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两万年前的恶鬼……”赵振双腿一软,更加担忧如今赵欣燕的处境。
“那另一个呢?”赵夫人问:“另一个能化作人形,断舌再续的,可有此等能力的恶鬼?你们可找到了?”
众人摇头,已有弟子翻到了三万年前,仍没寻到有此能力的恶鬼。
那是非常漫长也难熬的三个时辰。
古雨就站在阿成的身后,眼看着他一笔一划尽量控制着手臂颤抖,于白纸上落下一张俊逸的面孔。乍一看画面上人的眉眼竟觉得有几分凛然,剑眉桃花眼,像是个好人的相貌。
阿成只画了那名神秘男子的半身古雨便让他停了,恰时前去漓心宫那边的人已经回来,带着一卷两万年前的古卷,目色沉沉地看向阿成画上的男子。
阿成擅作画,却也只将这画上的人与他记忆里的样子画成五分像。
这幅画与记载千目的古卷被五宫长老收起,冒雨送至了曾经的问天峰处。
越靠近天坑,雨中的光芒便越盛,一圈圈五彩的光环向外围荡开,光芒落在雨滴上折射出一粒粒晶莹,似星辰纷纷坠落,天将塌下一般。
“拜见神明!”
五人不敢靠近天坑附近,以免被那旋风般的光圈吸食进去。
光芒中央的宁卿缓慢转身,千丝万缕的光线缠绕着她的四肢,那些光线从地面而来,穿越了曦地五湖四海,是她搜寻司玄踪迹的神光。
古卷展开,卷上的千目画面浮现,几人以长沣长老为首,将此行目的告知,也将奚茴的身世大致说了一番。
宁卿静默着,再将视线落于千目的画卷上,轻眨了一下眼。
她认得这个鬼,就在她布下的阵法开启前,行云州内尚存其七枚眼珠,而她也放走了其中一枚眼珠,在上面留下了痕迹,只可惜那痕迹生生断了,并未搜寻到什么。
至于奚茴这个名字,宁卿也颇有印象,因对方曾被关凌风渡十年,而凌风渡里银杏树被烧毁的痕迹,是她如今找到的关于司玄的唯一气息。
那些人说完,又一幅画卷展开,画面上的男子面容在雨幕中朦胧,宁卿却在见到的那一刹怔住。
胸腔的震动加速,环绕在她身上的光线一丝丝散开,天坑之上旋转的五彩光环如精密的机关被卡住,暴雨骤停,颗颗雨珠悬于空中。
五宫长老纷纷屏住呼吸,眼见着神女从光环中轻飘飘地飞来,而长沣长老举着的画卷脱手而去。一副画与宁卿彼此靠近,画上的男人五官被雨水打湿,氤开了些许墨迹,饶是如此也足够宁卿乱了心神。
像,也不像,可她就是知道这是他。
世人如何能绘出司玄相貌?能有五分像便足够让她认出了。
白皙的手指轻轻点上画卷上男人的眉眼,一瞬散去画面中所有水渍,墨迹浮动,将那张面孔变得生动,亦慢慢显现出其真正的面容。
天人之姿,神光笼罩,唯一更改不了的,却是那双不再温柔宁和的眉眼。
“他在哪儿?”空灵的声音传来。
长沣长老回答道:“正随漓心宫弟子,往京州而去。”
“京州。”宁卿又道:“你们说,他与那名叫奚茴的少女同行?”
“是,神明可认得此人?”长沣长老又问。
这回宁卿没有作答,只是在片刻沉默后让他们离去,天坑上的阵法再度启动,骤雨浇得人措手不及,瞬间淋湿了跪地的五个人。
他们没得到关于那个画上男人的答案,而画卷重新回到长沣长老手中时上面已经没有半点墨迹,唯有闪烁的五彩光环中的宁卿眼神不解,心间也恍惚着。
司玄为何要断绝与她的联系?
又何时沾染上了凡俗的戾气?
大阵启动不可中断,宁卿却在这一刻起了要去京州寻人的冲动。
-
京州轩辕城,有风客栈。
浓甜的桂花香飘至整间客栈,一枝金桂连花带叶被人捏在手中,指腹搓揉而转了一圈,落下几朵来。
奚茴靠坐在客栈二楼半开的茶堂围栏旁,眼神看向不远处在街上采买的两名女子,一个赵欣燕,一个叶茜茜,二人手中拿着胭脂比对,笑得挺开心。
秦婼局促地站在奚茴身后,双手不安地搓揉着。
“你说你看见赵欣燕写下信符,传去行云州了?”奚茴重复:“是亲眼所见?”
