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总是感慨为什么企鹅不用遵纪守法,要不然这里的阿德利企鹅有一只算一只都要因为高空抛物去蹲大牢,他自己就差点成为企鹅蛋袭击的受害者。
当天约莫是有两只雄性阿德利企鹅在顶上打架,按照时间节点来说这两个爸爸应该都在艰苦孵蛋中,不知道为什么打起来,也不知道是怎么打起来的。
打着打着,一枚企鹅蛋就摇摇晃晃地滚到了斜坡边缘,骨碌碌地往下滚,在敲到一块凸起的冰之后脱离坡面原地起飞,砸碎在诺亚脚爪前不到二十公分的地方。
安澜抬头时和两名浑身上下乱糟糟、脏兮兮的犯罪嫌疑鹅对上了目光。
其中一只尖叫一声就开始拼命啄另一只的脸,后者也不甘示弱,挥舞着鳍翅连连反击,它们扭打在一块,最后双双滚到了坡下,被困在了巨人般的帝企鹅大群中间。
如果不是冰架倒塌后赶到南极的动物保护组织及时出手,这两只帝阿德利企鹅估计就得在崖底蹲着当难兄难弟了。
随着气温渐渐上升,情况就变得更加恶劣。
冰架断裂后边缘的冰面不再平整,冰壁融化的速度就有点参差,位于新聚居地东部的冰壁在太阳暴晒下经历了一次小规模坍塌,不,应该说是滑坡,直接塌出来一条可以通行的路。
两个栖息地……连通了。
因为栖息地连通,问题就大发了。
原本阿德利企鹅需要步行一段时间到远处的缓和冰缘上去入水觅食,现在它们可以通过这条路直接从帝企鹅海景房里借道下水觅食,顺便把原本隔空进行的唇枪舌战变成真刀真枪的真鹅快打,狂风过境般摧残着小帝企鹅们年幼无知的心灵。
安澜和诺亚依稀仿佛记得他们小时候阿德利企鹅只是把帝企鹅幼崽在雪地上赶来赶去而已,但是今年聚居地就这么点大,它们可以把幼崽直接赶下水,就跟下饺子没有什么区别。
豹海豹高兴得夜不能寐。
这就很危险了。
为了幸运的安全,安澜不得不绞尽脑汁回想自己从前和这些“南极流氓”斗智斗勇的经验教训,然后鼓励它站起来自己保护自己。
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要害怕。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假如在被叨时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抱头鼠窜,那么逐渐逐渐地就会形成一种根本没法摆脱的习惯,但是假如在被叨时想到的第一件事是要叨回去,体型摆在那,喙的构造摆在那,怎么着都能造成一点伤害、乃至把对方逼退吧。
幸运以前的小伙伴都找不到了,最近认识的小伙伴还不足以在这种“危机”面前和它同进退、共患难,所以在这方面只能靠自己。安澜抓着它耳提面命地嘎嘎嘎了一通,让它抬头顶胸做一只勇敢的小企鹅,不要抛弃出生头一个月养成的能打传统。
有成年企鹅在背后鼓(怂)励(恿),幸运慢慢地放开了手脚。
等下次阿德利企鹅看上附近的地盘想要在这里晒太阳或者休息时,它就会像火烧屁股一样张开鳍翅朝着对方进行冲锋,旋即用嘴巴尖狠狠地叨对方的脑壳,用鳍翅狠狠地拍对方的脖子,即使自己被叨得绒毛乱飞也半步不退。
在这之后幸运再也没被赶下水过。
当然了——它也很快变成了方圆百里内脱毛脱得最快的小企鹅。
别的幼崽才刚刚脱成老头背心,脱成马甲,脱成露脐装……幸运的毛则是一撮撮掉,掉得要秃了。
脱毛意味着独立生活。
和之前被赶下水时艰难地划两圈这种情况不同,此时此刻生活在新聚居地里的幼崽可以说是具备了潜水游泳所需要的一切硬件设施,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去捕鱼,只是因为父母还在边上照看,尚有啃老的空间,所以没有一点自觉性和紧迫性。
促使它们下水的是旺盛的好奇心。
