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衔青面露不忍,“侯爷让我来问你,要不要去参加魏姑娘的订亲酒宴。”
秦如眉忍不住轻轻笑起来。
果然是他一惯的作风,专往人的痛处戳,她知道,他这人残忍得很,他要让付容愿彻底从她的世界剥离出去,让她无处可去,只能待在他身边。
不过,其实就算付容愿不会再娶,她也没其他地方可以去了。
她没有家啊。
兴许,从前原本还有一个尚且能算是家的地方可以容身,但自从两年前那场变故之后,她就再没有家了。
秦如眉低头,从怀中拿出那个被悉心保护的荷包,注视了片刻,道:“我就不去了吧,人家新婚燕尔,就别给人家添堵了。”
衔青望着她的侧影,不自觉道:“是。”
“你有空吗?”她看向他。
衔青愣住,“什么?”
“陪我说说话吧,好几日都没人陪我没说话,我不想变成哑巴。”她笑着说完,转回头去,仰望着头顶大树的树冠。
“你忙吗?”
衔青回过神,低头道:“奴才……不忙。”
秦如眉拍拍身旁的土坡,“不嫌脏吧?不嫌脏的话就坐,如果你要和我保持距离,坐那儿也行。”她说着,轻轻笑道,“我出身一般,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脏惯了,你别嫌弃。”
他不嫌弃。
她哪脏了?
他跟在侯爷身边时常见她,知道她最爱干净,凡是她待着的地方,都一尘不染,整洁极了,和养尊处优的江姑娘比起来,她很明快,努力活着,热爱生活。
除了面对侯爷的时候,她显得有些不太明快。
衔青一愣,思索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迈步走到她身边坐下,拘谨地隔了一段距离,坐得笔直。
“你能给我说说付玉宵吗?”
衔青点头道:“秦姑娘是想听侯爷的故事,还是沈公子的故事?”
秦如眉怔住,不由松了手,朝他看去。
这不都是一个人吗?
怎么还能分开讲的,难道,一个人还会有两段人生吗?
衔青对上女子愣愣的目光,只觉得她一双眼睛纯然得如同稚子,纤尘不染,让人不敢亵渎,他心中一颤,狼狈地移开视线。
须臾,秦如眉的声音传来,“那就沈昼的吧。”
“沈公子……”衔青斟酌着措辞,“他常年习武,箭术很好。”
“这些我都知道。我想问,他到底有几个女人啊?”
衔青沉默片刻,“只有秦姑娘你一个。”
“那江听音呢?”
“江姑娘……侯爷视作朋友亲人,从未逾矩。”
亲人啊。
那好吧,换位思考一下,她好像也就没那么生气了。
秦如眉唇边弯出一丝婉然的笑,闭上眼睛,恬静的面庞抬起,静静感受着空气中流动的风。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如果以后,他面临选择,放弃了我,应该也很正常。”
因为曾经她也这么做过。
那时候,她选择了槐米,却放弃了他。
衔青大震,“秦姑娘你说什么?”
“别害怕,我只是随口说说的,”她笑笑,从草地里拣了几根草几朵雏菊,开始动手编草环,随口道,“沈昼箭术好,我知道,你呢?你的箭术和沈昼比起来怎么样?”
“奴才不敢和侯爷相比。”
“那就是很好了?”
“……”
“你以前陪他习武练箭吗?”
“是。”
空气安静了很久,直到秦如眉再次开口,声音轻柔。
“衔青。”
听闻她叫自己的名字,衔青浑身一震,看向她。
秦如眉眼中有透彻的悲伤,抬眼对上他的视线,“你说沈昼常年习武……可你知不知道,付老夫人说,淮世侯自打娘胎里出来,便身子骨弱,从没习过武?”
第25章
一瞬间, 衔青哑口无言。
秦如眉笑笑,“好了,我只是说说, 你别放在心上。你就当我胡说好了,他的事情,我不想多管。”
衔青沉默。
她问道,“他今晚会来吗?”