“是。”秦婼低声道:“她没有怀疑我,写信符时我与叶茜茜都在,信附上还提及了那个浑身眼睛的恶鬼与那名……与你关系甚笃的公子。”
奚茴沉着一张脸,捏着桂花枝的手越来越紧:“赵欣燕怎么这么烦?应当早杀了才对的。”
秦婼见她提杀,本想说要见见小小,此时又不敢出声了。
“嗯!”奚茴像是想明白了似的点头,自言自语道:“是要去杀的,今晚就去杀。”
第54章 烈阳之风:二
◎杀人诛心,一般般聪明。◎
金桂挂了满枝, 中秋将至。
京州中坐皇城,便是京州边缘处的轩辕城也颇为繁盛,虽比不了繁城的雕梁画栋贴金镶宝, 却也高楼重重,占地极广。
轩辕城外有一座两千余年的古寺遗址, 寺名为宁古, 寺中还有一座白龙塔。
听轩辕城中的老人说, 宁古寺曾位于一座小山顶, 经过几千年日新月异, 地沉山起,宁古寺曾坐落的小山已成了遥不可及的高峰,可这座寺庙还好好地伫立着。当时的百姓觉得此地风水极好, 便围绕着宁古寺的高山下盖出了一栋栋屋舍,时间久了村化作乡,乡转为城。
可地势更改到底给宁古寺建筑带来了不小的伤害, 那寺庙墙面开裂, 庙里大殿梁顶也摇摇欲坠, 唯有白龙塔看上去还算坚固,但远看依旧能看出塔身已经斜了半边。
轩辕城中的人为了保护这座古寺也废了不少心力, 在古寺外围盖了围墙, 建了庙宇,将佛祖菩萨一应请出, 寺庙里还有几个和尚每日暮鼓晨钟, 钟鼓声能传入轩辕城。
轩辕城里的人平日里是不会去宁古寺的, 就怕去的人多了破坏了旧寺, 致使白龙塔坍塌便是罪过, 每年只有固定的时间可以上山礼佛, 中秋为其一。
听人说,白龙塔为一名济世僧人所盖,那僧人被人称之为白龙转世,故塔有此名,白龙僧人圆寂于金桂花开满山丘之时,故而中秋对于宁古寺而言也算个颇为重要的日子。
轩辕城里处处都是桂花树,以至于入秋的季节不论走到何处都能闻到阵阵花香。
入夜有风客栈前的这条街寂静,再往城里走上两条街便能瞧见尚有商户点着灯,还有些热闹的铺子未关门,都在为即将到来的中秋做准备。
打从赵欣燕与叶茜茜笑盈盈地从客栈外进来时,奚茴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了。
白日秦婼对她说的话她都放在心上了,想杀赵欣燕也不是一时兴起,原先奚茴还有许多顾忌,如今却是没有了。
反正赵欣燕已经将她身边有恶鬼的事都捅给了行云州,想必要不了多久行云州那边便会有动静,依照她以往的经验来看,不论事情真相如何,行云州的人都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有云之墨在,奚茴不怕行云州,便是打不过还不能跑了?
但给她添麻烦的赵欣燕,总要受点教训才行。
奚茴手中抓着一把桂花放在鼻尖细细地嗅着,眼见着赵欣燕与叶茜茜于客栈小院的长廊尽头分开,一左一右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这客栈是京都皇族给行云州人特地安排的,单人独院,是皇室对行云州人的尊重和敬畏。京州十九城,每一座城里都有这样一家客栈,只要是行云州人过来便是最高的礼遇,亦是感激行云州历代守护京州皇族的一点心意。
轩辕城的客栈与她以往住过的地方都不一样,像个富家的大院,院中还有小池与假山,长廊旁种了美人蕉与水浮兰。廊下挂灯,廊旁的墙上移步一景,各式各样的花窗透着不同种类的花树,这个季节那些花儿开得正好,多种香味糅杂在一起却也不熏人。
赵欣燕与叶茜茜的住房不在一个方向,作别后便剩下她一个人踏着月色回去。
奚茴走了半路才想起来自己不该一个人过来,赵欣燕还有个鬼使,对付她不像对付秦婼那么简单,正犹豫要不要回去叫上云之墨,她便听见了花窗另一边传来的声音。
“荀砚知,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赵欣燕的声音很低,骄傲的大小姐居然也会有主动找人求和的时候:“我知道我脾气不好,可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对你绝无意见的!都是那个奚茴……唉,不提她,你能不能不与我计较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奚茴才从花窗上露出半张脸,几朵凌霄挂在了花窗下,遮蔽了一半视线,可她还是能看见赵欣燕住着的小屋前站定的两道身影。
赵欣燕手中捧着玉牌,因为紧张指腹轻轻搓揉着玉牌上的纹路,她没好意思抬头,故而不知道她此刻正在说话的对象目光并未看向她,而是落在了院围墙的一排凌霄花上。