要是放在距离海岸线很远的地方,这种好奇心顶多会让小企鹅们在聚居地里跑来跑去,尝试把自己摔死、闷死、卡死在各种冰块和石头的夹缝里;但是放在海景房中,这种好奇心就会造成一些更严重的影响,包括不仅限于给掠食者送外卖。
在这点上幸运很有话要说。
它下水玩耍然后遇到危机的次数之多让诺亚都忍不住调侃附近的豹海豹肯定都认识它了,两只大企鹅有时候觉得某些豹海豹追它都不是为了这一口吃食,而是因为一些比较私人的原因,比如说其中一只鼻子上斑点的个体。
这只豹海豹第一次和幸运打交道是在十一月底。
那会儿大约有一百多只帝企鹅同时下水觅食,安澜和诺亚也在其列。
安澜下潜得比较早,诺亚因为要大换气下潜晚了半拍,这半拍给了他更好的视野,让他在短时间内就发现了逐步靠近的掠食者,发出了代表紧急状况的鸣叫声。听到警报声,安澜立刻调头上浮,结果刚一调头就看到了一只非常眼熟的小企鹅跟在后面撒欢。
幸运不是在场唯一一只幼崽,但它却是豹海豹瞄准的幼崽。
为了降低风险,安澜没法在这个深度放慢速度给小企鹅打掩护,所以她按照既定路线朝最近的浮冰弹射。耳朵听到焦急的鸣叫声,眼睛看到了长辈在回身逃窜,幸运就是再迟钝也知道有什么要命的事情发生了,只是游泳技巧还没有那么熟练,到底慢了两三拍。
豹海豹穷追不舍。
一个逃一个追,最后幸运仗着位置优势慌急慌忙地蹿上了一块浮冰。
掠食者也想跟着上去,刚一扒拉浮冰就猛地沉了沉,让它滑到了水里;再一窜,啪叽一下,脑袋就撞到了浮冰上凸出来的部分,再次掉到了水里。
安澜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豹海豹会把自己撞在冰缘上,而且看起来还撞得挺惨,但是类似的事情后来又发生了第二次,第三次,以至于气温回暖海冰慢慢融化后她盯幸运盯得更紧了,不是为了叫它不下水——拦也拦不住——而是为了看看冰都没了它到底还能怎么逃过掠食者的追捕。
结果它完好无损地活到了五个月大。
全家唯一受损伤的只有诺亚和安澜因为目瞪口呆太久而酸痛的眼眶。
不止他们一对帝企鹅夫妇在经历幼崽拼命下水作死这个问题。
没有冰面做缓冲,原本清晰的界限就会变得模糊,原本习惯的传统就会变得古怪,原本不存在的风险就会指数级别地增加。
成年帝企鹅没有教导小企鹅如何行事的义务,也没有言传身教的本能,可是当小企鹅随时随地都会跟着它们潜入水中时,不分出心神去照看保护谈何容易。一旦在海中分心就可能面对死亡的结局,毕竟这个年纪的幼崽已经和父母体型相差无几了,对掠食者来说捕捉谁都是一样。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十二月对帝企鹅大群来说本来是离别的时节。
往年这个时候幼崽都已经长得足够壮实,不再需要父母的庇护和照看,企鹅妈妈和企鹅爸爸会前后脚同自己的孩子告别,然后跟随族群踏上前往捕食区的路。被留下来的小企鹅们则会努力追赶,紧接着宣告失败,回到原点,和其他小企鹅在寒风中挤作一团,最后才在饥饿和本能的驱动下迈开脚步前往南极海,完成一场命运的轮回、永恒的告别。
可是今年,告别变得很难,非常难。
不是主观感情上的难,而是客观存在的难。
游泳经验空前丰富的小企鹅们会在父母试图离开时直接跟上来,仗着游泳速度快这一点穷追不舍,什么跌跌撞撞追不上啦,只能遥望你的背影啦,根本就不存在。它们跳过了瑟缩回去和同伴挤在一起这个过程,也就宣告了抱团和同龄企鹅一起活动这个传统的粉碎。
企鹅爸爸和企鹅妈妈们不得不一次又一次返回聚居地,省得把幼崽引入歧途,它们就算对冰架崩塌后的一切再怎么迷茫,至少都了解一件事:幼崽不应该稀稀拉拉地跟着长辈离开。一个年龄段有一个年龄段的族群,任何一只帝企鹅都不应该混入不属于自己的族群当中。
所以……接下来应该要怎么办呢?