衔青陷入踌躇, “侯爷这几日忙碌,恐怕……”
他欲言又止, 意思已然不言而明。
按照惯例,付玉宵今日是不来的。
可她却希望他来。
她有事和他说。
秦如眉握紧了手中草环,轻声道,“能不能劳烦你……同他说一声,今日我想见他。”
衔青陡然一愣。这么久以来,秦姑娘是头一次主动要见侯爷。他敛去心中异样, 点点头,随即起身告退离开。
今晚, 秦如眉沐浴完, 换了身云雾流华的褙子,坐在梳妆镜前绞头发。
婢女站在她身后,看了眼外面即将要落下的夕阳, 疑惑道,“姑娘今日为何这么早就沐浴。”
往日秦如眉一般都是等夜里掌了灯才进湢室沐浴,等头发差不多晾干, 夜深了, 侯爷才会回来就寝。
虽然一般洗了也是白洗,后半夜, 侯爷还会抱姑娘再洗一次。
秦如眉不答,歪了歪头,看着镜中安静得有些陌生的女子,在夕阳余晖照耀下,鹅蛋脸白皙秀美。
“你觉得我好看吗?”
婢女不敢抬头,“姑娘自是极美的。”
秦如眉没说什么,用篦子梳完头发,起身走到门边,在门槛旁坐下,拿起早上还没编完的草环继续编。
婢女跟过来,好奇道,“姑娘这是在编什么。”
“草环。你知道有一个词叫结草衔环吗?”她想了想,“我这个人孑然一身,穷惯了,没什么东西能送得出手,也就能编些小玩意,有些东西揣在身上,之后若要送人,不至于什么都拿不出手,好吧……虽然这个也可能拿不太出手。”
她尴尬笑笑,继续编。
婢女见她单薄的身形坐在门槛边,好似下一刻就会随风散去,忍不住道,“姑娘,地上冷,进屋坐吧。”
她摇头,低着的侧脸带着执拗。
婢女知道秦姑娘不爱金银玉器,侯爷偶尔让人送来的首饰她一眼都没看过,怎么送来的,就怎么放着。
倒是对家里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很感兴趣,侯爷书房里一只纸雕幼虎就被她不小心摸掉了尾巴,那时候侯爷正好回来,看见她手里一根老虎尾巴,当即黑了脸,秦姑娘就只尴尬地笑,说还好这只老虎没毛,不然可能容易秃顶。
——她胆子大,老虎头上拔毛这种事干得多了。
后来那天晚上,侯爷很晚才抱着秦姑娘出来,沐浴的时候,侯爷被她狠狠多踹了几脚。
……
身体猝然一轻,秦如眉惊呼一声,额头撞入男人结实冷硬的胸膛。
抬起头,却望见男人冰冷讥讽的神情,“穿这么单薄,坐在地上吹风?秦如眉,看来你对你自己的身体很有信心。”
婢女不知何时已经退下了。
她愣了片刻,轻声道,“付玉宵……我以为你今晚不来了呢。”
这段时间,付玉宵当日若会来,都有人提前通知她,今日早上她求衔青转告付玉宵,希望他今日来,可到傍晚的时候都没有人来通知她,她还以为今晚他不会来了。
付玉宵抱着她迈进门,他虽没有说话,冷硬的神色却在听出她话里惊喜时,缓和了许多。
秦如眉蜷曲的睫微敛,忽然吃吃笑起来,“这是不是说明在你心里,我还是比江听音重要的?”
付玉宵皱眉,对上怀中女子平静不起波澜的眼睛——她分明在笑,眉眼弧度婉丽,眼里却没有情绪。
他心中渐沉,握着她的手猛地重了,“你什么意思。”
“江听音这段时间不是也住在麟园吗?前几日她来找我,说她日日都能见到你,问我……有没有话要和你说,她可以替我转达。”
这是变相在和她说,她可以日日见到付玉宵,她却不可以。虽然当时江听音神态平静,仿佛只是告诉她这件事,她却从中听出了她的自得。
付玉宵沉眸不语,片刻后道,“我有事务上的事情,需要她在场。”
这句话是在解释,为何江听音日日能见到他。
顿了顿,他看了她一眼,特地补充:“不止我和她,还有很多人也在。”
她却不屑,轻哼一声,“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要是你日日和她单独待着,来我这儿却换了副说辞,我也不知道。”
付玉宵见她油盐不进,怒了,“秦如眉。”
她只感觉他握着自己的力道猛地加重,忍不住惊呼,“干什么,很痛啊。”
他漆黑如墨的眼紧紧攫着她,冷笑道,“是吗?我还以为你从不知道痛是什么感觉。”
缚春腰 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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