荀砚知是赵欣燕的鬼使,奚茴记得他,便是云之墨的手下……那个浑身长满眼珠子的恶鬼对他也不占多少上风,出其不意勉强控制,时间一长便会被对方反制。
奚茴咬着下唇,不禁抓上手腕上挂着的引魂铃,打算摇铃铛叫云之墨过来,把赵欣燕连着她的鬼使一并给烧光。
荀砚知不知在想什么,一阵风吹过凌霄花枝,他轻轻眨了一下眼才像是回过神,再面对赵欣燕时道:“赵姑娘既诚心道歉,荀某便收下歉意,上次的事我也本就不会追究的。”
赵欣燕是他看着长大的,自然明白对方的脾性,但上次年城因为遇见千目,赵欣燕非说奚茴与恶鬼结契还要他帮着附和,他未说谎便被对方两道黄符打下,到底是在荀砚知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了。
震惊之后,便是失望。
赵欣燕见荀砚知不打算与她追究,这才松了口气,许多话又是不经过思考便直白地说出来:“其实我不是故意要用黄符伤你,可你当时怎么能在谢师兄的面前帮着奚茴而不帮我呢?明明你也看见了那个恶鬼,偏偏又要说谎。”
“我不说谎。”荀砚知一时不知要如何与赵欣燕沟通。
赵欣燕虽是来求和,却仍旧不相信他。荀砚知一生不说半句谎言,这是他做人做鬼都恪守的底线,赵欣燕不信他,却又来求和,看似求和,又在抱怨。
凌霄花的另一边,奚茴眯起双眼伸手抓了抓鬓角的发丝,心里有些奇怪为何赵欣燕说荀砚知说谎帮她?他们俩是结契关系,与她有何相干?
再抬眸去看,奚茴心下一怔,连忙蹲下背对着墙壁,眨了几下眼后又皱眉。
就在方才那一瞬,她对上了荀砚知的视线。
那男的从方才就一直看向这边的凌霄花,只是他的眼神并不凌厉,迎着月色甚至有些柔和,奚茴以为他是在赏景,可刚才那一眼,他的确是直直地朝她看来的。
仔细想想,那道视线不像是有什么恶意。
他早就发现她了?从何时看见她的?该不会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吧?
荀砚知看见围墙另一边的少女蹲下了,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他也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在她发现他的视线那一瞬加快了些许,现在又稳定了下来。
奚茴出现的那一瞬,荀砚知就发现了她。哪怕隔着一堵布满花窗的墙,墙外还有一层盛放的凌霄花,可他就是能看见她,且一眼就认出了她。
因为她的手腕上,挂着一粒引魂铃,而那枚铃铛里有不同寻常的金灿灿的光。
“就当你没说谎好了,可是荀砚知,你是我的鬼使,你总不能帮别人却不帮我啊。那个奚茴不是什么好人,她身边有许多古怪的东西,恶鬼你瞧见了,却未瞧见还有一团黑气!”赵欣燕道:“我觉得谢师兄像是失了智,竟轻易被她诓骗了过去,荀砚知你这么聪明,总不能看不出她是好是坏?以后再有与她相关之事,你要记得站在我这边,别也被她装可怜糊弄过去……‘
赵欣燕还说了许多,荀砚知已经没有认真听了。
他的视线顺着墙对面猫着腰一步步挪走的奚茴身影缓慢移动,直到对方走到了小院围墙的尽头,转身越过一簇美人蕉后,他便看不见了。
那抹金色的异光也一并消失。
赵欣燕见自己说了这么多荀砚知都不出声,不免焦急了些:“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荀砚知轻轻眨了一下眼,视线在落在赵欣燕的身上,最后看向她买来向他赔礼的物件,是一截崭新的金丝穗子,用于挂在那枚玉牌下面的。
荀砚知不禁笑了,眉目柔和又不见得多高兴,身影消失于月色下,留赵欣燕一人站在小院中一时哑言。
片刻后她嘀咕一声:“还说我脾气大,我看你的脾气也不小。”
-
奚茴从赵欣燕那边离开后,回去的途中带着些小跑,九曲长廊弯弯绕绕,也不知经过多少个小岔口奚茴才找到云之墨的住所。
奚茴单独住的地方离云之墨的住处较远,他不是行云州人,自然不能被安排在行云州人入住的地方,便住在了客栈内要价最高的独栋小院里。
到了云之墨的住处外,独栋二层的小楼旁桂树洒下了一地碎金,院子里还打了个秋千架与凉亭,此刻云之墨就坐在凉亭内手中翻着一本书,眉心轻锁看得颇为认真。
奚茴跑过来时云之墨便将书合上,手腕一翻没了踪影。
行云声 第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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