所有成年企鹅都很困惑。
没有什么经验可以参照,也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办,它们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胡乱行动。
随着气温越来越高,幼崽也越来越成熟,大群里渐渐开始出现了一种不确定的嗡嗡声,安澜每天睡觉前听到的都是这种响动,醒来时听到的还是这种响动,那是一千多只成年帝企鹅在不断议论、不断抱怨,企图通过群策群力来解决问题——
它们到底该怎么样才能离家出走啊?!
第246章
成年帝企鹅们最终达成了一致。
安澜从在整个大群中接力的鸣叫声里听到了“逃跑计划”,并忠实地把这个计划传递了下去。五个月大的企鹅幼崽已经能理解长辈们交流的内容,但它们只能缠住自己的父母,无法左右群体的意志。
在某个阳光很好的午后,新聚居地中的成年企鹅一只接着一只踏上了前往外海的路,摄制组从高空得到了一个很好的拍摄视角,发现整个营地在一小时内就被完全清空。
幼崽跟着父母下了水。
胆小的那部分追出四五百米就放弃了,而意志坚定的那部分则勉力追到了三公里开外,在最后一只成年企鹅优雅地滑过之后,附近海域到处都是因为被抛下的小企鹅。
它们不知所措,所以只能做了此时此刻最符合逻辑的事——呼唤。
安澜分辨出了幸运的声音,在她身边,诺亚游动的速度也变慢了,这就和要把一只养了五个月的小动物放归野外一样,即使心里再知道是为对方好,难免也会牵肠挂肚。
为了断得干净,甚至没有一个合适的告别……
接下来两周安澜都觉得有些不舒服,当大群在捕食区习惯性地分裂成几个小群时,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就更强烈了,因为她没有找到黑芝麻小分队还存活着的三个成员,好像兜兜转转,身边剩下的又只有诺亚了。
这种认知让她有些意兴阑珊。
社交欲望低下的影响很小,新家族里的成员基本上也只维持着最基本的交流,关系稍微好点的才会长期扎堆待在一起,反倒是以往被安澜当做大麻烦的虎鲸家族成了无趣生活的救世主。
南极c型虎鲸为旧“玩伴”的回归兴奋不已。
今年家族里新添了一头小虎鲸,年幼的海中大熊猫比哥哥姐姐加起来还要调皮,而且初生牛犊不怕虎,对搁浅这种事毫无概念,好几次其他家人都没在靠近了,它还一个劲地往冰缘靠,就是要浮起来喷气给企鹅们看。
安澜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个夏季诺亚因为冬季玩游戏的累累负债不得不从她手中接过了无数次和虎鲸互动的“机会”,以至于气温开始降低时他的鲸语词汇有了长足的进步,甚至可以和对方一个站在岸上一个漂在海里进行和善友好的蹦字交流。
其他帝企鹅就不那么开心了。
它们被虎鲸的到来惊得四处乱窜,也只有站在岸上时平稳一些。但是随着这个家族过来查看情况的次数越来越多,就连最胆小的企鹅都开始对它们熟视无睹,一度让几头年轻力壮的虎鲸觉得很没面子——虽然比不上被南极a型虎鲸追的时候那么没面子。
安澜半心半意地以为这个夏天过去之后他们就能打开新地图,脱离这条可能会循环走一生的固定航线,否则说是在南极生活十几年,最后看过的风景也就这么一丁点,结果她把一切都想得太美好了。
帝企鹅们前进的方向和去年别无二致。
它们就像已经遗忘了聚居地坍塌这件事一样,或者是寄希望于今年海冰能够得到回复,亦或者只是无法从传承中得到启迪、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方法可行。
