安神色有些冷,嘴抿得死紧。
那一回是才传回大哥死讯不久,他和妹妹每日里都在哭,三叔三婶心里存了愧,那一阵待他们兄妹比从前格外好些。
但那三块油渣,兄妹俩谁也没动,谁也吃不下去,三婶原样端来,原样端回去的。
沈安却不愿说。
他不说话,沈金就自觉占了理:“你也没话了吧?你看,就这一回,你们就吃了我家六块,你给我们一人两块,刚好六块,咱就扯平,是不是?”
沈宁腮颊一鼓再鼓,终于忍不了,回怼他:“谁跟你扯平,谁欠你的了,没分家之前那本来也是我们家,也没吃你的,我大哥也种地的。”
沈金噎住。
大堂哥不止种地,还打猎。
而且他年纪虽小,却也听了村里不少风言风语,说大堂哥是被他爹推出去,替了他爹服的兵役,才死在战场上的。
沈金指尖抖了抖,一下了卡了壳。
小孩子不懂太多事情,但心里隐隐知道理亏的事情,他知道下意识闪避。
“那不说分家前,分家后,分家后就前一阵子,你们不也经常到我家里要吃的吗?就还我几块油渣,怎么了。”
沈银和沈铁也跟着馋几天了,本来小孩子忘性大,吃不到的东西,转眼被分散了注意力就不记得了,偏偏沈金这个大的一直惦记,他们一忘了,沈金跟娘一闹腾,小兄弟俩想起来了。
这样反反复复被提醒,小兄弟俩闹馋得厉害,听三哥说来拿猪油渣,颠颠儿的就跟上了,结果发现他们三哥说了半天,却根本要不到。
沈银馋得快哭了,委屈得嘴都瘪了,接着他三哥的话就道:“阿姐,前些天我娘还有给你菜粥喝的。”
沈铁挨在自家四哥身边,嘬着手指头,口水都快嘀嗒出来了,他才五虚岁,还什么都不懂,就只知道从前他说什么姐姐都应的,就巴巴看着沈宁:“阿姐,我想吃油渣。”
沈宁对着沈金还能怼回去,对着两个眼见就要哭出来的小堂弟,却不知道该怎么着了。
沈金却觉得这是弟弟沈银说着沈宁的软处了,得意道:“就是,前几天还吃着我娘给的粮呢。”
他不说话还好,一张口,一句话就给刚软和下去的沈宁拱出了火来。
小姑娘气道:“两汤匙,三婶都知道我们断粮了,连糠都没了,两天,就给两汤匙菜粥,晃晃荡荡全是汤,米粒都数得出来,混进煮野菜的汤里三个人吃根本连米都找不着。”
想起前一阵过的那日子,沈宁眼圈一下子红了:“我大嫂差一些就活活饿死了。”
“二哥半夜去敲门求粮,你爹娘听到了还装没听到!”
“我们还这么小,三叔为什么就把我们分出来,没有田也没有地。”
小姑娘越说越委屈,眼泪吧嗒往下一滚,自己先哭出来了,一边哭一边说,语无伦次的一会儿三叔,一会儿你爹娘。
末了一抹眼,气狠狠冲沈金道:“你还说我二哥是要饭的,我才不给你油渣吃!想都别想!”
沈金懵了,沈银和沈铁却不知道是哪一个起的头,哇一声哭了出来。
一个哭了,另一个也跟着嚎。
山里的鸟雀都被两孩子那震天的哭声惊得扑棱着翅膀逃了。
脸上还坠着泪的沈宁登时傻了眼,眼泪都止住了,没再往外冒。
话放得再狠,但沈家这一辈的孩子里,除了早就能干农活的大哥,只有她和二哥年龄最长,在被分出来之前,两个小堂弟,包括因为太小没能出来的小堂妹沈甜,其实都是她和二哥带着长大的。
沈宁六岁的时候就会拿着汤匙追着两三岁的沈银和沈铁喂饭了。
九岁大的小姑娘,对着两个豆丁点大的小堂弟,又哪里来的什么怨憎?
大的和小的,泪眼对泪眼。
那两个小的还闭着眼哇哇的嚎,大的这个已经被哭懵了。
沈金也傻了眼。
沈安无语的看着这一幕,都不知道只几句话的功夫,怎么就能局面一转成了这样。
他先看自己妹妹,见沈宁没哭了,这才对着两个小堂弟道:“别哭了。”
“嗷嗷嗷……”
“哇哇哇……”
谁能听他的?
三哥跟阿姐都吵起来了,吵得那么凶。
想了三天的猪油渣也确定吃不到了,还不给哭吗?
伤心死了嗷。
沈安额角跳了跳,扬高了声:“沈银沈铁,想吃油渣马上闭嘴,不许嚎了。”
山林中一静。
两小的睁开湿哒哒的眼睫,最小的沈铁哭呛了,打个哭嗝望着二堂哥,又打个哭嗝,后知后觉忙用两只黑乎乎的手照着自己嘴巴一捂。
沈安:……
“想吃油渣?”
两小只疯狂点头,旁边还有个点得更欢的沈金。
沈宁急得忙去拽她二哥衣袖:“二哥,大嫂都还没吃几块。”
沈安安抚的拍拍妹妹的手,转与沈银沈铁道:“想吃油渣,看到我家屋后那片地没有,帮我开荒去,活干得好,傍晚我给你们一人一块。”
小兄弟俩眼睛还湿漉漉的,脸上还挂着泪珠呢,一脸的迷茫:“怎么开荒?”