总而言之,安澜在离开四个月之后再次回到了那块因为天灾塌得不像样子的地方,和其他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的帝企鹅一起占据了仅有的几处坚实高地,而没赶上好地方的只能往其他地势较低的地方挤。
这一年的繁殖期说是鸡飞狗跳也不为过。
帝企鹅大群硬要抱着旧日的相亲广场不撒手,即使有一大堆等待吃外卖的掠食者就搬着个小板凳坐在广场边上都无法阻挡住它们的脚步,而安全的高点太少,根本容不下那么多对企鹅夫妇在这里抚育幼崽。
安澜怀疑这年成功繁育的帝企鹅能不能达到往年的五分之一,考虑到时常过来考察情况的专家都脸色铁青,这个数字可能会比她想象得还要难看。某种程度上和帝企鹅分享着命运线的阿德利企鹅也没好到哪去。
人类终于发现了企鹅的困境。
在这年繁殖季节过去之后,越来越多的学者从世界各地赶到南极来追踪调研,从企鹅群边上经过的科考船和冲锋艇数量空前,直接登陆进行近距离观察的也不少。
他们能改变的事情很有限。
企鹅是无比依赖本能的物种,就像人类常开的“什么都往dna里刻”玩笑一样,它们把聚居地和捕食区的路线牢牢刻在了本能里。
第三年,第四年,即使海冰从来没恢复到过去的水准,安澜当年跟随着的帝企鹅族群仍然像失忆一样在往老地方折返。
集体决策使她很难像小时候那样通过身体力行得到企鹅群体的引导权,只能一年一年地看着它们在不可能中寻找可能,唯一能给点安慰的也只有每年汇聚在这里的企鹅数量在逐步下降这件事——顶多再加上他们看护的幼儿园一般不会损失幼崽这件事。
至少部分帝企鹅有理智。
安澜告诉自己说。
那些没法在冰面上找到安全繁育地点的企鹅小群一定是找到了别的聚居地,但是这个聚居地对她和诺亚来说始终是个谜题,直到十岁那年才被揭开神秘的面纱。
这年两只大企鹅都觉得行动没有从前那么敏捷了,所幸他们心态不错,偶尔还会调侃对方最近吃得太少身材不够滚圆,想必豹海豹看了都会觉得嫌弃。诺亚甚至感慨说这日子过得就像上班一样,只不过人家是朝九晚五,他们这里是以季度来计算时间。
结果感慨声还没落下,四月伊始就收到了一个大惊喜——迁徙。
安澜一走上冰面就知道自己踏上的再也不是从前的那条路,在路上渐渐汇合的其他族群声音听起来也有些陌生,最后抵达的壮阔冰盖更是闻所未闻。
赶到这里的帝企鹅数量惊人,从稍微高点的角度看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望无际,事后她才从学者的闲聊中得知这里聚集着超过十万只帝企鹅,是族群重组后形成的第一大繁殖地。
希望就在此处。
看到这片聚居地的繁荣,安澜忍不住长出一口气,旋即又因为附近几只陷入求偶争斗的暴躁企鹅把这口气重新给提了起来。
诺亚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呼唤她。
这些年间他们两个看过的企鹅爱情喜剧和鹅片没有几千也有几百,已经到了心、无、杂、念的地步,甚至还能从其他企鹅夫妇的“床头”面不改色地绕行过去。
求生在动物世界[快穿] 第20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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