一个六岁,一个五岁,你指望他俩懂开荒?
沈安还真打算教会他们。
招手领着两个小的跟他走到屋后,也不给石锄,只拿他们兄妹俩从前用的竹片教他们把泥刨开,把石头挖出来堆成一堆去,草根也得弄出来。
还特意拎着他的小石锄领两小的去看他们开好的地:“开好的是这样的,只有土,没有石头和草根,开成这样才能种东西。”
小兄弟俩乐了:“二哥我会!”
这不就是玩泥巴嘛。
他们天天玩。
只不过二哥这个给他们规定了得往外捡石头和草根。
兄弟俩颠颠就拿了竹片,往沈安刚才给他们教学的地方挖泥去了。
沈金没有竹片,自己就往旁边找衬手的木棍,不管沈宁把眼瞪得多凶,说二哥没说要他干活,听不到,一句也听不到,屁颠颠就到自己两个弟弟边上跟着一起干起来。
给沈宁气得嘴都撅了起来,瞪自家二哥。
沈安很久不见妹妹表情这样丰富了,下意识想捏捏她鼓起的脸颊,看到自己沾了泥的手,讪讪收了回去,小声凑到沈宁耳边道:“换他们安静,而且三块油渣换他们帮忙开荒,大嫂回来就少累些,种菜也要赶农时的。”
最主要的,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你想想三婶的橱柜。”
李氏藏吃食的柜子,带锁头的,不管她怎么藏,反正沈金总能把东西摸出来吃。
当然,拿别人家的东西沈金不至于,关键是他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沈金拿没拿他们家当别人家呢?
沈安怕自己一个错眼,沈金直接摸进屋里去了。
他们家现在可没锁头。
家里天天做神仙豆腐,留下的痕迹可太多了,屋子不能让人摸进去,沈金这样的小孩也不行。
三叔三婶要是盯上了,多问几回,早晚能摸出门道。
沈宁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转头去看沈金,被沈安扯了扯:“不是说他一定会这么干,是与其费劲防着,还不如让他没功夫也没心思干别的,等过两天,让他们都觉得油渣已经没了,自然就消停了。”
沈宁还是不大高兴,不是不高兴给沈银沈铁吃,两个小堂弟帮忙干活她给东西吃,既不白给,也不至于看着他们哭,不是不能接受。
她就是不乐意给沈金吃。
不过她想想自家大嫂娘家的秘方,再想想大嫂每天去那么远摆摊回来还开地,晚上累得躺在床上就不想动弹了,半夜还要起来做豆腐。
沈宁也不说话了,她撅了撅嘴回屋后开荒那一处,沈金看他们兄妹俩不知嘀咕什么,一直盯着瞧,这会儿被沈宁看了个正着。
沈宁哼了一声,拎着自己的小石锄头也开荒去了,锄了两下,看看沈金那边的进度,沈宁黑着脸道:“别以为在那玩一天泥巴我二哥就给吃的,开得太少了不给。”
当真准备玩一天泥巴的沈金身子一僵,这下终于不装聋作哑了,抬头看沈宁一眼,放弃,转头问沈安:“沈安,开多少才给油渣?”
沈安也不客气,拿树枝过去就给沈金划出了两尺见方的一块儿。
“这一片开出来,开浅了没用,至少得翻一尺深,里面的石块和草根得清干净了。”
拿手上那根树枝给沈金比划了一下。
大乾朝的一尺,约莫后世的三十厘米左右,所以沈安给划的大概就是半个多平方。
别觉得很小,山土太干结,土层下的石块和草根盘根错结,非常难清理,沈安给划的这个大小,是他自己忙一天才能开出来的大小。
他干得了,沈金当然也干得了。
至于两个小堂弟,他们没问,沈安也睁一眼闭一眼的没说。
沈金看看沈安给他划的道道,又看看沈安比划的树枝的长度,他没干过地里的活,压根不知道开荒的难度,沈金只关心一点:“干完了就给油渣?”
沈安话许出去了,自然不会反悔:“我验看过合格了,没有石头和草根,土也松开了,就给你一块油渣。”
沈金激动了:“好!你说话算话啊,我回去一下,马上就来!”
转身噔噔就往山下跑。
沈银和沈铁看自家三哥跑走了,一脸莫名,不过两小孩儿这回有活干了,干好了还有油渣吃的,也不管他们三哥干嘛去了,撅着屁股用竹片可劲儿刨地。
沈宁则是不在意,走了才好呢,不过听他临走那话,也不像是要放弃吃油渣走人的样子。
果然不多久就沈金回来了,肩上还扛着他们家的一把小锄头。
不是沈安和沈宁手上那种石头磨的还不太好发力的假锄头,是正儿八经的铁锄头,那种小尖锄。
沈金相当得意:“瞧好了,我今天绝对是最早吃到油渣的!”
沈安嘴角抽了抽,把沈银和沈铁两人挪了个离沈金远的位置,再看了看沈金,道:“仔细些别把自己脚锄了,先说好,伤着了我可不管医药钱。”
沈宁扑哧笑出声来。
沈金一锄头下去,差点锄歪,气得瞪圆了一双眼:“你小瞧谁呢?”
确实,山里的娃子没有不会玩这个的,只是力度和技巧的差别。
古代山居种田养娃日常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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